我和三个怨种前夫by妤芋

作者:妤芋  录入:07-31

他像柏莱这么大时,或许比柏莱还要年轻个三四岁,他最渴望的,就是如此——能够说出‘只要我选择的,就是最好的。’,而不是一定要自有限的选项里择取最优的那个。
柏莱走之后,降了场温,接连下了三天的雨,院子的红枫簌簌地掉,柏砚的头发花花地白。
难得的假期,柏砚什么也没做,几乎都是在睡梦中度过。他反复梦到过去,梦到一切尚未发生的青年时代,梦到他保留了一个冬天的冰雹,梦到他一个人走了很久,在原野上喊姜冻冬的名字。
三十五岁的姜冻冬也向他大声地呼喊,即使柏砚不说任何话,只是喊他的名字,姜冻冬也明白了一切。他挥着手,对柏砚说,‘没有关系!柏砚!我们都有了新的生活!’
从来都不是姜冻冬将他的痛苦转移到了柏砚身上。
是姜冻冬和柏砚彼此粘连,他们的灵魂和心灵都被炖做一锅,难分你我。
姜冻冬充当了柏砚的情绪导管,他的一颗心脏里却有两口阀门,属于他的情绪和属于柏砚的情绪同时在其间激荡。他替柏砚痛苦,替柏砚流泪,替柏砚愤怒,替柏砚歇斯底里,姜冻冬扮演柏砚的情绪导管扮演了太多年,早已忘记了哪一部分是他的,哪一部分是柏砚了。甚至,他以为他激烈的情绪化是源于性格中的不稳定。
原本将近十年的对立,让姜冻冬和柏砚都逐渐脱离这种病态黏稠关系。可是,当姜冻冬在疗养院尝试与柏砚和解,当他们决定重新开始,再次走入亲密关系,他们依旧不可抑制地陷入曾经的亲密模式,这个代偿的情绪阀门再次打开。
在姜冻冬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重建自我的同时,柏砚同样咨询着心理医生,想要找到挣脱的方法。
‘他的痛苦是他在绝望的同时感受到了你的绝望。’医生说。
柏砚问,‘我不痛苦的话,他是不是会好受很多?’
‘按照逻辑来讲是这样,’医生撑着脑袋,停顿了片刻,‘但你们之间最关键的问题还是亲密模式,你们要界定自我和对方。相爱的同时,如何保持自我的独立——或许这就是你们的课题。’
柏砚有些茫然,他下意识地接着问,‘那该怎么解决?’医生看着柏砚不说话,显然提供建议并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柏砚也不想从外人那儿得到答案,他垂眼,思考了很久,‘我和他现在总得要一个人冷静下来。’
年轻的柏砚究竟在痛苦什么呢?
痛苦做出了无数个最好却不是对的选择,痛苦那些被放弃的、未曾走上的道路,痛苦他不择手段、违背自我去得到那些他以为那就是他想要的,却两手空空,徒余悔恨。
童年起,柏砚便认为权力之后是繁花似锦,是万物皆可收纳与囊中,是可以挽回一切过去遗憾的时空隧道。每个人都这么说的,他也坚信,坚信只要抵达终点,他就能获得所有——哪怕是曾在路上不慎遗失的,他亦能重新获得。
然而,在柏砚翻阅一座座山峰,抵达最高的巅峰,他见到的,是绵延无尽的寂寞。他心口的洞越来越大,空虚像破开身体的野兽,将他整个人吞噬。
‘我这一生都不会有和我血脉相连的后代。’
负责记忆定点清创的医生向柏砚确认安全词时,柏砚是这样回答的。
‘再次向您确认,您的手术信息要完全保密,不向任何人披露,对吗?’医生接着问。
柏砚没有记着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又向医生确认了这个手术的风险。
‘出现意外情况,我是指记忆由定点清创转为大面积清空的情况是三亿分之一,属于极小概率事件,’医生补充道,‘您是要清除特定时间段上单人物的记忆,如果您本人在潜意识里有遗忘这个人物的意愿,会造成记忆缺失。’
那时柏砚并未在意医生后面的话,他只注意前面所说的三亿分之一。在一个人每天都有千分之二的概率死于意外的世界里,这个数据近乎为零。
柏莱出生的第一年,柏砚逐渐恢复了有关姜冻冬的所有记忆。过去许久,柏砚都将丧失姜冻冬的所有记忆归因于那小得可怜的概率性医疗意外。可到现在,他发现,事实上,这都源于他不愿面对的自己,那个懦弱的、恐惧爱又渴望得到的自己。
那个他是被柏砚抛弃的不安、犹豫与困惑的集合体。他总是不满足,柏砚远离爱的时候,他觉得一无所有;柏砚接近爱的时候,他又发出疑问,假使没有姜冻冬,他会是怎样?他是否远比现在更好?
秋雨一直下,下个没完。这三天里,有很多事情,柏砚想明白了;有很多事情,他还是不愿去细究。
直到雨停,梦醒时分,柏砚才发现,他的头发白完了。
柏砚看着落地玻璃窗上的影子,他和姜冻冬住在喜马拉雅山脉半山腰的酒店,屋外黑色的大地匍匐,静默地铺开,铺到太阳升起的地方。夜晚的黑幕中,细细密密的白雪从天而降,雪花落到柏砚的影子上,仿佛融进了他的长发。
“冬冬,”柏砚立刻走到姜冻冬的房间,敲响他的门,“下雪了,冬冬。”
一墙之隔后,已经脱了袜子,打算酣然入梦的姜冻冬从床上坐起,“来了来了!”他一边抱怨,一边重新穿好衣服,“这雪真是,早不下晚不下!”

走出酒店,雪越下越大,不多时就淹没了我的脚背。
酒店提供的照明飞球悬在本空,为我和柏砚投下一圈白光。我本来只想出门散散步,但走到大厅,遇见了经理。经理热情地说有一座小型火山即将喷发,最佳瞭望台乘车十分钟就能到。门都出了,正好走去看看,于是我和柏砚临时改道,爬起了雪山。
“真神奇,这儿居然曾经是一片海洋。”站在半山腰上,我望下去,借着头顶的光看见脚下一簇又一簇的山峰,名为喜马拉雅的山脉是这颗古老星球的最高峰,“曾经活在这个星球上的人也和我们一样,会半夜爬雪山去看火山吗?”
“大规模的火山爆发在那个时代还是灾难吧。”柏砚说。
“说的也对。”
我和柏砚继续走着,走过半山腰,道路变得狭长,仅容得下一个人。我走前面,他走后边,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闲话,基本上是我说一句,他应一句。没了话说,我们俩就安安静静地听风雪呼啸而过的声音。
时常的,我会觉得和柏砚没什么好聊的。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我和他之间有什么东西在我不知不觉间死掉了,但又似乎向来如此,只不过这个问题在过去被隐藏了起来。
童年时尚好,柏砚虽然不爱说话,但善于倾听,而我恰好就喜欢幻想,经常讲些天马行空的故事。青年时也还不错,我们俩相处的时间本就极有限,我噼里啪啦倒豆子地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总是还意犹未尽便不得不分离。那到底是从什么时期开始呢?从什么时期开始,我和柏砚之间似乎除了过去、柏莱和公事,再没了别的话题。
裴可之喜欢和我聊本源,奚子缘喜欢和我聊他自己,莫亚蒂喜欢和我聊抽象的概念,我的朋友们则喜欢和我聊新出炉的政策方针还有新一代的小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核心问题,但柏砚似乎从来都没有,或者说,他从来不言表。他的脑海中有着终日运行的程序,帮助他归纳信息,总结得失,可在没有做出最终决定前,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他的想法,他不想受到别人的干扰。
我想得出神,没留神脚下踩过一口光滑的坚冰,向后倒去,还好柏砚接住了我。
“小心。”柏砚说,顺势帮我拍了拍帽子上的雪。
我晃着头顶那个红色的毛线球,问他,“你在想什么呢?”我又加了句,“不说话的时候,你都在想什么呢?”
身后的柏砚想了想,随后回答我,“什么也没想。”
“脑子空白一片?”
“对。”
我惊讶,又觉得果然如此。柏砚本来就挺爱发呆的,这算得上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七岁的柏砚还和蘑菇比赛过谁更能发呆,比了整整一下午,最后以隔壁小狗一脚踩烂蘑菇作为结束。
“跟待机状态一样。”我说。
柏砚点头,“差不多。”
“这是一种放松的方法吗?”我接着问。
“也许。”
我就不一样。我总是想东想西的,想各种事情的细节,想刚刚和我打照面的人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想每一个挂念的人过得好不好,想自己做的事儿究竟是对是错,偶尔也会想想明早吃什么,究竟要不要喝豆浆……总之,除了睡眠,我就没停下过脑子。
“不会寂寞吗?”我回头望向他。
寂静的夜幕里,到处都漆黑一片,唯有我们是唯一移动的光源。照明的灯光下,柏砚苍白的皮肤、雪白的长发反射着所有光线,雪向他飘去,他和我视线相对,神情茫然。我清楚他不喜欢感受,也不喜欢描述自己的感受,可我依旧想知道他的答案,“不会寂寞吗?”
柏砚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他垂下眼,“习惯了。”
柏砚显然不想在‘寂寞’这个问题上多说,他补充道,“也会想别的。”
“比如呢?”我转回头,接着走。
“比如爱。”他说,“会在想爱到底是什么。”
我噢了一声,倒也符合柏砚,他一向对哲学命题感兴趣,比如爱,比如死亡,比如规律的本质,比如人为什么不能一日三餐都只吃草莓果冻。
“那有结论了吗?”我询问。
“没有。”柏砚的声音传过来,他闷闷地说,“想不明白。”
“那你和我说说,你对于爱都想了些什么?”我追问,“不用精简、准确,是零散的语句也没问题,只要表达你想到的就好。”
尽管我这么说,柏砚还是用书面化的语言表述他的想法,“爱是消费主义的陷阱。”我微微偏头,瞧见他掰着手指头,细数自己能够被说出来的思考,“爱是孤独太久的无聊产物。”
“爱充满危险,时刻会吞噬自我。”
“爱是勇气。”他说。
说完这句话,柏砚停顿了很久,他盯着伸出的四根手指,他还有很多想法,还想伸出最后一根大拇指,但又不够确定,无法说出口。
我看着他盯着手指的样子很想笑。
“说不出来了。”沉默片刻,柏砚泄气了。他收回手,看向我,问我觉得爱是什么。
散着散步,突然整成了这么深奥的讨论,我一时半会儿也没想法。“我现在脑子空空的,”我说,“我想到了就告诉你。”
柏砚颔首,“好。”
照明飞球抖动了几下,提醒我和柏砚拐弯。
绕过这个弯儿,景象变化。那口即将喷发的火山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里。每走一步,礁黑的山口便多出现一寸。热潮扑面而来,融化了我身上的积雪。我和柏砚走到悬崖边上的瞭望台,整座火山近在咫尺,像一口没有底的碗,朝我们敞开。
滚滚的硫磺烟从黑黝的洞口升腾而出,红色的纹爬满了山体,火山正在苏醒,它充满了活力,点燃了周围的黑夜。
我注视着火山,若有所思地问柏砚,“你觉得,咱们在这个火山口支口大铁锅,在锅里红汤,搞个火锅自助怎么样?”我伸手,虚空感受了一下温度,“这火候妥妥的。”
柏砚皱起眉,他严肃地提议,“鸳鸯锅比较好。”
“说的对,”我对此大加赞赏,“还得是你有头脑。”
距离火山喷发还有二十分钟,我在崖边席地而坐,柏砚坐到我身边,递给我一瓶草莓味的啤酒。这口味太甜了,我有点儿嫌弃,但他已经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
我妥协,拉开拉环,举起易拉罐,“干杯。”
柏砚靠过来,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前,“嘭——”的一下,我们俩干杯。
头顶的夜空漆黑一片,星星暗淡沉默,细白的雪却闪闪发亮,纷纷洒洒地落下,落在我和柏砚的肩头又悄然消隐。星空斗转,我看见澄黄的圆月。地球上的月亮是最清晰的,连上面的坑洞都一览无遗。
“我们一会儿吃火锅吧?”我喝下果啤,对柏砚说,“我要中辣。”
柏砚说好,说完他又说,“我想吃草莓火锅。”
“甜死你算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望着灯光下越来越迅猛的落雪,心想照这个架势,今天又要下一整晚的雪。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中午了。
发白的阳光从间隙渗进来,我拉开窗帘,彻底隐入积雪的坪地出现在眼前。白茫茫的高原向着太阳的方向铺开,在地平线的尽头,几个黑色的山头矗立,正冒着黄烟。
打开窗户,还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火山爆发前低沉的轰鸣声和游客的惊呼。昨晚回来,又有几座火山陆续喷发。
我很清楚远方正发生的情景,轰鸣声后,红色的岩浆会直冲天际,越冲越高,激起滚滚浓烟。空气里充斥着硫磺燃烧的味道,远处的雪松林似乎也被烧着了,热浪间夹杂了木头特有的沉香。
老实说,对于我和柏砚两个老家伙而言,这个星系已经没有能震撼我俩的景色了。但晚上坐在爆发的火山边儿烤火煮火锅,的确算是不错的体验。
又老了一岁,我满意地发现世界没有任何变化,被子依旧很软,床依旧很暖,饭菜依旧好吃。但柏砚认为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
“我的草莓酸奶少了三盒。”他打开冰箱,仔细清点半晌。
我假装没听见,镇定自若地切换了电影。昨晚半夜煮火锅吃,我被辣得够呛,一没留神就把柏砚放冰箱里的酸奶给喝了。
“我的酸奶少了。”柏砚以为我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
“我喝了,”我只好承认,顺带提出补偿,“出门了给你买三盒补上!”
柏砚没说话,我转过头去看,他低着头,垂着眼,沉默地盯着地板,没什么表情。这样子真是和小时候,他发现我交了新朋友并且下午约着一起玩沙子时一模一样。
“还不高兴?”我问。
柏砚瞥了我一眼,“我原本该有六盒的。”
他的意思是说,要是他没少那三盒,我再给他买三盒,他本该有六盒的。真是令人怀念的强盗逻辑。
“那就六盒!”我懒得和这个粉色甜食佬掰扯。
“好。”柏砚见好就收,心满意足地关上冰箱门,坐到我旁边。
在预约好的高级餐厅大快朵颐,我和柏砚徒步到附近的古冰川消食。
这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不远处有仍蠢蠢欲动的火山,眼前却是终年积雪的冰川,冰与火互不打扰,安然共处。我们俩沿着山路走,途中遇到玩雪橇的年轻人,五个青年依次坐在红色的车上,缰绳的另一端是一群黑白相间的雪橇犬。
为首的青年热情地招呼我和柏砚上车。我还从没坐过这种动物拉拽的交通工具,兴致勃勃,柏砚随着我,一起坐到空着的拖车上。我们俩的屁股刚落,就听见青年吹口哨,“嘘——”的一声响起,几条毛茸茸的大狗吐着舌,向前奔跑。
我和柏砚都不清楚这趟雪橇要发往哪儿,但这无伤大雅。
雪橇驶向茂密的针叶林,从山顶俯冲下去。坡路七弯八拐,上面凝着层光滑的冰,我们畅通无阻,倏地一下溜过去,一些细小的雪飞扬,溅到脸颊上,有些冰凉。
我和柏砚坐在最后一个车板上,最能感受到那些弯道的崎岖,有好几次,几个急转弯处,我们险些被甩出去。柏砚抓住我的手臂,但我并不害怕,我只想笑。
当我俩的车板不幸撞上雪地里冒出半截脑袋的石头,终于失去控制,腾空飞起时,我再也忍不住笑声,“哈哈哈哈哈哈——飞咯——”
失重的瞬间,我拉住柏砚的手,和他一起摔向最厚的积雪里,摔得人仰马翻。雪橇上的青年觉察到意外,慌张地想要掉头来看看我们,“先生——你们还好吗?”但我大声地阻止了他,“我们很好!谢谢你,小伙子——你们接着跑——”听到我的回应,青年这才放心地离开。
我和柏砚躺在一棵松树下,粗壮的树被我们俩撞得摇晃,细细密密的叶子哗啦啦地落下。
柏砚转头问我,“有受伤吗?”
他的头上顶着雪,像戴了个毛茸茸的帽子,我嗖地一下从雪堆里跳出来,双手叉腰,非常得意,“这种程度怎么可能受伤。”
柏砚站起身。他也一样,浑身上下连块磕红的皮都没有。
拍拍身上的雪,环顾一周,这才发现我们俩误打误撞地来到了古冰川的腹地。按照地图显示,穿过眼前的森林,我们将抵达冰河,跨过冰河便是冰川溶洞。
生长在高山寒冷地带的树木高大又笔直,我和柏砚肩并着肩走着,树影细密,阳光灿烂,我低头,便能看见那些渗过叶网的光斑是如何在我的手背上闪烁。
记忆中我和柏砚无数次一起走过类似的树林,那片树林的入口有有棵参天的榕树,叶子繁茂,光斑也如此刻般摇曳,我总是在那儿等待柏砚来找我,然后和他手拉手穿过树林,去沙坑玩。
“你还记得以前公寓那儿有棵很大的树吗?”我边走边问柏砚,“我经常吃了饭就在那儿等你。”
柏砚点头,“记得。”
说到这个事儿,我就觉得好笑,“有一次你躲在树上,故意不出来,我等了你一个下午。”
那好像是我六岁还是七岁的事,我记不大清了。但我始终记得我一个人提着黄色的塑料桶,站在树下待了好久好久,等到正午的太阳变成橙黄,等到别的小孩都离开沙坑往回走了,柏砚还是没有出现。天黑了,我忍不住哇哇大哭,柏砚才站在树上,居高临下地喊我的名字。
柏砚什么也没解释,只是牵着我的手,送我回了幼儿公寓。我迷迷糊糊的到了房间里倒头就睡,第二天睁开眼睛发现柏砚在门口,高兴得立马把被放鸽子的事儿抛之脑后。但从那以后,我很清晰地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变得更好了。
时至今日,谈起这个事情,我还能感受到童年时又孤独又委屈的心境,“你那时为什么在树上待一下午?”
这么多年了,柏砚终于来给我解惑,“我那时想知道,你会等我多久。”
“哈?就这个原因?”
柏砚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望向我,颊边的白发垂下,在光线中闪闪发亮。
我哭笑不得,“什么啊……”
从森林到冰河,我和柏砚聊起了童年。很多事、很多人我记不清了,但他总能快速又准确地补充信息,譬如食堂掌勺的阿姨姓林而不是程,她在五年前去世了,譬如住我隔壁的小孩是病逝于九岁夏日的疟疾,而非癌症……
童年时没有想明白的很多事,此刻都得到了解答。
“好多人都去世了啊。”我后知后觉地感叹。
这么说起来,我和柏砚能活到现在,还真是幸运。
柏砚表现得格外平静,他忽然问我,“如果回到过去,你会做什么?”
我无比诧异,“这可真不像你会说的话。”
做这种回到过去的假设什么的……完全是没有意义的问题。
“好奇而已。”柏砚答道。
假如问我这个问题的是任何别的人,我大概会随意搪塞。我不喜欢幻想过去和未来。但当提问者是柏砚,我还是冥思苦想了一番。
回到过去——似乎一般是为了弥补遗憾。我的确有遗憾,可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遗憾本就是一种结局,而我早已接受。我也不想去改变任何人,或者让谁为我改变。
许久,我如实对柏砚说,“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又传来了火山爆发的轰鸣。这座火山离我们很近,以至于我出现了耳鸣。脑瓜子一阵刺痛,我在冰河旁蹲下。柏砚也立马蹲了下来,他用手紧紧地捂住我的耳朵。
从低洼的视角中,一块块浮冰缓慢地随着河流飘动,冰与冰的缝隙间,我看见我和柏砚的影子,我和他被冰劈开,劈得四分五裂,不成形状。
耳鸣声后整个喜马拉雅山脉都安静了下来。短暂的失聪里,柏砚的嘴唇蠕动,对我说话,但我什么也听不清。丧失了声音,一切变得格外遥远,不论是近在咫尺的柏砚,还是不远处三角形的珠穆朗玛峰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回到过去,回到我和柏砚都尚且年少的时代,我会做些什么呢?寂静得只余下自我的世界中,我叩问自己。
我无意去改变或否认我和他分道扬镳的结局。但是可以的话,我一定要向柏砚的王座进发,在他尚未迷失在权力的道路,尚未彻底浇筑起自己的堡垒前,我要出现在他的面前。我不会再为他偶尔刺痛我的话语心惊胆战,也不会再三踌躇犹豫他是否真的爱我。
‘我巴不得你去死。如果你死了,我会更爱你。’他再次对我说这句话时,我会大声反驳他,‘就算我不去死,你也爱我!’‘
我们年轻时从未对彼此真正说过爱。我会告诉他,别害怕我,别恐惧我,因为我也爱他。

在地球的五天,我和柏砚玩得很开心。
我们不仅坐了五个年轻人的雪橇,夜晚还在山脚的小酒馆里和他们相遇了。青年人胆子大,玩心重,带着我和柏砚两个老家伙溜冰川,爬溶洞,下火山。尽管从火山出来,一行人都灰头土脸的,但我还是很开心。
“老人家,你身手是这个!”被我捞出来的青年朝我竖起大拇指,气喘吁吁地说。他是最狼狈的一个,头发不幸烧掉了一半,险些滚进岩浆里,好在我在他后面,手疾眼快拉住了他。
我哈哈笑,接过柏砚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脸。
柏砚难得也挂了彩,鼻尖黑黑的。他比我可辛苦多了,一路上都留意着其他四个年轻人的安全。五人里为首的青年似乎是暗恋同行的金发的beta,总忍不住搔首弄姿,在火山洞攀着壁上蹿下跳,一会儿表演单臂悬挂,一会儿想要来个空中飞人,假装自己是猴子,展现自己的alpha魅力。过于活泼的小alpha有三次差点儿摔下去,都是柏砚捞的。
“好蠢。”往回走时,我和柏砚落在队伍最后,他如此评价。
我知道他评价的是为首的小孩。捞人的全程柏砚的表情都很平静,平静中带了些死寂,似乎颇有耐心,毫无态度。但我清晰地看见了他挂在脸上的无语和嫌弃。我几番想放声大笑,但考虑到这群孩子的自尊心,还是忍了下来。
“宽容一点儿,他们才多大。”我笑着摇头。
晚上,为了感谢我与柏砚,五个青年执意要请我们。
酒吧位于喜马拉雅峰的山脚下,背靠山崖,前面是一片白皑皑的雪地。方圆百里内,只有这个挂满红色彩带的木屋亮着光,像是遗落在寂寥和冷清的黑夜里的礼物。据店主说这儿本来是草场,春天雪化了,就会冒出一茬青草,牛羊都会来吃。
推书 20234-07-30 :二哈在无限游戏里》:[无限流派] 《二哈在无限游戏里拆家》作者:云从龙也【完结】晋江VIP2024-7-26完结总书评数:398 当前被收藏数:2008 营养液数:1503 文章积分:29,469,674文案:23世纪,人类被卷入一场无限游戏。死亡、背叛、牺牲……每一秒,无数骸骨被抛下,坠入黑洞。就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