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之也表示赞同,“我充分尊重他的意愿。”
聊到这儿,我们也走得差不多了。谢沉之停下脚步,将一张卡片递给了我。
“这是我的身份副卡。它的权限很高,能帮助您进入所有地点,包括柏砚先生的宿舍。”谢沉之道。
他指了指面前灰色的五栋建筑,告诉我这就是柏砚的宿舍所在。我放眼望去,五栋建筑在不同的中间层做了镂空设计,一条巨大的连廊生长其中,连接了每栋楼。那个连廊应该就是住宿的公共活动社区。
我记下谢沉之和我说的房间号,不停感谢他的帮助。今天要是没有遇到他,我都不知道得猴年马月才能进来。
他也说了很多客气话。我们相互道别时,谢沉之仿若才想起什么似的,又叫住我。
“阁下,”我回头,照旧是谢沉之那张鲜少改变的笑脸,他微笑着,不紧不慢地说,“莫亚蒂先生让我代他向您问好。”
我愣了好一会,待谢沉之微微鞠躬离开后,才回过神。
莫亚蒂怎么又和谢沉之联系上了?这俩长了八个脑子的人怎么搅和到一块了?我隐约中觉察到这其中必定有什么汹涌的暗流,但我实在捉摸不出什么。我对谢沉之知之甚少。
算了,我刷了刷谢沉之的副卡,登上直通62楼的玻璃电梯,算了,我叹着气放弃跟上这些脑力派的思路,下次见到莫亚蒂,直接问他好了。
柏莱的宿舍位于62楼的东边。这栋楼应该是为有一定身份的军官准备的,我数了数,一层楼也就两户,按面积来看,平均每户坐拥四百平米。算是相当豪华的大平层楼。
我畅通无阻地进入其中。
这真是一个非常柏砚的房子。
到处都是空空荡荡的,客厅除了一张沙发,一张桌子,没有别的任何家具。健身器械堆在角落,客厅旁原本应该是餐厅,但被柏莱改造成了工作台,长长的石桌上放满了各种军械的零件与图纸。
柏莱抛弃了大多数房间,一股脑地打通了很多墙。因此,整个房子的空间瞧上去无限地大,也无限地寂静。浴缸放置在落地窗前,朝向茫茫一片的天空,而五六颗人造卫星正在云层外环绕。
我脱下鞋,小心地踩在地板上,走到沙发处坐下。
没有柏莱的允许,我也不愿贸然参观他的房间。茶几上放着几本书,和大小不一的相框。有他小时候的留影,有我与他的合照,我的目光一一扫过,忽然,我看到一张出乎意料的照片。
是前些年柏莱在毕业典礼上拍的照片,我帮他和柏砚、还是陈丹三人拍的。他们三个人站在草地上,不远不近地保持着距离。三人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冷淡,脸颊边上有些许被风拂动的碎发,目光笔直地直视摄像头。
柏莱竟然愿意把这张照片摆在桌上。实属难得。
我拿起这个相框里里外外地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高兴,与我发现柏砚能独自跑完五公里的喜悦一般无二。
我沉浸在孩子又长大的快乐里,全然没注意门锁发出的‘嘀嘀’声。
“冬?”
谢沉之口中三小时后才会回来的柏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门口。他腰上系着作战服的黑色外套,手上提着个被撑得鼓鼓囊囊的白色袋子,挑着眉看向我。
我不知道我的突然出现有没有吓他一跳,但他属实是吓到我了。我一哆嗦,差点没拿稳相框,我嗖地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和他面面相觑。
他似笑非笑,我连忙假装无事发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双手叉腰,试图用得意隐藏自己被他吓了一跳的事实,“我来看你啰!”
柏莱关上门,低头脱掉厚重的军靴,随口噢了一声,“挺意外的。”
“没有惊喜吗?”我大为不满,大步流星地走向他。
他耸了耸肩,看我一眼,“没有。”
“真的吗?真的一点点都没有?”
“一点点也没有,”柏莱一脸冷漠地说,说着他伸出手,阻挡我凑近的脚步,“别靠近。我身上全是汗。”
柏莱应该是才结束训练。黑色的体恤呈现出被汗水打湿透了,又半风干的状态,他应该经历了不少场近身对练,黑色的工装裤上全是灰,比在地里打滚还脏。
我知道他不要我靠近,是不想弄脏我的衣服,但我决心要倒打一耙。
“你现在连靠近都不让我靠近了!”我悲痛欲绝,当场开演,“你开始嫌弃我了!我伤心了!我不能呼吸了!”
柏莱无语地白了我一眼,脱下鞋后,自顾自地走向水吧,丝毫不搭理我拙劣的演技,“……那你就伤心吧。”
我假装没听见,跟在他身后,恬不知耻地提要求,“但如果你洗完澡请我吃食堂,我会考虑不伤心。”
柏莱背靠在水吧的桌边,他喝着水,面朝着我,相当无情地宣告,“其实我不是很在意你伤心与否。”
我捂住心口,“我这次是真的伤心了。”
而回答我的,是柏莱扔进我怀里的满满当当的大袋子。我全无准备,险些没接住,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啥啊这是?”我念叨着,打开袋子往里看——嚯!全都是一盒又一盒冰冷的零食!
“你怎么突然开始吃零食了?”我抬起头问柏莱。
柏莱放下水杯,解开腰上的外套,他顺手将衣物扔进隔壁洗衣房的脏衣娄中,边向冲凉的房间走去,边回答我的问题,“我回来的路上,收到了你上传的信息关联验证,知道你来了,”他解释说,“顺路买了些。”
在谈话间,哗啦哗啦地水声从房间门后传来。
姜冻冬很有长辈自觉地坐回客厅的沙发处。他这才想起来,在门卫处填写的信息都是会被实时审核的。
也就是说,柏莱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他的造访。思及此,姜冻冬啼笑皆非。早知如此,就直接联系柏莱了。
调小水龙头,柏莱冲走了身上的汗水。他将湿发全捋到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绿色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瓷砖上自己的倒影。他朝掌心挤下一块白色的洗发露,随意地抓洗着头发。
实际上,柏莱并不是通过信息关联认证知道姜冻冬来访的消息,而是谢沉之临时给他发送的信息。
从训练中心匆匆赶回宿舍的路上,他还遇到了谢沉之——这个看上去超然物外,实则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alpha就站在训练场的门口,好像特意等他似的。
‘你和他说了些什么?’见面第一句,柏莱便如此不客气地称呼谢沉之,‘还没戒断春梦对象的二婚梦男。’他没有对谢沉之带来消息的感激,也没有对他帮助了姜冻冬的感谢——这些事情不需要谢沉之帮。他自己就能做到。
谢沉之已经不会对柏莱的刻薄产生任何惊讶的情绪了,他笑眯眯的,‘那么你呢?你准备一会儿去说了些什么?’谢沉之回敬道,这样称呼柏莱,‘俄狄浦斯情结还没解决的三十五岁青春期少年。’‘我说了什么,我自己当然知道。’柏莱冷笑。
‘那么我也是如此,’谢沉之又拿出了那套世袭贵族的假模假样,他有礼貌地欠了欠身,以示尊敬,‘请允许我贸然假设,你只是在情爱上仍处于青春期,但在其它方面早已戒掉了反复无常的习惯。我真诚地希望你能遵守我们的承诺。’柏莱懒得再和谢沉之搭话,脚步不停地走出训练中心,‘我不需要你来管辖。’温热的水再脸颊流淌着,洗发液特有的薄荷味充斥在柏莱的嗅觉空间中,清新里带了些辛辣的味道。
柏莱闭着眼,回想起他和谢沉之最后一次交谈。在那次交谈上,谢沉之仍孜孜不倦地试图说服他加入他的计划。
#VALUE! ‘难道你没有察觉吗?这真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谢沉之说,他的脸上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笑,毛骨悚然,仿佛在揭开世界的一层皮肤,‘明明人类早就拥有操控时间的能力,可所有人要么不约而同地忽视,要么避如蛇蝎,不愿去谈论。没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好像没人知道人的意识究竟是如何产生。’‘你的那个抚养人知道些什么的吧?’他问,‘但他不想让你知道,对不对?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探寻呢?’这大概是谢沉之走的最错的一步棋。柏莱关掉水龙头,顶着腾腾上升的热气心想。他推开淋浴室的侧门,来到衣帽间。站在落地镜前,那具年轻的、充满肌肉的身体展露无遗。
谢沉之不应该在这场对话里引入姜冻冬,也不应该把他认作是叛逆期还没结束的小孩。
柏莱吹干头发,换上一套干净柔软的黑色毛衣与家居裤。
检查好自己的仪容仪表,他再次推开门,从幽暗的房间里出来,走向洒满屋外光线的客厅。姜冻冬正朝他打招呼,问他头发吹干没有。
姜冻冬对他的印象貌似还停留在长发时期。那时的柏莱总要在清洗、烘吹头发上浪费大量的时间,小时候因为不耐烦,加之身体素质欠妥,他带着半湿的润发睡觉,还发烧过几次。
“吹干了。我现在是短发,跟容易吹干,”柏莱坐到沙发上,随意地翘起腿,他看向旁边吃零食吃得不亦乐乎的姜冻冬, “怎么突然来找我?”
“来看看你啊,”姜冻冬打了个巧克力味的嗝,他咂吧咂吧嘴,喝了口可乐,“好久没见到你了,看看你有没有背着我去死。”
柏莱哼笑一声,“那种事情也只有你的那个朋友会做吧。”
他瞥向姜冻冬,用目光追问到底是为了什么。
姜冻冬来的路上才和谢沉之打了场太极,现在实在是没有精力卖关子了。他放下可乐,“好吧,其实是我听说你要结婚了。”他抠抠脸,承认道,“我来就是为了问问你的想法。我很担心你又钻进了什么牛角尖……”
“结婚?”柏莱偏了下头,他没有浮现出惊讶或者什么别的表情。
“你听谁说的?我和谁结婚?”他反问道。
“谁说的就不重要了……反正就是好几个人都这么跟我说,”姜冻冬相当讲义气,坚决不供姚乐菜,他难得精明地从柏莱手上抢回交流的主动权,“至于你和谁结婚——这是你要回答我的问题!別来套我的话。”
柏莱对姜冻冬的提问置之不理,他的手撑着脸,思考一会儿后,接着问,“姚乐菜和你说的吧?”
“你别管,不是他,”姜冻冬又把问题掰了回来,“你先回答我。少转移话题。”
眼见姜冻冬越来越不好糊弄,都不吃这套了,柏莱遗憾地啧了声。
“我确实和谢沉之讨论过结婚的事。”柏莱如实答道,“但我和他最后还是觉得不合适。”
姜冻冬想起很久以前柏莱对谢沉之的夸赞,“我以为你挺欣赏他的?”
柏莱并不避讳这一点。哪怕现在他清楚地明白了谢沉之的有病程度,但他依旧挺欣赏谢沉之的。“我确实很欣赏他的能力。在某些方面,我和他也确实合拍,”比如都希望对方能早点死,柏莱说,“但是我们有很难跨越的分歧。”
姜冻冬认真地倾听着,用眼神示意柏莱接着说。
于是,柏莱又犯了个白眼,无奈地说出了他和谢沉之的最大分歧,“他希望能有后代。并且是通过自然孕育产生的合法后代。”
“最好我和他结完婚的第一天,他就死掉。”柏莱如此说道,“这是最完美的情况。”
连姜冻冬没料想到,柏莱和谢沉之最大的分歧,正是他最忧心的事。
柏莱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展开,他言简意赅地总结,“总之,谢沉之非常有用,但是个有繁殖癌的脑残alpha。”他做出结论,“目前来看,我暂时不会和他结婚。”暂时?
姜冻冬捕捉到柏莱言语中的限定词,他疑惑地问,“那未来还有可能?”比如让谢沉之生育?柏莱就会同意?
但柏莱设想的同意条件可没这么简单,“除非他显示出更大的用处,并且能找到一个愿意和他生育,但不会对我的配偶继承权有影响的情人。”柏莱懒洋洋地说。
他复杂的要求已经成功将姜冻冬绕晕了。
又是‘除非’,又是‘并且’,还有个‘但不会’……短短一句话,姜冻冬冥思苦想了好一阵,才总算理清关系。
换句话说,也是就是,柏莱可以做爱,但绝不要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后代。
意识到柏莱的想法后,姜冻冬感到荒谬极了。他从未向柏莱讲过任何他和柏砚年轻时那段有关生育繁殖的争执的,但柏莱却在这方面与年轻的柏砚不谋而合。
姜冻冬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凝重了起来,他静静地盯住柏莱,连目光都变得有压迫力,“为什么不想有血缘关系的后代?”
在这样的凝视下,柏莱不由自主地收起了翘起的双腿,重新端正了坐姿。他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不想成为父亲,”他说,“我觉得我没有能力成为一个好的抚养者。”
姜冻冬慢慢放松了下来,他的目光逐渐柔和,柔和成与往常没区别的样子。
他点点头,“是这样啊。”又乐呵呵地开始吃零食。
暂且清楚了柏莱的心中所想,姜冻冬还是不免操心,“你有没有考虑过不用这样的方式处理自己的婚姻呢?”
观察到柏莱没有太多抵触的情绪,姜冻冬尝试着接着和他沟通,“我还是觉得,如果什么都采取你的有用论那套衡量标准的话……你或许会失去一些难以衡量的东西。”
他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对柏莱说出这样的劝告了。
但柏莱,也是不知道多少次,拒绝他的告诫。
“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失去。”柏莱摊开手,做出死人不怕开水烫的姿态。
他避开姜冻冬忧心忡忡的眼,凝望着地板上的倒影,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这套标准,你从柏砚身上反省了很多。但我和他不同。我既不像他那样没脑子,也不像他那样能失去你。我没什么好失去的。”
说完,柏莱有点儿想笑。他感觉自己好像是个怨夫,话里话外总有怨怼、不甘的含义。甚至还包含了没有办法失去姜冻冬而对姜冻冬产生的埋怨。
他不确定姜冻冬是否也感知到了这些情绪,或者说——知道这些情绪。姜冻冬在情感上似乎有一道天然的屏障,他能感知,但总是选择性地知道。
“那么,”姜冻冬若有所思地点点脑袋,显而易见,柏莱明白,他又一次选择性地不去体悟他那些不被他接受的情感,“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呢?”姜冻冬问柏莱,依旧是那种关切的、真心的、无比珍爱的声音。
柏莱也不明白。
他垂下眼,久违地思考起这种有关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究竟要过怎样的人生的问题。
或许最开始,柏莱想得到的是姜冻冬的赞许。那个时候,柏莱只是个被冷冻十年,又被父母抛弃的小孩。他的世界里只有一把年纪但永远充满活泼的姜冻冬。为此,他格外努力,不论什么都要争取做到第一。也许他的争强好胜就是在那时被激发出来的。
后来,他发现,其实他不论做什么都能得到姜冻冬的赞许。姜冻冬也许是世界上最不吝啬夸奖的家长,哪怕是他学会用钢笔,姜冻冬也能高兴得不行,‘哇!你真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柏莱!’他这样欢呼,‘太棒了!’为什么这种小事也要夸奖?为什么不能只在那些获得第一的情况下再给出赞美?
少年时的他因此痛苦过很长一段时间,他痛苦于姜冻冬的与人为善,痛苦于他不吝啬的夸赞与对他人的爱意。他逐渐发现,他可以获得姜冻冬无数的夸奖,但他永远无法独自占有。他可以获得姜冻冬偏爱的注意力,但同样的,他也永远无法独自占有。而这正是他最不愿面对的事实。
为此,少年时的柏莱和姜冻冬闹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别扭——他故意冷淡他,不联系他,在16岁回到自己的世界里时谈了好几场恋爱。姜冻冬察觉到了他的不开心,却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只能抓耳挠腮、上蹿下跳,为他操碎了心。
而姜冻冬越是这样在意,柏莱就越是高兴。不过他从来不说,都是藏在心里。
直到柏砚发现了。这个与柏莱有着相似的绿眼睛的alpha,的确与柏莱血脉相连。他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柏莱所有的小心思。
他冷冷地问他,‘你的脑子还没有发育吗。靠伤害别人,来表达喜爱的幼稚?’长大些了,柏莱也逐渐明白了当初想让姜冻冬担忧,因而故意不联系他的行为的确幼稚。也逐渐通过各种渠道,拼凑出了姜冻冬与他那个生理上父亲的故事。
于是,他想要的得到的,又变成了自己能超过柏砚的证明。
他想要超越柏砚,铸就更高的成就。可这儿根本没有这样的契机。这儿没有战争,没有革命,没有冲突,和平的时代里只需要循规蹈矩,按部就班。
柏莱只能发自内心地渴望灾难,渴望摧毁一切,又使一切轮回的力量。他鹰派的本质慢慢暴露了出来,席卷他曾过于年幼的心,以至于他险些陷入毫无底线的境地。好在姜冻冬觉察到他危险的野心,及时喊停,帮他踩下刹车。
现在,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得到什么了。
他依旧想要超越柏砚,但比起这个,他似乎更享受另一种乐趣。他依旧在等待危机,等待命运的难题,但此刻,他不再期待利用这些危难筑起自己的王座。他对成为英雄毫无兴趣,他真正享受且乐此不疲的,是一种沉迷于解开谜题的快感,一种生死边缘的心惊胆战。
“冒险,”沉默良久后,柏莱终于找到了答案,他抬起眼,径直望向姜冻冬,“我想得到冒险。”
“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未来的冒险准备。”柏莱说。
虫族与人族的壁垒哪怕不断加固,不断修复,也最多只有二十年的时间。届时,究竟是爆发一场激烈的战争,还是在短促的摩擦后握手言和,对柏莱而言,都是有趣的冒险。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不断历练,以保证他能成为面对这场冒险的头号玩家。
姜冻冬带着笑,望着柏莱,他不断地点头,似乎在表达赞同。
“很久以前,我想得到的也是冒险,”他说,“但我不像你这样头脑清醒、能力卓越。”
“你真的很棒,很厉害。”
又来了,属于姜冻冬的赞许。无论柏莱做什么,他都会获得。
从小到大,柏莱听到的来自姜冻冬的赞许不知几何。它们好像是最廉价、最无用之物,又似乎是最珍贵,最有用的精华。
“我会的。”柏莱说。
他说完,姜冻冬正巧嗦完了最后一口可乐。
在姜冻冬心满意足的喟叹声里,柏莱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干嘛去?”姜冻冬疑惑地问。
“你不是想吃食堂吗?”柏莱说,“再晚食堂要关门了。”
“诶?你要带我去吃食堂?”
“不然呢。”
姜冻冬高兴地咚咚咚跑到柏莱身边,故意绕着柏莱来回踱步走,他洋洋得意地背着手,“所以你还是很惊喜我来的吧!”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总对让柏莱表达情感这件事乐此不疲。明明他知道他最不擅长这些。
柏莱撇了撇嘴,“一点点惊喜而已。”
因为医生的再三请求,柏砚前往了康复医院。
在拖延了将近大半年后,他终究还是躺上了机体查验舱内。当白色的舱门朝着他的面部缓缓覆下来,冰凉的修复液从背后源源不断地涌出时,柏砚的心情算不上美妙。
尤其在他看到医生对着他的报告,愁眉不展,唉声叹气,柏砚不美妙的心情更甚。
医生指着报告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您的身体衰老指数过快了,尤其是肝脏功能和肠胃功能,”他忧心地望着柏砚,“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失控……”
医生含蓄的担忧,像隔了层雾,令柏砚无法理解。
没有谁能一直年轻,而他逆行了身体时间,将自己困在青壮年时期这么多年。这种透支生命的行为招来如今的过速衰老,难到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为了您的健康着想,”医生说,“我建议您今天就去办理好入住疗养院的手续。在疗养院里,您能得到更好的照顾,我们也可以更细致地观察您身体地变化,防止病变和突然衰竭。”
柏砚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我不在意。”
想要救人的医生显然比柏砚更在意,“为您的亲人、朋友、伴侣想一想呢?”他继续劝导,“他们一定希望能陪伴您更久的时间。”
柏砚顺着医生的话思索。
他的确很想要陪伴姜冻冬更久的时间。最近几个月,他明显地感觉身体在衰老,力不从心的时刻越来越多。有时举起水杯,连手都在发抖,创作刺绣时,他也不得不佩戴上老花镜。
从密密麻麻的针脚中抬起头,望向院子里梧桐树的间隙里,他也总在想,他去世后姜冻冬会不会更加孤单?
他原本没这份担心的。他以为姜冻冬能调节好一切。是的,没人觉得姜冻冬会被孤独打败——大概裴可之也这样认为。但是在裴可之去世后,柏砚突然发现,哪怕是生性乐天的姜冻冬,也会陷入难以走出的情绪困境。
把生命延迟到姜冻冬死亡的后一天——这似乎是最优的选择。
可是,他真的要为此放弃自己的生活吗?头一次的,在面临和姜冻冬有关的选择面前,柏砚思考起了自身。姜冻冬真的需要他做出这样的选择吗?他又思考起了姜冻冬。
最后,柏砚有了答案。
他不会再踏入同一条河,也不会再犯下自以为是的错误。他已经犯过一次,将他和姜冻冬的生活都毁掉了。这次,他不再以姜冻冬的感受为自己的感受,也不再以自己的选择为姜冻冬的需要。
“不。”柏砚掀开眼,望向医生,“我不会住院。”
在医生无奈的注视下,他回答,“他会希望,我做出属于自己的决定。”
从康复医院回到工作室,正好是傍晚。
奔波了一天,柏砚也倍感疲惫。他慢吞吞地走在通往商场的路上,打算买些番茄回家。
在退休以前,柏砚对吃食全无热衷,厨艺仅仅限于把食物弄熟。在他看来,食物唯一的用途就是社交。如果只是为了果腹,不如直接扎一针营养液。
然而,如今独居的他破天荒地研究起了菜谱。柏砚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买菜、做饭、坐在窗边吃,听着菜刀咄咄咄落到菜板上的声响,闻着满屋子充盈的热气和食物的香味,总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虽然总被姜冻冬吐槽他做菜像做实验,但柏砚乐此不疲。
等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响,终端正好被接通。姜冻冬的大脸占满了整个屏幕,他的眼睛滴溜转,四处端详柏砚的厨房。
“你在做啥菜呢?”姜冻冬问。
每天晚上这个时候,姜冻冬都会和柏砚通话。即使不方便,也会发讯息问问。他的目的很单纯,单纯担忧柏砚搞创意料理搞得食物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