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个怨种前夫by妤芋

作者:妤芋  录入:07-31

对于柏砚和姜冻冬两个独居老人而言,这样定时的联系倒也不错。
“我在进行父子分离手术。”带着口罩、护目镜与实验级别一次性手套的柏砚如此回答道。
他的手一左一右地拿着试管和量杯,橄榄油顺着杯壁滑下,小心翼翼地临近205毫升的红色刻线处。
姜冻冬的大脸拉远了些,他已经不会再被柏砚时不时的诳语给吓到了。他嫌弃地露出死鱼眼,“说人话。”
柏砚放下的仪器,拿起身前的铁盆,给姜冻冬看,“在把鸡腿从蛋液里拿出来,准备油炸。”
姜冻冬,“……”
姜冻冬的死鱼眼更甚,“那你直接说在炸鸡腿不就行了吗!”他环顾四周,又机警地在柏砚背后的料理台上发现另一个如出一辙的铁盆,他指了指,继续问,“那又是啥?”
柏砚回头看了眼,“哦,”他淡定地回答,“那是被浸泡在母亲里的孩子。”
柏砚转身拿起另一个盆,倾向姜冻冬的视角,里面鲜红的肉正浸在乳白的奶中,“牛奶里的牛肉。”柏砚说,“书上说这么做会跟滑嫩。”
姜冻冬一边大喊着“无语死了!”,一边关掉水龙头。
柏砚分享完了晚餐,照旧给看了看姜冻冬的。比起柏砚的隆重,姜冻冬吃得要简单许多:一碗红烧牛肉面,用中午吃剩下的红烧肉做。一盘泡椒鸡爪,只需要剔干净骨头就行,以及一碟苹果。
两个人做着各自的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姜冻冬零零碎碎地讲今天整理花园时,在一簇簇兰草下面发现的几颗鸟蛋,也不知道是哪只笨鸟,居然把蛋藏在地里。还好他捡到了,丢进了恒温箱,要不然以现在的温度,保管死得透心凉。
柏砚安静地听着,偶尔也会谈起些琐碎的小事,譬如他最近最大的苦恼——想要的柔粉色线没有货了,或者某些惊心动魄的时刻——早上做手工时没看清,针头险些扎进指头里。
“那你扎进去了吗?”姜冻冬被吓了一跳。
柏砚脱下手套,摊开左手给他看,“没有。”
姜冻冬狐疑地盯着屏幕,“你把右手打开给我看看。”
柏砚本来想假装没听见,但他的伎俩被姜冻冬看穿了,“别装信号不好!”
于是,柏砚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又脱下手套,摊开右手。右手的食指上,一块圆形的疤正凝在指尖上,颜色鲜红,红得近乎发黑,似乎才凝住不久。
柏砚本来不想和姜冻冬讲这事的。自从年龄上来了,姜冻冬就越发喜欢念叨。只是那么一丁点不慎小心的伤,便足够他念叨完整个厨房时间。他不烦他的碎碎念,也早过了享受对方为他担惊受怕的年龄,他只是不希望姜冻冬太忧心。
准备好了一切,姜冻冬坐在院子里,柏砚坐到窗台上,两棵相似的梧桐树下,他们两人各自的饭菜冒着腾腾的白气。
姜冻冬哼哧哼哧地吸溜面条。见他心满意足地咽下了第一口,柏砚忽然说,“我今天去看了医生。”
姜冻冬的注意力立即从鸡爪转移到了柏砚身上,“嗯?”
“他建议我住院。”
“住院?”姜冻冬的身体向后仰了仰,似乎是想要更全面地观察柏砚,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他,“你身体出问题了?”他又开始忧心忡忡了,“是什么问题?严重吗?”
“没有,”柏砚解释,“只是医生担心我身体老化速度太快,会出问题。”
他夹起盘子里的番茄牛肉片,慢条斯理地把那片肉放到米饭尖儿上,“我拒绝了,我不想住院。”
“当然啦!”姜冻冬呼出一口气,放松不少。他赞同地点头,“住院有什么好的。多无聊啊。你现在生活哪哪儿都好,没事儿去住院干嘛?”
柏砚端着碗,他想了想,又看向姜冻冬。
他们俩都很老了,按姜冻冬前几天打趣自己的话来说,他们老得都已经有老年人的味道了,肉都柴得都拿高压锅炖才行。
“冬冬,”柏砚平静地告诉姜冻冬,“我可能要死在你前面。”
姜冻冬愣了下,他从碗里抬起头,嘴上沾了圈油,脸颊边儿还挂着啃完鸡爪后的小米椒。
似乎是辨识清楚了柏砚的话,姜冻冬笑了起来,“那也很好。”他说。
吃完晚饭,收拾好碗筷,柏砚还需要定期去维护工作室的网站。
他不想招聘其他人,因此工作室的运营都得亲力亲为。老实说,柏砚完全不在意网站上的销量和别的任何经济收益。他售卖自己的作品,也不是为了得到金钱,仅仅是想清理位置,留给更合适的作品。
不过,也有例外。
他上个月就上架了十个以姜冻冬为灵感原型创作的布偶,以纯分享和炫耀为目的。蓝色系的棉花坨子,有一双黑色纽扣的眼睛,名字就叫冬冬。他本来不想挂出来,想把自己做的所有冬冬都收藏起来,列成一排,站在自己的床头,好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但柏砚又觉得这么可爱,应该征服整个宇宙。
事实证明,果真如此。仅仅上架不过十秒,冬冬布偶被抢劫一空!
还挺有品位的。
柏砚矜骄地想到。
他点开留言区,想看看这些客人会怎么夸奖冬冬布偶,却没想到迎接他的是一个个熟人。
第一条留言:「这个比起以前买的,稍微像样点儿吧,其它都丑得要死。[图片]」
图片里冬冬玩偶坐在被细心打造的小椅子上,面前是丰盛的几盘菜肴,仿佛正和购买者共进晚餐。其它各种玩偶则随意地仍在角落中。柏砚点开留言人的头像,ID是一串系统生成的字母,地址是在不远处的边缘基地的宿舍区。
「柏莱,退费通道开了,把冬冬还给我。」柏砚回复道。
随后,他一键将对面的柏莱拉入黑名单,禁止他再购买。
第二条留言:「你也就这点儿用处了。」
柏砚这次甚至不用点开用户头像了。
他看到对方抢购了整整七个冬冬玩偶数量,当即皱眉回复,「Aquarius,我会追回你用编写的作弊程序抢购的玩偶。另外,你不但没用,还只会偷窃。」
对面的莫亚蒂好像无所不在。评论被送出成功的瞬间,柏砚就收到了他的回敬,「那就试试你能不能从我这儿追回吧。」
柏砚继续一键拉黑。
再往下翻,仍是熟人:「多售卖几个会要你的命吗?还是你已经穷到连布料都买不起了?」
这次留言的人依旧一目了然,他的头像就是本人。
柏砚回复:「没有买到是你的失误。陈丹,请不要迁怒我。」
当然,除了熟人外,还有俩陌生人。
「天呐!这是多么巧夺天工、惊心动魄的玩偶!每一个都是如此完美,我细细抚摸着这一针一线,就好像柏砚阁下在孜孜不倦地教导年轻的我们,为我们指引方向!」
一个是柏砚曾经的下属,为了寻求进步,相当煽情地拍马屁。
柏砚面无表情地点开举报信箱,将对方的信息输入进去,「行为不端。已抄送给你的上司。」
柏砚再次一键拉黑。
另一个则是工作室的老顾客。对方大概是布偶收藏家,热衷于购买各种棉花坨子,「好可爱的玩偶!远远比网站拍摄的产品图精致。精致一百分!每个细节都被老板处理到了,更意外的是,布偶黑色纽扣的眼睛像是有生命力一样,我总感觉被它温柔地注视着……抱在怀里感觉好温暖、好平静。」
柏砚的不高兴忽然被清扫干净。
他阅读着这则留言,反复读了好几遍。一种作品被理解、喜爱的快乐油然而生,柏砚郑重地回复这位顾客,「谢谢。」

因为收养了一个孩子,奚子缘不得不考虑搬家的事宜。
孩子是一对因公殉职的下属的遗孤,今年十七岁,就读于私校。按照如今的规定,十八岁以下没有抚养人的孩子,都需要送到抚养中心统一照顾。
实在没必要让孩子在这一年四处转辗。于是,奚子缘决定成为这个孩子的抚养人,确保他的生活不致于太颠簸。
小缘和我絮絮叨叨讲完那个孩子的情况后,我不由得点头赞同,“确实得搬。”
我所在的社区偏僻又古老,没有合适的学校和配套设施。在机械保姆被取缔的今天,孩子必须得跟着抚养人生活。为了这个孩子的成长考虑,小缘的确要搬到教育区居住。
奚子缘垂头丧气,“我以为只需要提供经济上的帮助就可以了,”他情绪低迷地说,“我不想打乱我的生活。”
虽然现在有了很大的改善,小缘还是有按照时间安排表生活的刻板行为。他的生活通常是指工作日在警局认真工作,周末回到这儿的小屋,来拜访我,和我吃顿饭、出去闲逛,或者游玩。这种日子从他搬到这儿就一直持续。偶尔我出门去玩,他也会登门,帮我浇花打扫。
“那是不可能的。”我耸耸肩回答。
收养一个孩子不是简单事儿,原本的生活必然要为这个新加入的成员做出让步。
奚子缘长长地叹出口气,这些年他逐渐柔软、平和下来的面容,又带上了些忧郁的色彩。他盘坐在长廊,双手抱着膝盖,眼睛看向屋外的梧桐树。
即便年岁渐长,但他脸上衰老的痕迹仍不明显。我不知道是我自己太老的原因,还是带了什么奇怪的滤镜,我总觉得奚子缘跟老这个字没关系。
“算了,”沉默了半晌后,他妥协似地说,“最多只有三年。”
来回翻看一张又一张宣传手册,我忍不住挠起头。
这是奚子缘给我的,厚厚一沓,全都是那个孩子明年可以选择升入的学校。
“哥有什么建议吗?”奚子缘巴巴地看着我,眼里充满了希冀。
在他眼里,我大概经验十足。毕竟我看上去学历还行,又当过抚养人。
但事实是,我对什么升学、择校一窍不通,我比奚子缘的经验都少。我至今都不明白什么平行志愿、调剂补考。我还是学生时就指着军校考,莽得很,其它学校了都没了解。而柏莱也完全不要我操心,他自己能决定一切。
五花八门的学校介绍里各有各的特色,这个不错,那个也很好。我看得头昏脑胀,不得不摘下闭上眼,摘下老花镜,揉揉太阳穴,“那孩子自己啥想法?”
奚子缘小声地回答我,“他没有想法。”
我狐疑地盯向他,“十七八岁的孩子咋可能没自己的想法,”我如此揣测道,“他是不是怕给你添麻烦,所以不好意思说?”
奚子缘忽然移开眼,目光飘忽起来。他微微向两边扯了扯嘴角,把唇绷成一条尴尬的直线。
“不是。”他露出一个局促、奇怪,又有点儿微妙的表情。我正要追问,他停顿了下,接着说,“不是这方面的不好意思。”
“诶?”我困惑地那些桌下的点心啃,“那是哪方面?”
我原以为就是普通的青少年小心思,因此毫无防备。看着奚子缘缓缓地拿出一张纸,在我面前展开时,我还伸头探脑地去瞅。
奚子缘说,“是这方面的。”
纸上全都是用血——应该是指尖血写的密密麻麻的‘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嘴里的饼干直接喷出来了。
我汗流浃背,险些被吓出了猪叫。
奚子缘又缓缓地叠回手里的几近癫狂的告白纸。他接着和我解释,“他大概也是有想法的,”他说,这个时候,他多了些年长者才有的姿态,“但我不觉得他的想法是想法。”
这么说很独裁——但稍稍养过孩子的人都能懂,孩子本身就是不稳定的生命,很容易被外界片面的、复杂的、道听途说的信息,推着做出危险的选择。
他往往不知道这个选择通向的是深渊,也不明白他做出的选择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个时候就需要抚养者介入进行判断。
柏莱很有主见,他在九岁开始就逐渐出现这种情况。而我既想帮助他,又不想控制他,同时也怀疑自己的眼界是否适用于柏莱——通常他提出了让我存疑的想法,我都以‘好吧,让我们看看这个想法可行与否’和他一起进行探索。
有那么几次他说服了我,有那么几次我实在放心不下,拒绝了他。比如他十岁时固执地相信学校毫无用处,就是一座监狱,不愿意去上学。
‘你甚至都没有去过,怎么能下结论?你这种毫无依据的判断根本说服不了我。’我向他保证,‘你先去读一年,那时候你还是这个想法,我就给你办休学。’这样年幼的柏莱才勉强同意,不过他抠着字眼追问我,‘为什么是休学,不是退学?’‘担心你后悔。’我直言道。
有时实在拗不过孩子,家长能做的,似乎就是想办法看给孩子能不能找条后路。至少兜个底。
想到柏莱,我对奚子缘此刻复杂的表情感同身受。
和孩子相处就是这样,要抚养者时刻思考独立与依赖、帮助和控制的问题。
奚子缘垂头丧气地靠在柱子上,他的卷发被他压在脑袋后面,被压得扁扁的,像我早上煎糊的土豆丝饼。
我也只能根据我的经历,为他稍稍提供些见解,“青春期的孩子出现这种情况也很正常。”
奚子缘抬起眼看向我,我接着说,“他现在还小,突然失去了亲人,这种打击是巨大的。他没有了父母的庇佑,独自面对陌生的世界,而你是他唯一的依靠——对你产生依赖再正常不过了。”
我说得头头是道的,“因为没有过亲密关系,所以把对父母以外的人的亲近,都定义为爱情——这个年龄的孩子,经常犯这样的错。”
奚子缘微微歪头,他思考片刻,问我,“在哥看来,这不是爱?”
“当然是爱,不过不是爱情。”我答道。
“那——是哪种爱?”他追问。
我突然卡了一下。
在这一刻,我发现,我脑海中回忆起来,供我总结经验的人不是柏莱,而是柏砚。
想起奚子缘刚刚拿出来的那张写满‘我爱你’的血书,我产生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疑惑——在失去父母的那几年,我是不是也像这个孩子一样发狂地索求爱呢?
这段时间,我断断续续地会回忆起童年的许多事。站在观察者的客观角度,我发现,我童年时和柏砚的确亲密,并没有那么密切。我有其它别的朋友,比如上次回去偶遇的贝。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柏砚走向密不可分的关系?甚至越来越畸形,发展成密切到我和他互为对方身体里的器官?
我本来觉得那场策划好的车祸是这段关系变异的开始。自那时起,我第一次撒谎,柏砚第一次认可我,我们有了共同的秘密。
可在寂静的思绪中,我用更深刻的方式凝视自己,我无法欺骗自己——真正开启这段共生关系的人,不是柏砚,而是我。
他是助推者,是从犯,依存于我这个主谋。是我在不断地向他索取,他只是一直在回应。也许柏砚别有用心,并不无辜,但主导这段共生关系的人,毫无疑问,是我。
奚子缘还望着我,等待我的答案。
我再次审视那些在我的视角里,被我无意间抹去的事实。我后知后觉地发现,不论是我与柏砚,还是柏莱与我,我们之间都发过类似的问题,同一种爱在我们之间都发生过。
区别只在于,一个我是索取者,我太年轻,因而一错再错;另一个我是被索取者,我学会了很多,不会再踏入同一条河。
“是想要成为家人的那种爱。”我无比笃定地告诉奚子缘。
“别苛责他,”我说,“他只是需要时间慢慢长大。”
我说这话时,我并不知道我说的他,究竟是指谁。但不论是谁,我都希望那个‘他’能够得到足够的宽恕与容忍。
我说得很含糊,但小缘却恍然大悟。
他若有所地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他如此明悟的模样反倒引起了我的担忧,我很担心小缘误会什么,做下些不该做的事儿。于此,我斟酌了会儿,用委婉的方式告诫他,“小缘,你比那个孩子大四十多岁,要是连自己和一个孩子的关系都把握不了,就太不像话了。”
奚子缘似乎是觉察到我语气里严肃,他坐起身,连连摇头,手也跟着摆。他摇得满脑袋的卷发四处乱晃,脑后被压平的卷发从一张平面的煎糊土豆丝饼,变成了一颗立体的在水里摇头晃脑的海藻。
“不会的,哥,”奚子缘保证道,“我不会犯这种错。”
“情况太不理想的话,就申请调换抚养人。”我说。
“嗯。”
真是没想到,有一天小缘也会变成与我交换育儿经验的对象。
基于他天生的疾病,我总把他放在弱势位置,觉得他是一个不那么独立的人。或许一生都需要需找一个超然的存在来指导自己的生活。
如今,我高兴地发现,他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指引。哪怕是我的话,他更多的也仅是表现为‘倾听建议’。
然而,小缘却对此显得很踌躇,“我会感觉,我不能有新的生活。我应该围着哥转,这样才和哥对我付出对等。”
厨房里,我和他与往常一样,我洗菜,他炒菜时,他对我说,“有新的生活,总觉得是抛弃了哥。”
这个想法很离谱。但我见怪不怪了。我身边很多人,似乎都或多或少曾经对我抱有类似的愧疚。最典型的就是柏砚、陈丹,还有柏莱。这一家三口还真是典型中的典型。
“那我现在先抛弃你,断绝和你的一切往来,”我再次面对这种问题时,已经不再如临大敌,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有没有好受点儿?”
小缘诚实地摇了摇脑袋,“没有,”他偷瞄我几眼,很委屈地说,“更难受了。”
他委屈但不敢生气的样子把我逗得哈哈大笑。
笑完了,我举起剥蒜的手,拿手臂揩了揩眼角,“我可不希望是任何人的围城,”我不再玩笑,认真地回答小缘,“如果你带着这样的想法生活,那就太沉重了。不仅是你沉重,我也会沉重。因为我必须为此负责。”
“所以,为了我不沉重,也请你别沉重地生活吧。”我说。
青菜倒进了锅里,叶子上的水和油相撞,升起股白烟,随后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我被油烟呛得连打好几个喷嚏,在我睁开眼的迷蒙间,我听见灶台前咯吱、咯啦挥动锅铲的小缘对我说,“好。”
酒足饭饱后,我准备随小缘一起去隔壁他的房子,帮他看看打包的行李。
伊芙明年退休,小缘由于不善沟通错失局长之位,但怎么也算是骨干顶梁柱似的总科长。很多工作上的交接和人事变动,都需要小缘和下任局长配合,因而格外忙碌。
我帮不上大忙,但一些小事,像监工搬家团队来装行李,还是不在话下。
我锁好门,和小缘聊着天,往他家走。我们聊到最近新上映的警匪影片。那个片子为了真实,还请了警局很多行家当顾问,其中就有小缘,据说其中一个能读心的高智商罪犯,就是编剧在相处过程里以小缘为原型写的。
“真是的,为什么要把你写成罪犯啊!”我当然知道这种写作没有问题,但还是想发牢骚,“你可是刑警诶,破获了这么多案件的厉害刑警。”
当事人小缘倒是心态良好,他看得很开,“那并不是我。”
我还想说点啥,但随着越来越靠近小缘的家门口,我和他的注意力都不约而同地移到别的地方——一个瘦弱的孩子正蹲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哭。
那是一个beta,双手捂着脸,眼泪成串地落下来,他双脚中间的洋灰地上都被他的泪浸出了一小片湿漉漉的痕迹。
貌似是体察到视线,孩子从掌心里抬起脸,他的眼睛已经哭肿了,上下眼皮肿得发泡。
我下意识想询问这个孩子怎么了,但他唰地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走向奚子缘,“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他走到奚子缘面前,大声质问他。
奚子缘脸上原本浮现出的不好意思的笑意,全消了下去。他淡淡地看着孩子,神色变成了一种遥远的凝视。
“我没有躲着你,我在和朋友商量你的学校。”他如实说道。
像是被按到了某个开关,孩子的脸瞬间被激动的情绪爬上红色,“我说了我不要再去上学了!你听不懂话吗!”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奚子缘依旧充满冷硬地回答,“你必须要去上学,我也要去上班,我们有各自的生活,我没有时间来陪你。”
我在旁边欲言又止,我很想建议小缘不要再提‘上学’的事了。先让眼前这个孩子冷静下来再谈,也许更好。
可这儿根本没有我插话的余地。
孩子显然是崩溃了,眼泪再度从他那双稚嫩、执拗的眼里簌簌落下,他捂着脸,蹲到地上,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你不爱我,为什么要做我的抚养人?”他如此问道。
小缘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中,他看向我,目光平静,我分不清他是在寻求我的建议,还是询问他做的对不对?
我只能无奈地做出口型,无声地说,‘按你的想法来沟通吧。’毕竟小缘才是这个孩子的抚养人。
“法律没有规定,不爱你是有罪的。”奚子缘说。
小缘如今已不再需要假装羞涩、腼腆去融入集体,他已经被接纳,因而可以任意地展露自己冷酷的一面。见到这样的他,我也没觉得意外。
蹲在地上的孩子并不接受这么教条的回答,他一遍遍地哭诉,“你不爱我,为什么要成为我的抚养人?”
这次奚子缘给出的答案更冷。
“看你可怜。”小缘居高临下地看着脚边痛哭流涕的孩子,面无表情地说,“你可以这么理解,我成为的是绝大多数那种比起爱你,更希望你别给我招惹麻烦、别太影响我的生活的家长。”
孩子仰起小脸望着奚子缘,他的泪水不要命地流淌,原本被情绪涨得通红的脸,眼下忽地惨白了下去。
眼看这个孩子要被奚子缘直白的回答气得撅过去了,我赶紧蹲下来,拍拍这个孩子的后背。
“别激动,别激动——”我尝试和这个孩子沟通,等这个孩子撇过脸,用湿润的眼睛看向我时,我拿出手帕,帮他擦眼泪。
期间小缘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我狠揪了把小腿肚,他倒吸一口凉气,“嘶——”一声,直接闭麦。
等孩子的抽泣渐渐平稳,我试探性地和他说,“孩子,我想他的意思是,他希望和你的关系是亲而不密的。”
‘亲而不密’这个词怎么也比‘不爱你’更能被接受。
孩子的泪水慢慢止住了,他看向我,眼里闪烁着哭泣后的光。
“你们之间会有充足的情感支持、经济支持,但彼此精神独立,追求自己的生活。”得益于做成长顾问的那几年,我缓和嗓音的技术如今已炉火纯青,再也不会出现当初那种夹着声音像个0似的说话,“这是他希望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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