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等屈云灭找过来以后,他就不用再担心了。
多好,人人都能安心,屈云灭安心,他也安心。
嗓子像是被刀刮了,整个人都变得难受起来,萧融开始咳嗽,在一次咳得像是要把血也咳出来之后,萧融坐不住了,他慢慢的躺下去,望着摇摇欲坠的房顶,萧融忍了很久,还是没有忍住。
他小声喊:“屈云灭。”
“屈云灭,屈云灭,屈云灭。”
“屈云灭我替你问出原因了,他就是嫉妒你,以后你不用再想这个问题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所以我才朝你跪下,我应该什么都知道才对,毕竟我才是那个过来拯救你的人。”
“为什么死掉总是这么难受的事,都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为什么我的身体还要再折磨我一遍,有人说这是生理机制,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求生啊,都没有机会了,为什么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呢?”
“屈云灭,我嗓子疼。”
“屈云灭……”
人在极度害怕的时候会念出那个希望他能保护自己的人的名字,多数人都会在这个时候叫妈妈,而萧融跟他妈妈的关系很一般,所以之前萧融从没叫过什么人的名字。
有时候想想也是怪可悲的,他连个信仰都没有,弥景要是出事了,估计临死还能念叨两句佛祖,而他想念叨某个人,都不知道自己该念叨谁。
那是过去的他,如今的他已经有人可以念了。
可是真正的念出来以后,萧融才知道,原来有人念更可悲一点,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有他这种好运气,念完以后就能见到那个人,其他人都是在恐惧和思念当中,度过了人生的最后一点时光。
眼前的场景模糊起来,房顶坍塌了,在萧融彻底闭上眼之前,他感到有冰凉的东西落在他脸上,他心想,下雪了啊。
不要下太大,因为那样屈云灭就不好来找他了。*
系统是个超出人们认知的东西。
但这世界的运转与系统无关。
所以这世上没有什么超能力,能够让屈云灭听到萧融的声音,让他知道萧融一遍又一遍的念着他的名字,只因为这样能让他少害怕一点。
但有时候不是系统做了什么,而是这个世界对人施舍了温柔,所以屈云灭奔袭到半路,突然,他疼痛的弯下腰去,他捂着骤然缩紧一般的心脏,另一只手握着缰绳,几乎要把这绳子捻成粉末。
鬃毛在他眼前抖动,屈云灭不需要念萧融的名字,因为他满脑子里都是萧融,时间在他身上仿佛已经消失了,他不再有过去和未来的概念,也不再思考当下的事情,他就是往前跑、往前跑,不断地加速。
即使是心脏发疼的时候他也没停下过,天气很冷,风声呼啸,但屈云灭意识不到,雪花落在萧融脸上的时候,它也落在了屈云灭的身上,第一场雪便是大雪,越上山雪越大,慢慢的屈云灭就变成了一个雪人。
雪让山路变得泥泞,等到终于回到那个土楼前,那对夫妻感觉自己死了好几遍,而看着那个土楼本该在的地方,这对夫妻过于震惊,揉了好几下眼睛。
“这、这这,它之前就在这儿啊!军爷,我没有说谎!”
天还黑着,这俩人视力不好,所以没看见那个被雪覆盖的小土包,他俩还在努力的朝其他将士解释,而屈云灭已经下马,他大步的朝那边的断壁残垣走过去,雪让火熄灭了,可是熄不掉空气中的余烬味道,屈云灭的脚像是生了钉子,他笔直又僵硬的站在这。
东方进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他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而他看向屈云灭,绞尽脑汁的想要安慰他,谁知突然之间,屈云灭冲向这堆废墟,他搬起上面的碎土块,然后用力的扔到一旁。
上面是冷的,浸了雪水以后冷到刺骨,下面却是热的,有些地方还在燃烧着,屈云灭搬开上面的东西,继续搬下面,再粗糙的手到了这种时候也要变成烤猪蹄了,屈云灭的皮被烫掉了一层,之后就是肉被烫黑,而烫得血肉模糊了也不算完,因为大火从不对人留情。
没人劝他,也没人觉得自己能劝他,他们所能做的就是连忙上去跟着一起搬,那对夫妻还站在这,他们傻傻的看着这一幕,不懂这些镇北军为什么要折磨自己。
他们不怕疼吗?
而没搬多久,其中一人就倒抽一口冷气,屈云灭浑身僵了一下,可他半点都没犹豫,他扒开人群冲过去,看到地上有一具焦尸。
烧成这样,其实很难辨认这是谁了,但屈云灭紧绷的神情稍稍恢复了一些,他拔出自己身边的佩刀,一刀把这尸体斩断,然后猛地一脚,把这两段躯壳踹到雪地里,他转身面向废墟,继续搬那些炭化的残骸。
相信这种地方能有幸存者,不如相信明天太阳真能从西边升起来,屈云灭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以什么心情搬动这些砖石,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默片,没人说话,没人抱怨,没人劝解,大家都在忙碌,反正废墟就这么大,搬完了,也就完了。
萧融从附近的树林里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那个高大的身影佝偻着身子,像是码头上的工人一样不断重复着搬运的动作,他不知疲倦、不知疼痛,他踩在一根木头上,但因为雪水太滑,他突然摔在了废墟当中,而他一声不吭,很快便站起来,继续在这片死寂当中寻找着他的灭亡。
一个人面对浓烟的时候,萧融很轻易就能叫出他的名字来,而且能重复好多遍,但现在,萧融反而难以念出那三个字。
他张口,第一遍却是无声的,萧融一愣,定了定神,等到第二遍,他才听到了自己那不稳的声音。
“屈云灭。”
这声音不大,或许也就比雪花落下的声音大一点,其他将士都没听见这个声音,那对夫妻离萧融更近,也没听见。
但屈云灭,他听见了。
他手中的砖石落地,可他久久不敢回身,他怕自己幻听了,转身之后什么都看不见,但掩耳盗铃不是屈云灭的风格,即使那真的是幻听,他也会转过身来,面对它。
更何况这还不是幻听。
他看见萧融好好的站在那。
其他将士看到屈云灭突然起身,他们也往那边看过去,然后所有人都震惊了,一个小兵张口就要喊萧先生,东方进眼疾手快的把他嘴捂住了。……
萧融有些局促的往前走,他的步伐比较慢,而屈云灭看着他走出一步、两步、三步。
下一瞬,屈云灭大步朝他奔来,萧融眼前一花,然后就是猛烈的撞击,屈云灭像一堵墙般压着他,萧融仿佛被嵌在他的怀里,鼻尖是尘土、废墟、浓烟、还有雪和血的味道,屈云灭的双臂像蟒蛇一样用力的收紧,萧融感觉自己已经呼吸不上来了。
他知道这时候不该推开屈云灭,可他真的快要窒息了,他抬起自己恢复正常的手,刚要挨上屈云灭的肩膀,突然,他听到一声轻微的啜泣。
萧融猛地睁大双眼,手臂也僵在了那里,屈云灭把头埋在他的肩窝处,萧融是看不到他的表情的,而之后萧融也没有再听到任何声音,他只感到了一点点洇湿的痕迹。
但天在下雪,谁能说清那是什么呢,可能就是几片雪花而已。
萧融这样想着,忍着窒息一般的痛楚,把原本要推开屈云灭的手,变成了相拥的姿势,他望着远处纷纷扬扬的大雪,又一次心想。
太冷了,我的脸上也要有雪花了。
第122章 齿轮
雪花还在簌簌的下落,荒原之上的雪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冷得抱住了自己的胳膊,但没人敢去打扰他们两个,即使是根本不认识他俩的那对夫妻。
他们新婚不久,算是最能理解这两人心情的人了,因为今晚上他们也以为自己要跟爱人天人永隔了。……
妻子把头搁在丈夫的肩膀上,而丈夫立刻就搂紧了自己的妻子,他们共同看着那边相拥的两人,虽然心里感觉挺高兴的,毕竟人没死,可不知为什么,看着他们这个模样,自己只能露出一个要哭不哭的表情来。*
终于,屈云灭放开了萧融,夜很深,乌云遮住了月光,离得这么近萧融也看不清屈云灭脸上有没有水痕,而屈云灭沉默的抬起手,扑掉他身上已经开始聚集的雪花,他用的力气不大,但是动作硬邦邦的,就像是他正在憋着一股劲。
萧融任他动作,直到那遍布黑红的掌心从他眼前划过,他才猛地抓住它。
皮掉了、肉烧模糊了,血都流不出来,因为血管已经烫黑了。
萧融低着头,定定看着这血腥又恐怖的伤痕,突然,他蹲下身子,从地上抓了一把雪,然后塞到屈云灭的手心里,屈云灭不知什么时候把另一只手背到了后面,而萧融抓着他的上臂,让他把那只手也抬起来,萧融如法炮制,很快,屈云灭的手心里便全是雪堆了。
雪堆正在缓慢的融化,雪水从屈云灭的指缝流下来,落到地上以后,就变成了浅浅的粉红色。
萧融没有看地上,他拽着屈云灭的臂膀,让他跟着自己走:“我们回去。”
屈云灭听话的跟上了,也有可能是他什么都没想,走出去两三步之后,他突然停在原地:“那个人是原百福吗?”
萧融回头,他看向跟垃圾差不多待遇、静静躺在地上的原百福尸体。
雪原当中弥漫着一点难闻的味道,大约就是从那尸体上传出来的,在里面闷烧了那么久,原百福的外表炭化、内里则是熟了。
人对同类的尸体总有一种抗拒心理,萧融也一样,他拧了拧眉,说道:“是他。”
屈云灭:“把他带上。”
萧融望着他的神情,愣了愣,萧融点头:“好。”…………
之后他们就踏上了返回的路程,来的时候这群人都快把马催死了,回去的时候大家都累,便放慢了一点速度,萧融和屈云灭同乘一骑,屈云灭要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给他,然后再让他上马,但萧融摇了摇头,他先上去,然后拍拍自己后面,屈云灭不解,但还是按着马身爬了上去。萧融让他拿着雪,是要给他止痛,可他刚刚已经把雪扔了,似乎他根本不在意这点痛楚。
萧融看着他面不改色的按压掌心,他突然把头转到一边,像是不忍再看。
等屈云灭坐好以后,萧融对他说:“你离我近点。”
屈云灭抿唇,往前蹭了一点。
萧融微微转头,又说:“再近点。”
屈云灭有些犹豫,但还是往前挪了一点。
再往前挪他俩就该贴上了,真·前胸贴后背的那种贴,萧融不用回头都知道他依然留了一道缝隙,垂下眼,萧融不再说话,干脆自己用力往后一滑。
屈云灭最多给他们之间留了一小指甲盖的距离,萧融这一下子就等于把他自己撞到了屈云灭的怀中,接住一个萧融对于屈云灭来说就像接住一片雪花那样简单,他只是有点愣,然后条件反射的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了萧融的双臂。
萧融轻吸一口气,又一次开口:“现在用你的披风罩住我,罩好了,就把你的手放下去,什么都不要再碰了,我来驾马。”
萧融看着前方,后面没有传来任何言语,而就在他忍不住皱眉,想要回头去看的时候,黑色的布料带着温暖的感觉裹住了他,屈云灭把手伸到了他的腹部前面,萧融低头,看着那双变形的手掌仔仔细细的检查每一个缝隙,确认过不会漏风之后,那双手才撤了回去。
东方进一直都在他们身边,看着这一幕,他也没吭声,只是等了一会儿之后,他才低声询问萧融:“萧先生?”
听到这声呼唤,萧融定了定神:“启程吧。”
马匹开始走动,然后便是小跑,萧融喝了一声,马匹的速度才开始加快,这一行人在雪原上快速穿梭着,他们带起的风改变了雪花的方向,乱流中雪花飞舞,远离了这些急于归去的人们。
萧融盯着前方,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而屈云灭盯着萧融,更准确的说,是盯着他的发根。
没有,什么伤都没有。……*
这里是益州和宁州的交界,百年前是汶山郡的一部分,如今成了三不管地带,人烟稀少、交通不便,由于没什么战略争取价值,所以也没有势力来抢夺这边。
约莫辰时的时候,萧融他们终于回到了梓潼郡,十个时辰过去,梓潼郡的情况也尘埃落定了,白天城里杀成一片,对谁举刀的人都有,屈云灭接到王新用的报信之后立刻就追了出去,没有他在里面指挥,剩下的人就只能听王新用的。
问题是王新用自己也伤得不轻,他有心却无力。好不容易才把就快逼疯的后军人马收拢回来,再整顿好了屈云灭留下的中军等人,镇北军算是重上正轨了,而申养锐也已经趁乱逃跑了。
王新用:“……”
他娘的,本以为自己是否极泰来了,怎么接了两个任务,两个任务都把人给放跑了啊!
王新用非常生气,他不顾自己的瘸腿,再次上马追逐,大约他是真不擅长这种追逐战,所以他没能成功追回申养锐,但他成功的把申家军留了下来,因为他咬的太紧,申家军不得不为申养锐断后。
申养锐一共带走了两万人,而王新用留下了一半,最后申养锐只保留了一万兵马,他本想去益州重整旗鼓,这下也不用了,直接回金陵吧,顺便将镇北王暴怒这个噩耗带回去。
王新用眯着眼看申养锐和申家军逃窜远去的身影,他冷哼一声。
这下南雍可热闹了,申家军惨败,申养锐成了罪臣,孙仁栾是保他还是不保他,羊藏义失了人心,孙仁栾又做不到大义灭亲,两个领头人都出了问题,那底下的人会不会抓住这个机会,来一个浑水摸鱼。
王新用到底是南雍出身,南雍官场有多黑暗他比谁都清楚,乱吧,乱点好,你们越乱,越显得镇北军不乱。
这样就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大王的异常了。……
想到这,王新用又忧心忡忡的回去了,半夜三更,高洵之到了,还有那几万被屈云灭命令跑步跟上的步兵,他们这一路都没停歇,到这立刻就傻眼了,打仗轮不到他们,因为已经都打完了,打扫战场也轮不到他们,因为这回收获超级大,城里有好几万的俘虏呢。
而且有些俘虏还是老熟人,上次见面勾肩搭背,这次见面就成了敌我之分,大家都有点唏嘘。
萧融被抓的消息影响不到底下的小兵,他们最多揪心的啊一声,然后就还是各干各的事情,高洵之就没那么轻松了,他枯坐一整晚,等到天亮的时候,他看着跟个僵尸差不多了。
喜不自胜的亲兵跑进来传信的时候,高洵之反应了一秒,才问他:“你刚刚说什么?”
亲兵立刻高兴的重复:“高先生,大王把萧先生带回来了,萧先生没事!”
高洵之怔了怔,然后迅速飞奔出去。
他跑得太快,后面的亲兵都跟不上他,而萧融刚下马,他让东方进去找大夫,听到跑步的动静,他才把头转过来,自己就被高洵之抱住了。
当着无数人的面,高洵之嚎啕大哭:“太好了,阿融,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不忍心让我这把老骨头送你啊!”
萧融无措的站着,两只手僵硬的举在空中,屈云灭就站在他身边,萧融求助般的看了看他,可是屈云灭没有动作,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默默把嘴闭上,萧融安定了一些,他轻轻拍着高洵之的背,安慰他道:“放心吧丞相,往后一定是我先送你走。”
高洵之:“…………”
他的哭声一下子就噎住了,放开萧融,高洵之破涕为笑,他拉着萧融,还要检查他的身体,萧融床上那些血迹真是把他吓坏了,他也不知道萧融究竟是哪里受伤了。
而就在他想要拉起萧融的胳膊时,萧融却按了按他的手背:“丞相,我有些累了,有什么事等晚上再说吧。”
高洵之一愣,他抬起头来,萧融已经放开了他,他转身,轻轻的问屈云灭:“我们进去吧?”
屈云灭点点头,然后萧融就走过去,主动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往里走了。
高洵之:“……”
他愕然的看着这一幕,好半天才指向那边:“这、这怎么回事?”
东方进默了默:“回来这一路上大王几乎没说过一个字,当时我们赶到的时候,那个据说是原百福关押萧先生的土楼已经被烧成了一片废墟,我们都以为……”
说到这,他突然闭嘴,停顿片刻之后,他才继续说:“萧先生并未在那土楼里,他应当是提前逃脱了,但大王不知道,如今即使是萧先生平安回来了,他也还是沉浸在昨夜的状态中。”
这都是东方进自己的分析,他也不知道对不对,想到这里,他不禁问高洵之:“高先生,大王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高洵之:“……”
沉默片刻,他回答道:“没有。”
东方进怔住,而高洵之垂着眼,又重复了一遍:“从来都没有。”*
大夫过来,看着屈云灭这惨烈的手掌,他足足沉默了三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才坐下给屈云灭处理伤势,在这个时代烧伤的难处理程度仅次于开膛破肚的外伤,好在屈云灭这受伤的面积不大,好好养着,这双手应当还能用。
大夫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死肉都割下来,萧融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咬上自己的指节,屈云灭倒是没什么反应,他看看萧融,还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把萧融的小臂按了下去。
萧融松嘴,原本完好无缺的手指上顿时出现了一个白色齿痕,萧融抿唇不吭声,只是在屈云灭看不到的地方,他又在掐自己的手指。
等到都处理完了,也上完药了,大夫出去,萧融让他把门关上,这里再没有别的人,也不会有人再打扰他们,萧融看看屈云灭放在桌子上的一双手掌,然后突然笑起来。
他笑的和平时一般无二:“涂完药怎么还更难看了呢。”
屈云灭垂眸,他也看向自己的手,但还是不说话。
萧融等了一会儿,发现没反应,他脸上的笑更灿烂了一些:“你以后就没有手掌纹了,看相都看不了了,但这才符合你的身份啊,普通人的命一看手掌就知道,而你的命,如今只有天知道了。”
屈云灭抬起头,他看着萧融,虽然他还是不说话,但他的眼神似乎在说什么,他看透了萧融的把戏,知道他是在故意的哄自己。
萧融跟他对视,慢慢的,萧融就笑不出来了,闭上嘴,他的喉咙滚了一下,再开口之后,他的声音就紧涩了起来:“你不疼吗?”
屈云灭:“疼。”
萧融的眉头无意识的褶皱在一起,他此时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在责备屈云灭:“那你为什么不叫,你在我面前也要忍吗?”
屈云灭:“……”
他一时失语,张了张口,他才回答道:“我只是觉得,这种疼现在看起来也不算什么了。”
萧融的手上突然传来刺痛,原来是他一个没控制住,将自己的指节掐破了。
轻轻地深呼吸,萧融遮住自己眼中的情绪,等再重新抬眼的时候,他看起来就还是那个张扬又快乐的萧融:“谢谢你。”
屈云灭望着他,眉心微微蹙起。
萧融继续说:“谢谢你把我救回来,也谢谢你这么快就找到了我,真的很快,我以为我要在树林里过夜了,谁知道你那么快就站在了我面前,那一刻你就像一个从天而降的神仙,好威风啊。”
屈云灭的眼珠开始往下动,萧融见状,立刻拍了拍桌子:“对了!你知道原百福是怎么死的吗?是我杀了他,他原本想杀我,但他没打过我,我捅了他一刀,又把他丢在那个土楼里等死,他做梦都想不到,最后居然是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士人杀了他。”
萧融唇角高高的扬起,他看着似乎很得意,而在越来越安静的气氛当中,萧融已经保持不住这样的神情了,他的嘴角渐渐落下去,他望着屈云灭,眼睛不安的微微颤动着。
“你不夸夸我吗?”
屈云灭也看向他,他看着萧融突然站起来,一副很激动的样子。
“我做得很好,你也做得很好,没人犯错!现在坏人死了,我回来了,一切都好好的,为什么你还要这样?!”
“屈、云、灭!”
“你可以对我发泄,你也可以对我大吼,但你不可以在我面前折磨你自己,因为这不是折磨你,而是折磨我!!”
屈云灭愣了愣,他同样站起来,“我并非……”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抿了一下唇,他才重新组织言语:“我只是觉得,这十年来我好像没什么变化,我还是护不住自己在乎的人。”
萧融捏紧拳头,他猛地往前迈了一步,揪起屈云灭的领子,他仰着头,和屈云灭挨得极近:“不许!不许!不许!”
萧融的声音近乎咬牙切齿:“你不许有这种乌七八糟的想法,这世上没人能质疑你的能力,即使是你自己也不行!”
“你以为你护不住我,但每个日夜,你都在保护我,我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你,我能拥有这么多也是因为你,求求你,别因为一次意外就责怪自己好不好?你为什么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抱着我,大哭一场,跟我说你有多害怕,说完了你就可以安心了,然后我们互相安慰,把这些不好的都带到梦里去,睡醒之后就还能继续正常的生活。”
“你听到了吗?这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你——”抱抱我。
但萧融的声音在说出这三个字之前就戛然而止,他眼中有水花,只是到底没有落下泪来,很奇怪,他一向都是个要强的人,可是在屈云灭面前,他格外的要强。
所以他说不出来那三个字,而屈云灭怔怔的看着他,半晌,他上前一步,把萧融按在了自己怀里。
在熟悉的气息席卷他的那一瞬间,萧融就条件反射的闭上了眼睛,他紧紧咬住下唇,不看、不听、不说,短暂的封闭自己,这样才能抵御这个清醒拥抱带来的冲击力。
屈云灭也没有打扰他,他只是揽着萧融,托着他的头,然后十分自然的将唇瓣贴在了萧融的发际线上。
这应当不算亲吻,这只是本能的动作,但就算它不能被称为一个亲吻,它也绝对不是两个男人之间会有的正常行为。
“亲”在萧融的身上,屈云灭心脏突然一颤,不是惊吓的颤,而是安心的颤,就像东西没搁好,始终都晃晃悠悠的,而在底部轰然一声之后,晃悠的感觉就消失了。
屈云灭微微抬头,他心里始终都有一个问题在困扰他,但到了今天他才发现,原来那问题算不得什么困扰,他其实一直都知道答案,只是从前的他不懂,这个答案到底意味着什么。
又过了许久,屈云灭低声对萧融说:“去睡一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