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门当户对,彼此有干干,于是两国顺理成章地结了亲。
刚成亲时,夫妻之间琴瑟和鸣,站在一起更是金童玉女,一双璧人,两人新婚不到一年就诞下王长子。
王后说在生产的前一天,她梦见了一片长满雪白莲花的云一般的大地,等她迷迷糊糊醒过来,便发现腹缩作疼,不太费劲地将孩子生产了下来。
以此梦为由,给孩子取名为“莲州”。
初为人父人母的年轻小夫妻对小莲州疼爱有加,百般呵护,尤其是文靖公主。
直到她心爱的孩子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仙人带走,再无音讯,她大发雷霆,从此与丈夫离心,在王都郊外风景优美的山上建了行宫居住,除非王后必须出现的祭祀场合,就见不到她与昭仁王在一起。
令人费解的是,就此事后,她也从一个曾经喜欢处理政务的公主,变作了不问世事的样子。
所以——
晏猗本来以为要是晚一步,文靖公主说不定会卷上金银细软,乘车回娘家庆国,不当昭国王后了。
没想到文靖公主这时站了出来,履行作为王后的责任。
晏猗想起来,这些年除了不搭理自己的丈夫,在王后职责所在的地方,她还从未出过错。
众人正凄凄悲悲,恐怕亡国在即之际,却有人来禀告了好消息!
一支受到羽檄征召的昭国地方军队在半道上阻击了幽兵,并且大获胜利,俘虏了对方的将领!
这个消息从天而降,像是一场梦砸在他们的头上,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晏猗连问了三遍确认,仍不敢相信,唯恐有阴谋陷阱。
澹台赫最快接受,大喜过望地拍手道:“善哉,善哉,是哪个城池的备军?孤要大加赏赐于他们!速速把信简呈上来给孤看看!”
他打开信件看完,脸上的笑意却消失了,却也不能说沮丧,只是像见了鬼似的,不敢相信的模样。
这又是怎么了?
晏猗忐忑不安地想。
澹台赫再抬起头,将信简递给身边的王后。
王后不接。
澹台赫又递了一递,着急地说:“你看一眼,阿郁,我觉得……应该没有错了!是我们的莲州回来了!”
天降神兵打败进犯昭国的幽师一事像插上翅膀几日之间传遍了昭国上下。
尤其是王都的百姓,先前他们惶惶不可终日,已经开始整理行囊,打算携家逃难,没想到突然冒出了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军队,解救了灭国的危机。
上至王庭宫阙,下至穷街陋巷,所有人都在兴致勃勃、钦佩感激地议论。
是谁?这位英雄是谁?
听说他以几千兵马,击败了数万幽师,不可说不是用兵如神。
听说他武艺高强,在千军万马中,提剑出阵,如入无人之境。
听说他的坐骑不是马儿,而是一匹白狼,这等凶兽在他面前也温顺俯首。
听说他宽厚贤明,身边尽是有治国之才的奇人异士。
听说他面如冠玉,眉目皎然,是个万里无一的美男子。
听说他……
听说他是昭国失踪多年的王长子。
——名叫澹台莲州。
追随他的人更乐意叫他“莲州公子”。
莲州公子。公子公子。
人们念这名字时,总似在唇齿间嚼了一口莲花,清香之余,又觉得增添了几分英雄气概。
究竟是不是他们昭国的王子?
昭国是不是终于又等来了一位明君?
百姓们都希望是,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他们的王子。
王子奇迹般地把三千碎月城将士从万妖域里带出来,还在这大厦将倾之际支撑住了这个国家!
百姓们欢欣着,期盼着,等着公子莲州的到来,他们甚至自发地准备好了成筐成筐的鲜花,用来迎接这位英雄王子。
这一日。
住在京城西巷的小花姑娘也随着姐妹们一起提了一篮杏花桃花,一道去迎接英雄军队入城。
她困得直打哈欠。
姐妹懊悔得直跺脚:“我们起得晚了,阿倩、大牛他们一早就跟着王上的队伍出了城,他们打算在三十里外接英雄进城!想必一定能见到莲州公子本人,唉!我怎么就起不来呢?!”
小花揶揄说:“你爱赖床也不是一两日,就是美郎君也没办法让你早起!”
她对莲州公子的美貌无甚兴趣,只是想凑凑热闹,毕竟是个难能可贵的机会,指不定这辈子也只能撞上一次,而且她也感谢这些保家卫国的英雄。
她们抵达跸道时,这里已经人满为患了,卫军清净街道,手持朱漆扁棍,侧立道路两旁,将人海分拨开来,不许拥挤在街心,届时,将可供车队军马行过。
她远眺天际,不阴不晴,浓云密布。
小花跟她的姐妹好运气地站在比较靠前的位置,引颈以待,每个人都怀着敬佩之情地交头接耳谈论着莲州公子。
忽然,城门口那边炸开了一阵几可掀翻屋顶般的欢呼声,即使他们在城中也能听得见。
人群骚动。
姐妹兴奋地说:“来了!来了!一定是莲州公子进城了!”
一下子让小花觉得心中如百爪挠心似的作痒起来,也忍不住踮脚去看,可惜,还什么都看不到,她说:“再耐心等等吧?”
但群众已如潮水般,朝着欢呼的方向涌了一涌。
她们踉跄几步才重新站稳,继续等待。
等了小一刻钟,人还没来。
姐妹着急地抱怨:“该不会是那些人把莲州公子堵在城门口那边过不来了吧?!”
小花感觉到脚下传来愈发清晰剧烈的地面震动。
是地震了吗?有神迹?
有人尖声惊呼:“这是什么神兽?!”
小花赶紧看过去,她瞧见一只扇耳、长鼻、弯牙、浑身雪白的巨大野兽,顿时间目瞪口呆。在这只巨兽面前,人显得是那么地渺小。
这只白色野兽的身上满是疤痕,看上去甚是可怖,大家纷纷猜测这一定是一只跟随着莲州公子东征西站的野兽,身上的疤痕应当也是由此而来的。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只神兽叫作象。
白象戴着璎珞流苏、金银配饰,被装饰得神圣不凡,它外貌可怕,却走得稳当而专注,时而“呜呜”地叫唤,每次发出声音都会引起人们的笑声和惊呼。
有白象引路,后面的队伍只要一抬头就能看清方向。
象颈上绑着一把漆红矮椅,一个玲珑秀美的女童坐在上面,她捏了一片叶子,吹出一些奇异的音调。
大家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飞来一大片的喜鹊在他们头顶,或是盘桓在天空,或是停在屋檐上。
这可是大喜兆。
白象走过以后,后面跟着的便是一支骑兵,他们个个骑着高头大马,凤臆龙鬐,结驷列骑,配合着金钲敲打的节拍,缓步出整齐清脆的马蹄声。
为首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他头戴银鍪,插了根白羽,昂首挺胸,气宇不凡。
王都的人们见过骑兵,但没见过马儿如此漂亮健硕、步履如此一致、纪律这般严明的骑兵。
再之后跟着几辆华盖宝车,小花见到车上坐着的人更加惊讶。
居然是好些个女子,她们端坐着,却不是姬妾的打扮,身上的着装倒像是官服,可跟官服比,又有一些修改,更精美,腰掐得细细的,袖口缝上了刺绣宽边,看上去简直像是当官的一样华贵。
小花追着这几位美妇人多看了几眼,被姐妹扯住袖子拉了回来。
小花重新调整目光的投向,她觉得自己简直像变成根磁针,而这一行人的每一部分就像是吸铁石,来一个吸引一个,让她的脑袋转来转去。
姐妹踮起脚,指向后方:“莲州公子!莲州公子在那车上!”
小花也跟着把脚尖都踮得发抖,脖子费劲儿伸到最长,可是那车却被几个骑马的人给挡住了,一个是满头白发的老者,一个是皮肤黝黑的少年,还有一个背负宽剑的壮汉,他们没完全把莲州公子遮住,还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一些部分。
车的帷裳被拆了,只剩雪白纱帘,被微风吹拂得轻轻荡漾。
隐约可见一青衫儒裳的男子坐在车上,膝上卧一只白狼,只是脸总被别人的身影遮住,看不清晰。
而后面则缀着一队队的步兵,士兵们都身着光鳞铠甲,折射着清澈的日光,照在莲州公子身上,倒似是粼粼的水波。
他们步履比之前的骑兵还有整齐,每个人都雄赳赳、气昂昂的,嘴里正唱着一首关于军人思乡的曲子: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路人也不禁跟着唱起来,热泪盈眶。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欸?这是莲州公子吗?”
小花嘟囔。
他不是个统帅之人吗?怎么不穿铠甲?
他好像还在跟着一起唱歌,手上打着节拍,被这么多人围观,一点儿也不紧张,潇洒放松。
但很快,他们确定这应该就是莲州公子,因为王与王后都坐在这辆车上。
姐妹看清了莲州公子的相貌,呆住了,失神地说:“不是他还能是谁!你看到没?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人?”
这无疑是在小花的急火上浇了一泼油,她说:“我没看到啊!”
还没说完,她一仰头,视线终于捕住人群中的一个罅隙得以窥见莲州公子一面。
莲州公子恰好侧过头,在蹁跹零落的浅绯色花雨中,微微笑着瞥了他们一眼,颔首致意。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双眼眸,像是掬了满满一捧暖煦的春光,任何宝石都无法比拟。
但是目光一点也不高傲,温柔而生辉,望见他们每一个渺小无名的人。
太美了。
她也看傻了。
正这时,层云裂开,金光四下。
仿若神迹。
这道古怪的裂云的日光照射下来,澹台莲州自然注意到了。
他抬起头,望向苍穹,眯起眼睛。
在云端之上,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仙君来了。他就说哪儿来的金光。
澹台莲州想。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了。
但此时此刻,除了他本人,没人抬头去看别处,没人发现仙人来了。
所有百姓的目光都牢牢地黏在澹台莲州的身上,为他的风姿所倾倒。
岑云谏静站在云上。
方才他还在寻人在哪儿,却见云上有一缺口,落入璨璨金光,他飞过去,低头便瞧见了澹台莲州,看着他被众星捧月,前呼后拥,好不风光。
澹台莲州好像也望见了他,又好像没看到。
这时的澹台莲州还不知道,后世史书仔细载录了他回城的盛大场景。
天下一统后,从此千秋万代,所有皇帝出行銮驾,皆仿此行队。
其实澹台莲州前一晚没睡好觉。
很罕见,是他从仙门离开后,第一次辗转反侧。先前,即便是要面对近乎赴死的局面,他都能安稳无梦地睡个觉。
澹台莲州夜里睡不着,就把卧在自己屋里的小白狼薅起来,揪着对方毛茸茸的耳朵,非要小白狼听他发牢骚。
“明天我就要见到我母后、父王了,也不知我准备的礼物是不是还行?
“我幼小时离家,多年没见他们了,其实我都快忘了他们长什么样了……
“你说我以前怎么那么喜欢岑云谏呢?喜欢到连自己的父母都顾不上。唉,我可真是个不孝顺的儿子。
“我穿什么衣服去见他们好?
“小白,小白,你觉得我是穿这身甲胄,还是穿这身儒衫?你觉得哪套好?你觉得哪个更好,你就摇一下尾巴。
“……你理我一下啊!算了,那我自己选好了。”
澹台莲州现在早就不止一件衣服,自个儿没留意,回过神来,发现众人已经给他添置了好几个箱笼的新衣裳。
最后他选了他下山来到人世时穿的那身青衫。
将出发前。
美丽的侍女们来为他梳理仪容,她们一个个神采奕奕,乃至揎臂捋袖,跃跃欲试,势要将她们敬爱的主公的美貌装扮得更加耀眼夺目。
有的捧镜,有的梳发,还有的拿着香粉胭脂,看来看去,还是无从下手。
现儿在贵公子中也有流行傅粉如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分男女嘛。
侍女夸赞道:“公子生得这么好,这脂粉擦在您脸上,倒似污了您本来的颜色,我觉得还是不擦了。”
旁人附和:“正是正是。”
因天还没亮,点了许多油灯蜡烛,把室内照得明亮如昼。
澹台莲州观铜镜中的自己,这会儿才二十岁,正是他生命里最旺盛的时候。
“既然公子选了青衫,那不如今天的发冠就配上翡翠簪子吧。”
“那再搭个玉腰佩。”
“公子,您看选哪个?”
左右都得配上,称之为佩玉必双。
颜色样式各不一,有灵芝,有玉兔,有祥云,有玄凤,有蟠龙,等等。
戴得够多,走起路来才能做到珩铛佩环,敲玉作响。
旁的就没给多佩了,尽管大家都想把最美最好的金玉珠宝堆在澹台莲州的身上,美的就合该更美才是,可总觉得对他来说未免显得画蛇添足。
大家期待地看着澹台莲州起身走动,没料到他走起路来步子稳,腰玉愣是安稳不动,一个响儿都没了。
大家说:“公子,您得让玉佩摇晃撞击,发出动听的声音,才风流雅致呀。”
澹台莲州叹气:“真麻烦。”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一件名为矜贵的衣裳给裹住了,它看上去那么地华美,穿在身上仿佛也很妥帖,可是他不大喜欢,总觉得束手束脚,只是出于礼貌才不得不套上。
上车时,小白狼二话不说跟着跳上去,紧随在他脚边。
众人都已经默认了这个设定。
这只狼整天随在公子左右,上阵时,公子也是骑狼而不骑马,它比马儿更凶猛灵活。对面的马被狼眸一睨,立即吓得掉头就跑。
小白充满灵性,旁人靠近不得,也不搭理澹台莲州以外的任何人,无事时就默不作声地找个角落躺下,有时会躲起来,叫谁都找不到,但只要澹台莲州唤了一声“小白”,它就如一道白色闪电般倏忽而至了。
尽管它看上去的确不普通,还能变换身形大小,可既然是澹台莲州的坐骑,那这就是神兽,而不算妖兽。
就这样,在簇拥中启程行进抵达王都的最后一段路。
到半路时,策马在他的马车周围的黎东先生过来与他说:“公子,王上与王后就在前面等着您。”
澹台莲州忍不住搴起纱帘,探身出去,还不明亮的天光中,他隐隐可以瞧见有位与他面容相似的贵妇人站在山头。
只远远地望了一眼。
霎时间百忆萦心,那些他以为自己应该忘了的回忆纷纷涌现在脑袋里,烧红的铁块扔进水里似的沸起来。
他还记得离家前两日,他与母后吵了一架。
因为被拘在屋子里不让出门,他太想出去玩,非闹着要出去,母后说他不听话。
气得他晚上不肯好好吃饭,母后过来冷声让他吃饭,他还发脾气说:“我不跟你好了!”
母后便说:“你这顽皮小孩,不知粮食宝贵,就该饿你两顿。”
晚上,小莲州躺在床上,又觉得今晚没有母后给他讲故事很寂寞,却坚持住不去服软,还气呼呼地想,一定要母后先哄他才行。
谁能想到还没和好,他就被带走了,去了仙山,真的饥一顿饱一顿,才知道母后教育他珍惜粮食再对不过。
澹台莲州才看了一眼就开始眼睛泛潮。
他忽然无比地嫌弃车队走得太慢,让他自己赶路,几息之间,他就能奔至母后的面前了。
澹台莲州也的确这样做了。
身体先一步行动,直接跳下了车。
众人惊住,还没反应过来,澹台莲州身形快得像是化作一道青影,乘着一阵风,飘然而去了。
“欸?!公子???”
这可不合乎一个贵公子端庄有礼的行为举止,但看着澹台莲州奔向他父母的背影,大家从惊诧中回过神来之后,却并不责备他,相反更喜欢他了,心道:公子真是个至孝至顺的性情中人。
澹台莲州起初快,将到附近时,且忽然畏葸起来,慢下来,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浮躁跳脱,一句“母后”卡在喉咙口,忽然怯于吐露,总怕她用陌生的目光看自己。
走到跟前,文靖公主望着他,笑起来,眼角皱起浅浅笑纹,她温柔地说:“长这样大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记不住规矩?不等车到,就自个儿跳车提前跑过来?真是不像样子。”
只一句话,就把盛在澹台莲州眼眶里的清泪给轻轻碰落下来:“我想见您,母后,能快一步,就能早一点见您,我等不住。”
文靖公主眼眶也红:“你这孩子,还是这样没耐性。”
说罢,澹台莲州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用玉石雕成的小小人像,用双手捧着递过去:“这是我送您的礼物。”
正是文靖公主年轻时的模样,雕刻得栩栩如生,分毫不差。
文靖公主正感动着,身边响起个煞风景的声音:“不错!雕得真好!与你母后一模一样!孤呢?儿啊,孤是你的父王,你还记得孤吗?可有给你父王准备礼物?”
“呃。”澹台莲州这才注意到父王,奇了怪了,这么大个人杵在这儿,他刚才怎么完全没发现?他转过头,神色一下子缓和许多,平静客气地说:“给您的礼物在车上,比较郑重,不方便随身带着,等会儿到了,我再给您。”
昭国的国都夕歌城尽管是澹台莲州的故乡,但对于他来说同样是陌生的。
他七岁以前基本都被养在王宫中,从没见过王宫以外的地方,他乘着欢呼与花雨回家,一路上左顾右盼,笑靥灿然,即便是发现岑云谏来了,也不改他的好心情。
昭仁王是一位爱美至极的皇帝,表现在各方各面,其中也包括了对王都的建设,一上任,他就兴致勃勃地挥霍着父亲为他攒下的国库积蓄,给夕歌城增华添彩,且亲自指挥,在此方面颇有品位。
尽管这给国家留下了极大的隐患,但在此时,倒是展现出了一个乍一看繁荣富丽、花团锦簇的景象。
澹台莲州在车上与母后说话,父皇坐一旁,偶尔搭两句嘴。
母子俩没有过多地回忆往事,王后压根没问他怎么从昆仑剑宗回来了,而是与他说,已经打扫好给他居住的宫殿,还有他的一干门客通通都有怎样的安排。
澹台莲州的门客实在太多,光是谈论这些人,他们就说了一路。
快到王宫时,昭仁王见他们聊得差不多了,才笑着说:“儿啊,你是在昆仑修习仙术有成,衣锦还乡了啊?
“你这次回来是特地过来救你父王母后的?之后呢,是留下还是回去?”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澹台莲州哽住。
王后没甚耐心地说:“小驹儿刚回来,你提那些做什么?你是不想让小驹儿留下来吗?”
昭仁王嘀咕:“好久不与孤说话,一说就那么凶。孤自是希望他留下的。这不是现在人都回来了吗?当初孤也不想把孩子送走啊,可是,可是,孤虽贵为一国君王,依然是必须得听仙人吩咐的。”
“小驹儿”是澹台莲州的小名,意思是小马驹。
他的母亲希望他像小马驹一样健康强壮,自由勇敢,也是在抱怨这孩子皮得像只小马驹一样管不住。
以前她爱打马球,澹台莲州还小的时候,母后会带他去看宫女子们的娱乐比赛。有时也会把他放在小骊驹上,由人牵着缰绳,四处兜两圈哄他玩。
不过也不只叫这个,许多昵称混着叫,譬如“毛毛”“宝贝”“心肝”一类的也有,可这些显然不好再用在成年的澹台莲州身上。
澹台莲州好多年没听到这个称呼,觉得陌生而熟悉,愣了一愣,才出言道:“等安顿好了,我再与母后、父王仔细说罢。
“这不是快到了?接下去有许多事等着得走,不是还有许多仪式吗?”
王后浑若无事,对他慈爱地说:“是,娘跟你说一说都有什么要注意。”
如此,忙了小半日。
幸好澹台莲州事前已经就礼仪方面认真地向黎东先生请教了一番,还有母后的叮咛,他听一遍就能记在心里,从头到尾没出任何岔子。
归军。献俘。受封。认祖归宗。
丞相晏猗安排在他身边提点的内侍几乎无用武之地。
光是这第一次接触,晏猗在心中对这位王长子的好感噌噌攀升,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感觉仿佛能看到昭国未来有希望了。
今晚,晏猗还约了多年不见的老友裴桓。
打算与他秉烛夜谈,赶紧更深入全面地了解一下将来要辅佐的新昭王。
晏猗让家仆驾着他们家最好的那辆马车去把裴桓从行馆接过来,备好了一桌丰盛宴席热情,并不只有他们两人。
晏猗知道裴桓是莲州公子的左膀右臂,是以特地请了另几位朝中重臣一起参宴,这样顺水推舟、不动声色地让裴桓能够泊入昭国这片宦海之中。
此时人多,两人只是叙了一番往事。
饭饱,送客,晏猗再邀裴桓去喝第二轮酒。
院中点着石灯,竹亭子里又掌了油灯。
一座红泥小炉里烧着炭,散发出团团热气,在这春寒料峭的夜晚恰好可供暖身,不至于太冷,也不至于太热。
炉上煮着一壶酒,酒里放了两颗晏家自摘自腌的青梅,随着咕噜咕噜的水泡而翻滚浮动,浸渍出淡淡清香入酒液中。
晏猗唏嘘道:“裴黎东,你我都师从于太公门下,你心灰意冷,隐居黎东,我既觉得可惜,又觉得羡慕。如今你是想开了?有你、我扶助,等莲州公子继位后,只要他命数长一些,起码可以再保昭国数十年无虞吧。”
裴桓闻言,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低低笑了几声。
晏猗不解:“你笑什么?”
裴桓放下酒杯,不答反问:“你怎么就直接认定莲州公子一定会继位了?”
晏猗笃定地说:“他都回来了,这还能是别人?他是王长子,生母又是王后,既长且嫡。就算王宫中有别的妃子也碍不着他,在他之下的二王子今年不过十一岁,更别说更年幼的三王子,我看着,那两个小的是哪儿哪儿都比不上他们的哥哥。
“你是觉得我们这位王上实在是不靠谱吗?他虽然不大擅长做一位君王,但还没有发疯,总能看出来谁最适合继承昭国。况且,还有我在,我也不会让昭国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