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回家!!!”
犹如给他们喂下一颗救心丸,叫人瞬间原地复活。
是莲州公子!一定是莲州公子!
去往城下的人顺利地接到莲州公子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突然涌了出来,正如一把将燃尽的炭,浇上油,也能再猛然地烧上那么一烧。反正,黎东先生已经为他们撰文,把他们的名字录了以后,将来再过百年、千年,他们作为第一支敢于挑战妖魔大军的人类军队,想必会被称赞一声英雄吧?
就是死也无憾了。
在某个瞬间,士兵抬起头,他眼前那个张牙舞爪朝他扑过来的青脸妖魔的动作好似变得无比缓慢,他甚至能看见锐利的爪尖一寸一寸地朝他的脸面而来,即将把他撕裂成碎片。
他知道自己应该赶紧举起武器去阻拦一下,但是不知为何,就是来不及抬起手。
啊。他大概是要死了。他想。
然后最后的一刹那,士兵看见晴空上一道白色的虹光贯穿了灼目的太阳,光晃了晃他的眼睛,让他眯起眼睛。
原要杀向他的妖兵给横空直入的剑尖给挑开,他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晰了点,却见身着粗衣的澹台莲州如从九霄降临一般,就这样驱雷掣电地出现,不容置疑地道:“你们退到后线去疗伤。这里有我。”
他乐意为了莲州公子而不顾性命安危地战斗,正是因为莲州公子怜惜他们每个人的性命。
他们是在与投效的主公并肩作战,而不是被当成武器一样用之即可扔掉的工具。
白虎骑的赵蛟几番杀进杀出,瞥见一眼那个突然加入战场的身影,还是忍不住分神在心下感慨了一句:娘咧,果然跟孟东家说的一样厉害!那狼是哪儿来的?他也能搞一只来骑一骑吗?可真威风,瞧那大尾巴一摆,跟扫帚似的摇晕数个小妖兵。
新力量的加入,让战场上的天平略微朝澹台莲州一方倾斜了一点点。
他们的目标并非要在这其中取得胜利,而是赶紧突破重围,往前冲,前面有一条宽河,河边已经有许多船只在等着了,只待渡过河,妖兵追赶的速度会大大降低,就算初步地逃脱成功了。
荒城的众人在冲出来之后,他们身体深处那被压抑了太多太多年的对妖魔的仇恨一齐爆发了出来。
他们曾经有多忍辱偷生,现在就有多凶狠猛戾。
这本就是一群在生存斗争中活下来的狠人,没有一个是心慈手软的善茬,又加上从澹台莲州那儿学了一招半式的精妙剑招,杀妖起来颇有章法。
起初还发怵,需要大叫几声为自己壮壮胆色,杀了以后便发现,好像的确跟澹台莲州说的一样,只要睁大眼睛,往他所说的弱点处砍刺就可以了。
原来……原来妖魔也没那么可怕啊。
有不少人想,就算以后他们再碰到妖魔,不说能不能打得过,但大概不会再吓得瑟瑟发抖了。
而澹台莲州这时正眺望了一眼天边,心生奇怪——
达骨罗两兄弟呢?居然还没来吗?
可能是出了什么问题被绊住了脚?这儿竟然都没有一个大妖阻拦他们。
不过也不来也是好事,没必要判他们来。澹台莲州想。那么,希望他们再多晚发现一会儿吧。发现不了就更好。
另一边。
岑云谏依循昭国王后所指的方向一路飞来,他打算速战速决。
若有妖,则杀之。
听说是那支澹台莲州千辛万苦从万妖域里带出来的老兵们为报恩,甘愿舍身去救他出来。可岑云谏并不相信他们能够做到,上一次发生了什么他没见过,这一次嘛,要从妖魔领地的深处把澹台莲州救出来,未免异想天开。
只是,不知怎的,他蓦然想起那天在云上见到澹台莲州回城时被前呼后拥的模样。
很美,美得惬意洒脱,让他挪不开眼睛。
他听见那些老兵跟在澹台莲州的后面高声唱歌。
想:若可以,就搭把手吧。
他此行过来得急,没空调动其他修士乃至昆仑的人过来一道帮忙。
其实也是因为不想让掌门知道,他又在干一些看上去会让人误会情长情短的事——尽管他认为自己并不是,他不过是在亲自弥补昆仑嶙山置的纰漏——这不符合他作为一个秉公无私的仙君的设定。
等把澹台莲州带回去了,他一定要把各国的昆仑置都筛查考核一番。
岑云谏在心底想着。
但是澹台莲州在哪儿呢?
他捏了个法诀,将灵力集中在眸中,俯瞰附近的大地。
万物都有气。
仙人身上的气是近似日月光辉的,而妖魔的气则是浑浊污黑的,人类的气介于其中,有点混沌,但也没那么清朗。
既然有军队的话,那么应该会有汇聚在一起的很粗阔的一股人族之气。
终于,他发现了在某个方向的确有不一样的动静。
一股庞大的他从未见过的人族之气冲天而起,不是说去了五千人吗?这看上去简直比一支数万人的人族军队还要更壮观。
其中缠绕着黑气腾腾的妖气。
绞缠,争斗不息。
隐隐约约,其中似乎还有一缕与众不同的气息。
可惜实在太杂乱,岑云谏此刻没有心思去仔细分辨。
这是已经打起来了。
岑云谏紧皱眉头。
他催动法力,疾飞过去。
在半道上,被一个巨大的黑影给拦住,连忙拔剑来挡。
达骨丹戏谑地问:“昆仑小儿来此何事?”
岑云谏可没心思跟他废话,直接一剑劈了过去。
没劈死。
双方都因为失算而怔了一怔。
达骨丹被惊了一跳。
不对啊?这威力能是个普通的昆仑弟子?
区区一个凡人,即便是昭国王子,至于出动昆仑精英弟子来救吗?
有蹊跷。
达骨丹用双胞胎之间的灵犀在心中对弟弟达骨罗说:睡醒了没?你现在赶紧过去把那个凡人抓起来。不准弄死了。办好这件事就行!其他的都不要管!!
达骨罗呢?
达骨罗刚从小妖那里得知荒城大乱,死了不少妖兵,他气冲冲地正打算过去大开杀戒。
被哥哥一骂,顿时一蔫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哥哥都那样坚决地命令了,他现在就去抓那个奇怪的凡人。
战斗持续了近两个时辰,至巳时末,原本应该到了一天之内日头最猛烈的时候。
原本明若豁然的大地上飘来了大片大片隐息的云影,澹台莲州分神抬头瞄了一眼,风簇乌云,逶迤而来,如岩涌壁立,避住日光。
这与昨日所观星象并不一致。
天有异象即为妖。
他稍一分神,近身本来已清空十米没有活着的妖兵,就在这时又挤满了。
澹台莲州轻拍下白狼的脖子,用意念与它传达:回指挥处。
这对澹台莲州来说并不难。
事实上,现在,在妖兵被牵绊住的情况下,他想要与小白狼一道乘机离开也轻而易举。
但这并非他的目的。
澹台莲州来到指挥台。
黎东先生已经没有了刚开始时冷静指挥的模样,而是被千变万化的战局给催得心绪焦躁。
他的脸色看上去阴沉了许多,双目深眍,隐隐似骷髅面具上的两个眼洞,毫无疑问地体现出他智尽力绌的状态,快被绞尽脑力,是在拼命地继续维持住大脑的运转和计算。
黎东先生见澹台莲州回来,心下顿时一宽,顾不上别的,连忙道:“莲州公子,您既已脱身,请公子作速回国,以安国家大计。”
作为臣子,对于这场战争他的目的与澹台莲州不同。
澹台莲州想要救己且救人,他则只想救出澹台莲州。
澹台莲州颔首道:“您看着是累了,我来接替您指挥吧。您来负责整理后勤和已脱离战场成员的撤离,让伤员跟弱者先走。”
黎东先生急说:“您先走!”
澹台莲州:“我殿后。”
澹台莲州骑白狼的身影太醒目了,任乖蹇见他返程,也不再留恋战场,退了回来。
任乖蹇一听,他杀得满身是血,热气腾腾,脑子却异常清醒,劝黎东先生道:“先生莫急,我会效死到最后,在公子后面殿后。您带人撤得越快,主公才越能放心下来地跟上队伍不是?况且,主公都这么说了,我们遵命就是。”
再问澹台莲州:“要我做什么?”
澹台莲州挥手一指:“往那儿松快一下,继续给大军开路。”
任乖蹇:“好!”
二话不说,骑马又扎进妖兵中。
此时,公孙非则在负责着荒城队伍的整体指挥,他坐在战车上,极少有妖兵能扑到他的近前,即便有,凭借着他的武艺与澹台莲州所给的剑,亦能够轻松败退之。
全赖澹台莲州的碎月军与白虎骑的鼎力支持,他们的队伍才能较为顺利地向外突破推进。源源不断的妖兵就像是一根用钢丝编织成的链子,被炽热的战局烧红,被他们的队伍向前顶,某一被进攻的点由宽收缩成窄,还在勉力支撑没有断开,可应该只是时间问题了。
在这乱糟糟的战场上,又有烟尘的屏障,使他的视野没那么开阔,无法寻找到澹台莲州的身影现在何处。
可他还是不禁在心底感叹:奇哉!昭国在四个万乘大国之末,且现任昭王登基后,国力山河日下,这位大王子是怎么培养出这样一支披靡四方的军队的?希望将来他们最好不要对上,否则怕是输多赢少。
他既敬佩、惊讶,也羡慕,羡慕同行的昭国军人可以有这么个厉害的主公。
与他一样惊讶的还有刚乘着乌云赶到附近的达骨罗。
尽管已经获知这群不安分的人类好像集体越狱了,但他气的是给他添麻烦,他无法设想弱小的人类竟然能够反抗比他们强大的妖魔一族。
就他在天上所看到的情况实在是大大地出乎他的所料。
这些数量远远少于他们的人类,在妖兵妖兽的层层包围中,居然没有完全落于下风,甚至可以说是打得有来有回。
达骨罗大为吃惊,登时间,更加愤怒了。
比被修真界的人打还要更让他生气,他无法叙述清为什么,只觉得被深深地冒犯羞辱了。
他下意识想要大开杀戒。
然而他那并不宽敞的脑袋里依然记得哥哥对他的嘱咐:不许管别的,抓那个人类。
所以,他忍住了。
他化作一只大鸟,在天空中盘旋着,以锐利的鸟目俯瞰大地上的几万妖兵与人类,在这之中找寻那个特别的人。
达骨罗对人类其实不怎么分辨得出来,总觉得都长一个样。
但那个人的模样他记得住,因为看上去生得格外美味,雪胎梅骨,昳丽出尘。
妖兵们发现魔将来了,一下子对旁的不管不顾了,纷纷朝向天空吱吱哇哇地欢呼起来,他们不会思考,本能地认定达骨罗一定展示强大的力量。
然而,达骨丹却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从东边飞到西边,又从西边飞到北边,好似在找什么。
还未被找到的澹台莲州不太确定地说:“……这次好像真的是在找我吧?应该没有又弄错?”
幸得他褪下华服,穿的是和士卒一样的布裳,还一身风尘,灰头土脸,混在众人里,不骑白狼的话,不仔细看还真的发现不了。
澹台莲州往树下躲了躲,继续发号施令。
白狼早已扑进了妖兵堆里,只见它左一口右一口,咬死了好多妖魔,嘴边全是血,把下颌和前胸的毛都染红了,身上的腥腥妖气亦愈发地浓重。
本来黑色的眼珠子又变得赤红如学,荧荧发光,在杀戮中仿佛失去了类似人性的神志,仅仅遵循着主人的命令,在机械地杀个不停,吞噬其他的妖魔。
几只了?
五十只?一百只?三百只?
它就像是一片干涸的土地,在疯狂地吸收着力量。
而在这时,出现在天空上的大家伙无意引起了它的注意。
战鼓的声音为之一变,它混沌的眸中掠过一丝清明,终于冷静下来。
——澹台莲州当然为对付可能出现的魔将而想过应对策略。
就算不能打败,起码试着应对一下吧。
鼓声的意思是:全体神弓部士卒准备射箭,听从指令。
于是,让达骨罗愈加愤怒的事情发生了!
他已经忍住不去攻击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但这些人类竟然敢来攻击他?!还是用这些尖尖的细树枝!也太瞧不起他了吧?
他挥挥翅膀掀起旋风就轻松地把这些“树枝”都给拍下去了,连他一根羽毛都没伤到。
反复三次以后,一直仰望天空的澹台莲州摸到了规律。
他停了一会儿,快步走到战鼓前,拿起擂锤,紧盯着天上的鸟妖。
“砰。”
敲一下。
箭矢齐发,但只有几十箭,如他预想的一样,鸟妖再次起风乱了箭。
澹台莲州在心底默数着:三十、二十九、二十八……三、二、一。
就在他倒计时结束的瞬间,鸟妖也差不多收起了翅膀
“砰!砰!砰!”
他用力地急促地敲起战鼓。
一瞬间,在鸟妖收起神通时,万箭齐发,他来不及故技重施,只得硬生生地用身体来承受,有几箭扎进了他的羽毛缝隙里,其中还有支射得特别高特别用力的箭,甚至险而又险地擦过他的眼皮,差点就刺中他的眼睛。
真是邪门了。
区区一些细树枝,是怎么能给他造成伤害的?
达骨罗觉得心头鬼火直冒。
他在心中跟哥哥说:哥,他们弄乱了我的羽毛!我不管!我得杀了他们!
哥哥没回答他,他就当是默认了。
达骨罗不管不顾,朝着神弓军俯冲下去。
站在最前端的阿鸮一动不动,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一刹那,他仿佛忘记了自己在在战场上,他想起离村时,村长说:“阿鸮,恩公是我们全村的救命恩人,以后你的命就是他的了,要有出息,给恩公帮上忙,记住了吗?”
又想起,还在村子的时候,有一回,他觍着脸去问澹台莲州是怎么杀掉妖魔的,他也想学,他是不是应该改学剑。
澹台莲州笑了笑,温柔地说:“你既然擅长弓箭,不如深造于弓箭之术。努力地练,等你练得够多了,你就明白了。当我面对妖魔时,我的心底其实并没有抱着仇恨和杀意,而是放空着的……或许你某一天也能感受到。”
公子,我想我可能感受到了。阿鸮如此想着。
在一瞬间,他抬手用妖骨魔筋锻造的弓箭连射而出,七箭连发。
“噗。”
其中一箭扎在了鸟妖的眼睛上。
达骨罗立时惨叫起来。
还未来得及惊喜的众人直觉得耳鼓像是被刀尖划拉,几乎要流血了,妖兵亦不例外。
达骨罗歪了方向,摔在地上,他变作半人形,用手捂着流血的眼睛,在地上疼得直打滚,像个孩子一样,天真狰狞地说:“我要杀光你们!我要杀光你们!
“哥哥,我抓不到他!那个人好狡猾!
“哥哥!快来啊!弟弟被欺负了!我好疼!好疼啊!
“弟弟的眼睛被刺伤了,呜哇呜哇,你快来给我治伤!我要疼死啦!
“哥哥!哥哥!”
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明明平时他一撒娇卖惨,哥哥马上就会骂他的。
达骨罗在心底呼唤哥哥,渐渐不安起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劲:哥哥?你回我话啊?你怎么了?
这几息像是变得很漫长。
终于,达骨丹回应了他,心音极其虚弱:快逃……昆仑的仙君来了……
蠢笨无匹的达骨罗忽然间聪明了一下。
他知道仙君是谁,也知道昆仑是什么。
他与哥哥本来就是一双诞生于昆仑山林中的翠羽鸟,在仙殿上被灵力熏养启智,又分食了一颗偷来的千年菩提果后化形为妖。
却不想被修士所驱使,所以结伴离开昆仑,一起做自由自在的妖魔,已经五百多年。
哥哥没打过那个仙君。
哥哥好像要被杀掉了。
澹台莲州刚为他们竟然伤到了魔将而振奋,但看本来还在惨叫打滚的达骨罗突然停止动作,整只妖身上的氛围都为之一变。
怎么了?澹台莲州还没反应过来,达骨罗突然脑袋从正面完全转向了背面,直勾勾地盯住他。
澹台莲州毛骨悚然。
达骨罗不再喊痛,也不管其他,直扑到他的面前。
白狼像一道闪电一样扑过来,挡在他面前,腰身一扭,攻向达骨罗。
达骨罗对它毫不留恋,也不再轻敌,冷漠地用尽全力地抓了白狼一把,将之丢掷旁边。
澹台莲州并没有放弃白狼创造的好机会,趁机一剑刺了上去。
刺中了。
达骨罗却用胸骨卡住了剑,让他无法立即拔剑出来,然后在他迟滞的瞬间,抓住他握剑的手,带他飞向天空。
白狼第一个回过神,不顾剧烈的奔跑会进一步拉扯伤口,跟着被带走的澹台莲州飞速奔跑。
紧接着是碎月军和白虎骑,他们就是来救王子的!那么,荒城的人也不得不随之移动!
“王子!”“主公!”“莲州公子!”
大家朝天空焦急地呼唤着。
大地上一片生灵浩浩汤汤,奔涌向前。
一切都是一瞬间发生的。
太突然。太快了。
澹台莲州到底只是个凡人,他无法腾云驾雾,要是掉下去,怕是要摔个粉身碎骨,是以不得不紧抓着剑。
达骨罗拎着他要做什么?
他明白了。
他看见了岑云谏,和躺在岑云谏脚下奄奄一息的鸟妖。
前世今生仿佛在此时此刻重叠。
一时间,竟让人不知今夕是何夕。
澹台莲州怔怔地想。
跟他想的样子一样,峨冠博带,高高在上。
岑云谏抬眸望了过来,如芝兰月华,贵不可言。
他连衣袖都没乱一下,不疾不徐,冷静自若,只在见到澹台莲州被抓的时候,眸光凝了一凝。
达骨罗说:“你放了我哥哥,我用这个人跟你换。
“不然,我就杀了他。”
话音刚落,达骨罗将妖力输入了澹台莲州的体内,他看到哥哥受伤实在恼火,也要叫谁吃个苦头,让他消消气。
倒没想杀了澹台莲州,只不过让澹台莲州疼一疼总可以。
但比不上被捏碎心脏的疼。
澹台莲州恍惚了一下。
即使他做到这步,在仙魔面前也只是被拿捏的蝼蚁吗?
一切发生得真的很突然。
他没时间思考。
在妖力激进他的体内时,澹台莲州心口上的魂剑亦现了形。
一柄与岑云谏手中的灵剑擎天一模一样的魂剑贯穿在他的左胸口。
剑柄上还连着许多根锁链般的长线,若隐若现,光芒明灭,一直延伸向岑云谏,系在他的掌心。
这次,澹台莲州毫无犹豫地握上了擎天剑的剑魂。
往外拔。
不是为了岑云谏。
只是想起上辈子的选择,天下苍生与他谁更重要。
其实他想说,他也觉得天下苍生更重要。
他想自己选。
澹台莲州幻听见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自重生以来,往事都像是尘封在某个上锁盒子里。锁眼长满了锈,他打不开,也没想要去开,这会儿突然触到机括,一下子全打开了。
往事肆无忌惮地倾注进他裂开的心脏中。
记忆里的擎天剑剑芒暗淡,并不像大多数时候被岑云谏握在手中那样熠熠生光。
剑修的剑与其一命同体,当主人病危时,剑也会跟着失去光芒。
那也是澹台莲州唯一一次摸到岑云谏的剑。
只剩下一气游丝的岑云谏躺在阵眼,他跪坐一旁,捧着剑。
掌门问他:“你可想好了?”
澹台莲州低头凝视岑云谏泛青死灰的脸庞,下定决心道:“想好了。”
法阵渐渐亮起来,将他们两人都笼罩在其中。
擎天剑在失去灵控后,变得更沉,他必须用双手,用全身力气,才能将其高高举起,剑尖刚一抵住胸口,就将衣服给划破了。
他仰起头,抬着胸膛,猛然将剑刺进心脏。
直接贯穿。
即使是修士,被一剑穿心都必死无疑,更何况是没有灵力的凡人。
他在那一瞬间死掉了一下。
并不是马上就死透了。
而是清晰地感受了须臾心脏被刺破的剧痛,甚至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炽热鲜血从剑与胸膛的缝隙里涌出来,湿了他满手。
他想:做都做了,不如做到底。
只怕自己还不够果决,无法触发这个回生的咒术。
他甚至还用余力,把剑再往胸口继续扎深了几寸。
在被割开的伤口里搅动,真是生怕还不够疼。
真是个傻子。
澹台莲州回忆着想。
可是,假如洗去他的记忆,让他回到那个时刻,他绝对还是会再救岑云谏。
无论给他多少次选择,千千万万次,他仍然会选“是”。
在昆仑的那些年,他一介凡人,做什么都难,唯有曾经爱上岑云谏这件事不费吹灰之力。
他也记得来到昆仑的第一节课上,老师就教他:“你们的任务是匡扶正道,拯救苍生。”
孩子们齐声回答:“是!”
孩童时的小莲州不知多少次地在练剑练累了以后,被小云谏从地上握着手扶起来。
小云谏问他:“别偷懒,你不是说以后想跟我一起拯救苍生吗?怎么能这样就嫌累了呢?”
小莲州咬咬牙,站起来,倔强地说:“我没说累。”
其实,其实。
那时他是很想跟岑云谏并肩御剑,但即便没有岑云谏,他也想成为英雄。
这重生以来的一年半时间,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美梦。
他见到了上辈子到死没能复见的父母,遇到了那么多爱戴他、喜欢他的人。他知道了原来自己的剑也可以救人,他救了好多人,那些人又愿意舍命来救他。
多好啊。澹台莲州。他对自己说,在心底发问:你满足了吗?
他不自杀,岑云谏也未必会选他活下来。
但他死了,岑云谏一定能够毫无顾忌地开杀戒。
这两位魔将不说日后在仙魔大战中至关重要,即使是现在,他们手上也沾着成千上万条人命,不杀了的话,他们还会杀掉更多的人。
用自己的一死来换,很值得。澹台莲州想。
噬心劫结成以后。
被施术者可以将法器取走,但器魂则会留在施术者的身上。
岑云谏的法器是剑,所以魂剑留在澹台莲州的心口。
平时并不会现形,当他回到人间以后,甚至找不出痕迹。
只有被法力注入身体的时候,他才能有所感应,不驱动的话,会显作文身一样的图案在胸膛的心脏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