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迟鹏心又软了,儿子在入狱前,是金枝路那KTV酒吧一条街的常客,如今却半个月滴酒未沾:“是委屈你了,爸爸这一次给你带了不少东西,你待会儿拎回牢房里慢慢抽。”
“谢谢爸爸!”孙楠宸激动不已,监狱里禁止抽烟喝酒,这半个月把他憋坏了。在监狱里,每一根烟都是稀罕的硬通货,有了这些东西,他就相当于坐拥金山银山。
他完全可以通过这些香烟美酒,在监狱里招揽小弟,重新过上前呼后拥的日子。
当然了,有一件事还是很重要的。
“爸爸,您说怎么减刑?”虽然被判了有期徒刑二十年,孙楠宸可不想真的二十年才出狱,不就打几个人吗?他出手也没多重,怎么就致人重大伤残还数罪并罚了。
二十年啊,人生有几个二十年,他出狱都老了!
孙迟鹏气笑了:“刚刚给你讲了那么多,你全都忘记了是吧?我这辈子真是欠了你们母子俩的!你妈妈也跟你一个糊涂记性,说了就忘!”
“我给你重新说一遍。”
孙迟鹏说完后,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打开相册:“上面这几个姑娘,都是名牌大学毕业,你喜欢哪一个?”
孙楠宸定睛一看,这些照片上的女性皆气质姿容不俗,他一眼认出,其中一个脸尖尖的、脸庞如蛇蝎的精致美女,貌似是他们江州本地小有名气的网红西西,“这不是我之前关注的小网红吗?”
孙迟鹏宠溺道:“就是你关注的那个小网红。”
知子莫若父,儿子喜好什么类型的姑娘,父亲自然要调查清楚。
是她啊,孙楠宸不关注了,“爸,你给我看她照片做什么?”
提起这个孙迟鹏板起面孔,“你还好意思说!你这个不孝子,你做的那些事,就算一通减刑下来,也要被关十年!十年啊这么长,你总不能不结婚吧?让你妈和我为你的终身大事发愁操心吧,这几个姑娘你喜欢哪一个,等你法定年龄满了,我向监狱申请,让你出狱结婚。”
“我还能结婚?”
换一个囚犯,谁敢相信,被关二十年的人,居然能中途跑出去结婚,解决人生大事。
这种事完全可以说手段通天了。
孙楠宸一听也不排斥了,他如同古代帝王选妃一般,在一群相亲对象里挑挑拣拣,最终选了一个:“就这个小网红西西吧,这里边就属她最漂亮了。”
孙迟鹏对儿子这个选择对象也没什么意见。
“她不错,我找她要照片时,她一听是你,态度也很积极。她说什么,我就喜欢纯狱风、禁狱系,哎这些词我这上了年纪的人,看都看不明白。”
孙楠宸嗤笑一声,双手抱臂:“没办法本少爷魅力大,这妞她可不喜欢我吗,我入狱之前刚给她砸了几百万。”
在没有人阻止的世界里,三年内孙楠宸多次借出狱探亲的由头,回家吃大鱼大肉,跟女友约会。三年后他们在某酒店举办了一场豪华婚礼。在场嘉宾都激动拍掌祝福这对年轻的新人,说他们真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至于这个新郎,被判了二十年,是怎么大摇大摆走出监狱大门,还能抽空结婚的,谁也不会去深究。
这一次探监结束,孙迟鹏离开时,孙楠宸也依依不舍,“爸,下个月你还要来看我和妈,我最喜欢抽的那个牌子的香烟,你记得多带几条。如果可以的话,下个月搬一台电视机进来吧,我没事可以看电视。”
这句话如果让别人听到了,下巴都要脱臼,眼珠子也要瞪出眼眶,你他爹的是囚犯,你还想在监狱里看电视?
孙迟鹏却都一一应了,他戴上墨镜转身离开,一点也没觉得这些事有什么困难。
孙家人的运作开始了。
孟冬臣也入住监狱了,他从蓝泊山监狱门口往里走时,日头已经偏西,家属探望慢慢走入尾声。孟冬臣与孙父擦肩而过,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也注意到这一个细节。
对方双手空空十分从容,那带进去的东西,那些香烟美酒、游戏机和护肤品呢,怎么全都不见了。
第一百七十章
一段时间后,常混迹网络的网友发现一件事,海角论坛上某粉丝数量过百万、江州市某小有名气的网红美女西西,她的动态资料忽然更新了,把“单身”改为了“热恋中”。
这一小小的改动,大多数人没有在意。
谁有功夫关注一个小网红婚恋情感生活啊。
但是西西的粉丝们却瞳孔地震,连忙截图下来去问自家主播:“西西,你恋爱了???”
夜晚的直播中,西西害羞地回应道:“是啊,我恋爱了,目前有一个正在交往的男朋友。”
直播间的粉丝不满了,“你们交往多久了?男方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之前一点风声也没有啊?”
倒不是说主播不能谈恋爱,可西西你是颜值区闲聊唱歌跳舞的女主播,你的一举一动会受到公众和粉丝的关注,稍微处理不好会引起圈内地震。你的人设更是那种常常会撒娇、给网友甜蜜幸福幻想的美女,笑容清新甜美,让大家沉溺于“虚拟女友”的美好,一旦你恋爱的消息传出去,大家的幻想梦境就破碎了。
换言之,你还想不想挣钱了?
“我们交往半个月了。”
“我也没有办法。”直播间里,小脸精致、妆容完美的女主播泪水盈盈,手动切了一首小甜歌,“有些人就是一见钟情,我一看到他的照片我就喜欢他了。”
“我知道你们无法接受,三年后,我还会跟他结婚。”这种事迟早会知道,西西不介意给正在观看直播间的网友下一剂猛药。
粉丝们果然震惊了:“结芬???你们才交往半个月,怎么就决定三年后结婚了?西西你是认真的吗?”
这么快就以“已婚人”自居了,他们是错过了什么?
假若生活是一出电视剧,他们怎么在不知不觉中跳过了百八十集了吧?
一些幻想破灭的男粉丝气得够呛,刷了最后一波礼物说“尊重祝福”后走人,西西很奇怪也没有出言挽留,导致其他误入直播间的网友们也茫然了,“主播年龄很大了吗?”
被催婚了?
“不大啊,西西她之前给我们看过身份证,她今年才十九岁。”
“三年后也才二十二,怎么就结婚了?双方这么快就定下来了吗?”
女主播当众公布恋情这件事,在圈内掀起了一场不小的反应,同行看乐子,粉丝们却气炸了:“西西你是不是恋爱脑啊,那男的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也没说,好歹给我们看个照片。”
对此女主播支支吾吾:“我们是看照片彼此看对眼了,男方人很好,也支持我继续从事主播这个职业,不过三年后结婚,我成为对方的妻子后,会看他的态度是否继续。”
能做集团豪门女主人,为什么还要从事这个笑脸迎人的主播行业,她脑子清醒着呢,孰轻孰重一清二楚。
粉丝们不干了:“这男的什么人啊,什么年代了还这么霸道,连你要不要继续直播都要插手?”
“他名气有点大,我不能轻易公布他的身份。”女主播拼命在为这个大家素未谋面的男方说好话,她脸上露出羞涩甜蜜的微笑,轻轻向大众解释道。
这句话是真心话,孙楠宸在江州市大名鼎鼎,无论是“孙氏集团继承人”、“孙迟鹏的儿子”,还是前段时间闹上热搜被全网唾骂的自导自演男,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入狱令人拍手称快等,对方的知名度一点也不低,大家也知道,对方进监狱了。
女主播:“我的男朋友事情比较忙,他常常深居简出,我跟他约会次数会比较少,但请大家相信我们的感情。”
可不是忙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被关在监狱里。
蹲大牢这些事反正不能说。
粉丝们却在猜:“不能轻易公布身份,名气很大,深居简出,娱乐圈明星?权贵有钱人?”反正里里外外猜了一圈,谁也想不到是一个监狱犯人。
一群男粉丝深深地破防了:“难怪啊,这是傍上金主了!”
这件事闹得很大,西西对此也不解释,她依然言笑晏晏地欢迎每一个进入直播间的路人,“欢迎小可爱进入我的直播间、欢迎treasure进入我的直播间,欢迎……”她肺活量极好,表情管理也极佳,念了一长串始终都不带停歇,直到念到“treasure”的时候,女主播感觉这个名字十分耳熟,说话声音停顿了一下,下一秒她似乎想起怎么耳熟了,她迅速抬起头,一向管理极佳的脸色微变,笑容也凝固在嘴角。
“treasure?”
她不祥的预感与猜测成真了。
就是那个人。
随之而来的是对方的一句温温告诫,“结束吧,不要引火烧身。与豺狼共舞,不一定会富贵险中求,但一定会一起堕入深渊。”
直播间观众们:“???”
什么意思???
镜头中,所有观众能清晰看见女主播脸色苍白,她瞬间翻脸,态度强硬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的直播间不欢迎你这种蹭热度的人!”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随后女主播似乎太慌张了,快速地掐断了直播,屏幕呈现了一片黑色,没有任何声音和画面,竟然是直播下线了。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既然说直播间不欢迎treasure这种蹭热度的人,那为什么,关掉直播落荒而逃的是你?你这完全不打自招了啊?
大众迷茫之际。
treasure也礼貌地退出去,两人之间明显知道什么,可女主播西西闻风而逃,treasure也不解释,他好像就是专门进直播间出声提醒,没打算给众人答疑解惑,提醒了之后就走,导致大众跟吃了一个尾气般不清不楚,吃瓜被吊在一半。
“???”
大家心中不满层层堆积,他们忍不住抄起键盘发泄道:“迟早有一日,我要把所有知道真相的人绑起来,逼他们说出真相才能走!”
“太神奇了,treasure和西西,两个都是咱江州市的名人,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居然今天凑在一个直播间了?”
“treasure一般揭露的都是法制咖、案件咖,他在国内外都揭露多少案件了……其中联系,你们品品。”
女主播的粉丝炸了:“你们什么意思?西西她可没有偷税漏税,她性格也很老实,根本不可能做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情。”
“不行了这事情太有意思了,我必须发到海角。”
“什么叫‘与豺狼共舞,不一定会富贵险中求,但一定会一起堕入深渊’,咱江州市的谜语人真特么多啊。”
“来来来分析的进小组。我早就感觉不对劲了,这半个月,女主播西西突然自爆恋情,似乎很急于将事实定下,哪怕粉丝量流失也一意孤行。大家疯狂追问,她又十分袒护力挺男方,一直不说男朋友是谁,问就是男方名气大,聊就是男方低调深居简出。现在treasure又说,与豺狼共舞、富贵险中求,这是不是说男方的身份有问题啊?好奇死我了。”
“不说也好啊,这是人家主播的隐私。”
网络上吵翻天,很快大众就知道了。
原来是女主播西西约会被抓了一事闹上了热搜,根据娱乐小报抓拍的照片里可以看出,她手上戴了一副银色手铐,脸上妆容都花了,被抓进警察局——那么问题来了,寻常人约会怎么可能进警察局!?
另一边,蓝泊山监狱里,一批新人进来了,他们开始跟老人磨合。
从这里完全可以看出时代的代沟,新人说什么手机支付、智能机,很多老人根本听不懂。
他们印象中,手机还是小灵通、诺基亚或者翻盖手机,网络应该还是2G或者3G,什么智能机完全没听过。
分配牢房时,一个进监狱十年的囚犯充当班长,他介绍说:“你们听我口音应该知道了,我来自冬梅山。”
一个新人傻傻问:“什么山?”
老人耐心道:“冬梅山。”
新人又问:“冬什么山?”
老人耐心道:“冬梅山。”
新人又问:“什么梅山?”
“冬梅山!!!”老犯愤怒了,不明白这群新进来的年轻人怎么年纪轻轻耳朵就聋了。
新人们哈哈哈哈笑作一团,说自己在玩梗,什么玩意儿啊。
孟冬臣在监狱里住下了,他跟狱警们住在一块,值班警员都允许他进行采访,也能调取一些内部资料,还能使用互联网。
监狱长一开始有意见,后来发现孟冬臣进来后,也不怎么闹事后无话可说。其他监狱工作人员也说,孟先生人挺不错的,一点也不耽误正常秩序。
作为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生面孔,孟冬臣的到来自然吸引了监狱里众人的注意。许多囚犯在劳动过程中,要么放缓了组装加工零部件的动作,或者放缓了踩缝纫机的步伐,悄悄抬起头来,往他方向瞥了一眼。
狱警连忙呵斥道:“看什么看,都把头低下去!”
大家纷纷低头,等狱警走后,休息放风时间,众人聚在一起说小话。
“看到那个来做实验研究课题的学生仔了吗?”
“看到了。”
“他到底是记者还是警察啊,能在监狱里随意行走。”
“听说他是来采访的,说什么探讨洞察人性和犯罪。”
“呵采访,他想采访就采访,把我们当猴子耍吗?”说这句话的男人叫邓龙,他面沉如水,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囚服,脚下穿着一双款式老旧的暗蓝色囚鞋。邓龙是敲诈勒索、收取保护费等罪名进来的,因为他长得凶,在囚犯当中有不少的威望,荣获“大哥”的称呼。
“要是换做十年前,我早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你们知不知道,当年江州市的报道怎么写我的?用什么字眼,那些操控笔杆子的说我叱咤风云、闻风丧胆……”
“不愧是大哥!”
监狱里流行互相吹牛皮,纵使身陷囹圄,人也有攀比虚荣心,一群囚犯喜欢吹嘘自己的恶名。
他们口中的自己,神挡杀神、十恶不赦。
“不过大哥,那个学生仔人也很挑,咱们ABCD区那么多人,他怎么采访得过来,恐怕只采访典型传奇人物。”
此话一出众人不干了,因为大家都认为自己是典型,自己很特殊。
当天晚上,孟冬臣按照约定,给好友发信息:“treasure,我今天跟随流程走了一天,打算明天开始正式采访,蓝泊山监狱里真是卧虎藏龙。”
“我今天试着采访了一个人,他给我讲了他的事迹,我问他是怎么进来的。他一直不跟我说,直到我一再追问,他哭了,声泪俱下告诉我说,他是两年前抢劫了路人六万块现金,我问他为什么抢劫,他说,是因为他老母亲卧病在床需要人照顾,没有医疗费,他为了堵上这个窟窿,才铤而走险……”
treasure没说话,半晌他似乎感应到什么,不急不慢地敲下了一句话:“可是孟哥,我看到,这个男人的母亲早在十年前就死了。”他难道是为了死而复生的老母亲出手抢劫的吗?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孟冬臣有点诧异,他下意识反驳:“不可能啊treasure,他在我面前哭得十分凄惨,他告诉我,他是为了医药费铤而走险,他还给我讲述了一个很感人的故事,说在九七年的冬夜,他罹患某种病症,他母亲背着他去县医院,当时巴士因暴雪不通车,他母亲背着他一路前进,落下了病根,所以他很愧疚……”
况且男人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恐怕唯有那久病卧床的老母亲,才能激起对方那么大的情绪。
一提到加重的老母亲,这个采访的罪犯立刻就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孟冬臣说那么多,纯粹是想告诉江雪律,他这个采访真的是随机,不存在专门来骗。更何况作为一个成年人,他有最基础的识别能力,不会轻易被简单的谎言骗过去。
treasure感应了一下道:“孟哥,卧病在床的老母亲是真的,但是为母亲抢劫的动机不是,更何况,他也不是孝子。”
这个谎言成立,也许是因为其中一半的事迹完全真实,另一半有选择的避而不谈。
“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啃老族,他的母亲确实卧病在床,也送了医院,可事实并非如此……”
夜晚的台灯发出幽幽荧白光,映照在少年安静的侧脸上,勾勒出流畅精致的光影。江雪律面前不是习题册,作业他都做完了。
他眼前是孟冬臣发来的采访稿,稿子内容是那名抢劫犯的内心自诉,对方提到很多细节,江雪律与他“精神共振”后发现,很多细节是真的,但人物完全对不上,简单来说,对方在说谎。
说谎也是一门学问,什么样的谎言能够使人信服,自然是情绪饱满、细节生动,令人感到身临其境。
偏偏这么一颠倒,他从“加害者”变成“可怜的受害者”。
孟冬臣:“这个男人说,他母亲患有糖尿病,不能吃任何带糖食物,为了母亲他连玉米都不敢吃。后来他母亲还是演变成了尿毒症,他悲痛万分。”
treasure:“他母亲没有糖尿病,这个故事是他剽窃隔壁床的故事。如果孟哥你懂医学常识多问几句,他就说不下去了。”
孟冬臣当时确实自然没有多问,他对糖尿病、尿毒症的了解不多,闻言傻了:“那男人说,他在家里过得十分朴素,家里常常一菜一汤。”
treasure呵了一声:“一菜一汤的是他那可怜的老母亲,真正的他荤素不忌,餐餐都要大鱼大肉,如果老母亲无法满足他,他就拳打脚踢。”他那可怜的老母亲连饭都吃不上。
“孟哥,根据我感应到的画面,他母亲人生就是两个字大写的悲哀。”
接下来的过程中,孟冬臣就听江雪律讲了一个版本完全不同的故事。这个故事里,真正的主角不是那个因抢劫入狱的罪犯,而是一个叫王招娣的乡村姑娘。
她是怎么嫁到这个村子里,为一个男人生儿育女。她第一胎是女儿,在上个世纪医疗条件落后的诊所里,她差点因血崩而难产,濒临死亡的恐惧让她对生育有了心理阴影,她不想再生了。
可她这态度招致了丈夫的拳打脚踢。
“我娶你就是为了生儿子,不然娶你干什么?”
她的人生价值落在别人嘴里仿佛只为了传宗接代,于是她只能生。
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暴怒的丈夫要给女儿取名叫做“盼娣”,她冲出去,强行给女儿取名“雪梅”。因为女儿出生时梅花和雪花纷纷落下,天地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间唯有梅花傲立枝头,王招娣没读过什么书,只能给襁褓中的女儿取这么一个很乡土的名字,总比“盼娣”好听。
她是真心爱女儿的,并不想这个名字成为女儿一辈子的枷锁,走到哪里都要招到嘲笑。
第二胎怀孕期间,超生游击队来到乡下,每个村镇搜查超生产妇,乌泱泱的动静吓得王招娣和一些同样怀孕的女子惊魂未定,她含着眼泪怯怯不安地躲到树林里一躲一个月。
还好这一胎是儿子。
她以为自己的人生解脱了。
小儿子的出现让她生活好过很多,可惜好景不长,因为冒着超生的风险都要生,并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丈夫被罚了一大笔钱。
从那以后,他们家的生活条件一落千丈,这是谁的错?
孟冬臣听到这里,呼吸都要停滞了,他激动地抓紧了手机,通话视频还在继续,“他们不会认为,是她的错吧?”
江雪律点了点头,“明明是她丈夫冒着风险也要生,可她遭到了丈夫的拳脚相加,丈夫认为都是她的错。”
原话更加难听,“如果你第一胎生的是儿子,那咱不就不用被罚了。”这个如果论,更是在模糊重点,把过错全部摘在对方头上。
她悲哀的一生才刚刚开始,好不容易丈夫死了,结果一个在娇生惯养中长大的儿子,接过了“家暴”的大棒——什么大孝子,根本不存在——他的暴力习性完全源于童年父亲对母亲的殴打,这种劣等习性的继承,在相似基因中延续——
母亲被殴打时,他不仅一点也不同情,还说“妈,你少惹爸爸。”、“妈你应该反思一下,爸爸为什么不去打别人,总是打你和姐姐。”
这种暴力与泪水的循环持续了一生。
孟冬臣无法掩饰自己复杂愤怒的心情,他克制不住深吸了好几口气,“他没告诉我这些,他只告诉我,二十几年来,他多么孝顺。因为母亲年龄大了,多年来的储蓄,他都用来给母亲买保险、保健品和保养品。”
江雪律道:“孟哥,他母亲生前账户上每个月都有养老金,性格也是一分钱恨不得掰在两半花的节俭。这个男人以担心母亲年纪大糊涂了,会乱买东西为借口,强行扣留了母亲名下的养老金。一个月有多少就花多少。”
可能有人很难想象,一个有养老金、生活还算富足的老人,是怎么沦落到上街乞讨的。如果不是女儿出手相助,老人甚至无法逃离魔爪。
江雪律看着面前这虚假至极的采访稿,几乎将其全篇推翻,每一个段落、每一处细节几乎都能指出违和之处。
换言之,这个男人根本没一句实话。
人老,实话也不多。
最后,江雪律盖章道:“为母犯罪?完全就是一个笑话!他一生好逸恶劳还虐待亲母,到头来,母亲还要成为他违法犯罪的遮羞布。”
什么为了给母亲填上医药费去抢劫,举着这种大义的旗帜,是想洗白谁,又想感动谁?造成她一生苦难的分明就是他。
“他还好意思说,自己很愧疚,没有来得及见母亲临终前最后一眼。我明明看到的是,他母亲临终前,是在女儿的眼泪前带着笑意离世,撒手人寰时她很开心,没见到带给她一生不幸的儿子。”
江雪律描述了一下自己所看到的场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她身上插满了管子,她身躯很瘦小,瘦得整张床都显得宽大,小到让人疑惑她当年是怎么孕育出两个健康的孩子并抚养他们长大。她整个人几乎要陷入床单里,她的眼神浑浊。
她那取名雪梅的女儿在痛哭,悲恸得难以自持。
医院方给小儿子打电话,根本没人应答。
孟冬臣震撼了,他久久沉默,直到一滴眼泪砸在西服上,他颤颤巍巍地抚上眼角,才发现自己掉泪水了。
他喉咙微堵,喉间发出一声长长叹息,原以为故事到这里就算结束了,谁知道treasure话锋一转:“孟哥还没结束呢……他那叫雪梅的姐姐,一手出钱操办了葬礼,而在母亲要火化时男人又来了。”
他爹的,这什么畜生,有完没完,一向涵养极佳的孟冬臣眼含怒火,血压蹭蹭蹭往上涨,嘴里想说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