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思影倒是注意到了,每天在牢房里打扫卫生的是他,他第一时间,发现了自己床被人动过了,心中难免涌现一丝微妙警觉。
“孙哥,我感觉不对劲,我们的房间被人动过。”
张如英等人再怎么小心谨慎,摸索过床铺寻找证物时,难免会落下一点痕迹。
尹思影发现了,忍不住就出声提醒。
不是监狱里每一个犯人都有嚣张跋扈的本钱,尹思影习惯了谨小慎微,万一在监狱里发现一根不属于他们的头发丝,他都会忍不住捡起来,怀疑是不是坏事了。
孙楠宸不以为意:“八成是陆警官他们吧,被动过就动过了,你大惊小怪干什么,我们房间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他下床,去喂仓鼠,嘴里模拟吱吱吱的声音,十分游手好闲。
尹思影:“……”
他无言以对。
他们牢房里难道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这么一大堆。
包括墙上那台电视机,这全部都是。
见孙楠宸不当回事,尹思影一个人又无法改变什么,只能把惴惴不安的心放回胸膛里,接下来几天无事发生,他渐渐以为是自己多心了。
谁知道,风暴不过偃旗息鼓,一切只是在酝酿之中。
三天后,陆鸣严阵以待,孙楠宸兴致缺缺。
中年狱警有过处理相关事务的经验,这一次他依然如此,只是情况有些出乎他意料,一群身穿黑西装的专利局成员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当对方的身影渐渐显露人前,陆鸣心中一惊。
“……监狱长!您、您怎么来了?”
上司领导的突然驾临,打了陆鸣这个中年狱警一个猝不及防,他狂跳的心脏凭空飞出几分凌乱。
监狱长双手背在身后,假装自己路过:“我怎么不能来了?如果不是在门口遇到这群同志,我都不知道,咱们蓝泊山监狱,又出了一个红涛。”
“什么红涛,那是天才,寻常人何德何能。” 陆鸣脸上勉强扯出一点笑容,藏着一丝隐隐不安,“只是我手底下一个犯了故意伤害的小子投机取巧,搞了一个小发明,还不知道有什么大用处呢。我也是想等审批下来再跟您说,这才刚递交申请。”
谁知道事情尚未尘埃落定前,招来了您这尊大佛。
大庭广众之下,陆鸣必须撇清对孙楠宸的特殊关照。
今天监狱长的出现,完全在他预料之外,陆鸣忍不住往后看,难道是暴露了?
他目光落在一群西装男女身上,察觉这群人气质不凡。可定睛一看,又心想莫非是自己多疑了。
这群男女作社会精英知识分子打扮,白衬衫打领带,脸上戴着严肃黑框眼镜,眸光十分冷淡,手里一摞厚厚的材料和蓝色文件夹,其中一份十分眼熟,陆鸣定睛一看,赫然是孙楠宸的专利申请资料。
男女手里拿着专利资料,胸口还挂有职务牌子。
这应该是专利局的同事没错了。这些专利局的人,听到他们俩的对话,微微颔首,并没有什么反应,声调平平道:“专利在哪里,请带我们去看,听说犯人是在机械加工车间做出来的?”
“我们看过蓝泊山的机械加工区,如此简陋的环境和缺少材料,能做出这样的东西,真是了不起。”
话音未落,为首的女子先一步走,其余人相继跟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楼里走,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声响。
连监狱长都没等,高姿态端得十足。
如此不给监狱长面子,果然是冲着专利来的,看来是真的偶然在路上跟监狱长碰上了。
陆鸣心弦微松。
他刚松一口气,下一秒被冷落的监狱长又道:“那个发明防盗井盖的犯人呢,他在哪里?把人提出来见一见。”
陆鸣刚松的一口气又硬生生悬起来,“他在……”
专利局来了,孙楠宸本来就该出场。
他要向所有人证明,这个东西是自己发明创造。
可计划之中,是没有监狱长这号人。陆鸣担心,孙楠宸这小子在监狱长面前藏不住事,会暴露什么。
还好孙楠宸晓事,没有烂得稀里糊涂。
在人前,混世魔王收敛了盛气凌人的嘴脸,他像递交毕业设计的学生一般低眉顺目,“您好监狱长,您好专利局的同志们,这是我发明的防盗井盖……”
这些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台词,他照本宣科,孙楠宸也以为,这一切都是走流程,于是他夸夸其谈起来,一点也不费力。
他这段时日也陶醉在时髦新人设“发明家”中,性情日益膨胀。
丝毫没注意到,一群制服男女包括监狱长,锐利专注的目光压根没放在发明上,而是落在他身上,眼神微冷,仿佛携着千钧之重。
孙楠宸还在夸夸其谈,他不能背多了。
他的储存库有限,脱稿最多只能背三段,再背下去就露馅了,他聪明地止住了话头,给自己的陈述总结收尾,“敬爱的监狱长,亲爱的专利局同志,以上就是我的发明陈述汇报。”
他自信感爆棚,完全忘记了监狱长在场,满脸期待地望向专利局的人。
陆鸣也期待结果,他稍微藏了心思,不敢太明目张胆,毕竟孙楠宸只是他手底下数百犯人中的一个,他太关心这件事,有失偏颇。
人群之中,唯独监狱长脸色铁青,他想起了上个月发生的事情,每月一次的思想汇报。
当时孙楠宸上台进行演讲,拿了一篇格式满分的文章,其中的文字感情充沛,充满顿悟悔过之心,他作为整个监狱的领导,见全场掌声雷动,在这种热烈气氛的推动下,给了孙楠宸满分。
那个时候的他完全被瞒在鼓里。
如今才知道,当时鼓掌的狱警恐怕都被孙家收买了,坐在台上的席位阵营里,就他一个人没被染指。他保证自己没被金钱腐蚀,没收过孙家一份礼物,可是结局如何呢,他没有受贿,依然在被腐蚀群体的鼓动驱使下,鬼使神差地给了孙楠宸满分。
如果不是小江同学把事情捅出来,他本人都没发现,自己在无形之中做了推手,犹不自知。
监狱长心里也清楚,他并不是给孙楠宸满分,他是给写出这篇文章的人满分。
经过几天时间调查,检察组很快锁定了枪手——大概率是孙楠宸同寝的犯人尹思影。
尹思影,入狱之前曾是一名大学生,会写一手好文章。
检察组的人,不是光锁定嫌疑人就完事了,他们还去调查了尹思影的家庭背景和真实情况,发现尹家一直以来家境较为穷困拮据,自上个月家境开始好转。尹思影的父母不仅新买了一辆代步工具,尹思影下面的弟弟妹妹都穿上了新衣服新鞋子。简单来说,尹思影通过狱中为孙楠宸作弊,换取了一笔不菲的经济交易。
检察组再走访了尹思影过去的学校,找到了他在大学时的手写作业。
对比过字迹后,确认无疑——正所谓字如其人,一个人多年来的写字习惯难以改变,无论是标点符号还是横竖撇捺都会反应一个人。
孙楠宸的思想汇报原稿,字迹跟尹思影过往如出一辙。
这份证据自然被检察组里记录下来,收入013号证物袋。
正是完完整整调查过孙楠宸。
如今大家看孙楠宸这一次关于发明的汇报,理所当然地通过那言辞恳切的表述,确认了背地里又有一名枪手的存在。
这一次枪手不是尹思影,但水平应该不相上下,又可能是一名学生。
陆鸣的直觉没有错。
这些专利局的来宾确实来历不凡,他们都是司法系统里的精英,一名来自法院,剩下全部来自检察院。
他们在前一段时间前受理了这个孙氏集团涉黑行贿问题和监狱系统内部存在“保护伞”举报材料时,检察长就从公诉、侦监等部门抽调了骨干近十名,组成了这一次行动小组。
本次行动,主要围绕以孙楠宸为运作核心的孙家势力,顺便清查以陆鸣为首的贪腐人员。如今要判断犯罪事实,下面列举了一二三四五。
毫无疑问,这个案子一旦捅到社会上,会是石破天惊的程度,热度绝对居高不下。监狱系统内部的腐败,有钱集团的运作,高校生知法犯法的堕落等,程度不亚于某局长别墅藏钱贪污一个亿。
恐怕连寻常人家里知道这件事,都会放在餐桌上当谈资,晚饭时分一边聊天,一边多吃两碗饭。
一次抓不完的蛀虫,污染的是整个水源,破坏的是职业形象。
这个组总共十名男女,每一个都是人中精英,大家为了这一次机会都抢破头了。被抽调时,行动组的成员内部心情都十分高兴:一直以来,只有刑侦的人有功劳,谁知道小江同学还能帮我们立功。
天降大任于检察院。
一旦事情圆满解决,庞大的黑恶势力被铲除,江州市检察院一定大大扬名。总之,小江同学都事情捅出来,又把立功机会递到他们嘴边。
他们自认再抓不住,那是自己无能。
正是这个组里的男男女女,大家都是人中龙凤,每一个人都拥有火眼金睛,挑刺起来无比犀利,后续陆鸣和孙楠宸才双双招架不住。
孙楠宸还期待着呢,谁知道为首的那名冷脸女子环顾左右,看了一眼天花板,率先道:“这个机械生产车间,条件如此简陋,听说犯人每天劳作八个小时极为辛苦,你是怎么利用这些剩余的材料做出这样的装置?”
陆鸣和孙楠宸大吃一惊。
这竟是不相信,孙楠宸能做出这样的东西,一个解释不清楚,性质挺严重。
两人还没有发现,女子这一挑刺,直接调转了节奏,令他们从主动方沦为了被动方。
孙楠宸不知道怎么回答,又一个男人问了,“在发明过程中,有人帮你吗?”
孙楠宸瞬间忘记了前面的问题,急急忙忙道:“没有,这是个人发明!”他咬重了个人两个字,言下之意,这是我自己发明的,赶紧给我减刑。他怕多提几个人,会把功劳给分了。
他说得太快。
陆鸣察觉这话有些不对劲。
这种话术像极了警察对口供,收集证据,询问是否有人参与。又像是专利局在质疑,发明的纯净性,一时之间,分不清是前者还是后者,不妨碍他脑中拉响警报。
陆鸣是人精,怕说得太死落下话柄,立马道:“有人的。”
“哦?不是独立完成的吗,是谁帮他呢。”男人眉毛微微一挑,“能确保个人专利的独立性吗?如果不能确定是个人,无法审批通过。”
一听这话,还是围绕着专利,陆鸣再度松了口气,为自己上了年纪的谨慎多疑而好笑。
“能的,这小子提出点子,他人缘好,有几个关系好、懂技术的狱友自发地帮他打下手,在这个车间做出来的。”陆鸣帮忙圆了圆。
蓝泊山监狱是江州市第一监狱,有机械加工车间,从技术到材料都有便利条件,有几个懂技术的犯人协助,制作出模型不难,这一点圆得上。
“原来如此。”
专利局的人确认情况后,再度点了点头。陆鸣回过神,发觉刚刚这一刻,他心弦紧绷,手心沁出了一层汗。
以为掀过了这一篇,谁知道专利局的人,并没有简单看过成品,他们开始挑刺其他地方,“这申请资料是你自己写的吗?”
陆鸣头脑发胀。
这一次审核似乎无比严厉。
孙楠宸语无伦次,“是我啊。”哪里看出不是他了吗?
话音未落,组里又一个人拿起那封书写材料,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你是怎么想到要发明这个东西的?”
“我看申请书,你是看到路上井盖失窃,想到要发明这个东西?”
七嘴八舌的询问下,孙楠宸有点无力招架,他磕磕巴巴地复述:“对啊,我看到过井盖被偷,行人自行车掉下去,可危险了!”
“我在材料里有写!”
【你好,监狱长!……我是孙楠宸,我在监狱服刑期间,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犯罪对社会造成的危害,我想向曾经那些被我伤害的被害人及其家属道歉……】
【我把刑期当成学期,在监狱服刑期间,发明了实用新型专利‘锁紧型窑井盖装置’,这项技术是我个人发明,我希望能申请国家新型专利,为社会做出贡献……现将我发明该项专利的构思过程做出以下说明。】
这些都是固定格式的套话。
可格式之下要写一点货真价实的东西了。
【我为什么会发明这个东西,因为我从小就时常收看江州2台的《我爱发明》节目,海州电视台的《街头巷尾》栏目,这个栏目里经常播放窑井盖失窃导致的人身伤害和经济损失的报道,我深感痛心……】
这样一份写了心路历程、无可挑剔的申请资料文书,落在纸上的字迹十分隽秀凌厉,明显不是孙楠宸的笔迹。
监狱长看了,心里越发厌恶,如果不是为了保留证据,他恨不得把这张报告揉了,撕开一切虚假的东西。
专利局假作不知,依然自顾自询问。
“你从小看《我爱发明》这个节目?”他们问。
我怎么可能会看这种枯燥无聊的节目,他连听都没听过。这句话在孙楠宸脑海里一闪而过,他面上老老实实道:“是的,我就是爱看发明类的节目,长大后才动手操作这项发明。”
孙楠宸把谎话几乎说出花。有人说最大的谎言,就是欺骗别人时也把自己骗过去。
这段时间,他在监狱里听了天才犯人红涛的故事,深受感染,喜欢这个“监狱发明家”的全新人设,他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是啊发明家从小耳濡目染,喜欢这种节目,长大后自己动手,这不很正常?他们那一代孩子小时候写长大后想当什么的作文,位列第一的是宇航员,第二就是科学家了。
他唯独不知道,在场的检察组同志都已经通过牢房里的电视机浏览记录确定了他的口味,孙楠宸喜欢一些狗血伦理剧,其次是喜欢各种暴力血腥犯罪美学电影、速度与激情赛车元素等。
总之,他的口味,跟发明创造绝对没关系。
所以专利局拆穿起来也毫不费力,他们假装闲聊,“那你还记得,我爱发明是早上、下午还是晚上的节目?街头巷尾又是什么时候播出的?”
“……”孙楠宸干巴巴道:“我看的是录播。”
气氛瞬间僵下来。
陶醉于人设的发明家再怎么陶醉,也得直面一个现实,他说不出自己压根没做过的事情。
陆鸣维护了一下,“可能时间太久远了,他记不住了。”
另一边,三名学生迟了十分钟知道这件事。
学生A瞪大了眼睛。
学生B开始指责学生C:“你是蠢货吗?你为什么要写,你从小爱看发明创造?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既然提到了这个节目,为什么不把播出时间也写出来。”
“你还写,你家在乡下,有许多井盖偷窃事件。”
学生C脸色煞白,他受不了被指着鼻子骂,连忙为自己辩白道:“写材料本来就要写自己是怎么设计出来的啊!这是专利申请的格式,难道发明创造这玩意儿,是一拍脑袋凭空就能想出发明吗,苹果不砸牛顿头上,牛顿能提出万有引力?”
总需要一个理由啊!
学生C紧张到舌头打结,他自认没做错,回答起来也有理有据:“而且我们发明的就是井盖防盗装置,一个人为什么会去注意井盖有问题,想去改良它?”
六亿赎金绑架案太血腥敏感了,不能提,更不能落在纸质报告上。
咱要政治正确。
剩下只能提:“因为我看到社会上各种不好的乱象,我深感痛惜,想要改变。”、“我从小家里住在乡下,井盖时常被偷,有行人没注意看路,掉进井里,摔断了腿,还影响道路交通。”
这些理由合理正当。
那么问题来了,学生C是乡下人。
遇到乡下井盖被偷是符合他家庭背景和客观逻辑的。
但孙楠宸这种娇生惯养之人,他怎么可能前往乡下。他会关注社会上“井盖被偷”的新闻吗,肯定不会。
学生C也不傻。
他编造的故事经历是自己本人和孙楠宸的结合体。他写孙楠宸在乡下有亲戚,曾经下乡住过,这段乡下经历给了他启发。
大少爷也不可能一直生活在钢铁城市里,总有几个远房亲戚吧。
这确实没毛病,他这枪手当的,已经面面俱到,把所有可能性都考虑到了。
唯一出现差错的是,他们遇到了一个疯狂挑刺的专利局,而孙楠宸这三天连准备工作都懒得应付。
硬生生踢到铁板了。
质疑完通篇的发明理由,专利局又开始质疑能力和学历了。
“这个图纸很复杂,我们看你的资料,你学历背景是高中辍学,你是怎么画出这样图纸的呢?”
这不是学历歧视。
而是正当质疑。
为什么红涛能发明专利,因为人家的家庭背景和受教育经历摆在那里,父母是知识分子,家中学风浓厚。红涛本人,在那个学历稀缺的年代又是理工科大学生,像金子一般宝贵。
他腹中有真才实学的墨水,拿出一个又一个发明,没有人去质疑真假,顶多是揣测对方的智商上限。
孙楠宸的学历背景却止步高中。
“你这发明设计看起来错综复杂,你是潜心研制了多久?”
“……”
孙楠宸傻了,该说多久合适,三天?七天?一个月还是三个月?因为他完全是一个门外汉。
刚刚在说这个专利的优点时,他能说得头头是道,什么“防盗功能”、“一定的实用性”、“比较新颖”、“目前社会上国内外没有检索出类似的技术,具备新颖性”、“能用于市政设施方面”等等。
如今却多次哑口无言。他六神无主,飘忽的眼神不断瞟向陆鸣。
“你怎么回答不上来,这真的是你发明的吗?”另一个人音量微微高了八度。
“是我发明的!”孙楠宸知道自己被怀疑了,他习惯了唯我独尊,什么时候被这样质疑过,他又气又急,咬死道:“学历不代表一切,我虽然学历低、起点低,可我有一颗热爱发明创造的心,你们不能歧视我!”
孙楠宸简直要疯了,这玩意儿确实不是他发明的,可为什么专利局这般难缠,把他从头到脚批了一遍。
陆鸣不是说,专利局的人不是警察,不会咄咄逼人吗?
为什么他好几个瞬间恍惚以为自己就坐在审讯室里,被七八个白炽灯照着脸,人也被七八双眼睛钉在原地,对方似乎想透过他的皮囊,把他的骨髓皮肉敲出来。
在他濒临失控的边缘之前,专利局的人又道:“我们在某比赛里也见过防盗井盖。”
此话一出,心虚作祟,孙楠宸硬生生压下暴怒的脾气,好一阵心惊肉跳。
正常人听到这句话,心理素质不高的八成早就缴械投降了,在场除了孙楠宸略显慌张之外,陆鸣反应良好,“我就说这小子拿出来的发明不是多厉害。”
他看似批评孙楠宸,话锋一转却是维护:“不过这玩意儿也不稀奇,大家都是人,没有什么三头六臂,井盖这种东西随处可见,大家见多了也许也想过发明同样的东西。”
潜台词:创意是有可能雷同的。
这话不假,你发明一个东西,别人也能发明,最重要的是,谁的速度更快一步,谁先申请专利。
专利局的人对视一眼,看出危急关头,陆鸣的态度到底是暴露了。
殊不知陆鸣心里也不平静,他心下不断涌现浓烈的不安,他感觉很不对劲,如果不是监狱长在场,他几次想中止这一次谈话,决定改日再谈。很快,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专利局道:“既然你说这发明是你个人的点子,那请你把图纸画一遍吧,重新组装一次成品给我们看可以吗?”
陆鸣心里打了个突。
“啊?”孙楠宸惊恐地退后几步,暗地里的执法记录仪,记录下了他这一刻无比震惊无措的面容。
“嗯?你怎么不动笔?不会吗?你到底是不是原发明者?”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桌子,声响巨大如平地一声惊雷,说话声更严厉至极,毫不留情,敲得两人心肝颤动,“你知道在技术发明上弄虚作假是什么性质吗?”
是什么性质?想也知道后果很严重。
“我、我会。”孙楠宸慌忙点头,怎么想也知道,不能承认自己弄虚作假,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盯着他。
眼神充满了怀疑和探究,他被激起了情绪,拼命咬死了专利属于自己:“我是原作者,我当然会画……”
在场不是警察就是检察官,轻而易举透过他抓挠脖颈、触碰鼻子和讲话结巴的动作,百分百笃定他在撒谎。
众人也不拆穿他,顺着他说。
“那你画吧,你需要什么制图工具,我们给你准备。”检察组的成员早就看不惯孙楠宸,如今还能忍着,只因摄影机开着,要记录下专案成员和孙楠宸的对话过程,后续每一句话在法庭上都是证据。
一个完全不会画图制作的人,是怎么窃取别人成果为自己徇私舞弊减刑的。
需要什么?
因为太过紧张,孙楠宸甚至没听清楚前后衔接,慢一拍才听明白他们问的是,重新画图纸需要什么工具。
那么问题来了——画图纸需要什么工具?
孙楠宸想死的心情都有了,他怎么知道制图需要什么工具。直至这一刻,他才清楚,用金钱赎买的交易产物,明面上的主人是他,可不是他的东西就不是他的东西,不仅心路历程回答不上来,通篇充满了矫饰的谎言,他连画图需要什么都不清楚。
“我、我要一支笔、纸……”还有什么呢?
他绞尽脑汁回想,他父亲雇佣了三名大学生,那三名学生挺负责任,前段时间一直奔波在监狱里,手把手教他,试图教会他,可他的态度呢完全爱答不理,如今脑子怎么搜肠刮肚也找不到需要什么制图工具。
见他脸色又青又白,额头渗出冷汗,有人在旁边插了一句嘴。
“需要游标卡尺吗?”
一听这个玩意儿,孙楠宸如蒙大赦:“需要!”对对对那些学生教他用过,孙楠宸瞬间感觉天穹破开了一道光似的敞亮,可当专利局的人真拿来了纸、笔和游标卡尺等物后,他发现——他对着白纸一片空白。
无穷无尽的沉默,淹没了他,更覆盖了今天的蓝泊山监狱。
“画啊,怎么不画?”专利局的人好整以暇,见孙楠宸坐如一尊僵硬雕塑,低头看手表,禁不住地催促他。
时间过去了半小时,白纸上一道痕迹也没有。
给孙楠宸再多的时间,他还是画不出来,发明原图纸错综复杂,包括郑扬在内的四名学生为了参加比赛都潜心研制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是原作者,原作者教他时,他更懒得记,不愿意吸收知识转为己用,事到临头怎么能画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