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by楚山咕

作者:楚山咕  录入:08-15

他还身着女装,两个婢女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含笑答:“我们十步宗既是玉城之首,自然是有诸多讲究。”
“是吗?从前只是听说,今日亲眼得见,果真不凡。”
“此处还只是宗门一角,千里县内还有四宜楼、濯缨阁,县外更有水木明瑟十二台,都是我们宗门的产业。”
秦鹿笑着点头:“这些名字真是风雅,宗主好文采。”
婢女不无得意地扬起笑容,道:“这都是夫人取的,我们夫人曾经是幽州有名的才女。”
聊到这里,二婢停下脚步,露出一座繁花拥趸的幽深小径:“内里另有侍人引路,三位贵客请进吧。”
不知道秦鹿和商吹玉是什么想法,但凤曲着实有些感慨了。
十步宗的奢华和凤仪山庄、群玉台又不相同。
若说另外二者的奢靡是让你不经意瞥见一个角落,发现那里随意丢落着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宝珠,那十步宗就是金子雕完了楼,美玉再砌成窗,一切惹眼的事物都在惹眼的地方出现,让人眼花缭乱,都不知道该先赞美哪一个。
反正,就是很有钱。
群玉台的主人,凤仪山庄的公子,十步宗的少主——和无家可归的他,上哪能找到这么幽默的搭配。
阿珉出言安慰:「襄王行宫也很有名。」
凤曲振作精神:“修得很好吗?”
「是被先帝没收了,所以很有名。」
“……好的。”
和凤曲预想的客房不同,十步宗特意清理出了一座院落作为他们休整的居所。甫一走进,前来伺候的竟是几只训练有素的人偶。
这似乎是为了让他们能够安心生活,以证十步宗并不会窃听他们的交流。
三人相视一眼,商吹玉率先打破沉默:“莫怜远的夫人,就是幽州前知府的孔氏千金吗?”
秦鹿微微颔首:“孔夫人年轻时的才名遍传大虞,大家原本都以为她会考个功名傍身。”
“难怪十步宗近几年尤其猖獗,‘鸦’也显得被动很多。”
“你怀疑是孔夫人在暗中出谋划策?”
“那对父子不像有脑子的人。”
凤曲咳嗽两声,打断了两人的议论:“我们等会儿再见?”
就算这些人偶不会传递他们的闲话,在别人家里咬耳朵也有点太刺激了。
商、秦二人本就只是闲聊,顺着他的话头结束了对话,三人各寻一间空房休整。凤曲再推门时,秦鹿仍是女子装束,浅碧色的裙摆曳地,飘落的银杏叶缀在了他的胸怀和发间。
他半垂着头,看上去心思深重,鎏金似的眼眸都比往日暗沉许多。染黑的长发有些褪色,略显斑驳,却更加地引人注目。
自从凤曲问过自己的身世,秦鹿就颇为刻意地躲避着他。
凤曲看了片刻,上前和他并肩而立:“别意那边真的没问题吗?”
秦鹿回过神来,绕着发丝的手指缓缓松开:“他想做的事,就没有不成功的,你应该也有察觉吧?”
“我想不到别意这么拼命的理由。”
“小凤儿不是也加入我们了吗?你是什么理由?”
“我不知道。”凤曲顿了顿,“可能是希望我能做点什么,让未来遭遇不幸的人变少一点。”
秦鹿怔忡半晌,而后一哂:“我以为你是想查明儿时的旧事,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凤曲耸了耸眉,想问他究竟对自己的儿时有无了解,几个人偶却恰好蹑足前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商吹玉也更衣完毕,回到队列当中,人偶道:“宗主已在拂衣楼等候多时。”
接着便领着三人沿径而去。
拂衣楼坐落在十步宗的中央,高逾百尺,堂皇无匹,是宗主会见外客的地方。
莫饮剑在楼外等了很久,终于等来凤曲一行人。
“夫人!”他喊,“快来快来,我爹我娘都在这儿呢,等好久了!”
一边说着,莫饮剑快步过来搀上了凤曲的胳膊,全然不顾商吹玉敌视的目光,拖着人掠上台阶,一溜烟儿奔进了拂衣楼。
昂贵的丝毯从大门处铺到目之所及的尽头,两侧傲立着数名长辈模样的十步宗人。
高座之上,就如莫饮剑说的那样,两道人影相依而坐,远远地投来打量的视线。被这样的目光俯视,饶是凤曲心头也泛起一丝异样的恭谨。
他谦逊地抱拳深礼:“拜见莫宗主、宗主夫人,和诸位前辈。晚辈冒昧叨扰贵地,多蒙前辈照拂,实在感激不尽。”
随后赶到的秦鹿和商吹玉也如他一样行了礼。
莫饮剑对座上人道:“喏,这就是儿子瞧上的夫人了,叫凤曲,是且去岛倾岛主的首徒。另外两个是瑶城来的。”
两侧前辈之一捋了捋胡须:“少主,婚姻大事不容儿戏,既然回到宗里,你也该有点规矩。”
“本少主哪里儿戏了?苍伯伯,你不知道凤曲有多厉害。他的剑法比我还好,长相出身也是无可挑剔,我不娶这样的人,还要娶谁?”
“婚娶之事不是这样论的……”
“那要怎么论?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想怎么论就怎么论。”
凤曲听得汗颜,却不便插/入莫饮剑和长辈的对话,还是座上的莫怜远突然一拍扶手,不顾众人诧异的反应,捧腹大笑道:“小子出门几天,脾气又有长进啊!”
莫饮剑这才收敛了一点:“我说的全是真心话。”
莫怜远一边大笑,一边却支腮眺向了凤曲,问:“姓倾的小子,本宗主不止一次听到你的名字了。听说,你在瑶城救下凤仪山庄的大儿子,去宣州解除了当地瘟疫,到了明城,还给偃师家搅和得极其狼狈,让‘玉衡’不惜亲自写信,也要请我铲除了你……”
凤曲不觉抖了抖。
偃师玦……居然有这么恨吗?
“‘天权’、‘摇光’、‘玉衡’、八门行者、空山老祖……和紫衣侯,惦记着你的人有这么多。”莫怜远一一数着,啧啧道,“现在还加上了我这逆子。”
莫饮剑自豪极了:“不愧是我看上的夫人!”
凤曲:“……”
少主你清醒点啊大多数人惦记我都没好事啊!!
但不等他谦虚几句,莫怜远的笑声越来越响,豪放粗犷的长笑贯彻高楼,好似即将掀了这座楼顶。
凤曲心思微沉,刹那凝了表情静神闭息,双手分别拉住了秦鹿和商吹玉,下意识地便向二人渡去内力。两侧长老也察觉到宗主意图,神色遽变,纷纷运起内功自保。
声浪一重重杀向了座下众人,无尽地回荡在封闭的楼中。
层层叠叠的回音仿佛密集的刀剑,每一式都密不透风,裹挟着强者特有的压迫。
莫怜远,群英榜上第六,在老祖之后,康戟之前。
这位坐镇玉城千里县多年,势力强横足以和朝廷分庭抗礼,令曲相和都倍感头痛的前辈,其声其形俱显豪爽,其言其行皆成杀招。
功力深厚的长老们强撑片刻便倒作一团,年轻的几人更如巨浪孤舟,羸弱可怜,不堪一击。
被莫怜远针对最狠的凤曲尤其能感受到这道澎湃汹涌的杀气和压力,虽然脚下纹丝未动,他的喉口却已涌起一股腥甜。
「退。」
阿珉的话音落下,凤曲的手却只是一抖。
二人在须臾间又有了分歧,阿珉的声色骤然冷厉:「你扛不住的。」
凤曲顶着莫大的痛苦回答:“底蕴如此,换了你照样难捱。”
他总不能对莫怜远拔剑。
至少现在不能。
「蠢货,谁说非要拔剑了?」
“……你是说?”
凤曲的眼睛忽然亮了。
不等阿珉挤下他,单薄的少年身体已然挺直肩背,先前温润亲切的眼神转为隐忍的坚定。
扶摇剑在鞘中不安地躁鸣,凤曲抬手压住了它,头颅也随之扬起。
莫怜远的眼眸缓缓眯了起来。
莫饮剑同样被他的声功折磨得抬不起头,堪堪找到一丝破绽,嘶声抗议:“爹!你干嘛又发疯啊?!”
他手忙脚乱地转回头,想要护住自己心心念念的夫人。
可是“夫人”大出意料地拂开了他挥舞的手,雪衣青纱无风自动,乌发如雾,莫饮剑对上那双明澈透亮的眼睛,心下止不住地一颤。
在莫怜远磅礴的内力之下,一道坚韧如蒲草的锐意生长出来。
它丝毫不屈于恐怖的威压,反而以此为食一般,越是强悍的压迫,它便越发恣意地侵吞四周,将己身惊人的生命力蔓延开来。
凤曲的手掌朝天一翻,一道掌风倏地杀出。
莫饮剑心惊不已:“等等,夫人——”
这是要杀他爹?还是要以长老们的性命作威胁?不管是哪个角度,都不是一件好事啊!
——然而,掌风不曾攻向他以为的任何人。
梁上的一盏悬灯啪地坠落,琉璃猝碎的巨响瞬间盖过了回荡的长笑。
莫怜远的笑也跟着停了下来。
那道掌风不止击落了灯,还震开了封闭的门窗,此刻西风肆入,初秋的凉意染上了所有人的后背。
凤曲立于殿中,额汗淋漓,却不卑不亢:“今日风有些大了,但愿没有惊到各位前辈。”
“……”
跌坐一地的长老面色尽白,看向少年的目光由轻蔑转向敬畏。
能扛住宗主的内力已是不易,更别提一人护住同伴,还要分神想出这样体面的破局之法——此子一路走来的名望,果然都不是空穴来风。
莫饮剑呆呆地眨了眨眼,终于意识到什么,惊喜地蹦了起来:“爹!娘!你们看,我就说他是最好的吧!!”
商吹玉暗暗回握住凤曲的手。
他的脸色也是一片惨白,但比起凤曲又要轻松些许。凤曲则悄然拍了拍他的手背,两人这才松开了手。
秦鹿则默然不语,只是静静站近了凤曲身后。
莫怜远直面大门豁开吹入的冷风,静默片刻,再次大笑起来:“不错、不错,难怪谢天朗要拿命保你!老子就喜欢机灵的小孩,你,很不错!”
提到空山老祖,凤曲的表情又不免一滞。
他没料到消息能传得这么快,只是前后脚的功夫,莫怜远竟然就已经知道了老祖的死讯。
似乎看出他的犹疑,一直安静旁观的宗主夫人终于开了金口:“有少年英雄如此,老祖泉下有知,也不至抱憾。昨夜星落,俄而月升,天道有常,如此而已。”
——那就是商吹玉和秦鹿口中的“孔夫人”。
夫妇二人坐得其实颇远,不仔细看,孔夫人便如一团朦胧的月白光雾,静静依偎在莫怜远的身边。两人好似黑山白云,相互吞吐,彼此环护。
但她一开口,清冷的声线便如空山晚钟,和莫怜远的粗犷天差地别,整个人都显得轻盈雅致,令人神魂俱清。
莫饮剑品出了不对:“娘,你在说什么?老祖怎么了?”
孔夫人默一刹那,道:“前夜老祖与紫衣侯相约决斗,便在景云县郊……殁了。”
莫饮剑错愕地睁大了眼,一脸的难以置信:“老祖?前夜?景云县?那晚我也在景云县,我怎么没听说过?他们、他们虽然不睦,可怎么到了决一死战的地步……”
说着说着,莫饮剑扭头看向了凤曲。
凤曲低着头,面上一片悲色,莫饮剑便醍醐灌顶:“夫人也知道?!”
“活也好,死也罢,都是谢天朗自找的,怪不得别人。不过,说来也是他自己太弱,没那本事,还要和曲相和作对。”
凤曲的头垂得更低了。
莫饮剑问:“他怎么作对了?”
莫怜远笑了笑:“你管他呢?反正就算曲相和找到十步宗的头上,你爹也有一万个法子叫他滚蛋。”
凤曲颤了颤嘴唇,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低声道:“晚辈多谢宗主……”
莫饮剑却咬牙切齿地道:“爹,我们得帮老祖报仇啊!”
莫怜远的面皮抽了抽:“你说什么?”
莫饮剑:“我说老祖好歹教养过我,我要帮老祖报仇!”
“你?找曲相和?报仇?”莫怜远噗地乐开了,“夫人,你听到没有?这小子刚才说了什么?他好大的本事,他要打曲相和!”
孔夫人无奈地拍开了他的脸:“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莫怜远才收拾表情,清一清嗓:“那就先这样吧!啊,夫人还有没有想交代的?”
凤曲原本都已松一口气了,却听孔夫人柔声说道:
“不知倾少侠有无闲余,与妾身小叙片刻。”
凤曲刚吐出的气又吸了回去:“……我?”
身后秦鹿和商吹玉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孔夫人含笑道:“是,还请倾少侠移步□□,妾身已嘱人备了薄茶相候。”
从礼数来论,这是天大的不妥。
但莫怜远都不反对,孔夫人又是长辈,凤曲瞪直了眼睛,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只能忐忑不安地独自绕去花庭。
其他人当然想要陪同,但连莫饮剑都被孔夫人笑着推拒回去,秦鹿和商吹玉也是可想而知。
庭中花叶深深、草木葳蕤,一座四方亭里布了石桌石椅。
双人茶盏备在桌上,凤曲到时,孔夫人已在座上等待,提前屏退了侍人,对他盈盈一笑:“少侠请坐。”
凤曲捏一把汗,缓缓坐下了:“晚辈来得匆忙,不曾准备访礼……”
孔夫人失笑摇头:“少侠不必这样拘谨。”
话虽如此,现在看清了孔夫人的仪容,凤曲不禁坐得更直了。
眼前的孔夫人无疑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大美人,眼眉极尽清丽,蛾眉烟目,如噙秋波。
若非亲眼看到了活蹦乱跳的莫饮剑,只看孔夫人的气韵,凤曲绝对不敢相信她的儿子都已经十五岁。
察觉到凤曲的打量,孔夫人微微抬眼,美目中笑意浅浅:“在想我看上去很年轻吗?”
凤曲赧然收回了目光:“晚辈冒犯了,但夫人的确……气色极佳。”
“我是十七岁生下了饮剑,的确比令慈生育要早。”
“十七岁……诶?”
凤曲睁大眼睛:“您说我娘?”
孔夫人笑道:“小剑仙遍访江湖,处处都有她的传说,我与她生而同代,有过一面之缘不是情理之中么?”
“不不,我娘……”
“此地没有外人,我知道你是倾九洲的儿子,也不会和旁人闲话。”
“谢谢您。”凤曲愧然垂目,“我对父母了无印象,所以鲜少和人提及他们。”
孔夫人的目中多了一丝怜爱,叹道:“你娘是天妒英才,这些年,你受苦了。”
“承蒙夫人关心,不过有师父庇护,我也不算很难。不过,敢问夫人和家母的‘一面之缘’是指……?”
“早年我在闺中有些薄名,遭了贼人觊觎。恰逢令慈游至幽州,仗义出手,救我于危难之际。也是那晚,教我习得了‘江湖’之义。”
孔夫人说着,眼波微渺:“不过,令慈……九洲虽是我的引路之师,于某些地方,我们还是有所分歧。后来她离开了幽州继续闯荡,我却再也放不下这片武林,随后又邂逅宗主……便有了饮剑。”
凤曲听得大为震惊。
官家千金配江湖莽夫,本就令人咋舌,更别提还是孔夫人这样素有才名的小姐。现在听来,才知道还有他娘横插一脚的机缘。
凤曲弱声问:“您说和我娘有所分歧……”
“其实,便如你和饮剑的分歧一般。”孔夫人的眼神定在了那串铜钱耳挂上,她的笑意也变得更加温柔,“我们争论的,正是我们的道义。”
孔夫人不愧为昔日远近闻名的才女,在她简洁的描述中,一个快意恩仇的侠女形象跃然纸上。凤曲只听她三言两语的勾勒,“倾九洲”的形象却前所未有地变得鲜活。
包括倾五岳在内,大家口中的倾九洲和千千万万的高手没什么两样,只是武功尤其的强,脾气尤其的坏。
但经过孔夫人的口述,倾九洲便摆脱了那个单薄的印象。
“她有许多次的不得志,许多次的不如意。她走在江湖上,见一桩不平就拔一次剑,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被她救下。有逆子弑父,她杀子救下老父,遭到老父记恨;有商女寻郎,被人哄骗,她好心劝解,反而受尽谩骂。”
孔夫人苦笑着喝一口茶,眺目天际,叹息说:“叫人不敢想象,这样的赤子之心,若非武功盖世,要如何在这世道生存。”
凤曲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
这是他初次听说倾九洲受过的委屈,对方还是自称和倾九洲颇有分歧的长辈。
孔夫人又叹一声:“最后一次争吵,是我求她留在幽州,我的父亲在幽州任官,即使叫我成婚,也不会离开幽州。有我庇护,她就不至于太难……然而,她执意要走,说大虞除了幽州还有许多的不公不义,她若逗留一处,会耽误了其他地方的游历。”
“……”
孔夫人道:“我想,单是尽己之力,守得一地太平,我也就无愧于心,无愧道义了。但她似乎不这么想。即便她不在了,这件事我还是耿耿于怀。”
所以孔夫人会选择嫁给莫怜远。
嫁到外人眼中最荒僻、最残酷的玉城,然后借十步宗的名义,建立起她心目中太平繁华的桃花源——千里县。
不论对外如何作恶多端,却不可否认,十步宗内里的秩序相当严谨,而且广积财富,顺遂安乐。
这是孔夫人贯彻的道义。
而死在无名崖底,至今不明缘由的倾九洲,想来也是一样耗尽一生来秉行自己的侠义。
微风拂过,凤曲的耳挂琳琅作响。
孔夫人端详着他,忽然莞尔:“饮剑是我的儿子,和我一样,他也只想守护十步宗的同门。想必落在倾少侠的眼中,多少会嫌他狭隘吧?”
凤曲面上一红,连忙摇头:“他是少主,与游侠不同。”
孔夫人却跟着摇了摇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虽然残忍,但就是现实。这是我与九洲,兴许也是你与饮剑,我们的道义无谓对错,只是南辕北辙,各有天意。”
她独自品着茶水,默默拭去了眼角的泪光,“……九洲走得太早,使我不曾见到那条道路的未来。倘若少侠和她是一样的念想,便走下去,叫我、叫天下人都看看‘侠’之道吧。”
凤曲不禁握上了扶摇剑。
他的“侠”之道——
在登陆海内之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所以,是从你娘那里继承的‘好管闲事’吗?」
“……抱歉,也是你娘。”

第105章 七夕变
药炉里沸着新煎的汤药,缕缕药烟随风飘逸。到了时辰,一名婢女盛出汤药,莲步移向贵客落脚的偏院。
少主带回的客人里,唯独这一位病得厉害,独自栖在一间荒远的客房。
他的同伴里除了医师,就只有青色衣衫的剑客每日来看,少主和其他人都没什么在乎的意思。
婢女们私下也会议论过几人的身份。
什么且去岛的首徒、凤仪山庄的公子、瑶城名门的贵女……
可病成现在这样,可见和凡人也没什么不同。
婢女端着药走进院中,便从虚掩的门扉里听到商别意压不下的咳嗽。
阿绫出门接过了药,婢女一礼,正待离开,转头却撞上了一道魁梧高大的身影。这位不速之客背负双手,大步流星迈进庭院,甫一露面,阿绫和婢女都是一怔。
婢女礼道:“宗主大人。”
阿绫的眉心蹙了片刻,也颔首致礼:“莫宗主。”
那个病秧子到底有何神通,就算是凤仪山庄的公子,可也值得宗主亲自来见吗?
这却不是一介婢女可以深究的问题,她在莫怜远的目光下匆匆离开,不多时,便听到身后犹豫的脚步,阿绫百般不愿,但还是和她一样走出了庭院。
看来,宗主只想和那位公子单独谈话。
婢女满腹好奇,低头思忖着,浑然未觉面前投下了一片阴翳。
她猛地撞上一面温热,对方的双手扶住了她,清朗的嗓音便在头顶响起:“姑娘当心。你刚给我的朋友送了药去吗?谢谢你。”
婢女急忙行礼:“送药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少侠不必介怀。但是奴婢方才走神,惊到少侠了。”
阿绫随后跟来,也看到了正要拜访商别意的凤曲:“现在莫宗主在,你等会儿再去吧。”
“莫宗主?”凤曲一边松开婢女,右手不觉握紧了扶摇剑柄。
半晌,他却没有如婢女猜测的那样径自闯进去,而是默默转身:“那我先去练剑,之后再来。”
从商别意的角度,恰好能看见斜对面浑浊的铜镜上半张瘦削的、凹陷的脸颊。
镜子里的人已经近乎衰竭,说是形销骨立也不为过。
商别意无比庆幸自己没有留在瑶城,否则这样苟延残喘的模样落到父母眼中,他不敢想象凤仪山庄又会陷入何等的慌乱。
而且,要他以如此丑陋的样子和亲人道别的话,实在是比死亡本身更为可怕的事。
房门传来了响声,和其他人小心翼翼的动作不同,这次的客人粗枝大叶,脚步响亮。
商别意瞑目休整片刻,再睁眼时,镜中的倒影依然是平日那副运筹帷幄的神情。
莫怜远单手端着药,放在了商别意的床头。
床上的人即使病重,仍旧将仪容整理得一丝不苟,这种表面功夫正是莫怜远最厌烦的,但想到对方是凤仪山庄的大公子,莫怜远嗤笑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这些有点年份的门派宗族,都是差不多的自命清高。
莫怜远的理想,就是把这种可怜虫的骄傲尽数击溃,让他们不得不承认,所谓千百年的传承不过如此,一群贱商酸儒、臭道秃驴,一概没什么本事。
“没病糊涂吧,还认得人么?”莫怜远负手立着,居高临下投来了怜悯的目光。
商别意状若未觉,客气地一笑:“竟然惊动了莫前辈亲自探望,别意受宠若惊。”
“油嘴滑舌的那套就收起来吧,对我是没用的。”莫怜远指了指药,“先把药喝了,别死在我的地盘,省得凤仪山庄发疯了攀扯上来,叫人后悔了行这善事。”
商别意低眼微笑,端起药,干脆利落地喝了下去。
莫怜远掌中盘着一条珊瑚手串,见他这样,哼道:“我家的浑小子喝药就爱扭捏,一会儿怕苦,一会儿怕烫,我还当你们年轻人都这样没用呢。”
他说起儿子时,话里倒是颇显柔情。
商别意喝完了药,用手帕擦净唇边的水渍。片刻调好呼吸,商别意道:“莫少主和别意毕竟还差了将近十岁。不过前辈过来,就只是为了探病吗?”
莫怜远冷笑说:“看来你果然没几日活头了,这种寒暄不是你以前最喜欢、最擅长的吗?现在已经没力气伪装了?”
商别意薄唇轻抿,似乎被他戳中了痛处,良久才苦笑着叹息出声:
“还是瞒不过前辈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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