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郊不禁认同了儿子的观点,点起了头:“救活哪吒才是要紧的事,师叔做那些花里胡哨的做什么?”
殷诵用力点头:“就是么!”
姬发尽忠职守地护卫在营帐前。他看着太子与王孙,丝毫不想参与到他们的谈话中。
殷诵自觉是个孝子,眼见殷郊执意给姬发做打掩护,他没有一味要摘掉姬发的面具。
殷诵暗想,武王如今跑来做父亲的亲卫,显然是破罐子破摔,丢开了西岐的一切。
虽然武王不认自己这个儿子,但是自己身为人子,实在不好当众揭穿这人的身份,让他陷入危险的境地。
但是殷诵也不乐意这个“不愿意”为了他的母亲,放弃称王的武王就这么留在了母亲身边。
殷诵便计划着,偷偷地将武王从殷郊身边赶走。
这么想着,殷诵率先走入营帐,和殷郊说起了正经事。
殷诵向父亲询问起这几日,闻太师与西岐两边的情况。
殷郊往门口那边看了一眼。然后,他向儿子一一道来:“西岐那边已经写了降书。西岐的王位由大公子伯邑考继承,四公子旦自愿前往朝歌做人质。”
“闻太师回书西岐,给了西岐和姬家半个月的时间休整。再过六天,征西大军就要入城。”
殷诵挑眉,没有去深思公子旦入京做质子的原因。他问道:“武成王一家呢?”
殷郊皱眉:“我看闻太师意思,是要将他们一家立做典型,押回朝歌做审判,杀鸡儆猴。只怕结果不会好。”
殷郊轻轻叹了口气。他对儿子说道:“武成王对我们兄弟有大恩情,黄天祥更是一直跟随在你身侧。黄家的安危,你需多放一点在心上。”
殷诵右手在案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说道:“父亲不必担心,我自会前去太师面前,请这个人情。”
殷诵出了太子的营帐,在门口气哼哼地看了姬发一眼。
姬发瞥了殷诵一眼便转移了视线,没有主动和他说话。姬发现在已经知道,这小子十分刁钻,自己想要保住太子亲卫一职,最好少与殷诵说话
姬诵见姬发这般无视自己,气哼哼得更加厉害了。姬发不看他,他也赌气不看姬发,扭头朝黄天祥的营帐走去。
殷诵掀开黄天祥的营帐。黄天祥此时正坐桌边,手里捏着一枚竹简。
黄天祥双眼下垂,仿佛在看竹简上的文字,两眼其实空洞得很。
殷诵走到黄天祥对面的位置坐下。黄天祥被惊动,无神的眼睛立即有了生气。他抬头向殷诵这边看过来,略带惊喜道:“诵儿,你回来了?”
殷诵点头。
黄天祥嘴角泛起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没有向殷诵询问哪吒的情况。殷诵的神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黄天祥将竹简递给殷诵。
殷诵看过竹简上的文字内容。这枚竹简算得上是一封家书。写信的人是黄天祥的堂叔黄明。黄明写在信中的意思是,黄天祥不必为他们这些亲人奔走。黄明叮嘱黄天祥保护好自己,跟着殷诵在殷商建功立业,重振武成王府的荣耀。
殷诵放下竹简,问一手养大的小光头:“天祥是怎么想的?”
黄天祥眼睛盯着竹简,好一会儿视线才挪开,转向殷诵。
黄天祥道出真心话:“我还是希望他们好好活在世上的。”
殷诵安慰黄天祥,给他承诺:“别担心,这不是死局,可操作的地方有很多。你的家人不会有事的。”
黄天祥对殷诵是百分之一百的信任。他听到殷诵这样说,脸上颓废之气一扫而空,当真放下心来。
入夜,殷诵悄悄地出了军营,独自一人潜入西岐姬氏祖坟。
殷诵一向是个严谨的人。虽然他对父亲的亲卫就是武王姬发这件事有九成把握。但是他经过慎重的思考后,决定打开武王的棺材,看看里面是不是空的。
殷诵寻摸到武王的墓碑前,然后绕后走到坟墓旁。他掏出一把铁锹,就准备开挖。
铁锹刚刚抵在坟头上,殷诵却犹豫了。
殷郊看着眼前的坟包,忽然想到:万一那个亲卫根本不是武王,这个坟墓里确实埋藏着武王。那这一锹子铲下去,自己这个“大孝子”会不会被天打雷劈呀?
第096章 这是下棋吗?这分明是在下钩!
殷诵手杵着铁锹的木柄,来到“武王”的墓碑旁坐了下来。
“父子两人”并肩而坐,吹了一会儿夏初的夜风。
临近子夜的时候,殷诵起身拎起铁锹,离开了姬家的祖坟。
“我不挖你的坟,不是因为你是我爹,是因为你是武王。”
“我的父亲只有殷商太子一人。”
临走时,殷诵站在武王的墓碑前,在文王父子的墓碑上来回望了望。
殷诵最后给文王上贡了点糕点。
回到征西大军军营。在进入辕门前,殷诵想了想,转身在不远处找了一块颇为湿润的土壤。
他将铁锹重重地铲入土中,再提溜出来。反复几次,将这把崭新的铁锹弄得一看就像是铲过泥土的样子——有心人看见,必能猜到这把铁锹铲过哪里的土。
等到铁锹上的泥土干结,殷诵立即扛起这把小小造假了一把的铁锹,回去了军营。
殷诵没有立刻回去自己的住处,而是直奔父亲殷郊的营帐。他却没能营帐前瞧见那名被父亲介绍名为“姜野”,却被他怀疑是武王姬发的亲卫。
营帐内亮着火光,殷郊还没有休息。
殷诵心下一突,想都不想掀开了营帐。
殷诵走进营帐,抬眼就看到父亲正与“姜野”对面而坐。两人正在对弈。
殷诵顿觉父亲不思进取、玩物丧志。一个向往大道的炼气士,这时候不睡觉,也应该刻苦修炼才对。殷郊怎么可以在这里玩儿黑白棋,荒废大好时光呢?
要知道,他的表哥哪吒可比父亲小了将近二十岁,如今已经是正经的仙人了。殷诵甚是好奇,父亲每次看见表哥的时候,他都不觉得害羞嘛?
殷诵心想,换成自己,肯定要羞得立刻躲进深山老林,不突破到仙人境界绝不出关的!
殷诵走上前,来到摆放棋盘的案边。
刚刚落下一子的“姜野”,率先抬头看过来。殷郊身为炼气士,却因为在冥思苦想棋路,反而比“姜野”慢了一拍发觉儿子进了营帐。
殷郊瞧了一眼殷诵,没有多问。他低下头,继续思考下一子该落在何处。
殷郊知道自家这个儿子主意大,所以他向来不怎么管殷诵的去向。殷诵愿意告诉他,他就听一耳朵,记在心里。
殷诵往棋局里瞧。他不曾和殷郊对弈过,只偶尔在父亲和叔叔对弈的时候,欣赏过两人的棋艺。
殷诵凭着良心道一句公道话,父亲和叔叔的棋艺虽然不到神之一手、胜天半子的程度,也绝不至于差到黄天祥评价的“都是臭棋篓子”。
殷诵后手让出九子,父亲和叔叔绝对能和他五五开。
殷诵往棋局看去,就看到珠圆玉润的黑色双色棋子在棋盘上胶着撕咬,颇有分庭抗礼,各有所长,谁也别想占谁便宜的意思。
棋盘如战场,就“姜野”展现出来的棋艺,殷诵完全可以推翻此前的怀疑,断定这个人绝对不是少年成年,驰骋战场十几年从无敌手的武王姬发。
但是棋盘终究不是真正的战场。
战场上可以玩得很脏,且从古至今从未有过一场战争是真正的公平。
围棋却有围棋的规矩,尽量让先后手的两位起手拥有公平的起点。
眼下这一盘棋,白子先行,黑子后手。结算的时候,执白子的棋手需要让四子给对面棋手。
白子在殷郊手里,黑子在戴着面具的亲卫手里。
所以,棋盘上瞧着双方平分秋色,甚至白子略占了一二子的优势。然而按照棋局走势来瞧,白子会是最终的输家。
“臭棋篓子”最爱好跟自己水平差不多的人玩,尤其是那种不靠着围棋规则就胜不了自己的“小辣鸡”。这要是不能赢过对方,让对面“正视”自己的水平,输的一方晚上睡觉都不安生,更不要说静心修行了。
“父亲,你要输了呀。”殷诵干脆出声,打断正在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势的太子。
殷郊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他能不知道自己要输么?他这不是正在拯救么!
“王孙殿下,棋局如战场,不到最后一刻,不可轻言放弃。”戴着面具的姬发,适时出声,笑容和煦。
殷郊点点头,十分认同这句话。太子跟着正儿八经地教导了儿子一番。
殷诵:“……”他会不知道这种道理吗?
殷诵就觉得十分怄气。笨蛋爸爸都掉进别人陷阱里了,还在高兴地给别人数钱呢!
殷诵忽然明白了,上次殷郊被武王困在寝宫里,和他留下的蒙汗药没有多大关系。就算没他的蒙汗药,姬发老儿也有的是办法扣下殷郊!
殷诵将铁锹放在案边。殷郊和姬发同时向沾满泥土的铁锹看过来。
殷郊皱了皱眉,询问道:“这样东西做什么用的?”
殷诵别有深意地瞥了旁边亲卫一眼,笑嘻嘻道:“农用挖土的工具,用来刨坑掘……土特别好用。我刚刚出去试用了一下,十分方便。”
被殷诵特意地瞥了一下,姬发神色微僵,转瞬已然反应殷诵话中暗含的意思。
姬发眼角抽搐了一下。他倒不会觉得殷诵真的挖了“自己”的坟。否则,此时殷诵绝不会这么平静地站在边上看他与太子下棋。
殷诵这句仿佛小儿调皮的话,挑衅、威胁有之,更多的是试探,对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太子亲卫的真实身份的试探。
姬发趣味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被面具遮掩的面容上,嘴角微勾。
姬发猜测,殷诵今夜出去,是真的潜入了姬家的祖坟想要掘他的墓,撬开他的棺材,看一看里面有没有尸体。
以殷诵的行动力,这件事绝不可能只在计划中。
好在这小子还有些忌讳,没有真的去挖坟。
姬发面对殷诵的挑衅,统统以沉默应对。“无视”从来都是对挑衅最有效的反击。
殷郊半点没有多想。他一直知道,殷诵有个心愿,希望提高粮食的产量,令大商的百姓过上富足、安乐的生活。太子只当殷诵想双管齐下,同时在农用工具上动脑筋。
殷郊将注意力放回棋局。殷诵忽然开口,在他的耳边请求道:“父亲,诵儿瞧着你们下棋,棋瘾犯了。诵儿可以代父亲接下来的棋局吗?”
殷郊愣了愣。他再次抬头瞧向儿子。就看到,殷诵亮晶晶一双眼睛充满期望和渴望地望着自己。
殷郊略作思考,虽然心底有些舍不得眼下的棋局,不过他自知这盘棋大概率是输。既然儿子想要过把瘾,不如顺势洒脱放手。
这般想着,殷郊的心境都稍稍清明了一些。
太子殿下没料到只是将棋局让给儿子,舍去这份好胜之心,还有意外的好处。
殷郊微微地眯了眯眼,随即将棋子扔回陶罐。
殷郊起身,向对手歉意一笑:“心中略有所悟,需要即刻修行。这局就交由诵儿与你对弈吧。”
姬发笑了笑,没有丝毫抱怨:“殿下修行重要。”
殷郊就很喜欢姬发现在通情达理的样子。他将位置让给儿子,转身上了床榻。
太子殿下盘腿坐在凉席上,闭目静气沉心,很快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修行中。
殷诵扭头瞧了眼迅速沉浸在修行中的父亲。然后他转头,冲对面的高大亲卫笑了一下。
殷诵拈了一枚白子,动作十分轻柔地将棋子放到自己看好的位置上,半点声音不响,唯恐惊扰到父亲。
但是殷诵落子的一瞬间,原本平静祥和的棋局霎时战马嘶鸣、硝烟弥漫,白子一方散发出浓烈的杀伐气势。
姬发望着孤军深入,十分勇猛大无畏的白子,莞尔一笑,黑子已然落定。
殷郊修行完毕,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当他睁开眼时,不论是殷诵还是姬发都已经离开,徒留一盘棋摆在桌案上。
殷郊对此没有意外。不说殷诵,就是武王姬发都是他怕这厮装死被人活埋,害自己白忙活一场,才强词夺理要求对方给自己了亲卫。他却不会真将这位当做亲卫一样对待。
平时他并不会让姬发跟随在身侧。他一个炼气士和肉体凡胎的姬发一起行动,若有危险出现,还不知道谁给谁当“护卫”呢。
到了晚上,殷郊就更不可能要求姬发给他看门守夜了。今天若不是两人对弈了两局,姬发吃完晚食就可以回去他自己的营帐,自由安排剩下的时间。
殷郊从没和殷诵对弈过,也不曾见过儿子与人对弈。太子殿下出于好奇,起身来到棋盘边。
他倒要看看自己留下的残局被殷诵盘活到了何种程度。
星罗排布的棋局映入太子眼帘。十息之后,殷郊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子殿下一直觉得自家儿子的棋艺应该还不错。他万万没有想到,殷诵接手棋局后,仅仅落了八子,就死球了。白子被杀得片甲不留。
“太惨了。”殷郊感叹着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实在不忍心看自家儿子被血虐的可怜模样。
这还不如他,他至少能将棋局拖到二十子之后。
同时,殷郊不得不佩服儿子的忍气功夫。换做是他,对面敢这么对他,他肯定一把把棋盘掀了,半点犹豫都不带!
这般想着,殷郊默默地将姬发从自己的棋友名单里删除了出去。这个家伙跟他下棋,纯属逗他玩呢,坏得很。
殷诵回到自己的营帐,洗漱后什么事都没干,直接气呼呼地熄灯爬上了床。
但是他只要闭上眼睛,脑中就会浮现在棋盘上,自己是怎么被“姜野”踩在脚下摩擦的画面。以至于三更半夜,听取蛙声一片的宁静中,殷诵却在床榻上辗转难眠。
出生至今,他还没被人这么欺负过。区区八子,他就落败了,死得不要不要的,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耻辱,太耻辱了!
且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兆头!
殷诵猛然坐起身,左手用力地拍了拍大腿。常言道“输人不输阵,输阵就输人”!殷诵暗下决心,明天他一定要去夺回场子,叫那老小子知道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
殷诵轻轻吐出一口恶气,然后点了蜡烛,从商城里精心挑了一本心理书,认真地翻阅起来。
他将白天和哪吒相处时,自己奇怪的反应与书中的描写进行一一对比,最后得到了答案——他在暗恋自家表哥哪吒!
也可能是明恋。
总之就是恋。
殷诵十分爽快地接受了这个“答案”。他的表哥容貌好、实力强、三观正,还那么的善良。这样美好的男孩子,喜欢上他太正常了。
心中忐忑的巨石落到了实处,叫殷诵的心神安定了下来。殷诵美滋滋,合上书。
得到答案的殷诵吹灭了蜡烛,回到床榻上,很快心满意足地沉入了酣甜的睡眠中。
第二天,殷诵起了个大早,光屏的日常任务都没瞧一眼,立刻找去了隔壁黄天祥的营帐。
黄天祥吃完早饭,听殷诵将昨天被欺负的过程一讲,小光头登时气得眉毛倒竖。黄天祥当即跟着殷诵气势汹汹地找到了太子殿下的营帐前,要和太子的亲卫车轮战。
但是车轮战的计划没能实施。黄天祥一局七十二子被-干趴下后,根本没有给殷诵上座的机会。黄天祥当着殷诵的面起身,大步走到亲卫面前。
就见黄天祥麻溜地两膝一弯,跪了下去:“天祥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棋王,公若不弃,小子愿拜为师父,尽心侍奉。”
说着,黄天祥就要给亲卫磕头。
殷诵没有料到黄天祥竟然直接物理意义上跪了。殷诵正要生气,耳边就传来黄天祥脱口而出的这样一番话。和黄天祥一样看过《三国演义》的殷诵不由自主地嘴角一抽,哪里不晓得这是黄天祥给他的“暗号”?
殷诵面上讪然,暗中赞叹黄天祥能屈能伸,以后肯定要有大出息的。
黄天祥说出想要拜师的诉求时,姬发往殷诵那边看了一眼。姬发以为殷诵年纪轻轻,一定会为此恼火。
他确实在殷诵的眼睛里看到了火气。但是这股火气没有升腾起来,就“噗”地熄灭了,变成了讪讪之色。
殷诵古怪的反应让姬发升起了警惕。不过他没有拒绝黄天祥,而是十分爽快地收他做了徒弟。
虽然只对弈了七十二子,姬发已经看出黄天祥是一块领兵打仗的好料子,这个小光头竟是武成王儿子中最有天赋的一个。
姬发一为殷诵,二为惜才,怎样都是要收下这个弟子的。
姬发收完徒,半开玩笑地问了殷诵一句,要不要一起拜他为师。他一定会倾囊相授,绝不对王孙藏私。
前半句是玩笑话,后边是真心的承诺。
他这个父亲没有尽到一点养育、教导的责任,如今有机会亲近儿子,自然想要将一身的本事传授与殷诵。
殷诵十动然拒,扭头就走。
黄天祥临场背叛,给自己换了个“为主上卧薪尝胆,潜伏‘敌人’身侧”的剧本。他看见殷诵转头走了,挠了挠光头,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
姬发没有为难新收的徒弟。黄天祥得了他的允许,立即追着殷诵一溜烟跑了。
姬发望着两个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显然是领头的殷诵觉得自己丢了脸,不愿意留下。姬发轻轻地笑出了声。
五日后,闻太师领着二王子与殷诵,点了三千轻骑,浩浩荡荡地进了已经从武王薨逝的悲痛中收拾起来的岐城。太子殷郊则是领着闻太师的门生吉立、辛环六员大将镇守大营,以防万一西岐玩阴的,名为投降实为诱敌深入。
这一日西岐没有立即上交降书,而是先让大公子伯邑考在闻太师的面前,继承了周王的爵位。
这算是西岐对朝歌,对闻太师的试探。只要闻太师全程看了下来,没有阻拦,那么西岐的王爵就不会被剥夺。
继承爵位的大典在闻太师的冷眼旁观中一步步进行,直至完成。
之后,由已经成为周王的伯邑考亲自将降书捧到了闻太师面前。
闻仲看着姿容华美,不卑不亢的新任周王,不禁遥想到了先帝在位时。
身为大商国师,闻仲也曾多次与四位老伯侯把酒言欢,畅谈天下。
最后,太师脑中的画面定格在了最是谨小谦恭的文王身上。
闻仲想起文王私逃,周人带着金银珠宝与羌奴到朝歌告罪时,亚相比干为姬昌做的担保。
老太师一时之间感慨万千,也实在对伯邑考这张脸兴不起指责的兴致。他干脆叹了口气,劝勉了一句,叫伯邑考和西岐不要忘记文王姬昌对大商的忠心。
伯邑考偷偷瞧了一眼坐在老太师身侧的殷诵,应声点头。
闻太师瞧着伯邑考老实,摆摆手让他继续下一个环节。
伯邑考立即让人将四弟姬旦和武成王一家带了上来。
伯邑考情真意切地向闻太师请求,希望朝歌能够减免武成王一家的罪行。伯邑考主动将罪责引到西岐身上,将黄飞虎一家叛变的源头说成是受了西岐的蛊惑。
闻太师拧眉。若是换个人说这番话,他必是要大怒,痛骂西岐到了这般地步,竟然还想着买卖人情和名声!
然则,对上伯邑考那双赤诚的双眼,闻太师当真是半点怒火都生不出来。
闻太师实在不耐烦应付伯邑考,挥挥手想要把这人赶得远一些。
闻仲掀起眼皮往黄飞虎一家看了一眼。他声音冷硬地对面前的伯邑考说道:“老夫现在的职责是将这逆贼捉拿回京。至于他是否有罪,又当如何责罚自有商律审判他。你不必多事。退下吧。”
伯邑考暗中捏了把汗,没有忤逆闻太师,缓缓地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闻太师瞧着黄飞虎就想到了姜子牙。但是他环顾四周,从始至终都没瞧见这老道的踪迹。
闻仲心下暗笑:这老道好生会藏!若不是王孙伤了他阐教副教主,大商不便再与阐教结仇,老夫今日必要将这厮逮出来,狠狠羞辱一番!
闻太师没有找到姜子牙。殷诵却在酒宴中途,被人引着去见了姜子牙一面。
酒宴上,殷诵照例只饮用了清水。
殷诵饮用了两杯,就有曾经侍奉在武王设变的侍从辟疆,引着他离开酒宴,走进一处西面的偏殿。
姜子牙正等在此处。老头儿面前一张小案,摆着三碟素菜与一碗素酒,看架势颇有几分悠然的架势。
殷诵来的时候,却被姜子牙的模样吓了一跳。姜子牙如今已经八十几岁,原本因为在昆仑山修行过的缘故,看上去更像是个五十出头。精神矍铄的的小老头。
如今,姜子牙头发不仅花白,而且有种冬日枯草的凌乱。
殷诵甚至觉得这位老者脸上的褶子都比一个月前厚了很多。
殷诵心中唏嘘,没想到十绝阵对姜子牙的“创伤”这般大。
如今十绝阵最后一阵已经解除。四天前,地烈阵阵主赵江伙同菡芝仙、彩云仙子,三人合力打死了阐教夹龙山金仙惧留孙。
殷诵记得那一日,天气极为晴朗。闻太师一直焦灼地等在高台上,既害怕赵天君三人不敌惧留孙,又担心阐教仙人被斩杀在阵中。
就在这样一个初夏的晴天,下午申时左右,先是赵江趁着惧留孙精力疲惫,堪堪应付两位仙子的时候,使一把太阿七星剑生生削去了阐教金仙的顶上三花。为此,赵天君不仅损失了一把宝剑,就是他自己都受了重伤,不支倒地。
而后,菡芝仙不等惧留孙回神,陡然打开一个风袋,将一股黑风吹出。这股黑风生生地将惧留孙“吹”成了一堆飞灰。
闻仲眼睁睁看着惧留孙身死,竟得惨叫一声“赵江误我”。随即,闻太师狠狠地呕了一口大血。却是将这几日为了惧留孙性命着急忙慌的一团郁火泄了出来。
闻仲虽然囔囔着赵天君误事,却没有做扣押留赵天君去阐教“赎罪”的事。
菡芝仙布在地雷阵上的灵石灵力耗尽,阵法不再锁住后,两位仙子第一时间扶着赵天君回了金鳌岛。
姜子牙看到殷诵,立即朝他招了招手。殷诵在他的示意下,来到他身前一丈处坐下。
侍从辟疆立即端着另一桌小菜与清水进来,摆放在殷诵面前。
姜子牙看了一眼侍从在殷诵身边,举起水壶将清水倒入酒碗中。
老者率先笑出了声。老道士“阴阳怪气”地嘲笑道:“你还是不会饮酒啊?”
“商人怎会不懂饮酒呢?”殷诵笑答,“我只是不喜欢喝醉酒的感觉。”
姜子牙愣了一下:“没错,地道的商人没有不会饮酒的。”准确地说,商人是无酒不欢。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商民更懂得饮酒。
姜子牙心道,自己真是被殷诵射向燃灯道人那一箭吓糊涂了,竟然忘了这个学生其实是极懂得克制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