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东西送出去简单,想再往回收,就要耗费巨大的精力与代价,还要与寿王撕破脸,实在不值。况且那寿王虽出手谋到了工部,却依然听话,平时齐王让他干什么,他便干什么,甚至还在彻底掌握了工部之后,亲自跑去跟齐王告过罪,口口声声说自己谋的是后路生路,不是富贵路,再加上单单一个工部确实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反倒让齐王不好再说他什么了。”
李熙闻言转着脑子,说:“当真一次冲突都没起过么?”
玄鹄对此也是啧啧称奇,闻言非常肯定地摇头。
“没有,一次都没有。”玄鹄说:“就如丽嫔虽然借口不去参加宁贵妃的生辰宴,却总变着花样送宁贵妃贵重礼物一样,寿王虽然得了工部,却仍对齐王马首是瞻,从不曾起冲突。”
话毕再晃酒壶,却发现这壶已是空空如也了。
“……可恨,卖酒这人骗我,又给我缺斤少两的。”玄鹄说。
李熙扭头看了眼玄鹄,默不作声地垂眼,只觉眼前迷雾重重。
不提携是合理防范,筹谋工部是自保,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也都情有可原,但……怎么会这样,这与他想象中的暗潮汹涌完全不同,也与李恕之言不符。
原来从母亲到儿子,这两家人说亲密又不亲密,说仇恨又不仇恨,甚至连稍微大点的过节都没有,更别提什么你死我活的争斗。
其实旁的倒没什么,只是……若只是这样,他可真不放心去借寿王府的力了——谁知道寿王会站哪头呢?毕竟如果没有切实的恨意,单纯只说权利算计,鲜少有人能对自己的至亲兄弟下死手。
可是话说回来,难道真得靠他自己毫无头绪的查?那得查到什么时候去?寿王府本该是他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若是少了寿王府,一切都要变得艰难许多……
正当李熙陷入困境,不知如何是好时,忽听玄鹄问他,说:“对了,小殿下今日进宫,可还顺利么?”
李熙这才如梦初醒,后知后觉地坐直些,暂且把宁贵妃与丽嫔之间的蹊跷抛到一边。
“还好,我这边倒都在预料之中。”李熙皱眉说,“宁贵妃刻薄愚蠢,想要什么都写在脸上,这样的人不可怕,只是……”
玄鹄似有所感,忙问:“只是什么?”
李熙没回答,而是神色莫名地看了玄鹄一眼,反问道:“玄鹄,记着你从前与我说,那裴怀恩与宁贵妃其实是一对……你这消息可靠么?”
玄鹄没想到李熙会忽然问他这个,顿时就愣了,说:“应当可靠吧——大伙儿都这么说,怎么了?”
李熙就摇头。
“没怎么。”李熙边答边皱眉,忆起今日在恩露殿所见,有些不能确定自己的猜测,愁的小脸全皱成一团。
李熙说:“我只是忽然想到,抛开利益分配不谈,只将最近发生的事从前往后捋,我猜宁贵妃先前并不知道姚元里已投奔老二,原本打算用自己的小妹笼络姚家,扶持姚元里这枚废子做掌家,以便逐渐蚕食掉姚家在漠北的戍边大权,但这已经让裴怀恩很不满,更勿论齐王最近入宫频繁。这样看来,裴怀恩如今之所以会坚持扣着姚元里不放,没准除去泄愤之外,还有阻拦两家亲事的用意……玄鹄啊,你说这样各怀鬼胎的两个人,真会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要好吗?”
玄鹄脑子转的慢,听罢还在愣,“……什么?贵妃想要漠北?什么时候的事?但仔细想想也对,若非有所图,谁舍得把家里妹子许给这样一个纨绔?不过说真的,换我是她,我也会选姚元里这个耳根子软的做傀儡,毕竟姚家其他人都不好惹。”
李熙安静地拖着腮,脑子里却已在思考新问题,压根没接玄鹄的茬。
“……是啊,我白天怎么就没想到呢?寿王府的力能不能借,还要再考虑,可那裴怀恩与宁贵妃之间,也绝非什么铜墙铁壁。”
说着倏地抬头,笑出一排阴森森的小白牙,把玄鹄吓得顿时往后仰。
“栽赃嫁祸不是上策,无论是谁下手,若想宁贵妃伏诛,就必须要得到裴怀恩的首肯。换言之……有齐王从中作梗,只不知现如今,那裴怀恩与宁贵妃之间的嫌隙究竟有多大,是否已经大到了……足够令他们对彼此动起杀心。”
话至此顿住,李熙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自顾自说:“李熙啊李熙,你可千万要冷静,报仇是门技术活,具体怎么报要想,拿到证据之后怎么办也要想,你可千万别忘了,皇帝当初是怎么在朝堂上明目张胆偏心老二的。”
“不成,不成,没有嫌隙怎么成,得找个机会试试他们……”
李熙心不在焉地抿唇,眉间隐有厉色。
“玄鹄啊。”李熙缓缓摸着桌沿,说:“退一万步讲,你说……若裴怀恩与那个宁贵妃之间当真是情投意合,坚不可摧,我又该怎么拱这个火呢?”
玄鹄不会拱火, 但他知道远离危险。
“这得小殿下自己想,我不擅长坑人。”玄鹄把屁股底下的椅子挪得离李熙远些,有点头疼地说:“比起拱火, 我还是更关心怎么找证据。”
即便能说服裴怀恩点头, 没有证据, 一切也都是扯谈。
李熙明白玄鹄的意思, 闻言也跟着叹气, 说:“这我知晓, 我会慢慢考虑, 毕竟不阻拦和主动帮忙是两回事,只可惜裴怀恩在齐王那边花费的精力太多, 莫说是否真心臣服,只要是把时间成本堆上去了,便会很难放弃。否则裴怀恩与恩露殿那边合作多年, 一定知道宁贵妃的许多事,我们只要从他身上下手就行了。”
玄鹄也说:“是啊, 指望他主动帮忙是不成的,事情走到这个地步, 只要他到时别拦着我们把证据往上送,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任谁也不舍得亲手把自己精心雕琢的字画烧了,尽管这副字画让他有点不满意。
但是如果由于外因, 令这副字画慢慢的自己从里面烂掉,烂到让人即便想救,也要冒些风险的地步,那就得另说了。
“玄鹄, 不瞒你说。”李熙越想越心烦,阖眼揉着额角, “我其实知道裴怀恩这条路走不通,所以原本是想着,或许可以让老三和老四相争,不着痕迹激化一下他们的矛盾,然后浑水摸鱼。可如今看来,这方法好像不大行,因为老四实在是太能忍了,一点想要冒尖的苗头都没有,老四不想做这个出头鸟。”
玄鹄唔了声,低头拿袖子仔细擦他那个小酒壶,片刻后才说:“那谁知道了?没准寿王那边想的也是浑水摸鱼,耐心等着看别人出头呢——所以接下来怎么办?”
李熙站起来踱了两步,面色不愉。
李熙说:“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东厂那边有我在,时候不到不必着急,先说这边。如果我的这位四皇兄不喜欢干脏活,那就换我们来干,只是……若他真没打算便罢了,若想从我这分杯羹,怎能一点力都不出?”
玄鹄心念微动,抬眼说:“小殿下的意思是……”
李熙就看着他笑,笑容很天真,说:“我的意思是,明天你继续去查丽嫔与寿王,但不要再悄悄地查了,而是尽量把动静闹大,可也不要闹得太大——需要把握好这个度,让他们知道自己被我派人打听了,除此之外,别再惊动其他人就行了。”
玄鹄一时顿悟,说:“如此一来,如果他们真的对未来没打算,最多只会好奇我们为何要查,却不会有动作。但若他们有打算,便是多年蛰伏,筹谋深远,定然可以猜到我们的用意,主动向我们伸出援手,也免我们再踌躇。”
“正是这样,横竖坐在这里干琢磨,也是琢磨不透,何不等他们主动来找我?”李熙冷笑两声,说:
“人心这东西,除非他们自己愿意袒露,不然哪有那么容易试出来。哼,不是喜欢忍着么,那就让他们继续忍吧。只是有一点,如果真想从我这里分碗肉吃,脏活累活可以不必他们做,风险也不必他们担,线索却不能不给。”
玄鹄擦酒壶的动作顿住,少顷说:“小殿下放心,我明白了。”
一晃又过了几日,意料之中的,玄鹄的“虚张声势”很快得到回音,卖酒翁受人所托,手脚麻利塞给他一个小纸团,上书“云县”二字。
后来经过多方打听,得知前任钦天监监正的如夫人元氏,便是生在此处。
云县有人证,但距离京都山高水远,快马来回也要一个月,玄鹄若抽身去查,就只得把李熙独自留在京中,不能再照看他。
玄鹄对此很犹豫,怕李熙受害。
但这点害怕很快便没了,因为李熙为了安慰他,不惜在他面前暴露武功,一刀就把上好的实木桌斩成两半。
虽说功夫没他高,但足以自保,以致让他震惊得久久没能回神,不由开始思考起自己的存在价值。
直到被李熙连夜推出门,郑重其事地交代道:“玄鹄,快去快回便是你的价值,我这一身福祸,皆系于你。”方才勉强振作。
玄鹄走后,京都依旧平静如一潭死水。
这期间,李熙照常轮班,一连有好些天没能见到裴怀恩,但因为记着裴怀恩的耐心不多,唯恐对方出手,便在差不多的时候备上礼物,亲自去登王二的门。
彼时王二正“病重”,已经很久不见外客,李熙突然来访,反倒让他措手不及,甚至还没收起屋里的牌九桌。
掀开布帘往里走,屋内另外几个弟兄见势不妙,纷纷起身哂笑着告辞,不敢抬头看李熙的脸,只剩一个王二尴尬地站在那,面上时青时白,已经来不及再往炕上躺。
李熙今日是不请自来,事先没有通传,这让王二有些不高兴。
但是摸着良心说,李熙最近把姿态放得低,吃了闷亏也不抱怨,反倒处处都愿意敬着他在锦衣卫里这些弟兄,让他挑不出错来,实际已经把他心里的憋屈磨没了一大半,早就能心平气和地同李熙说话了。
“贵客”到访,拒不招待可不行,无法,王二只得请李熙入座,再给他倒水。
“小殿下要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亏得我今天身体大好,否则就要把病气过给你了。”
李熙把礼物放在桌上,顺手捞来一张牌九。
王二见状,倒茶的手一抖,茶水溅出来,被李熙眼疾手快地抬袖挡了。
李熙徐徐摸着牌九,说:“听闻千户一直病着,很早便想来探望,无奈俗务缠身,无暇顾及,今日见到千户精神抖擞,心里很欢喜。”
王二作为那个让李熙俗务缠身的罪魁祸首,哪还敢接话。
李熙见王二不答,便低头喝水。
“千户也坐,千户身体不好,千万不要累着了。”李熙笑声说:“千户明日可以回去当差么?”
王二闻言拿眼角余光瞥着李熙,自个搬来椅子坐了,有点摸不清李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斟酌着说:
“小殿下这话说的,要说回去当差,我这心里其实比小殿下还急。可小殿下有所不知,我这身病受不住累,时好时坏的,别看我这会能跑能跳,晚些又得烧起来,烧得手和脚都发软,实在提不动刀啊。”
李熙静静看着他睁眼说瞎话,一直等到他说完,才搁下茶盏。
李熙说:“不是我要催你,眼下都十一月了,人手真不够,况且没了千户在,东厂那边儿整天都在对咱们吆五喝六,吵得人心烦。”
王二一听这话,以为李熙是要拿裴怀恩来压他,语气顿时就有些不好,腰杆也挺直了,说:“小殿下您实在太抬举我啦,我位卑言轻,我说的话哪管用?再说您身上挂着掌印的牌,谁敢在您面前作威作福?您说是不是?”
说着就把湿布巾拧成卷,泼皮似的往额上一扔,瘫在椅子里叫唤起来。
“哎哟,你瞧我这病来得快,头又开始疼,耳朵也开始不好使了,我、我是真的回不去呀,哎哟哟。”
李熙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伸手扯掉他额上的布巾。
“唉,千户如果坚持这么说,那就不回了吧,毕竟看到千户病得这么重,再催就是我的罪过了。”李熙颇唏嘘地叹道:“其实我倒没什么,顶多累一些,忙一些,只可惜马上就到年底了,千户这病来得太不是时候,恐怕耽误考满。”
世人皆知,长澹拥有一套非常完备的官员考核制度,其中有种考核方法叫考满。
所谓考满,针对的是所有在职官吏,凡是官员任满三年就要进行一次考核,称为初考,任满六年再次考核,称为再考,直至任满九年,进行最后一次的通考,而这三次考核全部通过者,则可称为考满。
王二头两回考核的结果都是称职,如今正卡在至关重要的第三回 ,也是赶上倒霉,今年竟然碰到内阁插手,被素来正身廉明的杨思贤卡住了脖子,几百两白花花的银子送出去,反倒弄巧成拙,惹杨阁老发了怒,不知要怎么判他。
考核的结果涉及到升贬,王二不知李熙为何忽然和他说这些,面上一凛,立刻就哪都不疼了,坐直了说:“怎么,小殿下有办法帮我?”
李熙就摇头,开口还是软软乎乎的,说:“千户言重了,其实千户一向都恪尽职守,担得起称职二字,又何须我来帮?依我看,千户你只是因为不了解阁老的性子,方才犯些小错,但你有这些年的成绩在,其实不难挽救。”
王二听出了李熙的话外之音,拱手说:“阁老品行高洁,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以为他老人家也……总之因着那事,阁老现在说什么也不听我解释,也不肯受我的请,小殿下这是要帮我牵线。”
李熙点了点头。
“我再怎么说也姓李,以皇子之身引你见阁老一面,还是做得到的,至于见到后该怎么做,就得看你自己了。”李熙说着又喝了口茶,态度越发好了。
“千户,我实话与你说,你这人讲义气,会做事,我是真的佩服你,想与你做朋友,先前我被迫来到北镇抚,顶掉孟大哥的位置,我其实很惭愧,可我也是没办法,我说了不算呀!况且我悄悄地查过你,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如果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被埋没了,岂不可惜么?这么着,你过两天见了阁老,只需老实回答他的问题便好,莫再做那些市侩行为,当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王二大喜过望,匆忙站起来给李熙续茶,却听李熙继续对他说:
“另外如果事情进展顺利的话,千户今年也该高升了,空出来的这个位子,或许可以让孟大哥顶上,千户意下如……咦?千户你的病好啦?”
王二此时只管嘿嘿的笑,略微弯下腰,红光满面地一拍胸脯,朝李熙保证道:“好了,好得透透的了!小殿下放心,我明天一定按时到岗!
顿了顿,再使劲搓搓手。
“再说我王二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我知道小殿下的难处,也相信青山兄弟的眼光,说到底啊,顶位子这事又哪是小殿下的错?小殿下您这也是……反正我懂,我都懂,以后小殿下说什么我都听,不止我听,我手底下那些弟兄也会听,定不叫您再为难。”
李熙听罢也站起来,对王二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哪的话。”李熙神色不明地垂眼,轻声说:“我势单力孤,常有考虑不周、有心无力之处,只盼千户高升后,能多多照拂着我。”
让他不痛快的原因有三。
一是承乾帝最近身体大好,精神头又足起来, 已经开口催促他好几次, 命他赶快找机会把支蔺、尉迟崇、还有邱靖心那三个老刺头平安接回京中。
二是在惠妃不甘失败, 数次试图派人潜入晋王府中的前提下, 齐王依旧不听劝告, 频繁出入宫中。
至于这第三么。
昏暗烛光下, 裴怀恩垂眼看着跪在他身前的十七, 忽然觉着有些疲惫。
缘由无他,十七向来是个得力的, 从没如现在这般,用了足足快一个月的时间,却无论怎么也查不到先前那神秘女子的分毫。
十七已经尽全力, 裴怀恩看得出来。
可也正因为看得出来,方才更烦闷。
裴怀恩对面, 十七看出裴怀恩心情不佳,连忙从袖里摸出一个小信筒, 由双手捧着,心惊胆战地送来裴怀恩眼皮子底下,沉声说:
“督主、督主且听我说, 我虽没能查着那女子的身份与行踪,却意外截获了此物。”
裴怀恩兴致寥寥,甚至都没抬手接,只徐徐抚着手中鞭柄。
裴怀恩说:“好十七, 你想将功折罪。”
十七谨慎地点头,说:“督主您先过眼, 若您在看完了它之后,还要罚我,那这罚我认。”
裴怀恩这才大发慈悲地应下。
原是玄鹄放给李熙的信鸽,不幸叫十七给打下来了。
统共两寸来长一截小竹筒,裴怀恩皱着眉头把它拧开,借桌沿磕两下,倒出装在里面的密信,定神细看。
十七在旁悄悄注意着裴怀恩的神色,见裴怀恩肃然起身,便适时说:“督主,如您所见,六殿下竟已派人去了云县。”
“……”
说时迟那时快,十七所言犹如惊雷,令裴怀恩刹那抬眼,一下攥紧了手里的密信。
裴怀恩转身去看烛火映在窗子上那影,轻声说:“李熙……他是如何得知的线索,以他的本事胆识,若无有心人相助,又怎么可能查得到这些。”
当年钦天监一事,凡知情者皆已被杀的七七八八,就连玄鹄在信中提到的这位元姓妇人,也是裴怀恩暗自查了许久才寻到,后又特意花大力气保下,留着专门就为拿捏宁贵妃的。
此事蹊跷的很,十七也和裴怀恩一样想不通,只斟酌着说:“督主,从哪得知不要紧,要紧的是若真让六殿下如愿带回了元氏,恩露殿那边可就……可就保不住了。”
裴怀恩听罢,不甘心地拂袖。
“当真是可恨……!”裴怀恩压低声音,冷然道,“这些年来,本督之所以肯出钱养着元氏,为的,就是能长久地拿她威胁恩露殿,而不是让她真成了恩露殿的威胁。”
齐王体弱,宁贵妃又短视——这从她先前只是因为想让裴怀恩帮她灭口,就敢把当年钦天监一事对裴怀恩全盘托出便可见一斑。而裴怀恩愿意扶持他们,眼里看中的,无外乎也就是一个省时省力,无需他再担上例如篡改遗诏之类的其他风险罢了。毕竟他现在真正需要的,只是一个对外足够名正言顺的傀儡——这能让他在日后省下不少心,至于这傀儡本身怎么想,其实并不重要。
只因有元氏在一天,至少在承乾帝死前,宁贵妃都不会和他真的翻脸。
至于这承乾帝驾崩之后么。
到时有盖着红章的诏书传下来,等齐王顺理成章登了大宝,手执天子印信,替他镇住蠢蠢欲动的四方诸侯,把这天下帮他坐稳了。
等真到了那时——
等真到了那时。裴怀恩想:若齐王真的听话便罢了,若是齐王不听,虽说弄死一个像齐王这样的纯孝之人,有些可惜了,但横竖任谁都知晓齐王体弱,受不住累,那么等齐王随便和哪个妃子有了一名子嗣后,便立即助其早登极乐,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盘算很好,可谁知偏偏眼下就出了事,教李熙莫名其妙地查去了云县。
裴怀恩的耐性不多,心也够狠。有密信在手,他就只稍稍地迟疑片刻,便出声吩咐十七说:“也罢,恩露殿那边,本督自会另外再想其他办法去牵制,但这个元氏已不能留了。”
十七对此很不赞同,抱拳说:“可如此一来,六殿下在贵妃娘娘那里的威慑,便要大打折扣了。”
最近几个月间,宁贵妃想是觉着自己已胜券在握,面上态度虽和善,暗地里的小动作却越来越多,直至晋王倒台后,李熙却没能如她所愿被送上断头台,方才有所收敛。
换言之,宁贵妃害怕李熙,除了因为李熙是淑妃的儿子,还因为她已隐隐知晓了元氏的存在。
宁贵妃知晓裴怀恩为什么要养元氏,也知晓裴怀恩不会轻易放弃她,所以在事成之前,她都愿意与裴怀恩尽量维持着这种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就算偶尔被欺负狠了,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是李熙与裴怀恩不同,李熙与她有仇,而且是深仇。
站在宁贵妃的角度,退一万步讲,就算裴怀恩坚持要养着元氏这个人证,要拿元氏做筹码,裴怀恩到底还是跟她捆在一条船上的人,除非被逼急了,否则定不会把元氏祭出来,与她两败俱伤,白白浪费他们这些年来的努力和心血。
可……可若是叫李熙知道了自己的仇人是谁,不必多想,也该猜到这孩子定然会拼尽全力,偷偷将当年之事彻底查个底掉。
再往白了说,这元氏就是个说不准的变数,很多时候,宁贵妃其实是因为害怕李熙在她和裴怀恩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元氏弄到京都来,所以才会如此的害怕李熙。
“督主可还记着,娘娘先前便对您留六殿下活口这事很不满,认为您是太自信了,迟早有一天要被六殿下咬着。”十七把话说到这,自觉自发地由单膝跪地改为双膝跪地,腰板挺得笔直。
“事先说明啊——我倒不是埋怨督主留着六殿下,我其实和督主一样,也挺喜欢六殿下这样好玩的性子,可六殿下现在却是真的给您惹了大麻烦,让您进退两难了。”
事已至此,究竟该怎样做才好?
继续留着元氏,就会给李熙留希望,让李熙从此天长日久地惦记着这件事,而他们这边终日防着,百密总有一疏,指不定哪天就让李熙得逞了去,由此毁掉他们布在恩露殿里的这步棋。
可是如果真把元氏弄死了……
届时仅存的唯一一个人证也没了,那宁贵妃原本就不是真的与他们一条心,加之晋王府式微,恐怕自此之后,一旦少了晋王这个共同的敌人做胁,宁贵妃迟早又会慢慢倾去齐王那边,听从齐王的建议,狠心与他们断了往来,甚至与他们成为敌人,再也不肯借他们的力,听他们的话。
如这等简单考量,十七觉得既然自己能想到,裴怀恩就一定也能想到,是以没有把话说的太露骨。
果不其然,裴怀恩闻言便拧眉,继而慢声说:“是了,元氏要处理,但这事却不能让恩露殿那边知晓得太快了……”
顿了顿,似是在思索,伸手拍到十七的肩膀。
“十七,你说得不错,此事一定要秘密地做,悄无声息地杀,你……速速传信给云县,让守在那里的人替我办妥这件事。”裴怀恩眸里阴冷,一字一顿地对十七说:“另外快去替我备车,我现在就要去见一见这个李熙,看他最近到底都在忙些什么有的没的,竟敢给我惹出这样大的麻烦来。”
如裴怀恩心中所想,李熙最近确实忙,特别的忙。
临近腊月,李熙忙着当值,忙着给王二与杨思贤牵线作保,忙着计算玄鹄的归期,同时也在仔细算着自己下次休沐的日子,以及囊中银两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