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 by池崖

作者:池崖  录入:08-31

好在杨思贤也体谅他的难处,见他脸红低头,便适时地把台阶递过来,说:“殿下别介怀,知道京都最近事情多,我这把老骨头平日也有得忙,赶在这种时候,殿下即便是有心常来,我也无暇招待。”
李熙闷闷地点头,听着劝,半晌才说:“上次王二那事,叨扰阁老了。”
杨思贤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低头吹净茶沫,似乎不太想与李熙谈这些——这让李熙忽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李熙其实与杨思贤见面不多,也不太熟,抛开裴怀恩这层关系在,他至今还没和杨思贤正儿八经的谈过天,说过话。
因为李熙总觉得自己有点害怕杨思贤,尤其害怕和杨思贤对视,感觉就像自己在私底下做了坏事,转头就被心里最敬仰的长辈抓包了似的。
这种心虚连在承乾帝面前都不会有。
可心虚归心虚,真要是见了面,又不能两个人对坐着不说话。
更何况这回没王二做挡箭牌了。
思及此,李熙琢磨着反正裴怀恩今天把他丢在这,也是为了让杨思贤开解他,那么倒不如顺势而为,真请杨思贤为他指点一下迷津算了,至于杨思贤在听了他的事之后,究竟会不会骂他……
唉,这不必怕。李熙在心里颇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大不了骂他他就跑,跑得远远的,往后再也不来了。
正斟酌着,未料先开口的却是杨思贤。
不必李熙多说,这位发须皆白的老人便站起身,缓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殿下不必有顾虑。”杨思贤说:“你的事,容卿方才都与我说了。”
李熙闻言一怔,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忙问:“他……他都和您说了什么?”
杨思贤看着他,面上和蔼,“其实说了挺多的,诸如冰戏,神威营,还有贵妃娘娘这些事,容卿他都与我说了。”
李熙讶然抬头,眼里满是惊奇和庆幸。
惊奇是因为裴怀恩竟然这么信任杨思贤,什么话都愿意和杨思贤说,庆幸却是因为裴怀恩这人总算还要脸,没有和杨思贤说起他俩私底下那些破烂事。
只不过,这样也好。
既然裴怀恩都已经与杨思贤说得明白,也免他再开口。
这样想着,李熙总算放松下来,不再端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而是臊眉耷眼地垂着脑袋,仿佛外面那些寻常少年一般。
“阁老,我不明白。”李熙瓮声瓮气地说:“我分明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可我不快活。”
杨思贤听罢没有说话,而是犹豫着抬手,轻轻抚到他的头顶。
其实按理来说,李熙是皇子,杨思贤是臣子,杨思贤如今这样的动作,似乎有点于礼不合。但也就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却让李熙当场就红了眼圈,险些落泪。
从前邵毅轩还在的时候,一旦李熙不开心,邵毅轩便会这样伸手摸他的头,像逗小狗似的把他发髻揉歪。
头顶的温度那样烫,一时间,李熙有些动容,也跟着抬手覆到杨思贤的手背上,小小声的说:“阁老,我不知道自己往后该到哪里去,我其实……有点不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曾几何时,我以为我只是想替舅舅报仇,为长眠漠北的三万将士报仇,也为我自己报仇,可当晋王真的倒了,宁贵妃也没了,我见着如今死气沉沉的神机营,见着郁郁寡欢的三皇兄,我又觉得不是滋味。”
“阁老,我如今也设计害了别人的母亲,我……”
话说到这,李熙使劲抹一把脸,蹲下了。
“阁老,上回我同裴掌印来,听您劝他放下,所以我这几天就在琢磨着,若我起初便放下,是不是现在就不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走到与裴怀恩同样的,每天都被那些欲望和权力裹挟着向前,始终脱不开身的困境。
然而还不等他把话说完,杨思贤已经一把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小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杨思贤皱眉看他,双手牢牢抓着他的手臂,半点不肯放松。
李熙便抬头,听着杨思贤一字一顿地对他说:
“放下固然好,可人间这样苦,能真正放下的人又有多少?说到底,所谓‘放下’二字,不过也只是我这个糟老头子对你们这些年轻孩子的殷切期盼,盼望你们能不再折磨自己,学会抬头往前看罢了。可是话说回来,你们既然都已经真真切切地经历过辛苦,就算心里放不下,也是没错的。”
顿了顿,又再叹气。
“所以小殿下没有错,更不必自责。只是小殿下要扪心自问,如果你真的没本事做到放下,那么日后若再遇着什么不高兴的事,便要时刻牢记一点,即冤有头债有主,切莫真学了当年害你辱你那些人,也变成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更不惜牵连无辜的恶人。毕竟……正如小殿下如今所忧虑的这般,一个真不想做鱼的人,是绝不该反过来把别人当成鱼看的。”

杨思贤便扶着他坐下来。
“小殿下不必这样看着我,我没有哄你。”杨思贤斟酌着,重又走回自己的位子, “你今日能有这样的忧虑, 我很高兴, 这说明你眼里能看见别人的苦, 你比你的哥哥们都强。”
李熙闻言有些面红, 说:“原本以为报了仇, 我便再没有什么遗憾, 可是现如今,我却发现, 肆意操纵旁人命运这种事,好像并不能让我高兴。”
顿了顿,有点丧气地往后仰, 脑袋枕在椅背。
“可若叫我再做回祸星,任由旁人对我搓扁揉圆, 我也不高兴。”李熙大睁着眼往上看,双眼略微失焦, “站在高处往下看,不高兴,站在低处往上看, 也不高兴,横竖怎么都不高兴。”
杨思贤笑出来,蜷指叩两下桌,唤李熙回神。
下一刻, 李熙自觉失礼,连忙又端正地坐好了, 有点不好意思地拱手说:“阁老。”
杨思贤摆摆手,示意李熙不必拘泥,捻着胡须说:“我听明白了,合着小殿下不高兴,是因为既不想做任人摆布的鱼,又不想做摆布别人的渔翁,是也不是?”
李熙犹豫着点头,半晌又说:“但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已费心走到了今日,退无可退。可我平日见着父皇,看他殚精竭虑,事事权衡,又实在觉不出那位子的半分好。”
能手掌实权尚且如此,更何况,现在他头顶还压着一个裴怀恩,这使他不得自由,几乎要承受双份的痛苦。
杨思贤知晓李熙的顾虑,沉默少顷,而后说:“小殿下说错了,人往高处去,有时其实并不是为了摆布别人,而是为了有本事、也有资格去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
李熙眨一眨眼,忽然觉得自己隐约抓到了些什么,却听杨思贤继续对他说:
“小殿下可知道,许多人活在世上,便以为这世间是一方深潭,逼得人生来便要争,便要斗,便要削尖了脑袋往岸上去,拾起岸边的鱼竿,可是他们却都忘了,纵使这世间真如深潭,比起鱼虾和渔翁,其实还存在着另一样不能被忽视的东西。”
李熙忙问:“是什么?”
杨思贤和蔼地看着他,说:“是水。”
“上善若水。”杨思贤说:“小殿下既然一定要往高处去,不若试着做水——这便是你站在高处的意义。”
水至柔至刚,能涤万物,能濯污垢,能掀风浪,也能庇护千千万万如李熙从前那般卑微如泥的游鱼,使他们不必再变成别人餐桌上的食物。
李熙募然起身,醍醐灌顶。
但转眼又蔫蔫地坐回来,摇头说:“还是不成,不成的,眼下局势如此,就连我自己,也是叫人推着才往前。我虽是渔翁,也是条鱼,待到有朝一日,就算我真的……”
杨思贤打断他,说:“殿下是说容卿?”
李熙便点头。
先前顾忌着杨思贤与裴怀恩的情分,李熙没敢把话说的太露骨,未料杨思贤竟是主动开口,就这么不管不顾地问了出来,一时倒让李熙无话可接了。
但杨思贤却不在意这些,见着李熙皱眉,便耐心地教导他,说:“殿下,我这把老骨头活不了两年了,从前容卿胡闹,我还要训他,可唯独这次他选了你,让我很欣慰,尤其是你今日因着这些忧虑来见我,让我更确信他选得对。”
李熙眉头紧锁,面上显出几分不耐来,说:“阁老又不知晓他为什么选我,还是不要贸然这样说得好。”
杨思贤失笑摇头。
“我是不知,可选了就是选了,这世间多的是阴差阳错。”杨思贤悠悠地说:“再说殿下可否想过,或许可以把容卿,从你身边最大的一个威胁,变成你最大的助力也说不定。”
李熙茫然极了,说:“这怎么办得到。”
杨思贤就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做不成,小殿下也许不信,其实容卿并没外面传的那么坏,他只是……他与小殿下不同,小殿下还可以往前走,可他这辈子已经到头了,他手掌权柄,可所愿一切却皆是求不得,放不下,所以他不高兴,并且还要拉着更多的人陪他一块不高兴,他是故意把自己变成了这样——这让我甚至不知该怎么劝他。”
李熙没反驳。
该怎么反驳呢,他也姓李。
但没反驳却不代表赞同,李熙垂首思索再三,低声说:“可是阁老,您未免也太高看我,我的骑技并不高明,驾驭不住一匹没有缰绳的疯马。”
杨思贤摇了摇头,说:“没有缰绳,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给他套,殿下不必妄自菲薄,我能看得出,容卿他其实很喜欢,也很愿意听你说话。”
话至此顿住,面上显出一些不合时宜的悲伤和担忧,转头认真望着李熙的眼睛。
“当然,还有最要紧的一点,那便是我这身体不行了。”
“殿下不知,容卿如今虽跋扈独断,可总归还没真的杀害过哪个忠良,他还有救。但若长此以往,叫他终日浸在那些刻骨仇恨中,看不见自己身边的一丁点好,那么待我老了,走了,不能再约束他了,他必然就要走歪路,最终使大厦颠覆,黎民重陷战乱之苦——他要报复的人实在太多。”
李熙嘴唇翁动,似是很惊讶,说:“阁老会否言重了,再说如果连您都劝不动,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杨思贤叹了声气。
“这不一样,小殿下。我与容卿之间,始终还是隔着一层,我陪不了他太久。”杨思贤疲惫地摁着鼻梁,摇头说:“而你却很年轻,并且比你的哥哥们更能读懂人心,更明白怎么以柔克刚。”
裴怀恩这个人,不能强行管教,必须得要循循善诱的引导,是以比起承乾帝年轻时的那种硬压,如李熙这种看似乖顺无害,愿意坐下来与他仔细商量,听他说话的,反倒更能约束住他。
李熙明了杨思贤话里的意思,垂首不言。
杨思贤知道李熙这是在犹豫,便接着说:“容卿的父亲,曾是我最喜爱的一个学生,我拿他当亲生孩子看,自然也愿意拿容卿当自己的孩子看,容卿他吃过很多苦,使我不忍苛责,可我也不愿眼睁睁看着他变成别人苦难的根源,是以,其实在听说小殿下要来时,我便暗暗想着……”
李熙往前挪步,与此同时,杨思贤也起身。
杨思贤看着李熙说:“小殿下,你的哥哥们都约束不住他,但是你可以。”
“其实我今日与小殿下说这些,只是想告诉小殿下,让小殿下知晓自己并非孤身一人。换言之,我知道小殿下的许多事,也明白小殿下的辛苦,是以现在只要小殿下自己愿意,我……我或许可以助小殿下真真正正地走到那个位子上去,届时惟愿小殿下能牢牢抓紧容卿身上的缰绳,使他莫再生邪念。”
再顿了顿,忽而自嘲一笑。
“当然,我活到这个年纪,有时不得不承认,我之所以会如此的舍近求远,总想找个合适的人去约束容卿,而非干脆除掉他,是因我太心软。可也请小殿下放心,若有朝一日,待小殿下真的登了高位,我也老了,容卿却又不受管教,执意要做这个万人嫌的祸害,我……我到时如果还活着,一定不会插手小殿下对他的处置,哪怕小殿下要将他杀了。”
李熙唇线紧抿,虽然没点头,眼睛却一点点的亮起来。
“阁老,我好像明白了,若能得阁老相助,让我可以……”
“我不要做鱼,不要做傀儡,也不要做渔翁。”李熙来回踱步,语速极快的喃喃自语着,“往上去,不是为了摆布别人,而是为了……庇护。”
再晚些时候,李熙在杨思贤这里喝完了茶水,告辞回去,站在门口远远看见裴怀恩来接他。
就在李熙与杨思贤谈话这小半个时辰里,裴怀恩不知是去干了什么,弄得脸色很不好。
但李熙已不再蔫巴巴的了,他一见着裴怀恩来,便扬声喊道:“厂公,我在这里。”
裴怀恩吃了一惊,没想到杨思贤的劝解这么管用,连忙走过来对杨思贤说:“多谢阁老。”
杨思贤听罢笑吟吟地捻须,说:“真想谢我,就别再整天黑着一张脸,看着使人心烦。”
裴怀恩愣住一下,还想再说什么,但李熙已抬脚往外走。
“厂公,我不要坐你的轿,你让十七把马还给我。”李熙头也不回地说:“我好不容易得到骑马的许可,我喜欢骑马。”
“……”
唉不是、这、这是不是有点劝“过”了?
裴怀恩狐疑地转头看杨思贤,但杨思贤不理他,自个转身回屋了。
倒是李熙。
由于得不到想要的答复,李熙又再转回来,距离裴怀恩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厂公,我要骑马。”李熙皱着小脸,一派可怜地说:“现在连父皇都让我骑马,厂公怎么能不让?”
虽然眉头皱着,但眼睛亮,看着就跟刚回京那会一样,甚至更明亮。
这样明亮的眼睛……
短暂的对视后,裴怀恩忽然笑出来,面上也没方才那么阴鸷了。
“好,好。”裴怀恩有点无奈地点头答应着,揉着额角说:“小殿下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都随你。”

第062章 提醒
从杨府出来时, 月亮已升起来了。李熙从十七那里牵来马,裴怀恩自他身后绕到前面,尤自上了轿, 说:“这时宫门都关了, 小殿下回不去, 还是到我那住吧。”
李熙脸上的笑僵住, 右手一瞬抓紧缰绳。
怎么感觉是被算计了。
沉默的功夫, 裴怀恩掀开轿帘, 有些好笑地看了李熙一眼, 温声说:“好了,小殿下不要怕, 我已叫人把宅子里那脏东西埋了,小殿下今晚尽管放心去住,至于玄鹄那边, 我来帮你想法子。”
李熙知道裴怀恩话里的脏东西是什么,没办法, 只好不情不愿地点头,眉头皱得死紧, 但就是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逗得裴怀恩又发笑。
“走吧。”少顷,裴怀恩笑声说, 同时向十七轻轻点头,随口吩咐道:“天寒地冻的,在外奔波不容易,去, 快去请你那位新朋友喝点酒,天亮之前不要回来了。”
十七心领神会, 抱拳称是,一瞬便没了踪影。
转眼软轿被抬起来,李熙骑在马上,低头往手心里呵气,吐出一团氤氲的白。
裴怀恩见状便说:“外面冷,要么还是上轿来。”
李熙执拗地摇了摇头,不再理会裴怀恩,他双手攥紧缰绳,在茫茫大雪里掉转马头,静默地看向杨府,看了好一会,直到裴怀恩出言催他,方才打马跟上。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裴怀恩常常用来处置人的这个宅子,买得离杨府很远,得走很久才能到。
路上,裴怀恩窝在轿里和李熙说话,语气淡淡的,带着一点得偿所愿的餍足,几乎很少再故意为难李熙了。
“记着几个月前,我问小殿下要不要来,殿下当时拒绝了我,甚至还像模像样的,在离我最远的西边租了宅子。”裴怀恩失笑道:“结果怎么着?殿下现在又要与我这个讨人厌的奸佞同路了。”
李熙闻言转头看了眼裴怀恩的轿子,面上没接茬,但在心里又想起杨思贤对他说的话。
杨思贤说,裴怀恩是故意把自己变成了这样。
京都的建筑好高,一座一座的连成片,四四方方又死气沉沉,檐角斜斜往上飞着,影子映在地上,像志怪话本里写的那种张牙舞爪的兽,一声不吭地伏在低处,仿佛随时都能跳起来,把误入这里的过路人拆吃进腹。
京都的雪景不如漠北,李熙扭着脖子四下看了会,便不再看了。
“厂公。”李熙侧首自言自语,又似在问裴怀恩,说:“难道厂公喜欢走这样的路?”
裴怀恩许久不言。
半晌,就在李熙认为自己大约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复时,裴怀恩却忽然掀起轿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我走惯了。”
李熙愣住一下,匆忙把脸转到旁边,没有跟裴怀恩对视。
接下来便是沉默,很久的沉默。直到两个人一前一后行到地方,裴怀恩下了轿,招呼李熙进门。
清冷月华下,裴怀恩一身绯袍站在门口,笑吟吟地问:“我这里没有给客人住的屋子,只有下人房,小殿下夜里要住哪间?”
李熙攥一下拳,心思在肚里转了几弯,最终识趣地说:“为什么要我挑下人房,厂公难道没有自己的卧房么?我要与厂公住一间。”
裴怀恩便笑出来,说:“小殿下今日不怕我了,愿意赏脸与我住一个屋。”
李熙不置可否,有持无恐地仰脸反问裴怀恩,说:“怕什么,横竖厂公今天白天也说了,再有几日便是除夕,到时父皇要检查我的功课,厂公既然选了我,又怎么舍得让我在父皇面前丢脸。”
裴怀恩听了,便温温柔柔地伸手带李熙往院里去,缓步穿过几道弯弯曲曲的回廊,边走边说:“既然知道皇上要检查,小殿下近来可有认真做功课?”
脚下的积雪很厚,李熙一路踩过去,听着靴底碾碎雪块的声响,自信地说:“厂公放心,我样样功课都上进,无论是读书,还是骑射,都随父皇去考。”
裴怀恩却说:“不对,殿下光上进不成,还得留心。”
李熙听罢住了脚,狐疑地问:“厂公的意思是?”
裴怀恩便很耐心地教他,说:“小殿下久居在外,想必对皇上的性子还不够了解,故而不知晓,皇上的疑心其实很重。”
“就像方才回来时,我见殿下骑马,那姿势分明很娴熟,甚至是过于娴熟,熟到就像个经常骑马的老手——但殿下从前不是不被允许骑马么?”
裴怀恩提醒的隐晦,李熙闻言心念微动,说:“……如此说来,我大约不该进步的太快。”
裴怀恩点了点头,对李熙这样一点就透、恰到好处的聪明很欣慰,又继续说道:
“殿下可知,皇上并不缺聪明上进的儿女,论聪慧,你的那些哥哥们久居京中,谁没有一副被磨砺透了的玲珑心肠?而殿下自外回来不久,身上总还带着些外面的棱角。换言之,殿下如果想要得到皇上的宠爱,其实不必单靠聪明这一点。”
李熙听懂了裴怀恩的话,垂首思索一会,沉声说:“短短数月之间,先是老二为了夺权逼宫,后是老三因为生母宁贵妃的离去,对父皇接连多日避而不见,说到底,他们都是伤了父皇的心。”
人一旦老了,便会不自觉地亲近那些,对他足够孝顺的儿女。
李熙这样想着,就听裴怀恩紧接着问他,说:“说起来,殿下幼时住在边关,见惯了边关的风沙,后来又阴差阳错辗转大沧,在大沧那边受了不少的委屈,甚至直到淑妃娘娘去了,殿下也没能及时的赶回来,见娘娘一面——殿下似乎打出生起,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
裴怀恩把这些话说得很慢,逼得李熙不得不转过身去,皱眉等他说完。
果不其然,李熙站在原地等了半天,一直等裴怀恩细细数完他这辈子所有的不顺利,临了顿住片刻,方才继续道:“……这么多年了,小殿下如今每每想起这些,心里对皇上可有恨?”
霎时,李熙背在身后的两只手互相抓握,十根手指拧麻花似的纠缠在一起,面上显出一些掩饰不住的茫然来。
毫无疑问的是,尽管已经猜到裴怀恩想说什么,但从小到大,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这样问过他。
是了,从始至终,好像还从没有人问过他对自己的父亲恨不恨,他也从没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这些年来,大家似乎都早已习惯了对他的父亲是谁,对他是谁这种难堪的问题缄默不言,转而简单粗暴的,拿祸星二字来代替他原本的姓氏和名字。
恨么?李熙不知道。
实际上,对于承乾帝这个人,李熙唯一的感觉便是陌生,仿佛这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完全不该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
是以李熙不知该怎么答。
但裴怀恩眼睛尖,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无措,继而对他放缓语气,温和地说:“你瞧——问题就出在这里了,小殿下。”
毕竟按照现在的境况来说,不论李熙心里怎么想,只要李熙还想在承乾帝面前露脸,便无论如何也不能表现出对承乾帝的恨。
甚至于……
不光要没有恨,还要没有李熙如今在面对承乾帝时,这种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难以形容的陌生。
归根结底,承乾帝现在已经老了,老到连路都走不稳,所以他心里迫切想要的,其实已经从一个聪慧勇武的亲王,变成一个愿意亲切对待他,陪他闲话家常,对他没有丝毫异心与埋怨的“儿子”。
话赶话说到这份上,李熙恍然大悟,感激地说:“多亏有厂公在,厂公是最明白父皇心意的,我会重新考虑自己功课的进度。”
裴怀恩便抬手捏他的脸,只觉自己眼前这小团子软乎乎的,捏起来就和糯米果子一样。
“那也得小殿下听劝不是?”裴怀恩最终说,“若小殿下如你那几个哥哥一样不听劝,我就算再明白皇上的心意,也没有用。”
李熙立刻就说:“当然听劝,因为知道厂公对我好,万万不会害我。”
至少目前不会。
聊着聊着便走到了地方,裴怀恩先李熙一步,伸手推开门,而后稍稍侧过身去,让李熙能清楚看见他那间铺满狐狸皮毛的古怪卧房。
裴怀恩说:“我这就命人为小殿下准备沐浴用的热水,等小殿下洗过澡,就在这里放松住一晚,什么都不必担心……”
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声音,因为看见李熙正愣愣地呆立在门口,一点打算进去的意思都没有。
见着李熙这样,裴怀恩的脸色一瞬冷下来,笑道:“怎么,小殿下这是反悔了,不愿与我一起住了?不过这也没什么的,想来是我这卧房又闷又黑,看着就像我这个人一样怪,让小殿下心生厌烦吧。”
话音未落,就见李熙那双小菩萨似的鹿眼,唰的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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