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 by池崖

作者:池崖  录入:08-31

刺客没有抓到活口,毕竟李恕为了把戏做的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这些刺客身上做文章,那样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另外就是齐王虽然没晋王伤的重,可也受到惊吓,原本守在晋王府的十七得知裴怀恩要来后,便放心地转去齐王府善后了。
此时天色渐亮,李熙跟在裴怀恩身后下了轿,在抬脚迈过晋王府的高门槛时,忽然说:“若我没猜错的话,按照李恕的打算,此次行刺的物证都该被藏在寿王府,而证人不能是任何一个身在局中的人,必须得是我这个局外人,因为只有局外人在不经意间说出的话才可信。”
裴怀恩深以为然,点头说:“是了,若你昨夜真对我起疑,或者说……若你昨夜虽然猜到事情原委,却仍对我有了铲除之心,不来寻我,使我毫无防备,那么在事发之后,这场闹剧便一定会闹到皇上面前去,之后再经你口,祸引寿王府,引得皇上派人去查,届时寿王当百口莫辩,而我也一定受牵连。”
李熙听罢就笑,垂着眼半真半假地说:“厂公多虑了,自舅舅去后,再没有比你与我更亲近的人了,只要你待我好,我定不会与你离心。”
顿了顿,似是在赞叹。
“不过么,京中两位皇嗣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接连被刺,也是多亏厂公的本事够大,才能在那李恕有意散播谣言的情况下,没让一丁点的消息漏出去。”
裴怀恩闻言脚底一顿,不耐烦地睨过来,问:“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李熙就摇头,面上无辜极了。
“在夸你呀。”李熙眨眼说:“从前听说厂公的势力早已遍布各处,凡人或事,只有厂公想让父皇看见的,父皇才能看见。我原本还不信,今日却是真的涨了见识。”
说着就又去牵裴怀恩的手,带几分恰到好处的依赖。
“厂公这样厉害,倒让我觉着更安心了。”李熙微微地笑着,说:“厂公是我的大树,就像当年的舅舅一样,可令我依靠。”
裴怀恩的眉头皱起来,欲言又止。
然而恰在此时,有人低着头快步走过来,没留神一头撞在裴怀恩身上,连忙跪下来吚吚呜呜的告罪。
李熙有些诧异,把手从裴怀恩的袖里抽出来,蜷指摸了摸自己拇指上的血玉扳指。
裴怀恩此刻心情不错,被撞也没恼,随意地挥手放人离开,但李熙眼睛尖,立刻认出了这会撞人的是谁,没忍住转头看向裴怀恩。
李熙望着来人离去的背影,疑惑道:“这怎么……他的年纪和舌头、他、他是你与我说过的那个御医?”
裴怀恩毫不避讳地点头。
“正是他。我前阵子把他从御医院弄出来,一直关在别处,后来觉着没意思了,就干脆让他住进这里来……反正他说不出话,也不敢在李征面前随意写字,他比任何人都爱护李征,生怕李征知道什么。”裴怀恩面上带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态说,“再说他医术很好,眼下李征受了伤,让他来治,他一定会尽心,倒也省去我四处找大夫的麻烦。”
李熙哦了一声,眼神却依然黏在那人离开的方向。
李熙说:“他看起来好怕你,方才见了你,竟吓得连头也不敢抬,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裴怀恩对此并不以为意,只是说:“天底下怕我的人多了,比他更害怕我的人数不胜数,更有甚者,在我面前腿软得连站也站不起来,他表现出来的这点慌张又算得什么?再说我当时为了保险,曾下令让人割掉他的舌头,他疼过了,怕我才是应当的。”
李熙将信将疑地点头,心中仍存疑虑,只觉这裴怀恩是在高处站得太久,早已摸不准底下那些小人物的异常之处。
但李熙没再继续往下问,而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裴怀恩进了门,隔着一张小桌,遥遥望向正睡在屋子里面的晋王。

第071章 疏漏
众所周知, 晋王府如今虽然被摘了牌,伺候的人少了,满府金银也被查抄, 但因为顾虑着承乾帝的心意, 在惠妃与昭平公主尚还风光时, 大家对府内主人的称呼并未改变, 面上依旧愿意称其为殿下, 称其发妻为王妃娘娘, 平日就是不当心提到了, 也会随口说是晋王殿下又如何如何。
但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却约束不到裴怀恩。
还有一日便是除夕,晋王身上的伤没作假。裴怀恩往前走, 见晋王果真如他的暗卫所言,下腹部和胸部右侧皆有剑伤,伤口细而窄, 确实能与那些刺客手中的兵器对得上。
经过这么多天的幽禁,晋王变得比从前沉稳不少, 他没有真睡,听见脚步声便睁眼, 笑声说:“……怀恩啊,好久不见,我知你一定会来。”
裴怀恩唇线紧抿, 又往前走近些,任由床架的阴影落在他脸上,映得他眼底漆黑且深不见底,就像他七岁后毫无光亮的那些年。
裴怀恩说:“伤在右胸与下腹, 看似凶险万分,却不致命。李征, 你果然早就知道有人要杀你……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晋王没回答,转头往裴怀恩身后看了一眼。
李熙抓着裴怀恩的衣袖往后躲,露出小半张脸,神情畏惧。
晋王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说:“还以为你会带老三来。不过怀恩啊,我和老三都入不了你的眼,你挑来挑去,结果就挑出这个小崽子来——你让我说你点什么好呢。”
裴怀恩懒得与他寒暄,面上也没有了从前那种不得已的克制,而是继续单刀直入地问:“李征,我想不通,你这里的一切吃穿用度、侍候仆从,我没有一样不在查,你究竟是如何知道的。”
晋王这时还是看着李熙,甚至心情颇好的朝李熙招了招手。
“告诉你也没什么,横竖以后也再用不着往外传什么消息了。”晋王声音嘶哑,说话时带着些肺部被伤到了的气声,时轻时重,“被你派过来看顾我饮食的那个老大夫,我一眼便认出他来了,知道他原本是御医院的御医。”
裴怀恩眉头紧锁,说:“夏炳?”
晋王艰难点头。
“我不知他是怎么得罪了你,以至于让你要割了他的舌头,把他弄到我府里来做这种苦差,可你这样做,反倒是在无意中帮了我大忙。”
晋王边说边咳,但他不在意,只是随手抹净嘴角的血沫,像头打不死的狼。
“我自小就认得他,知道他受过母妃的恩惠,也愿意帮助我,便教他把写了字的绢布放进不到一指宽的竹筒,再把它们牵着鱼线吞进肚里,然后趁外出采买药材时,通过药铺掌柜与母妃把外面的消息换来……反正他嘴里的舌头已经被你割了么,他平素常闭口,是以你们就算再仔细搜他的身,也见不到他含在齿间的鱼线。”
裴怀恩闻言有些诧异,没忍住回头看了李熙一眼,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难怪你最近常生病,忽然就从一头铁打的老虎,变得弱不禁风了——我还当你是因为一步踏错,忧思成疾。”
晋王听得又笑起来,笑声虚弱,但很畅快。
“不过就是些能让他顺利出去的小把戏,怀恩啊,你就是再谨慎,也不能回回都派人盯着他去药铺上茅房不是?”晋王说着闭上眼,呼吸有些细碎,免不得犹自顿住缓了片刻,方才又说道,“再者、再者我为了把这事做成,三回里只有一回让他带着消息出去,真假掺杂着,更别提母妃那边也在配合,就算实际上已经与我取得了联系,也要故意让你在别处拦着她好几次,哄你放松警惕……”
裴怀恩了然地点头,随即接过晋王的话,咬牙说:“……所以其实是惠妃查着了有刺客要来,教你这样做的,是么?”
晋王胸口疼痛,有点说不出话来了,但他那样平静地躺在那,面上戏谑呼之欲出。
常言都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晋王不是傻子,换句话说,他或许会在最初因着多疑走进裴怀恩精心为他设下的圈套,但在清醒之后,便能从底下这些人对待他的态度中,慢慢想明白邵家军在承乾帝心里真正的位置,以及他自己在承乾帝心里的位置。
如此简单的疏漏就摆在眼前,裴怀恩怒极反笑,头回觉着自己或许不该这么爱看热闹,更不该只因一时兴起,便把夏炳那个麻烦毫无顾忌地塞进晋王府。
这个可恨的惠妃,他已对她百般提防……!
还有这个李征,从前只知这人鲁莽,怎么鬼门关里走一遭,反倒让其变得聪明许多,竟还学会了装病……
此刻时候尚早,送饭的人还没有来。裴怀恩只要一想到这些,便觉头疼得很,早起时的那点饥饿感,也全变作了遭人耍弄欺骗的恶心与懊恼,令他在盛怒之时腹里翻搅,止不住的胃疼。
要怪就怪他所有的筹谋都太顺利——他等了太多年,他太大意了,他已经快等不及了。
李熙恰在此时抓着了他的手,探头插话道:“二皇兄,你做这许多,是不是想顺势让父皇解开对你的禁足?”
还是平常那种糯糯的调子,像刚熬化的麦芽,又绵又软,小心翼翼地牵着丝,令人不忍苛责。
裴怀恩与晋王听罢皆是一愣,纷纷转头看他。
但晋王并没把注意力放在李熙身上太久,很快便又重新看回了裴怀恩。
无论何时何地,晋王从没把李熙放在眼里过,但他却破天荒的对裴怀恩放低身段,软了语气说:“是,六弟说的是,既然大家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好再与你们隐瞒。怀恩啊,我实话与你说,事到如今,你往后要选谁,要与谁一起都与我无关,你的事我不会再管,只盼你能看在我们从前的情分上,帮我一把。”
顿了顿,又连声咳嗽起来,脸色在剧烈的疼痛中变得苍白,神智却清楚。
“我知这次是谁要杀我,可我不计较,也不想再与你们争。”晋王沉重地喘息着,阖眼说:“料想冰戏过后,父皇一定不会再立我为储君,可我不愿余生都被困在此,所以怀恩啊,你就看在是我将你送进了司礼监,使你自此风光无限的份上,快些点头放我重伤的消息传出去,放它传进父皇的耳朵,让父皇遣我出京吧。”
再顿了顿,似是疲惫极了。
“怀恩啊。”晋王说:“你不要太小看我母妃,只要你帮我,我自然还有别的好处给你。”
明明是些迫不得已的恳求,经晋王之口说出来,却总隐隐带着些命令的味道。
良久,裴怀恩安静听着,面色愈冷。
是了,晋王现在之所以能把这些话说的这么理所应当,是因为打心底认为自己从前对他好,认为他们有情分,甚至认为他恩将仇报。裴怀恩想。
将他从一个泥潭捞进另一个泥潭,教他武艺音律,赠他衣裳吃穿,再费心把他调教成这样的一身媚骨,然后拱手送给皇帝,让他做晋王府安插在皇帝身边的一只眼睛——这便是主子施舍给奴才的一点好,就如李恕之于锦玉。
从始至终,纵使这些帮助并非是出于善意,而是另有目的,可在主子们心中,奴才们却依旧该对他们感恩戴德,该心甘情愿地被他们榨干最后一滴血。
裴怀恩想到这里,眉间更阴沉,却是笑了。
李熙沉默很久,在旁悄悄捏他的手指,担忧地喊他,说:“厂公……”
李熙知道裴怀恩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可或许是因为隐忍得太久,以至于让裴怀恩在面对他们这些李氏子孙时,一旦身处优势,便很容易陷入那种不记得失,百无禁忌的疯狂中,而他从前也是因为看准了这点,才能成功算计到裴怀恩。
可李熙此刻却很害怕,怕裴怀恩会因为一时恼怒,在这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令他不得不跟着身陷囫囵——譬如失手将晋王杀了。
果不其然,裴怀恩这时根本就不想听他说什么,只是一把将手从他的指间抽出,垂首笑得残忍。
“……放你出去?”
裴怀恩微微眯眼,用一种近乎甜腻的语气,慢吞吞地对晋王说:“李征,放你出去就等于是放虎归山,你未免太轻看我了。是,眼下木已成舟,我知皇上一定不会再立你,可当皇上百年之后,你又会如何?你当我是傻的么?”
晋王还欲再开口,但裴怀恩的手指,已经重重碾进了他的伤口里。
须臾有血水渗出,粘稠、污秽。
“李征,我知你心高气傲,一心想攀去最高处,可我偏要把你关在这里,把你关在这小小的皇城一角,直到你死,无论你向我提出什么诱人的条件。”裴怀恩笑意阴森地说:“再者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爷么?不——你不再是了!现如今,你已经不配再跟我谈条件,因为你不过就只是个可怜的……”
“啪!”
倏地有一盏热茶落地,瓷片四碎。裴怀恩循声望去,住了口,却见李熙抬手摸了摸耳垂,正可怜巴巴地蹲在那捡瓷片。
“厂公,怪我方才口渴,想喝热茶。”李熙定定望着自己被碎瓷割伤的手指,皱眉说:“我太心急了,明知自己迟早都要喝到这盏茶,却还是一刻都不想等。”
话至此顿住,目光落在裴怀恩沾着血水的手上。
“厂公,都怪我太心急了,热茶不能沾口这种事,还是你教我的。”李熙意有所指地提醒裴怀恩,刻意将每一个字都咬的很重,说:“……可我现在为了一时痛快,被这壶上好的热茶、烫得好疼啊。”

第072章 报复
话音未落, 裴怀恩已冷静下来,想起就在不久前,李熙要杀晋王, 还是他出言拦着没让。
是了, 是了, 还有什么可着急的呢, 横竖晋王迟早要死,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皇嗣。
其实这些天以来, 托李长乐总想除掉夏炳那老头的福, 裴怀恩因为觉着只有一个人证不保险,还特意派人去别处查过, 并且已经拿到了许多证据,其中不乏庄嫔当年真正有孕的日期,那与承乾帝留宿在她宫里的日子, 根本对不上。
另外还有就是,也亏得有李熙刚刚那样不着痕迹的提醒, 裴怀恩方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深刻的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便是——碾死如今的晋王,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更简单,简单到只要他想, 他便随时都可以做,即使夏炳真被人杀了。
所以在一个必死之人的身上,需要考虑的,便不该再是这个人何时会死, 而该是怎样从这个人身上获取最大的利益。
尤其是这个人还对自己未来的结局浑然不知,错觉自己可以逃出生天, 甚至东山再起……那么整件事就会变得更有趣了。
裴怀恩想到这里,忽又低低地笑起来,松了手。
晋王便是在这时得了喘息,挣扎着坐起身,满身冷汗的靠在床头。
裴怀恩抬手招李熙来他身边,饶有兴致地问,“李征,你已自身难保,还能给我什么好处?”
晋王闻言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血。他是常年待在战场上的人,他不怕疼,可他很讨厌这样被动的和别人谈条件。
更何况眼下好端端坐在他面前的人,还只是他从前养的一条狗。
可是时间宝贵,他必须得尽快从这间屋子里走出去,必须时刻牢记惠妃对他的教导,学会对一条狗做小伏低。
是以晋王极不耐烦地忍了又忍,开口说:“怀恩,我手里有姚家在漠北的账。”
只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便可抵万金。
“封家的变数太多,更何况人心难测,恐怕就连你自己,也不敢保证被你派过去的那些人,能在事成之后对你永远忠心——不信你就瞧我,你瞧我此刻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晋王灼灼地看着裴怀恩,冷声说:“人管不住人,只有把柄能管得住人,怀恩啊,你助我离京,我差人把账本送到你手上,让你心想事成,如何。”
裴怀恩听晋王这样说,脸色果然变了,但是摇头道:“是我将你害到此种地步,你恨我入骨,未必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我。”
晋王攥紧了枕边的剑,眼也不眨地盯着裴怀恩那张艳色无双的脸,恨不能一剑把人给捅了。
“……我将宥儿押给你,直到你验清那些账目的真假。”晋王舌底腥甜,说,“我只有宥儿这么一个儿子,你手里拿着他,还有什么不放心。”
裴怀恩颇诧异地咦了声,目露鄙夷。
“为了离京,竟连亲生儿子也不要。李征,你果然够狠。”半晌,裴怀恩沉吟再三,最终十分满意地点头说,“只是宥儿尚小,离了母亲难免哭闹,我又没耐心,实在哄不来什么孩子,不如就让宥儿的娘也留下来,替我哄哄他吧。”
妻妾没了可以再娶,儿子没了可以再生,这是裴怀恩对他最后的让步,晋王对此心知肚明,只得咬牙答应。
李熙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等,眼观鼻鼻观心,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尽量不被卷进这场剑拔弩张的对峙中。
毕竟,依着他对裴怀恩的了解,他知道这场吃人不吐骨头的谈判还没有结束,远远没有。
因为裴怀恩现在虽然已经在晋王身上取得了足够的好处,却绝对无法容忍自己被愚弄、被轻看。
昔日姚元里的死状还历历在目,晋王却不能动,只不知裴怀恩这回为了出气,又会想出什么阴损的整人法子来。
正出神,就见裴怀恩沉默少顷,果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笑得比方才更开心了。
不顾李熙在场,裴怀恩倾身向前,看笑话一样,伸手抚晋王的脸,说:“我适才想起来,用鱼线牵着竹筒吞入腹中,事后再设法吐出的过程极痛苦,更别提若万一叫我发现了……李征,你猜那夏炳为何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帮你?”
轻声慢语的,听来就如裴怀恩刚进王府那年,令晋王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他受过我母妃的恩惠。”晋王下意识就说,“他一直都是这么同我……”
裴怀恩却突兀地打断了他,拇指徐徐压蹭到他的喉头,使了些力气往下按。
恰好是能令人感到不适,却又不会真被伤着的力道。
“母妃?哪个母妃啊?”裴怀恩眉眼带笑,愉悦地说:“李征,你跟了惠妃这么多年,恐怕都快想不起自己的亲娘是谁了吧?”
晋王微微仰起头,面上警惕不减。
但裴怀恩仿佛早就料到了晋王对他会是这么个态度,一点也不生气。因为就在刚才,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报复方法,一个比立刻就把晋王的真实身世和盘托出,引晋王羞愤自戕更好玩的方法,那就是让晋王在知晓那些旧事前,先下手杀死自己的亲爹。
至于这游戏到底该怎么玩么……
裴怀恩早些年为了活,张嘴说过太多的谎,很清楚只有那些真假掺杂着的谎话,才最容易令人信服,所以他此时只是短暂地斟酌片刻,便已在心里有了计较。
“李征,虽然你这次耍了我,让我觉得很不高兴,可是就像你说的,你我从前毕竟好过,我现在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人骗,真是好心疼啊。”裴怀恩这样说着,又蜷指去擦晋王挂在唇角的血沫,可他的手上原本就沾着血,只会越擦越脏。
“李征,看在是你把我送进了司礼监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你可知,你那亲娘当年为什么不受宠?”
裴怀恩的这个提问太突然,晋王由于受了伤,反应本就比平常慢些,听罢只是说:“父皇对体弱之人素来不喜,这不是什么秘密。”
裴怀恩扬起眉来。
“李征,你说的那是别人,不是你亲娘,皇上如果真一点也不喜欢庄嫔,便不会和庄嫔生下你了。”裴怀恩扶着额说,鲜红的血在他指尖干涸,味道有些刺鼻。
“李征,我也是在无意中才知晓,皇上后来之所以会厌弃庄嫔,原是在怀疑她不忠,可又苦于查不到证据。”
晋王目光锐利地看着裴怀恩,说:“裴怀恩,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目光对上,裴怀恩的神态却倏地软和下来,微微的蹙着眉。
“我可怜的二殿下呀。”裴怀恩语气调侃,勉强忍着笑,一张嘴把谎话说得比真话还真,对晋王循循善诱道,“我已全查着了,当年庄嫔染了天花,是因为有夏炳在身边伺候,方才有幸痊愈。可在那之后,那色胆包天的夏炳就看上庄嫔了,他为了能与庄嫔相伴,就故意在庄嫔的饮食里下药,令庄嫔自此缠绵病榻。”
“那夏炳的医术有多高明,你此番也算是领教了。”裴怀恩摇了摇头,似是颇遗憾,“而且我听皇上说,皇上原本是因为考虑到庄嫔的身体,才命夏炳去诊她的病,只可惜这病诊到后来么,皇上见庄嫔的身子迟迟不见好,便逐渐对她失了耐心,甚至开始怀疑她是在装病避宠。”
李征听到这里,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但裴怀恩不肯放过他,依旧压着他的肩膀说:
“皇上听见了宫里传的那些风言风语,总觉得有影子在庄嫔宫外晃,可却怎么都抓不住。我的二殿下,你猜那影子是谁啊?你猜……究竟是谁害得你母妃郁郁而终,又害得你幼年孤苦,你猜那影子究竟上没上过你母妃的床,就像传闻中的我与宁贵妃那般——”
铮——!
电光火石间,李熙抬脚往后退,看见晋王就算拼着吐了血,也要拔出剑来,把剑送到裴怀恩的颈侧抵着。
“裴怀恩……!”晋王目眦欲裂,自觉在裴怀恩这里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恶狠狠地将裴怀恩摁在床架上,撞出哐当一声巨响。
“裴怀恩!休要辱我母妃!”晋王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崩裂,寒声警告道,“别以为我真不敢杀你,休要将我母妃与那不知廉耻的宁贵妃比在一处!我母妃定然清白!”
裴怀恩却只是好整以暇地抬眼看着,任由那剑锋在他颈侧划出一道细细的伤口。
“唉,就知道你不信。”裴怀恩笑声说,“你母妃心里怎么想,我猜不着。可是我的二殿下,那夏炳却是真真切切地想跟你母妃好呢,你若是不信,等从这里出去后,就去查啊。”
“查那夏炳究竟是否对庄嫔有非分之想,查庄嫔年轻时是否染过天花……”
裴怀恩的声音很轻,但带蛊惑,一字一顿的,笑吟吟的,越往下说越觉得有趣儿。
所有一切细节都对得上,裴怀恩此番作为,就是吃准那夏炳为了保护晋王,即便是被误会被怪罪,甚至是被杀死,也断断不会把事情真相轻易说出来。
如履薄冰活了这些年,竟还能亲眼见到自己的仇家父子相残,更别提这杀父的凶手,日后还会不可避免地从他这里听见所有真相……这是何等的痛快!
“我的二殿下。”迎着晋王恨不能立刻掐死他的愤怒,裴怀恩想到此处,面上不禁显出几分古怪的癫色来,他并指夹住那三尺剑锋,轻飘飘地捻着袖,说:“李征,你去查啊,查那夏炳拼着被开膛破肚的风险帮你这几回,究竟是为报恩,还是为赎罪,你——敢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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