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 by池崖

作者:池崖  录入:08-31

“我会给晋王最高的封号,让他的陵墓紧紧挨着你,与你全了这份父子之情。”
“还有你最喜爱的淑妃。”
裴怀恩越说越快,两颊因兴奋晕出层红。
裴怀恩自认不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菩萨,他锱铢计较,睚眦必报,承乾帝在他面前表现得越痛苦,他就越畅快,他从来都是最知道怎么在言语上击溃一个人的。
“还有你和淑妃的小儿子,我猜他现在该是你最喜欢的儿子了。”裴怀恩颤声笑道,“可你知道他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能被你看在眼里吗?他早就是我养的一条狗,每天都得对我晃着屁股摇尾乞怜,简直比窑子里的妓女还低贱。”
承乾帝这回才是真的气着了,他闷闷地咳嗽,却咳不出声音来,只能咳出大口大口的血。
“你——你这阉人,你对熙儿做了什么!”承乾帝虚弱无比,但裴怀恩却只是笑着看他。
“做了什么?当然是做了你曾对我做过的一切,或许还有更多。”裴怀恩挑眉说,“李初,你的亲生儿子不喜欢你,只亲近我这个阉人,那么软和的一个小团子,让我随口哄两句就信了。”
“但等我玩腻了,我就把他也杀了,送他来与你团聚。我迟早要把你们这些恶心东西都杀了——对了,你难道不知道,京中前阵子不是还死了人吗?我仔细琢磨着,大约是我哪个体贴的好儿子,在替我排忧解难呢。”
虽然还不到三十岁,但裴怀恩却有好些得力的干儿子。
承乾帝发不出声音,裴怀恩用厚厚的棉被捂住他的嘴,也捂住他的鼻子。
承乾帝流出泪来,奋力挣扎着,目光越过裴怀恩,往殿门的方向看——虽然这是在他自己算计之下的死亡,但他还是感到了些许悲哀,他想起自己年轻时是多么风光,又是多么的尊贵。
殿门没有关紧,留了一道窄窄的缝隙,裴怀恩以为他是想喊人,下意识把棉被捂得更紧。
裴怀恩不喜欢承乾帝现在看他的眼神,那是一种极难形容的眼神,里面夹杂着骤然得知真相的痛苦、震惊和不甘,但还有一丝不合时宜的得意。
承乾帝大半张脸都被捂在被子里,艰难地,断断续续地出声说:“裴……裴怀恩,你想报复、报复朕,但你报复的了吗?你想一口吃下朕的长澹,你吃的下吗?”
话说的很含糊,裴怀恩没有听清,承乾帝对死亡的无能无力让他激动到发疯。
此刻没有外人在,内忧外患都已解决,老皇帝也该驾崩了。
裴怀恩使尽全身力气按住他,兴奋的发抖。
“李初,我等不及了,我改变主意了,我今天就要杀了你——你会成为后世津津乐道的昏君。”裴怀恩眼里透出异样的光彩,对外界一切浑然不觉,高声说,“而在你死后,你儿子会变成我的玩物,你女儿肚里揣了野种的崽子,你的国家也要归我了,你会孤单寂寞地死在这,你见不到你心里在意的任何一个人。”
“李初……”裴怀恩说,“多谢教导,你的儿子和你的江山,我都收下了。”

高阳殿外无人把守,李熙沉默地站在门外,神色麻木, 将殿内一切声响听得清楚。
记着裴怀恩从前同他说话, 虽然时常态度恶劣, 却从没说过要杀他。
天知道, 他今天是来救裴怀恩的。他与承乾帝不亲近, 也没想见承乾帝最后一面, 因为承乾帝间接害死他的母妃和舅舅, 而非是单纯的偏心和宽恕晋王。
他火急火燎地赶来救人,结果裴怀恩就是这么对他的。
但这多可笑啊, 原来刀子没割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是真不会觉着怕的。他本以为他早就得到了裴怀恩的另眼看待,然而谁想到, 原来在裴怀恩的眼中,他和他的那些父兄姐妹其实没差别。
周遭很安静, 也没外人打扰,想是裴怀恩为了自己今天这举动, 特意把人都提前支开了。倘若他再晚来一步,裴怀恩便可以理直气壮地骗他说:皇帝病死了,驾崩了, 他们两个成事了。
不不不,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承乾帝这会真快死了。
或许是因为血浓于水,又或许是因为听见承乾帝方才为他求过情, 李熙透过面前这道窄窄的缝隙,看见承乾帝那双混浊泛黄的眼, 下意识就想伸手推门,但他最终却什么都没做。
不能……不能救,不能让裴怀恩知道他在门外,更不能和裴怀恩硬碰硬。
毕竟他们两个平时虽然没少开玩笑,但实际上裴怀恩手中的底牌却比他多。换言之,只要裴怀恩想,便可以轻而易举的拿捏他,令他什么都做不成。
说句老实话,他本想在事成后徐徐图之,哄着裴怀恩主动卸权,或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蚕食掉裴怀恩手中势力。但无论如何,他其实从没想过除掉裴怀恩,因为他相信裴怀恩对他那种难以言喻的“忠诚”。
可在如今看来,他这想法却变得十分可笑。
裴怀恩打从一开始就在骗他,就想杀他,这是裴怀恩亲口说出来的,而且不是在小金傀的控制下才说出来。
这变化太快了,快到令人措手不及,李熙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他手心里全是汗。
真奇怪,明明他们两个的合作本就是始于算计,明明裴怀恩早就不止一次说过要报复。
明明……明明就算裴怀恩今天这样做,也只不过是简单的言行合一罢了。
李熙仓惶地抚住心口,感觉那里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了,疼得他头晕目眩,甚至有点犯恶心。
在这一瞬间,李熙忽然想起很多事。
不是没考虑过裴怀恩是为了帮他才杀人,也不是没考虑过裴怀恩是为了刺激承乾帝,才故意这样嘴硬。可这人心一旦起疑,很多地方就都不再经得起推敲。
所以几乎是没来由的,李熙想起裴怀恩平日哄他那些话。
李熙想起裴怀恩在翻案后对他时冷时热的态度,想起裴怀恩梦醒后那种冰凉可怕的眼神。
甚至于在最近这些命案发生后,裴怀恩让他去现场勘察,自己却不去,都很有可能是在利用他,以便能让自己在成功避嫌的同时,又悄无声息地销毁了证据。
但这多可笑……!
李熙想起裴怀恩夜里对他的百般折磨,又想起自己因为心里有愧,曾对裴怀恩做出的所有讨好和迎合,顷刻间,早已消失许久的那种屈辱感和无力感,忽然重新浮上他的心头,甚至比从前更甚。
裴怀恩原来只拿他当条会摇尾巴的狗,拿他当玩物,当报复承乾帝的手段。他花了那么多心思,却不能让裴怀恩有一丁点的改变——从始至终,原来真的连一丁点改变也没有。
说不清是愤怒更多还是失望更多,李熙眼睁睁看着承乾帝咽了气,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汹涌的荒谬感。
李熙感到很伤心,但却不是为了承乾帝的死。
或者说,李熙原本就已做好了看承乾帝驾崩的准备,承乾帝的死,充其量只能让他感到一点点的惆怅和空虚——毕竟承乾帝方才居然为他求过情。
至于剩下那些很多很多的伤心,李熙理所当然的将它们归因为裴怀恩的“背叛”。
幸好他们之间还没有真的爱。李熙想,幸好他从最开始便防了裴怀恩一道,还没有真的爱上。
伺候在这的宫女太监们还没回,裴怀恩在得手后,开始慢条斯理地帮承乾帝整理遗容,为他换上新衣。
忙碌的空隙,裴怀恩似乎又嘟嘟囔囔地说了些什么,但李熙听不清,也没有心思再听。
李熙失魂落魄地往回走,但没出宫。
虽然已经难受的手脚冰凉,但李熙头脑清醒,知道有好些人都听见承乾帝招他进宫,也亲眼看到他进宫,而他若是现在便一言不发地从这条路回去了,事后裴怀恩问起来,他实在不好说。
是以李熙来到了淑妃曾经的住处,打算等裴怀恩来问时,只一口咬定是因为不想再见承乾帝,方才躲来此处,结果却没有想到,承乾帝却在等他的时候忽然驾崩了。
淑妃的住处太冷清了,李熙在里面漫无目的地逛了很久,脑袋昏昏沉沉地觉不出时间,眼睛也又涩又疼。
这种感觉很怪异,李熙从没体验过这种感觉,他试图赶快想办法应付裴怀恩,试图努力让自己从这种古怪的,说不出原因的煎熬中抽离,但他始终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里只能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
有时是裴怀恩把他拢在暖和的大氅里,问他冷不冷。
有时是裴怀恩对他一遍遍的说喜欢,锲而不舍地捉着他来吻。
可是有时候,他也想起裴怀恩恶狠狠地掐他颈子,将他身上咬出血来,想起被火烧过的金丝烙有多烫。
他想起自己画了好些时日的浴火重明,想起那三日荒唐,想起裴怀恩便是在那时对他说自己会改。
“是啊,做供人赏玩的梅花儿有什么稀罕。”裴怀恩那时对他说,“从今以后,我就是护在小殿下身前的重明鸟,一辈子都替小殿下驱除邪祟,焚尽灾厄。”
但传说都是骗人的,李熙想,原来在大火里奋力挣扎的那团影子,压根就不是裴怀恩,而是他自己。
而那火里也烧不出什么浴火重明,只有一团面目扭曲的灰烬。
想着想着,就靠在一颗大树底下睡着了,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宫里已经乱成一团。
负责打扫的小宫女发现承乾帝死了,吓得从高阳殿尖叫着跑出来,紧接着便是乱上加乱。
趁着所有人都跑进跑出的功夫,裴怀恩一路寻来了李熙的藏身处,见着了迷糊睡在树下的李熙。
还是和平常一样软软和和的一个小团子,眼皮有点红,皱着眉,不知是又梦见了什么。
裴怀恩这时很高兴,因为他刚刚才亲手了结了承乾帝。
所以他很耐心,愿意静静等着李熙醒来,也没过问李熙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
入夏后,天气已经很炎热了,裴怀恩从淑妃住处寻着把旧伞,单膝跪下来,笑吟吟地给李熙撑伞遮阳,心里对李熙的最后一点厌恶,也随着承乾帝的死去而烟消云散。
裴怀恩就这么不动声色地跪了好久,直到右腿有些麻,李熙才终于睁眼。
下一刻,却在见着身边的裴怀恩时,吓得倏而起身,眼里显出难以掩饰的惊恐。
但那惊恐很快便没了,因为裴怀恩也站起来。
因为跪得太久,裴怀恩站的有点踉跄,李熙没有伸手扶,闹得裴怀恩很不满意地朝他看过来,打趣他说:“小殿下这么金贵了,这还没登基,就连点眼力见也没有了?”
登基……登基!
李熙锤了锤头,像是睡懵了,感到一种类似宿醉的头疼,继而想起承乾帝已经死了。
李熙伸手扶住裴怀恩,又从裴怀恩手里接过伞,脸色怪异。
“你在这里多久了,为了替我撑伞?”李熙问,“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般乱?”
裴怀恩笑着看他,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说:“嗯,怕你晒着了。”
顿了顿,又说:
“外面的事不要紧,你可以再睡会,等他们来这找你就好。”
听啊,多体贴。
李熙闻言抿了下唇,脑子里又想起裴怀恩方才对承乾帝说过的那句,随便哄两句就信了。
李熙低下头,说:“不睡了,我睡得头疼。”
裴怀恩便皱起眉来,想伸手摸摸他的额头。
“怎么忽然头疼了,是着凉了吗?你——”
李熙不着痕迹地侧身躲过,摇头说:“无妨,等我真醒过来就好了。”
昨日种种,就如大梦一场,等他真醒过来就好了。
反正他也没真的喜欢上裴怀恩。
裴怀恩对此不做他想,闻言只说:“这样,那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又上前牵李熙的手,却被李熙第二次躲过去。
接二连三被拒绝,裴怀恩觉得有点不高兴了,忍不住啧了声。
“又闹什么脾气。”裴怀恩说,“我找了你好久,又替你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伞,有要事和你说,你怎么连声谢也没有的。”
李熙勉强打起精神来,转头看裴怀恩,只觉眼前这张美艳的脸,好似是恶鬼披着人皮,令他如堕冰窟。
“没……没什么,只是忽然梦到母妃,心情有些不好罢了,多谢你替我撑伞。”良久,李熙斟酌着,仰脸朝裴怀恩露出一点笑,如平时那样软软地喊他,说,“对了,厂公,你要与我说什么事?”

第118章 稻草
其实裴怀恩如果一直对李熙很坏, 或者和李熙从始至终都维持着简单的利益关系,李熙现在倒也不会这么伤怀。
可偏偏裴怀恩今天的那番话,再配合其平日反复无常的态度, 听在李熙耳里, 便是要以花言巧语骗他的一颗心, 然后再把他当做没用的秽物一样, 毫不留情地丢弃。
而更可笑的是, 李熙还曾因为自觉愧对裴怀恩的这份赤诚, 郁郁寡欢了好多日。
李熙认为自己从前傻透了, 人不是裴怀恩杀的,却也是裴怀恩默认了的。换句话说, 裴怀恩至少对此乐见其成,若再无人阻止,未来便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接连死去。
即是这样, 人是谁杀的还要紧吗?左不过都是裴怀恩手底下那些喽啰做的事,而裴怀恩也不想阻止。
至于……至于其他的, 李熙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事到如今,他素来冷静的大脑正被无边怒火焚烧, 毫不夸张的说,承乾帝的布置于他而言就像一根细火线,将他对裴怀恩原本的那点防备和怀疑, 瞬间在他脑子里全点燃了。
其实原本不该这么钻牛角尖的,裴怀恩常常发疯,李熙不是不知道。
可情这一字,本就能把一个聪明人变得愚笨, 尤其是在心里早就已经对那人有依赖,却还不自知的情况下。
“证据”确凿, 眼见为实啊,丝丝缕缕都能扣上。有那么一瞬间,李熙气血上涌,甚至错觉只有在裴怀恩疯起来时,说出来的才是实话,对他的那些温言安慰反而是假的。
不……不能坐以待毙,得想个办法先下手为强,但怎么办好呢。
权力的传承并非是从上而下,而是从下往上,谁手底下的人多,谁就是老大,李熙明白这道理,所以才更知道只要裴怀恩一天不放权,他就算当上皇帝了,也只是一个说了不算的傀儡皇帝。
只因如今之境况,若一旦事发,至少吏部、兵部、户部,还有那个惯会做墙头草的姚家,都会站在裴怀恩那头,而封家、卫家,工部则多半中立。
邵晏宁虽然可信,但不能往回调,因为大沧会趁虚而入,至于姚家如何,李熙却不敢赌裴怀恩会怎么想。
统领京军三营的吴宸领他恩典,大约愿意帮他这一回,但现在三营中最为勇武的神机营,还有以战俘为主的神勇营,都已经被晋王带走了,能活着回来多少都是未知,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神武营,人数只有姚家的一半,似乎并不能赶在姚家回来前,彻底清除掉裴怀恩布置在京中的爪牙。
锦衣卫就更不成了,虽说对他忠心耿耿,但那才有几个人?
只有手里有兵才是硬道理,李熙对此越想越愁,终于逐渐体会到了借力而上的难处。
说到底,李熙眼下还年轻,就如那无根的浮萍,而非树大根深,能同时调动京军,姚家和卫家的承乾帝,还不能够令裴怀恩感到忌惮。
可像原来想的那样慢慢来也不成了,因为裴怀恩打从一开始就在骗他,更不会真的给他权力。再加上内阁这些年在裴怀恩的打击下大不如前,想利用杨思贤等人从各处细节上做文章,少说也要数年,而裴怀恩却不一定能让他平安活那么久。
世家只要能真正拿到手的实惠,他若手里没钱、没权,便请不动。
或许就连承乾帝也没有想到。李熙想,承乾帝当年为了对付几匹狼,便义无反顾地养出了一头虎,并且这虎被养到最后,就连承乾帝自己也渐渐拿捏不住了。
怎么拿捏呢,承乾帝独居京中,虽然还能调来四方的兵,可远水终究解不了近渴。京军和锦衣卫早就不会再听他的了,所以除了花心思抓到裴怀恩的错,赶在谁也没反应过来之前,让宫中侍卫当场便把裴怀恩就地格杀之外,承乾帝后来其实也拿裴怀恩没办法了——但裴怀恩又怎么可能会让承乾帝真抓到他的错处呢——明和宫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便是承乾帝的最后机会,却被李熙忽悠着放弃了。
承乾帝在无奈之下,把对裴怀恩的处置权,忐忑不安地交给了自己的后辈。而他李熙,自他回京来,他就成了裴怀恩的帮凶,是他帮着裴怀恩一步一步的走到了现在,让裴怀恩在承乾帝还活着时,间接掌握了京军和锦衣卫,甚至还有姚家。
是了,原是裴怀恩托着他站在了高处,也是他让裴怀恩不再害怕承乾帝,他们之间的合作亲密又默契,如果真是一条心,将会所向披靡。
可他们不是一条心,裴怀恩多半要杀他,而他也并非全然信任裴怀恩。
想到这里,不知是因为一时半会想不到与裴怀恩对抗的办法,还是因为一些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李熙略略皱起眉,眼神黯淡。
李熙表现得这样明显,裴怀恩就算再迟钝,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连忙敛起玩笑神色,有点担忧地问:“……怎么了,到底梦见什么了?与我说说好么?我愿意听。”
这样真挚的模样,这样温柔的话语,这样缱绻的眼神。
蓦地,四目相对,李熙一瞬不瞬地看向裴怀恩,理智短暂回笼,面上笑意还未褪去,心里竟隐隐又生出了些期待。
不……不对。李熙尝试在心里说服自己,或许裴怀恩是为了让承乾帝死不瞑目才会故意那样说,或许这一切都是承乾帝布给他的局,引他与裴怀恩争斗,坚持不许他留下裴怀恩。
从老虎嘴里夺食是件劳心费神的麻烦事,需要付出的代价极大。要么……要么开口问吧,直接面对面的问,哪怕裴怀恩对他说了假话,哪怕裴怀恩日后真要杀了他,他也愿意赌那五成真心。
思及此,李熙的脸色才变好一点,笑容也更真切些,出声说:“裴怀恩,你方才——”
然而还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有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来此处,口中大声嚷嚷着:
“不好啦!不好啦!殿下!出大事啦!奴婢可算是找着您啦!”
李熙被打断问话,头疼地转身,抬手说:“慌慌张张像什么样,还能有什么不好,不外乎也就是父皇的病……”
小太监畏惧地看了裴怀恩一眼,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扣着头,哭声说:“殿下,皇上、皇上去了……”
“另有刚从宫外传来的消息,淮王今早去牢里看望安王殿下,却遭人纵火暗算,与安王殿下一起被烧死在那大火里了,尸首……尸首已经被抬到宫门口。”
偷梁换柱,以退为进,这是承乾帝死前为他们安排好的最后一步,即用两个替死鬼代替淮王和李恕,从而让他们两个能就此脱身,自此平平安安的做一世庶民,免得日后因为利益恩怨被李熙记恨——横竖李恕现在已经把财库钥匙交出来,也没什么用了。
只是这样一来,便是彻底坐实了裴怀恩的嫌疑,令裴怀恩从今以后在李熙面前的一切表现,都仿佛是做戏了。
因为李熙无论再怎么怀疑承乾帝,也知道承乾帝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动手杀淮王和李恕。
到底是亲儿子,承乾帝人又老了,虽然在心里气恼李恕胡来,但南边的事情既然已经解决了,李恕又给了钱,承乾帝没有道理再杀他。
电光火石间,小太监的这几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李熙对裴怀恩的“背叛”变得深信不疑。
更别提裴怀恩因为不知道李熙已经听见了他和承乾帝的谈话,还要赶在这时兴奋地抢声说:“……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这算什么不好,这是双喜临门啊!”
感慨时紧紧攥着拳,手指尖甚至因为太激动有点抖,和他用棉被捂死承乾帝时的癫狂如出一辙,也让李熙把方才想当面问他的那句话,一瞬咽下去了。
……不问了,因为实在没什么意思。
不信就瞧吧,眼前这人都已经在利用他的信任迫不及待开始动手了,甚至没掩饰,而他刚刚竟还妄想从这个人嘴里听见句实话。
嗤,可笑,何必再自取其辱,因为裴怀恩一定会骗他说——那些都不是真心话,都是故意说给承乾帝听的,然后再继续软声细语地哄他高兴,或者干脆反客为主,怒斥他到底在怀疑什么。

第119章 杀心
李恕费尽心机, 但淮王却是滩囿于情爱的烂泥,任凭李恕如何激他,他都不敢出头。
现在倒好了。李熙想, 现在他和淮王之间的误会还没解开, 淮王就先做了鬼。
也不晓得淮王的鬼魂日后会否放过他, 毕竟淮王耳根子软, 又和李恕那天杀的小王八蛋死一块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 和淮王那虚无缥缈的鬼魂相比, 真正的危险正在他身边。
眼下不是翻脸的好时机。承乾帝骤然驾崩, 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帝需得即刻在灵前继位。
继位后, 还得按惯例为先帝守二十七天的灵,方能举办登基大典,做成真的皇帝。
也罢, 虚情假意的东西,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李熙在心里琢磨着, 既然对抗不了,那便索性出其不意, 趁着这次登基大典,直接把人杀了吧。
跪在跟前的小太监还未起。李熙眼神闪烁,眸里杀机一闪而过, 悄悄在心里算计着他那几张底牌,只觉万幸裴怀恩现在对他还没太起疑。
那么眼下裴怀恩对他这份薄弱的“信任”,便是他独有的优势和最大依仗。明着对抗不成,他或许可以利用这份得来不易的“信任”, 趁裴怀恩如今对他还不设防,想办法让裴怀恩死在他前面。
谎话最忌讳有真有假, 裴怀恩对承乾帝嘴硬说的那些话,多半都是真心的恨,唯独有关李熙那几句是假的,这让李熙无法分辨。
外头已经在催了,裴怀恩原本要和他说的便是承乾帝驾崩。灵前继位的程序很简单,李熙在裴怀恩的陪同下赶去高阳殿,匆匆料理好承乾帝的后事,又把本就藏在殿内的遗诏颁出来,按规矩依次任命了些官员,安葬了被烧死的“淮王”和“李恕”。
至此,李熙终于也算是登上了帝位。
两具焦尸没什么好看,脸皮都已烧得模糊,四肢扭曲着,只能从身上的一些饰品依稀辨认,李熙处置了他们之后,就去找了杨思贤。
不论是否愿意承认,李熙对裴怀恩总还抱着一丝希望,所以他去找了杨思贤,做好两手准备,将最近发生的事全说给杨思贤听,并将前些日子从案发现场找到的衣角给了杨思贤,寄希望于杨思贤能帮他找出真凶。
杨思贤是不会害裴怀恩的,李熙想,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无论如何,他这次都不能再事无巨细地与裴怀恩打商量——因为他不信,他也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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