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牌子被箭射坏了,裴怀恩看着它冷笑。
那小崽子好手段,短短几日之内,便逼得他从云端到泥潭。
“别急,阎王不收我,我死不了了。”裴怀恩一拳砸在身旁凹凸不平的石壁,脸上又显出那种久违了的狠厉神色,甚至比从前更可怕。
“想办法联络上我们的人。”裴怀恩涩声说,“找最好的大夫来,尽快治好我的伤,我要回京去。”
顿了顿,又说:
“另外着人安排下,我要给晋王一个亲王的封号,把他埋在老皇帝旁边。嗤,什么狗屁邵家军王家军,那崽子想怎么样与我何干,我只要能恶心到他们老李家的人就成了。”
裴怀恩不是个拘小节的, 比起记恨死人,他更偏爱给活人添堵。
在他的安排下,晋王生时手刃亲父, 不仁不孝, 有关其身世的猜测传遍大街小巷, 死后做了鬼, 还能变成李熙心头的一根刺, 绝对算是“物尽其用”了。
因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肯定能活, 裴怀恩不再刻意躲避自己手底下的人,在十七的秘密联络下, 重新住进了舒适明亮的大宅子,身上伤势也迅速好转。
然而另一头,由于裴怀恩的小心躲避, 距离登基大典都已经过了三十日,李熙依旧没收获。
不知怎么的, 眼下不止裴怀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连玄鹄也仿佛人间蒸发了。
百般无奈下, 李熙不敢过度忧伤,他将人手调回来,被迫转移重心, 将更多精力放在收拾裴怀恩安插在朝廷上的爪牙上。
先是关闭西厂。
承乾帝当初成立西厂,提拔裴怀恩做厂督,目的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监视百姓与官员, 以及遏制东厂的势力。
谁知道随着西厂的日渐壮大,裴怀恩不仅顺势把东厂与锦衣卫也收入囊中, 还在长澹各处都插上自己的耳目。
李熙不喜欢西厂,所以赶在裴怀恩失踪时,着人扫了西厂,并将福顺调回东厂去,提他做东厂厂督,又提拔王二做了锦衣卫指挥使,想把东厂与锦衣卫都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再有就是请姚元靳的母亲回京。
姚元靳这个人,一向是谁势力大便听谁,若是身处弱势的想命令他,李熙琢磨着,或许手里还得有点筹码。
恰好自从姚元里去了后,姚老夫人的身体便不大好,李熙便向姚家写信,想以边关苦寒为由,邀请姚老夫人来京调养。
然而一贯孝顺的姚元靳却迟迟不回信。
姚元靳明知京城这边的天气更适合姚老夫人养病,却宁愿母亲多受苦寒,也要等结果,一直等到有人能找出裴怀恩,或是找到裴怀恩的尸体。
裴怀恩从前威势太大,大伙在没确认他的死讯前,都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福顺还算乖,什么事儿都听话,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既没裴怀恩的跋扈和自作主张,也不故意拖延,从不僭越,胆小极了。
就这么又过了几日,入了冬腊月,各地局势逐渐稳定,封疆的死讯传来,李熙便下旨将戎西的帅印交给封时誉,同时送李青芙出嫁岭南。
除夕索然无味,至此,李熙已有两个多月没见过裴怀恩。
李熙的生辰是正月十九,如果不是他十九岁就登基,不得不提前加冠,他的冠礼本该在今年。
生辰前一晚,李熙辗转反侧。
最近两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十八岁的生辰是在大沧过的,十九岁的生辰是裴怀恩给他过的,等到了二十岁时,他以连日劳累,身体不适为由,下令罢朝一日,打算自己过。
也不知玄鹄现在何处呢。入夜后落了雪,风从窗户缝里溜进来,吹熄了屋里的蜡。临入睡前,李熙尚在迷迷糊糊地想着,要么等明日为邵毅轩和母妃烧香时,也给玄鹄多烧一份吧。
梦里也不安稳,李熙从龙床这头滚到那头,梦见许许多多的人和事。
他在梦中重回登基大典那日,他端坐高处,底下是笑吟吟看着他的裴怀恩,就像他们当初约定好的那样。
但裴怀恩转眼便不见了,他见状怔住片刻,方才隐隐约约地想起来,裴怀恩早已不在京中。
但当他抬头望,却在熙熙攘攘地人群中又看见了裴怀恩的影子,只是这一回,藏在人群中的裴怀恩却没对他笑。
梦里的东西总有点飘,他们两个人在上一刻还遥遥相望,转头便近在咫尺。
李熙最近总做这样的梦,他在梦里见着裴怀恩,起初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甚至有点庆幸,庆幸裴怀恩还活着。
但他很快记起自己的立场,庆幸须臾转为恐惧,他掉头就跑。
登基大典结束了,他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一只脚踏进地牢,又撞见姚元里。
这是李熙最近的梦魇——将近两个月以来,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被这么折磨一遭,满头冷汗地陷在梦里醒不来。
而每每到了这时,福顺便能听见动静,走进来喊醒他。
可——眼见着姚元里的脸又模模糊糊地变成他的脸,李熙呼吸急促,只觉脖子上正紧紧拢攥着一只大手,压的他喘不上气来。
福顺今晚没来喊他,他被困在幽暗的地牢里出不来,周遭全是裴怀恩身上的香味,逼得他几近窒息,却又不知所措。
不……不对,梦里怎么会有香味儿?
顷刻间,李熙骤然惊醒,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他湿淋淋的睁眼,却在看清眼前这个人身上穿的衣裳后,骇得呼吸一滞。
这样红底绣金的蟒袍,这样的香味,这……这不是福顺!
李熙仓惶抬头,惊惧的目光顺着金钩腰带往上,看见来人胸前那只少了颗眼珠的蟒。
继而再往上看,是一张比记忆中消瘦了许多的漂亮脸蛋,苍白,阴戾,携着浓厚的,不加掩饰的杀意。
寝殿大门敞开着,福顺不知所踪,月光洒进来,照在裴怀恩右边的脸上,将他面上那颗用上好玉石雕刻,攒金嵌银,贴了淡金色琉璃片的假眼珠映得透亮,令人一眼望去,便错觉那其中是盛着满天星斗,绮丽而诡异。
但那里面其实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温度。
裴怀恩身上的伤已经养好了,他在这宫里有人手,旁人拔不干净,是以一旦他回来,还是能出入自由。
目光对上,裴怀恩肩膀上落着雪,李熙怔怔望着他那只乍一看与寻常眼睛无异,眼珠却是浅色的右眼睛,本能就想坐起来,但却没敢。
因为裴怀恩正垂首冷冰冰地瞧着他,一只手虚虚地横在他颈子上方,就像是在思索该怎么掐。
裴怀恩被他算计瞎了一只眼,整个人却在这颗淡金色琉璃珠子的装饰下,变得更加艳丽逼人。
见着李熙醒来,裴怀恩觉得颇无趣,扬眉朝李熙露出个满怀恶意的笑来。
“呀,醒啦。”裴怀恩说,“好久不见了,我的小殿下。”
李熙注意到裴怀恩对他的称呼还是小殿下,而非皇上——这不是做梦。
“……”
霎时,梦中和现实的恐惧交叠,脑子几乎不转了,是在不知又过了多久后,李熙方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是怎么进来的。”李熙睁大眼睛说,“我已对你严加防备。”
裴怀恩饶有兴致地瞧着他,将手收回来,好让李熙警惕地坐起。
“好问题,你问我是怎么进来的?但这其实就和你从前说晋王的那句话一样,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嘛。”裴怀恩浑不在意地说,“两个月的时间够干什么,我在这京中经营了整整十年,连你都是靠我托上去。换言之,只要我还没死,有什么地方是我进不得?”
李熙想喊人来,但裴怀恩竖起一根手指,在他唇前晃了晃,仿佛是在嘲笑他的急不可耐和走投无路。
于是李熙闭嘴了,他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眼看着裴怀恩走回去关了门,然后慢条斯理地坐在他床边。
李熙张了张唇,试图为他自己辩解,小声说:“我……裴怀恩,你先别急,都怪我一时昏了头,我听信谗言,我……”
一面说着,背在身后的手,却已悄悄摸到枕头底下去,用力攥住刀柄。
裴怀恩依旧是笑着看他,仿佛很耐心,甚至还好脾气地对他点了下头,倾身说:“……嗯,所以呢,你是听了谁的谗言,敢这样害我?”
李熙唇线紧抿,一瞬不瞬地死死盯住裴怀恩。
他们之间离得那样近,却又那样远。
单用一只眼睛看不出距离,裴怀恩想伸手摸摸李熙的脸,但却意外差了一点,没能摸着。
裴怀恩忽然又笑了,这次笑得非常狠。
整整两个月了,裴怀恩曾无数次想象过他们两个人重逢时的情景,他想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折磨死,他想了好多种折磨人的方法,可当他今晚真见着了人,他发现自己还是有点舍不得。
不是为了别的,眼前这个小崽子,好歹也是他过去近三十年暗无天日的生命中,唯一觉得有点喜欢的人。
但可笑的是,就像他方才没能如愿摸着这小崽子的脸一样,他好像从没真正认清过,他和这崽子之间离得到底有多远。
他甚至都没想明白自己错在了哪——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或许是这崽子从一开始便在布局吧。
不过可惜了,到底还是太嫩了,也太急了。
裴怀恩对面,李熙心惊胆战地看着裴怀恩面上变化,下意识在背后把匕首握得更紧。
他没有当面问裴怀恩那些事,那没意义,因为邵毅轩早就教过他,若想看清一个人对他如何,别听这个人嘴里说什么,而要看这个人手上都做了什么。
他已被裴怀恩骗了这么久,他不想再被骗。
正想着,蓦地,裴怀恩倾身向前,就和从前那些数不清的日日夜夜一样,一下伸手掐住了他的颈子。
李熙挣扎不止, 他从没像今晚这么发了疯似的挣扎过。
裴怀恩今晚比以往都可怕,甚至比他们第一次见着时还可怕,未知的处境总令人心忧, 他不知道裴怀恩到底想怎么处置他。
卡在颈间的力道越来越大, 李熙喘不上气, 背在身后的手被迫放松, 下一刻, 已被裴怀恩恶狠狠地掼在床头。
须臾枕头被撞翻, 枕下匕首咣当落地, 裴怀恩扭头看了它一眼,并不以为意。
这两个月以来, 裴怀恩虽然人不在京城,却时刻掌握着京中一切动向,李熙现在就是他攥在手里的一个小玩意, 随他怎么折磨。
李熙想喊,但裴怀恩倏而贴上来, 凑在他的耳边说:“嘘——如果想被人看见你赤.身.裸.体的死在这,尽管喊出声, 你知道我做得出。”
于是一声“来人”卡在了喉口,转为勉强压抑着的细碎咳嗽。
昏暗寝殿内,李熙怨恨地看着裴怀恩。
“……你到底要怎样?你要把我也杀了吗?”像是不得不认命后的不甘心, 李熙不想再装。面对着裴怀恩,他一改往日怯懦模样,开门见山地问道。
“但你杀的了我吗?”李熙咬牙说,“你不过就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奸宦, 若是没了我,你还怎么掌这大权, 还怎么挟天子以令诸侯?凭你?你配吗?”
裴怀恩同样恨得牙痒,却不得不承认李熙说的对。短时间内,他不仅不能动手杀这个小崽子,甚至不能把这崽子拉下皇位。
是不能,也是不想这么干。
但这种憋闷的认知让他更愤怒。
另一边,李熙见裴怀恩沉默不语,便误以为裴怀恩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心生动摇了,大脑在极度的重压下疯狂转动,卷着舌尖舔了舔唇。
“裴怀恩,你听我说,我这次是做错了,但我们之间并非无法挽回,我们依然能合作。”李熙伸手抓裴怀恩的肩膀,有点急切地对他提议道,“你瞎了眼,可你还活着,我可以给你补偿,给你很多很多的钱,你也可以继续利用我、利用我去平衡朝中的那些……”
越说声音越小,直至最后没了动静。
原因无他,裴怀恩不回答他,就只是那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看得他心慌。
李熙下意识松了手,往后退,裴怀恩倾身将他困在逼仄的床头。
“虽然还没想好要把你怎么办,但是小崽子,是谁教你这么跟我说话。”裴怀恩由上到下地打量着他,仿佛才刚认识他似的,啧声说,“是不是忘记自己靠什么爬上来,竟敢同我这么说话?李熙……当狗该跪着,我允许你上桌吃饭了吗?”
李熙瞳孔骤缩,脸皮一瞬泛起难堪的青。
相处这么久,每当他们面对着面时,裴怀恩到底是在随口发疯,还是说了真心话,他看得出——至少他认为自己现在看得出。
……可恨,原来裴怀恩真是这么看他的,他没猜错!
但李熙这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似乎是取悦到了裴怀恩,令裴怀恩眼睛一亮,忽然就想到了怎么料理他。
“怎么,哄我高兴就这么让你难受吗?”裴怀恩若有所思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都已经装了这么久,怎么不再接着装了?亲政的滋味好不好?嗯?”
过于接近的距离让李熙感到危险,他提气屏息,戒备地屈臂撑在裴怀恩身前。
“不,不,你要做什么,你这个疯子,我不想再——”
裴怀恩一把捂住他的嘴,伸手抚摸他不算锋利的眉骨。
继而手指再往下。
李熙本能闭眼,能感到裴怀恩的手指冰凉,按在他的眼皮上。
心脏狂跳。
“怎么办呢,这样下流又美妙的壳子,杀了就没了。”裴怀恩说,“横竖又不用你管事,不如让我也挖你一双眼,令你从今往后,都只能死心塌地的跟着我。”
李熙慌乱地仰起脸来,眼皮打颤,一动也不敢动。
眼珠被压迫得发胀,李熙下意识攥紧了裴怀恩的衣裳前襟。
“……哟,真怕啦?还是觉得生气了?”裴怀恩讶异地低头,余光瞥见李熙用力到寸寸发白的手指尖,有点意外地自言自语道,“难道继续跟着我,竟然比死更让你感到难受吗?还是说,除了刺杀之外,你还另外又做过什么惹我生气的事?”
李熙说不出话来,他想否认,想说自己是因为害怕变成瞎子才发抖,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由着裴怀恩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联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李熙支支吾吾地发不出声,滚烫的唇几乎快把裴怀恩的掌心捂暖了。
但裴怀恩还是不肯放过他,仿佛打定主意以欣赏他的恐惧为乐。
“来——快与我说说,你这阵子都做了些什么好事?”裴怀恩带着笑意问他,声音冰凉,“西厂关了便关了,横竖我也不喜欢它,可是李熙,你这么个连毛都还没长齐的臭崽子,在下手处置我的人之前……问过我了吗?”
虽然这样说着,却并没有放开捂住李熙嘴巴的手。
“……可是话又说回来,李熙,你想干什么,与我直说就是了,我又怎么会阻拦。”裴怀恩牙关紧咬,一字一顿的说,“你瞧我是多么的喜爱你,就算瞎了眼,也还心心念念记挂着你的生辰,特意赶在正月十九前回来。”
李熙看不见裴怀恩的表情,但他能听出裴怀恩声音里那种恨,他再也受不了了,忽然使了大力气从裴怀恩手里挣脱,伏在床边干呕。
长时间的精神紧张让他犯恶心,肠胃都搅在一起。
嗤,还说什么喜爱不喜爱,做这副受伤样子给谁看?过生辰?不过是觉着他好骗罢了。
裴怀恩冷眼瞧他,伸手把他抓回来。
挖眼不过是故意吓唬,身为天子,哪能真缺了眼珠子。
可也不得不说——
李熙方才的可怜模样让他很痛快,也让他改了主意,他决定暂且让李熙继续住在这暖和宽敞的寝殿内,而不是什么脏兮兮的地牢。
“……罢了,李熙,你听着,你如果还想活,从前的事就都别提了,知道吗?”裴怀恩掐着他的下巴说,“现在我回来了,乖乖做好你该做的,安分守己地给我当傀儡,多哄我高兴,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懂吗?否则——就凭我这只瞎眼,我可以有上百种方法令你生不如死,你信不信?”
人在屋檐下,李熙只得点头。
信,当然信,这有什么不信的,他从来都知道裴怀恩有多疯,只是他从前太傻,错把这疯当成了偶然,反而将那些刻意伪装出来的温和当成了真实。
冷静,不能再硬碰硬,总得先活下去。
想到这,李熙面上软和下来,看着就像是想通了,也妥协了,他嘴唇颤抖,用力砸了一下床板,垂首发出一声极低的,沙哑的怒吼。
然后开始自己脱。
“……”
“……听话就能活吗?”最终,李熙扯松腰带,牵着裴怀恩的手摸来腰间,抬头说,“裴怀恩,直说了吧,你想让我怎么哄你高兴,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裴怀恩看着他,眼中情绪未明,内里似乎正翻涌着很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淡金色的琉璃珠太凉,有那么一瞬间,李熙几乎怀疑自己真错了。
但裴怀恩的下一句话,就把他乱飘的思绪扯回来,让他自觉受尽侮辱。
“当然了,还是和以前一样,脱干净让我检查下,毕竟你这么贱,难保不会趁我外出时去睡什么脏东西,你知道的,我只想养条干净的狗。”裴怀恩把他抱回来,托着他的腰说,“另外还有一件事,听说你最近正在愁晋王的尸首该怎么埋,你要贬他,但大臣们都想把他厚葬。”
“好歹也是刚打了胜仗的功臣呢,明面上是王爷,旁人又不知他到底是谁家的野种。李熙,这件事你别插手了,不如就乖乖听从大臣们的建议,也免得让戍边将士们心寒。”
李熙闻言猛的抬头。
“裴怀恩,他也是你的仇人,你现在为了羞辱我,竟然真——”
裴怀恩扬手抽他巴掌,不轻不重的,但足够把他打的偏过脸。
脸皮火辣辣的疼,李熙用舌头顶了顶腮,清醒了。
裴怀恩见他不折腾了,就先把他丢回床头,弯腰捡方才落在地上的匕首,然后摸索着点起灯。
光照过来,李熙抬手挡眼,耳旁听见刀刃出鞘的声音。
“乖,爬过来。”裴怀恩轻飘飘地吩咐他说,“我今晚下手没轻重,你最好识趣。”
李熙攥紧了拳,久违的又感到了那种受人轻贱的窘迫,就像他们第一次做那一晚。
“把腿再分开点,对……就是这样。怎么我才走了这几日,你就胆敢让它们又长出来?啧,真是个惯会偷懒的小崽子,都这么久了,难道还学不会自己刮吗?脏死了。”
李熙背对着裴怀恩,与裴怀恩腹背相贴,双手紧紧攥住裴怀恩圈在他腰间的那只手,咬着牙,喘息时轻时重。
……可恶!真是可恶!眨眼间,当冰凉的刀片贴上来,李熙在心里恨不能把裴怀恩千刀万剐,但面上却说:
“……裴怀恩,把刀给我。”
暖光烛光下,李熙放低了身段,舔净齿间那点甜,忽然哑声说:“把刀给我,让我自己弄干净,只要你让我活,你不就是想看我哄你高兴吗?好——我哄,你把刀给我,我自己弄给你看。”
“裴怀恩,我答应你。”李熙仔细斟酌着,忍着恶心垂眼,“只要你别杀我,别挖我的眼睛,我愿意像以前一样,继续当你手里的傀儡皇帝,从今以后,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们能不能回到以前?”
第124章 亲吻
为了活命, 李熙能屈能伸,摆出一副顺从可怜的模样,奈何裴怀恩已经上过他一次当, 说什么都不信。
好一个回到从前。裴怀恩想, 这问题问得好, 但他们从前是什么样?始于算计, 耽于肉.欲, 终于欺骗——他们之间隔着海一样深的仇恨, 注定不死不休。
所以裴怀恩没接李熙的话。
像是忽然想起些什么, 裴怀恩从袖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把它当在李熙面前打开。
盒子里是一串做工很好的绿松石小链, 长度大约有绕腕三圈,却不是用浑圆的松石珠子串起来,而是由许多不规则的小松石块串成。
“来, 看看,这就是我为你费心准备的生辰礼物了, 喜欢吗?”
裴怀恩一面说着,一面从盒子里把它拿起来。李熙眼睛尖, 注意到这链子并非是首尾相连,而是断开的。
这东西两端都连着金针,又搭配精致小巧的卡扣, 显然不能戴在手腕上。
裴怀恩看穿了李熙的狐疑,饶有兴致地把它摊在李熙掌心,耐心地教他。
“绿松石的寓意好,原本呢, 我是想拿它穿个手串儿给你。”裴怀恩摇头说,“可我转念一想啊, 那太乏味了,你大约不会很喜欢。”
裴怀恩将下巴抵在李熙肩头,双臂虚虚环着他,随意地将手中小刀抛在床尾,转而迫不及待地捡起小链一端,蜷指摸索到李熙的胸膛。
“李熙,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说起来,我如今之所以能活,倒还真多亏你送我的那个小金牌,我将它日日带着,日日都收在紧贴心口的位置……就在这儿,然后让它替我挡了一箭。”
指尖再稍微往左划一点,李熙肩背紧绷。
细嫩皮肉被针尖刺出殷红的血珠,先是左边,再就是右边。
“好漂亮,果然还是狗链子更适合你吧,李熙。”等穿戴完了,裴怀恩笑着扯了它两下,满意地感叹。
……好疼。
李熙仰着头大口喘气,后脑勺重重枕上裴怀恩的肩。方才裴怀恩拿针刺他,不仅没有动作利落的把针穿过去,反而还要细细碾磨,一点一点的折腾他,手法缓慢但不容拒绝。
但这和刑罚没什么区别,这不是亲热,裴怀恩是铁了心不想让他好过。
这回全身上下都光溜溜的了,还栓了狗链子。李熙摇头失笑,禁不住有些自嘲地想,早知如此,他非得多此一举送那牌子干什么。
满腔诚意送出去,换来的是什么?是羞辱,无穷无尽的羞辱。
越想就越恨。
恰好子时到了,李熙听见裴怀恩笑吟吟地贴在他耳边,低声哄他说:“生辰快乐啊,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崽子。”
话落,李熙再也无法忍受,侧首对裴怀恩怒目而视。
“……裴怀恩。”李熙声音沙哑,喘着粗气说,“难怪大家都说祸害遗千年,你说——我那日派出去整整两百人,怎么就只弄瞎了你一只眼睛呢?”
裴怀恩闻言骤然变脸,一只手卡住李熙的后颈,使力将他往前按。
按照他们长澹的规矩,皇帝的寝殿无论有多大,寝殿内的床得小,得又细又长,还得三面都紧挨墙壁,这叫聚人气儿。
所以当裴怀恩这么干,李熙就被他逼得卡在床头,额头死死抵住冷硬的墙壁。
双手也被反着捆在了背后,在一阵深深浅浅的喘息中,裴怀恩回头摸到方才被他丢掉的那把匕首,重新欺身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