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恩:“……”
唉不是,他前两天不过也就随口一说,这崽子怎么还真病傻了啊???
拖得太久了, 真傻了。
当这念头出现在裴怀恩的脑子里时,裴怀恩眼里晦暗,真想让李熙永远就这么傻下去。
但李熙已经有几日没上朝了, 朝臣们见不到他, 已在托人打听了。
左右傻子没法收买人, 裴怀恩斟酌再三, 终于答应为李熙宣御医。
有裴怀恩点头, 御医来得很快。裴怀恩在御医院有个名叫方廷的心腹, 从前当宁贵妃还没死, 裴怀恩也还和齐王捆在一根绳上时,这个方廷就在帮裴怀恩往各个妃子宫里送堕胎药。
此次来为李熙诊病的也是方廷, 独自一个背药箱来的,进出宫门都没留记录。
李熙的寝殿门口总有人把守,大约是在辰时一刻, 当方廷战战兢兢地推门进来时,裴怀恩正兴致颇好地哄着李熙玩儿, 给李熙用草叶子折蚂蚱。
寝殿内空旷,除了裴怀恩和李熙就没外人了, 裴怀恩见方廷来,言行也没拘束,只随手拿被子把李熙裹了, 转头朝方廷使眼色。
不同于裴怀恩那种艳丽的雌雄莫辨,李熙也生的极好,他眉眼清澈,脸部线条勾勒的恰到好处, 既没有太模糊,也不过分锋利, 令人一见便生亲近意,仿佛能透过他那双乌溜溜明亮亮的黑眼珠,看到这位年轻皇帝捧给你的一颗心。
自从李熙登基后,方廷还是头回这么近距离的看到李熙,不免看得愣了下,直到裴怀恩不耐烦地出声喊他,让他上前去。
“还不快过来,当心你的眼珠子。”裴怀恩察觉到方廷悄悄打量李熙的目光,心里闷着火,没忍住又把李熙裹严点,冷声说,“你医术好,帮我看看他这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还傻了?”
方廷连忙应是,因为知道自己方才僭越了,跪下后甚至没起身,只管垂首膝行到李熙面前,提心吊胆地开始为李熙诊脉。
结果越诊就越后怕。
李熙这“病”拖得实在太久了,心智已经退到六岁,若再晚几天,恐怕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天子生病是大事,方廷本想问裴怀恩为何拖这么久,但话到嘴边儿,却没敢。
给有权有势的人看病就是这么憋屈,有时明明自己这边占着理,却连开口多问几句都不行。
但李熙眼下的情况实在太糟了,方廷为着自己那点为数不多的医德,也为保脑袋不掉,不敢对裴怀恩有半点隐瞒,只是在开口回答问题前,免不了要仔细琢磨一番用词。
果不其然,裴怀恩看方廷脸色不好,面上就也有些急,连声催促他说:“……啧,说话啊,你长嘴是干什么用的?”
方廷再扣头,把脸埋得极低,不知不觉地冒了身冷汗。
“回……回掌印。”方廷合上药箱,心中对李熙的病已有了点数,闻言就低声说,“皇上、皇上体内有毒,如果想根治,想让他能正常用药,就暂且不能、不能再喂他服用那些压制功夫的药了。”
裴怀恩不满意这个答复,没开口应。
方廷却不敢再耽误李熙的病情,他指指自己脑子,继续意有所指地劝裴怀恩,说:“掌印,皇上现在情况危急,若再不治疗,日后恐怕就……就没办法恢复正常了。”
裴怀恩这才“呀”了声,像是不敢相信似的瞥了方廷一眼,自言自语道:“居然这般严重么。”
方廷不敢撒谎,忙不迭点头。
“得先停用那些阴毒药方,仔细为皇上调理身体,拔除余毒。”方廷说到这抬起头,踌躇地看裴怀恩脸色,“另外……另外……”
裴怀恩知道他有话不敢说,就点头道:“无妨,无论你接下来说什么,我都保证让你活着出这个门。”
方廷得了承诺,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边揩汗边说:“掌印、掌印仁慈,皇上这次落了病根,虽然还能活,但……但他满身内力全废了,而且往后也、也不会再有子嗣。”
话落,裴怀恩神色未变,却一把捏碎了手里的草蚂蚱。
方廷又把头低下去,李熙开始嚷嚷。
“蚂蚱!蚂蚱!”李熙回头冲裴怀恩瞪眼睛,脸颊鼓起来,“坏蛋!谁让你弄死我的蚂蚱!”
挣扎间,一截赤.裸白皙的小腿从被子里滑出来,露在方廷眼前。
方廷……方廷权当自己瞎。
因为早就知道裴怀恩是想扶持个傀儡起来,方廷对李熙如今的处境不意外,此刻看裴怀恩反应大,还以为裴怀恩是在可惜。
毕竟听说李熙前阵子不听话,方廷跟随裴怀恩多年,知道依着裴怀恩的性子,大约不会再白白养着李熙了。
思及此,方廷不做他想,忙扣头表忠心,体贴地提醒裴怀恩说:“掌印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下官、下官必不会让除你我之外的第三个人知晓,就算、就算是皇上也不成。”
顿了顿,眼珠转过一圈,又说:
“况且眼下局势稳定,掌印若急着要皇子,等皇上的病好些后,您……您大可找人代劳,只等这宫里有谁怀上了之后……”
方廷并掌成刀,朝裴怀恩静悄悄做个抹脖子的动作,余下的话不言而喻。
不就是想要个孩子么,李熙不中用没什么,只要照常为李熙纳妃,再偷偷找个中用的来就行了,大不了,等孩子一生出来,就把那男人和李熙一块都杀了。
方廷想的很好,也知道裴怀恩如今大权在握,随便挑个男人进宫很方便。
方廷在提出这个建议后,还以为自己会得到裴怀恩的褒奖。
哪知不等他从被喊来诊病的紧张中反应过来,裴怀恩便倏地变脸,起身一脚踹翻了他。
眨眼间方才的平静不再,千钧一发。
“方廷,你是嫌你自己命太长了么?敢教本督做事?”裴怀恩面色发黑,勉强压抑着心中怒意,连声音都在抖,“本督告诉你,这小崽子就算再怎么落魄,他也是皇上!本督对他自有处置,还轮不到你来教!”
方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趴在地上久久没起。
与此同时,李熙因为被裴怀恩的动作连累到,一下摔在床上,顺势抖开裹在他身上的锦缎被子,手脚并用爬到床头,伸手去抓那只被裴怀恩捏坏了的草蚂蚱。
方廷眼睛尖,虽然只有一眼,却也看到李熙身上只粗略的罩着件白龙袍,腰带也没系,更别提底下那两条正随便露在外面晃荡的腿。
说错话了,方廷脑门上的汗更多了。
坏了,坏大发了。须臾,方廷已抖如筛糠地重新跪好,忍不住在心里说:干他娘的,早就听说裴怀恩这个人生性放.浪,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谁承想这狗日的还真连傻子都不放过啊!
出神的功夫,裴怀恩又冲过来踹他。
裴怀恩顾忌着方廷的好医术,没有贸然出鞭,但踹的却是一脚更比一脚狠。
“……不要再让本督听到你说这种话了!”裴怀恩像是无处发泄,踹完了方廷之后,又转身找方廷的药箱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才稳当下来,一把将李熙拎到方廷面前去。
“再诊,仔细给本督诊!”裴怀恩一手捏着李熙后颈,单膝跪下来,转头恶狠狠地盯着方廷说,“你听着,我不管他以后是不是还能有子嗣,也不管他到底会不会散尽内力,我只要他能长长久久地活着,能长长久久地陪着我,同我一起在这个腌臜的人世间受罪!”
话赶话说到这份上,裴怀恩已隐约猜着李熙落得如此下场,全是因为他的刻意拖延。
裴怀恩为此很恼火,可他不知该怎么和旁人说,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心软。
不就是再也不能有孩子了么,有什么的?裴怀恩在心里对自己说,横竖他早在回来那天,就想过要把李熙给阉了。
不就是……不就是练了十几年的功夫全没了么,这也没什么,这是这个小骗子应得的教训,任何骗过他的人,都别想有什么好下场。
李熙又在抹眼泪了,似是被吓着了。裴怀恩直到听见他哭,脸色方才稍稍缓和些,又伸手把他抱回床上。
一时无话。
良久,裴怀恩的情绪才又顺过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拍着李熙后背,哄李熙睡觉。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裴怀恩低下头,用一种温柔到近乎诡异的语气对李熙说,“这里没你的事,你快睡,等你睡醒了,我再给你扎只草兔子玩儿。”
说罢再转头,双眉一瞬压低。
方廷会意,忙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低头听裴怀恩吩咐。
“还有你,你也不要怕。”
裴怀恩有些嫌恶地看了眼方廷,心里不知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沉吟说:
“罢了,方廷,你只管放宽心给他治,不必再另外考虑什么子嗣或功夫的问题。至于其他的,你说什么,本督便听什么。”
方廷怎么可能不害怕,他怕得连声称是。
却听裴怀恩沉默片刻,又思忖着对他补充说:
“不过么,倒也不必治的太快,只要是确定能治好,多傻两天也没什么的。”
第131章 证词
李熙听不懂裴怀恩说话, 他不想睡,他睁着水玉珠子似的眼看方廷,扭头朝方廷笑了下, 把方廷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裴怀恩厌烦方廷的诚惶诚恐, 见状便摆摆手, 赶方廷出去。
李熙倒不怕裴怀恩, 还伸手让裴怀恩抱, 他虽然刚和裴怀恩吵过架, 心里仍然觉得裴怀恩亲切。
那毒已发到了第二阶段, 李熙现下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全身都暖融融的, 体验到了一种从出生起就没有过的舒服。
“喂,坏蛋。”李熙脸蛋红红,面上刚被吓哭的泪痕还没干, 便开始委屈巴巴的和裴怀恩讲条件,“团团睡醒要两只草兔子, 两只。”
裴怀恩朝李熙瞪眼睛,语气很凶地说:“你该喊我什么?”
李熙顺势往被子里缩, 只露出半张脸。
裴怀恩那只淡金色的琉璃眼太吓人,仿若山间精魅。
“……容、容卿哥哥。”目光对上,李熙不禁咽了咽唾沫, 要求却提得更细致,“想要两只草兔子,一只大,一只小。”
裴怀恩哭笑不得, 纵有天大的脾气也无处发,只得点头答应。
这天杀的小滑头, 心智虽然退回去,机灵劲却没退,还是这么能屈能伸,让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也罢,这样也很好。
被窝里很暖和,裴怀恩索性也钻进去,手上却是难得的老实,只闷不吭声地把李熙抱了个满怀,把脸埋进李熙的颈子里。
方廷走后,裴怀恩念及李熙的身体状况,变得又软和下来了。
裴怀恩近来总这样,变脸比翻书还快。
“瞧吧,举头三尺有神明,毒誓不能乱发。”裴怀恩嘀咕着自言自语,“李熙,变成今天这样是你自找的,与我可没干系。”
顿了顿,又说:
“……所以等你过两天治好了病,可别和我发脾气,你知道,我下手一向重。”
李熙觉得脖子痒痒,不情愿地偏头躲,被裴怀恩压着后脑勺按回来,腮帮子鼓得像球。
“喂,坏……”
“容卿哥哥,你抱我太紧,我睡不着。”李熙才不管裴怀恩嘴里嘟囔那套,不舒服就抗议。
裴怀恩听得皱起眉来,噎住一下。
和小傻子待一块,有好也有坏。好处是小傻子香香软软,抱着睡很舒服,坏处是小傻子太傻,傻到似乎有点听不懂人话。
但裴怀恩本就耐心不多,加上自个也困倦,已不想再哄了。
“嘘,不许出声,就这么睡。”裴怀恩低声说,“要是再说话,妖怪就该来抓你了。”
妖……妖怪!
李熙闻言打了个冷战,连忙闭上眼,说:“不要!我睡着了!”
“……”
又过了一会,李熙实在睡不着,便把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扭头看裴怀恩。
“喂,你睡着了么?”
“……没。”
“你为什么没睡着?”
“因为你太吵。”
小傻子李熙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吵你。”李熙说,“我睡不着。”
裴怀恩便睁眼,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李熙,却听李熙又软软和和地问他:
“喂,来抓我的妖怪有你好看么?”
“……嗯?”
“你这么凶,你是妖怪么?”
“……”
裴怀恩嘴角一抽,忍无可忍,扬手打李熙屁股,把李熙打的哎哟一声,面上更委屈了。
“你……你肯定是妖怪。”李熙眼泪汪汪地摇头,“你为什么总凶我。”
裴怀恩攥紧了拳,气得头疼。
说来也是怪事,裴怀恩自认为是与李熙耽于欲,喜欢极了李熙的这身下流壳子。可当有一天,李熙忽然变成了个不认人的小傻子,裴怀恩望着李熙那双清澈见底的眼,却忽然觉得即使什么也不做,光这么抱着也很满足。
……当然,如果这小傻子能再稍微安静点,他一定会更满足的。
眼瞧着李熙还不肯休息,裴怀恩不耐烦了,索性抬手遮住李熙的眼,阖眼闷闷地说:“好了,说什么胡话,我对你凶,明明是因为你这崽子忘恩负义,先欺负的我。”
李熙不解地眨眼,眨啊眨。
片刻后,长长的睫毛扫在裴怀恩掌心,逼得裴怀恩放下手,又对上李熙那双毫无睡意的脸。
“怎么可能呢。”裴怀恩听见李熙说,“虽然你好凶,但我觉得喜欢你。”
“再说你这么凶,我怎么欺负你?一定是你先对我不好。”
小孩子是最不会撒谎的,只管挑心里话说。一时间,裴怀恩呆呆望着李熙在他面前煞有介事地点头,脑袋更疼了。
……真是可恨,这崽子天赋异禀,怎么傻了之后反倒更难搞。
骂归骂,不知怎么的,心里却欢快起来,手劲也稍稍放松些。
“惯会讨人欢心的小骗子,就全当你说的是真。”裴怀恩被李熙闹得睡不着了,凑近吻吻李熙鼻尖,笑声说,“虽然我对傻子没什么兴趣,可你如果再不睡,我就要找你玩儿了。”
李熙仰着下巴看裴怀恩,伸手摸摸鼻尖。
湿漉漉的。
“可我就是睡不着。”李熙听不懂裴怀恩的暗示,执拗说,“要不你给我唱曲儿吧,就像舅舅。”
裴怀恩:“……”
裴怀恩怒极反笑,横竖没法睡,索性又坐起来,哄李熙枕着他的膝。
“行吧,先说好就这一回啊——想听哪段儿?”
“好唉!想听霸王别姬!”
“……有道是一招不慎千古憾,大王啊,你可有悔意在心间?”
凄哀小调转瞬回荡在殿内,李熙却掏掏耳朵,不满意地一把捂住裴怀恩的嘴。
“不是!不要听这个!”李熙着急道,“舅舅唱的是霸王!”
裴怀恩:“……”
裴怀恩:“小崽子,我警告你不要太得寸进尺!如果不是因为顾忌着朝堂,我能让你一直这么傻下去!”
李熙没接裴怀恩的话,嘴角往下撇,“容卿哥哥,你是不是不会唱霸王。”
裴怀恩:“……”
“……好吧,我的确不会。”裴怀恩泄气地说,“要么你再换一段儿。”
李熙使劲摇头。
“听别的睡不着。”李熙充满希冀地说,“求你了,你肯定会唱。”
裴怀恩整个人都麻了,有点啼笑皆非。
算了,他在这和个小孩儿计较什么呢。
这样想着,也是真被李熙磨得烦了,裴怀恩最终认命地点头,边回忆边唱:“呀,妃子——”
哪知几个字才出口,李熙又来堵他的嘴,甚至不满意地拿头撞他。
“坏蛋,你别唱了。”李熙皱着脸做出评价,“好难听,我被你唱得更睡不着了。”
裴怀恩:“……”
唉不是!干他娘的!谁也别拦着!他今儿非得弄死这小崽子不可!!!
越想越气,裴怀恩不愿意再哄李熙了,一把将李熙掀在床头,心里那点为数不多的愧疚全被消磨掉。
李熙见状又开始哭,眼泪好像多的流不完,虽然长在边疆,却从不知男儿有泪不轻弹,打小就是个很会卖乖扮可怜的哭包。
裴怀恩被李熙吵的不行,干脆拿绳子把李熙捆了,正要朝他发火,蓦地,门外却又有人来了。
是十七。
十七这几日忙着审人,熬的眼圈都青了。
遇着正事,裴怀恩又哑火了,他动作利索地拿软布堵了李熙的嘴,扭头说:“快进来。”
十七得了允许,这才推开门,却在看见床上被捆着的李熙时,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
十七虽然也怕裴怀恩,但说话没福顺那么客气,也没福顺那么会来事,忍不住提醒道:“督主,您怎么还敢和他睡一块?您不要命了?不是说好不睡一张床了么?”
李熙抻着脖子冲十七笑,口中支支吾吾的,不只是想说些什么,被裴怀恩一巴掌推回被窝里。
“行了,我有分寸,你看他现在这样子,呆得连条狗也打不过。”裴怀恩不欲在这件事情上多纠缠,抬眼问,“审的怎么样了。”
十七一听这个就挠头,眼圈顿时就愁得更青了,一时半刻的倒也顾不上再说李熙。
“督……督主,嘿嘿。”十七咧嘴笑着说,“您是知道我的,甭管多硬的骨头,按理都不能在我手里挺三天,但是这回这个我真没法子,我已陪他熬了几天的鹰,各种手段都试过了,可是……可……”
裴怀恩隐有所感,诧异道:“怎么,居然连你都没审出来?”
十七又挠了挠头,脸色塞苦瓜。
“没,审是审出来了,我哪会那么无用呢。”十七连忙摆摆手,为自己辩解道,“只是呢,审出来的这个破结果,好像还不如没审出来呢。”
话落又拿眼尾余光偷着瞄裴怀恩,犹豫许久后才接着说道:
“督主,实不相瞒,那人说是受你支使才放火,我瞧着像真话。”
裴怀恩:“……”
“岂有此理!本督何时支使他做的这个!”裴怀恩不顾李熙在场,霍然站起身,激动的连声音都变了,“真是一群蠢货,果真有人在借本督的名!”
裴怀恩骂人的声儿太大,十七熟练捂耳朵,耐心等着裴怀恩骂完,方才再开口。
“可是督主,人家信誓旦旦地嚷着亲眼看见您那小令了,还骂您卸磨杀驴。”十七摸着下巴分析说,“要么您再仔细想想,您真没支使他么?还是说——”
话还没说完呢,就听门外“砰”的一声,像是有人不当心把洗脸盆摔在地上了。
第132章 酒壶
福顺是来伺候裴怀恩睡前清洗的。这些小事原本都不需他做, 可裴怀恩近日疏远他,好多活都不给他干,更不许他再碰那大印。
还有前两天, 裴怀恩忽然让他去查天牢里的那场大火是否人为, 还说要给纵火人赏赐, 他听得一时昏了头, 竟真带了人去。
可谁知那人去后就没动静了, 也不见回来。
家中各处都需要钱, 小弟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 像个永远都填不满的无底洞。福顺左等右等,因着等不来那纵火人, 心中这才这些急了,想着或许可以借各种琐事接近裴怀恩,好歹先探探裴怀恩的口风, 便从一个当值小太监的手里把铜盆接下来。
结果还没等他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呢,赶巧十七回来, 叫他在门外听着这些,吓得手里铜盆一下就翻了。
铜盆翻倒的声音挺大, 裴怀恩在殿内听得清楚,本能就屏息,知道自己这是被人偷听了, 扭头朝十七使眼色。
十七会意,明白裴怀恩是想让他顺着这条线索查,当即就大步跑过去打开门。
然而,门外早已空空如也。
“今日当值的人是谁?”十七皱眉看地上那水迹, 很不满意地说,“连个水盆都端不稳, 跑的倒挺快。”
裴怀恩也跟着望过去,摇头说:“去问福顺,我可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
话落,又像是倏地想起些什么,随手抓件锈了金线的外袍披上,冷着脸往殿外走。
“……罢了,你留在这里哄他睡,他吵得我头疼。”裴怀恩抬手指指李熙,对十七说,“至于其他的,我得亲自去问问。”
十七没应声,猜着裴怀恩是想起平日都有谁在帮他收那些小牌,脸色有点微妙。
“督主,这可是您自己琢磨出来的啊,不怪我提醒,我也没有挑拨离间。”十七挠着头说,“真奇怪,希望不是小顺子,您看这事闹的,若换在从前,我还以为福顺会比我忠心些,不能像我一样,偷偷在私底下给自己找下家呢——依我看啊,您现在也先别着急,他没准是像咱皇上当年那样,不小心把牌子丢了呢。”
裴怀恩闻言回头,没好气地说:“啧,旁的都不提,但你那哪是私底下?”
十七听了就笑。
“唉,这不是实在找不着么,都给的太少了,只能到处多问。”十七很犯愁地摇头,“不过天地良心,我说督主啊,虽说您给的很多,可您瞧您这一天天的都让我干啥事?简直比刨疙瘩还损阴德呢,我就是有八个脑袋,也不够掉啊。”
十七这话挺直白,闹得裴怀恩面上千万种颜色开花,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实际上,十七自从为了裴怀恩折过一条腿之后,性子就变得活泼起来,没再像从前那么小心翼翼的了,想是觉着自己已还清了裴怀恩对他的救命之恩,实在干不了就跑。
而裴怀恩对此心照不宣,看着也没太在意,毕竟十七说得对,他如今的确是每天都在犯些大逆不道的罪过。
只是不在意归不在意,好歹主仆一场,裴怀恩在临出门前,还是照例没忍住瞥了眼十七那跛腿。
“话说回来,已经让你休息了这么些天,连纵火人是谁都没喊你查,你倒好,怎么还瘸着腿。”裴怀恩皱眉问,“那些御医都是干什么吃的,不想干就埋了。”
十七哂笑着摸鼻尖,没吭声。
一条断腿有什么难治的,左不过是伤时处理得太粗糙,不当心让骨头长歪了,如果想再正回来,就得把它敲断了重接,操作起来怪疼的。
况且事到如今,十七在鬼门关走一遭,也知道自己是个一冲动就不过脑子的人,很想留条断腿来时刻提醒着自己,让他记住自己其实已还完了裴怀恩的恩,下次如果遇着危险,再也不要往前冲。
裴怀恩没得着回答,倒也没有为难他,只是不易察觉地轻叹了声。
“好了,我不问了。”裴怀恩抬脚往前走,顺势伸臂穿好了外袍,“你记着别欺负他,不然他又哭。”
十七清楚裴怀恩话里的这个“他”是谁,扭头朝李熙咧嘴笑笑,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手伸进袖里,摸到一把小辣椒。
李熙最讨厌吃辣椒,吃了就打喷嚏。
“督主放心,咱皇上身娇体贵的,我肯定不能为难他。”十七边用眼尾余光瞄着裴怀恩,边斟酌说,“我呀,必定要把他哄得舒舒服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