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虽说经过与南月的那场对战后,京军已经大不如前,眼下正在小心修养着,可与封时誉适时地里应外合这种事,李熙相信吴宸会做。
但怎么传消息给西边却是个难题,与地理位置正好,用起来也更顺手的姚家相比,西边终究还是太远了点。
况且退一万步讲,就算最后真把消息传出去,封时誉也愿意起兵回来清君侧,从西边打回京城又得至少三个月,而在这三个月内,他到底该怎么保证自己的安全,怎么防止裴怀恩狗急跳墙,这又是一个很让人头疼的大挑战。
想着想着就又抵不住困意睡过去,等到再醒来时,裴怀恩已经回来了。
李熙现在身体太差,总是控制不住的嗜睡,如果再不及时吃药调养,就会变得更糟。
但是好在,得益于他们两个人从前的那种默契,裴怀恩在看到李熙已经恢复神智后,立刻就猜着了李熙是顾忌什么,也明白李熙不会再乖乖喝药。
裴怀恩对此不想解释什么,他索性直接去御医院重新熬了药带回来,打算亲眼看着李熙喝,让李熙再也不能背着他耍心眼。
裴怀恩这副一手端着药汤,一边垂眼往下看的冷淡模样,是李熙记忆中的噩梦,李熙睁眼瞧见他,吓得登时就坐起来。
“你……我已把药吃了,你不能再凶我。”短暂的惊吓后,李熙很快就反应过来,装傻装得熟稔,扭头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来,仿佛自己睡前那些殚精竭虑的思考全不存在,抿唇小声说,“你……你要说话算话,你要给我带糖果子的。”
裴怀恩不为所动,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熙,知道李熙这会其实能听懂他说话。
“糖果子的事好说,我忽然想起来。”裴怀恩撩袍坐在床沿,循循善诱地对李熙说,“你这几天好像都不怎么亲近我,也不喊我容卿哥哥了,这么着,你要是真想吃糖果子,就再喊声容卿哥哥给我听啊。”
李熙:“……?”
唉不是,他当傻子这些天,到底被裴怀恩哄着干啥了?私底下竟然玩这么花吗?他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
由于实在太震惊了,李熙把眼睛睁得很大,裴怀恩歪着头瞧他,嘴角险些没压住。
原来这世上不只有逗傻子好玩,逗装傻子的人更好玩——这也算是给他临死前的枯燥生活添了些趣味。
“怎么?不想喊吗?不喊就没糖果子吃了,还得再喝一碗药。”裴怀恩弯着眼睛把药碗往前送,故意板起脸,“喏,你把它喝了吧。”
李熙低头看药碗,这回是真愁的把脸皱起来了,不是装的。
好像有哪里不对,可细细想来又没什么不对,裴怀恩最近一直都是这么对他的,哄小孩一样。
“……要是我喊了,是不是就不用吃药了。”左右逃不掉,李熙四下打量一圈,准备和裴怀恩谈判。
裴怀恩听罢当然是点头。
“嗯,是啊。”裴怀恩笑吟吟地说,“反正喝一碗和喝两碗也差不多,我现在让你喝第二碗,也只是因为恼你和我不亲近。”
李熙闻言舔了舔唇,艰难地咽唾沫。
“那、那容卿哥哥,我可以吃糖果子么?”李熙仰起脸看裴怀恩,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很无辜,很天真,连声音里都带着一点小小的希冀。
哪知裴怀恩这货得了便宜就不认人,直接上手来抓他。
“好乖,你的容卿哥哥说不能吃。”电光火石间,不待李熙逃跑,裴怀恩已一手掐住李熙的下巴,直接不容拒绝地把药汤往李熙嘴里灌,一边灌还一边理直气壮地摇头,“好孩子生病要喝药,喝了药病才会好,乖,听话把它喝下去,一滴也别剩。”
李熙:“……”
须臾一碗药灌下去,李熙气得咳嗽,拼命摇头说:“咳咳……咳咳咳,说好的喊了容卿哥哥就不用喝药呢?你这个、你这个骗子!”
裴怀恩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面上神情比方才更理直气壮了。
“那又怎么了,觉得不服就把我杀了。”裴怀恩扬眉和李熙开玩笑,半真半假地说,“我告诉你小蠢货,我是个坏人,坏人是从不需要信守承诺的。”
第138章 燎原
裴怀恩动作粗暴, 李熙不想再听裴怀恩说话,反正他现在是“傻子”,可以随便发脾气。
舌根被药汤浇得很苦, 李熙扭头往床角爬。裴怀恩见逗他逗得过了, 就又拿出糖果子哄他吃, 耐心好的离谱。
“跑什么?那真是能治你病的药。”一边这样说着, 裴怀恩也跟着李熙脱靴上床, 顺势把手里糖果子往李熙面前递, “好团团, 你就别再生我气了吧。”
说来也奇怪,当李熙真傻时, 裴怀恩对他从来没想法,可当知道李熙在装傻,裴怀恩看他的眼神便不清白了。
这样充满探究的黏腻眼神像钩子, 抓得李熙颈后发凉,浑身寒毛倒竖, 连最爱的糖果子吃着也不香。
“你……你别看我。”李熙不想在裴怀恩面前露怯,也不相信裴怀恩的话, “药哪有好的,你就算这么看着我,我也不会把糖果子分给你一半。”
裴怀恩不听, 依旧目光灼灼地看着李熙。
很久没见李熙这样支棱起来跟他斗,裴怀恩很怀念。
“害羞什么,再亲密的事都做过了。”裴怀恩故意这样说,“你这两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冷淡又难哄,连点眼力见也没有, 看见我不高兴,都不知道过来讨好一下我。”
话音刚落,李熙果然抓紧了手里的糖果子。
裴怀恩在骗他。李熙无论怎么用力回忆,都想不起自己这几天和裴怀恩做过什么事,只隐隐约约地记着裴怀恩喂他药,对他的态度很和善。
“我要、要怎么才能讨好你。”因为怕露破绽,李熙只好结结巴巴地问。
裴怀恩被李熙这样子逗得忍俊不禁,笑着朝他招手。
“说好了的,脱光了让我抱。”裴怀恩扬眉说,“或是哭给我看。”
李熙眼皮一跳,只觉得裴怀恩今天是有病,说话东一句西一句的,好像是专门为了看他窘迫才留下来,发癫似的。
可是万一裴怀恩没骗他,在他毒发变傻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两个真是很亲密的呢?
这样想着,李熙犯了难,一时有点不知该怎么办。
主要是拿不准该和裴怀恩亲密到何种程度,需不需要真的脱衣服。
脱吧,万一裴怀恩在骗他,他就暴露了。不脱吧,万一裴怀恩没骗他,他也暴露了。
毕竟“小傻子”的病情日渐稳定,记忆该是连续的。
往前往后都是坑,李熙略一沉吟,索性装着让自己适时长大些,贴过去使劲抱了下裴怀恩。
“你为什么不高兴?”李熙捧着裴怀恩的脸,轻声问,“谁让你不高兴,你就去欺负谁好了,吃药很苦,你再这样说话不算数,我就生气了。”
裴怀恩也在看李熙。
现如今,李熙的病好了,福顺也走了,接下来还有大把的人要死,只希望杨思贤身子骨能硬朗点,别真叫他气死了。
对了,想来李熙大约还不知道姚家的事,此刻就是机会。
思及此,裴怀恩目光幽微,有意朝李熙露出来个嘲讽的笑。
裴怀恩伸手抚李熙的脸,缱绻温柔,“也罢,就是和你说了又怎样,横竖你这个小傻子也听不懂。”
“你问我为什么不高兴,啧啧,还不都怪姚元靳那个不识抬举的蠢货,居然做了本假账给我,姚家在账目上根本没把柄,这让我如何安心?且得想个好法子收拾他呢。”
果不其然,下一刻,李熙稍稍歪过点头,敏锐接收到了裴怀恩话里的暗示。
姚家不是真和裴怀恩一条心,姚家还能用,李熙欣喜若狂。
但是面上却说:“你在说什么呀,什么账本啊姚家的,你——你快点再去给我拿果子,我要吃果子,一枚果子哪够吃呀。”
裴怀恩闻言有点好笑的抿了下唇,忽然感到些恍惚。
李熙如今这模样,倒让裴怀恩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相见。他们现在离得这样近,令裴怀恩骤然生出些时光倒错之感。
天地良心,裴怀恩自认牢牢记着方廷的叮嘱,已经有好一阵子没对李熙下手了。
“……唉,小殿下,我是真的想你了。”半晌,裴怀恩不再抬头看了,他叹息着把脑袋埋进李熙怀里,摇头说,“真可惜,我大约再也等不到你回来了。”
李熙闻言愣住,抱着裴怀恩的手劲稍稍一松,下意识跪直了腰板。
于是就这么着,这两个人一跪一坐,面对面安静地待了好久,彼此心思百转,但都没有再多言。
隔着一层薄薄的软缎子,李熙身上戴的松石小链儿有些硌,裴怀恩沉默良久,双手徐徐攀住李熙的背,摸进李熙的衣裳里。
那金针很细,裴怀恩一手压住李熙的后脑,凑近给了李熙一个绵长又狠厉的吻,把李熙吻得仿如溺水。等李熙再反应过来时,那东西已被裴怀恩从他身上取下来。
裴怀恩的动作很快,李熙只感到一点窸窸窣窣的疼,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方才那吻占据了。
“这玩意不好玩,摸着扎人,等我再琢磨些更好的小东西送给你。”裴怀恩随手抛掉了它,语气促狭,听起来就像是又研究出了什么更有趣的,也更能作弄人的小把戏一样,把李熙刚从方才那吻里嗅到的一点怀疑和不安,轻飘飘地打消掉。
李熙大口喘息着,略显潮湿的空气携滚烫情.潮,汹涌灌进他的鼻腔,让他头脑混沌。
不对劲,不对——李熙奋力回想,难道他最近真是和裴怀恩这样腻过来?
可他幼时明明最怕痛,他会哭的,而非如现在这般,是个碰一下就忍不住抖的小怪物。
装不下去也哭不出来,这副躯壳对快感的本能渴望和沉溺,令他避无可避。
无论到了何时,裴怀恩都是最能挑动他情.欲的那个人,甚至只用一个简单的吻就可以,这与他们是否站在对立面无关。
更何况裴怀恩今天的怀抱很暖,令李熙无端想到他们曾经还要好的时候。
或许……或许正是因为傻子不用提防,裴怀恩才会这样温和的对待他。李熙阖眼默念,搭在裴怀恩背后的手攥了又松,手腕软绵绵的,提不起一点力气来。
太舒服了,也太难过了,李熙在蜜糖般的亲吻中失神。
又因为要装傻,李熙有意直白展露出自己的喜怒哀乐,并未多掩饰,导致裴怀恩很快发现他的异样。
“你……你其实很喜欢我亲你,对吗?”裴怀恩对此欢喜异常,转眼又凑过来吻李熙的眉,“真好,我从前还以为你不想让我这么做。”
一只眼睛看不出距离怕什么?裴怀恩转念想,反正只要他努力往前些,再往前些,贴得离这小团子足够近,他就一定能抱到。
裴怀恩好想问李熙怕不怕,无论是那日在宫里,还是在他回来之后,但他最终什么都没问,只近乎诀别地抓着李熙亲吻,从眉眼到嘴唇,再到李熙颈前微微颤动着的喉结。
话又说回来,李熙这会如果是真傻,就该被吓得哭了,可惜他现在不是真傻,所以被迫叫裴怀恩吻得迷糊,脸蛋着火,脑子里也是一团乱。
眨眼间,被这暧昧亲吻点燃的欲.火熊熊燃烧,绕在各怀心思的两个人之间,势不可挡的燎原。
第139章 落子
这真是酣畅淋漓的一夜, 裴怀恩将这夜当告别,哄得李熙意乱情迷,记不起今夕何夕。
待到夜色渐深, 云遮住月, 裴怀恩的花样足够多, 逼得李熙在极乐中垂首。
这夜没有疼痛, 只有数不清道不尽的快乐。窗外桃花开得正盛, 李熙湿淋淋的伏在床榻间, 脊背紧绷着, 双眼被咸涩汗珠浸出更多的泪。
这夜过后,就在李熙隐隐察觉到不对, 并对裴怀恩的所作所为生出疑心时,裴怀恩却忽然变脸,再也不肯对他好了。
裴怀恩开始当着李熙的面杀人, 开始在李熙面前肆意显露他的野心和残忍。李熙每日睁开眼,都能看到裴怀恩命人在京中四处抄家灭族, 把活人缝进羊皮里用火烤。
练了多年的内劲还是聚不起来,就像被化掉了, 裴怀恩那晚突如其来的温柔就像一场梦,虚幻的不真实,让李熙连仔细回忆都不敢。
唯一幸运的是, 自从福顺有事离开后,新来伺候的小太监不比福顺那么有主意,似乎能被策反。
说起福顺来,李熙便又想起裴怀恩刚回京那几日。那时他试探福顺, 认为福顺一旦尝到了手握权力的甜头,便不会再甘心退居裴怀恩身后了。可让他出乎意料的是, 无论他怎么利诱威胁,福顺竟然都没松口答应他。
但眼下的这个小太监心思多,李熙不过稍作引导,这小太监就愿意帮李熙送消息了。
至于把消息送给谁家这事,李熙也仔细琢磨过。
先前为了防备大沧,虽然挺可惜,但李熙其实对动东边和北边的兵一直很犹豫,私心更偏向于舍近求远,派人去到更远的西边求援,想着只要能同时说服姚家按兵不动,两边都不帮忙就成了。
可是自从得知姚元靳没贪军饷后,李熙对姚家有了改观,觉着姚家会打仗,也并非不拿边陲百姓当回事,离京都又最近,没准真能做好两手准备,在既不耽误戍边防备的情况下,还能分兵回援。
况且让姚元靳回京一趟不容易,李熙对此也有自己的私心。
一是姚元靳分兵回京后,漠北的守备力量就要变弱,正巧邵晏宁近两年韬光养晦,已将兵马养的强壮,可以帮着填上,让他今后对东边和北边的消息都能及时掌握。
二是若姚元靳再立功,就是立了救驾的奇功,李熙刚好可以趁此机会,以边关苦寒为由,把姚家从漠北调回自己眼皮子底下来,明面上对姚家多褒奖,让姚家点头接了统领京军的差事,自此留在京中。
等到了那时,李熙心想着,自己连守卫京都这么重要的差事都送下去了,也没恩将仇报收姚家的兵,姚家必定对他感激涕零,从此死心塌地的替他守着这京都。
至于原本的京军都督吴宸,这人心性虽好,却血里带风,比起留他在京都畏首畏尾的做高官,倒不如放他去边关逍遥。换句话说,这吴宸已在京都被磋磨了好些年,估计早想开了,明白以他这到处都能得罪人的性子,与其勉强自己留在繁华处做只穿金戴银的狗,反不如去大漠做那翱翔九天的鹰。
说白了,听闻姚元靳看重姚家的荣辱,那么只要想办法给他尊荣,把面子帮他做足了,也别卸他的权,他自然就能为了给姚家好处的人鞍前马后,这从他当年投奔承乾帝便可见一斑。
但吴宸与姚元靳不同,吴宸本就是靠着军功从边关爬上来,出身微寒不说,也与这个到处都是贵人的京都格格不入,很难真的约束住曾经划归在晋王手下的神机营残部。
在这样的情势下,若能放吴宸去大漠独当一面,让他在大漠扎下根,想来他和邵晏宁之间没芥蒂,也不是什么贪恋权势的人,一定能比姚家做得更好。
抱着这样的打算,李熙让小太监替他向姚家传了信,直言自己从前对姚家太怠慢,并态度恳切地请求姚家出兵帮忙,承诺必定会在事后优待姚家。
求救信送出去,李熙原本以为姚家会犹豫,早就做好了再写第二封,甚至第三封信的准备,未料姚家竟一反常态,答应得很痛快。
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裴怀恩近来似乎得了新乐子,也不常来高阳殿了,李熙在踌躇之余,偶尔也能放下心来睡个好觉。
就这么着,日子一天接一天的过,原本破绽百出的几个谎,早就被有心人圆的天衣无缝,李熙又哪里知道裴怀恩其实早就清楚他的各种小动作,只不过是在故意装着看不见,成心放纵他罢了。
一个脑子聪明的猎人,又怎么可能会被同一只披着羊皮的狼骗到两次?除非这猎人心里有爱,并打定主意要以自身血肉饲这豺狼。
大约是四月中上旬的时候,姚家清君侧的旗子竖起来,李熙也再不好继续装傻了。
裴怀恩借着此事大发雷霆,又装模作样地逮了几个李熙身边的叛徒杀,看着像是对此丝毫不着急,依旧每天都过得醉生梦死的。
得益于上行下效的作用,裴怀恩不着急,裴怀恩手底下的那些人就也不着急。
有道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自从裴怀恩回京来,裴怀恩手底下的人见着他那些作为,觉着不成的早就抽身走了,剩下的都是些贪婪卑鄙的亡命徒,他们眼睁睁看着裴怀恩囚皇帝,杀大臣,在京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恨不能把裴怀恩奉若神明,都以为裴怀恩手里有底牌,心里一点也没怕。
十七是为数不多知道真相,还愿意继续留在裴怀恩身边的人。记着当初裴怀恩念旧情,私下和十七坦白,想赶十七走,可十七在把自己关在屋里琢磨了一夜后,还是决定暂且留下来。
裴怀恩对十七的决定颇有微词,怕十七有危险,好多活都不给十七做,十七对此也不生气,依旧每天笑吟吟地黏在裴怀恩身边,劝裴怀恩别介怀,回头等事情办完了,裴怀恩的脑袋真掉了,他也就走了。
另外还有些人劝裴怀恩干脆把李熙杀了,再扶持个听话的人做皇帝,被裴怀恩以留着李熙还有用拒绝。
众所周知裴怀恩是个疯子,裴怀恩说要让李熙活着看见自己的失败,然后再把李熙的脑袋砍下来,众人无一对此有异议,也不敢有异议。他们聚众在裴怀恩明目张胆的纵容下狂欢,仿佛一群有毒的害虫,将京都搅得一团乱,却又在裴怀恩的严防死守下,没漏半点消息给南月和大沧,彻底杜绝了被它们趁虚而入的可能性。
裴怀恩这样销金吞玉的生活持续了将一个月,最后以姚元靳率兵打到城门底下,吴宸不顾威胁,拼着家人被杀的危险也要迎姚元靳入城告终。
五月末,裴怀恩被下狱,手下一应党羽来不及逃走就被清算。杨思贤撑着口气看见李熙重新坐上朝堂,病情也转好些。
吴宸被以守卫京都不力的罪名外调漠北,从副将做起,实际心里乐开了花,连夜带着家中妻儿跑路。姚家则如李熙所愿留在京城,还带回了失踪许久的玄鹄,让李熙与玄鹄主仆相聚,别提多惊喜。
至于剩下的阉党处置问题,李熙派了年前才得赦免,刚回京任职不久的铁笔神判支蔺去审,行刑动作很快。
唯独关于裴怀恩的罪名罗列及核实有点难,裴怀恩犯下的罪太多,每一桩每一件都要查,其中赃款去了何处,人都被他杀了哪些,通通都需要时间去验证,因此一时半会还判决不了。李熙对此也没反驳,只说让支蔺自己看着办。
最令人意外的是十七,这小子没说大话,果真在裴怀恩入狱前将自己摘得干净,一点也没有被波及,甚至还有空去治了个腿,紧接着就全须全尾地人间蒸发了,任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了。
转眼六月过去,七月流火,裴怀恩的刑期定下来,李熙为此兴致缺缺地提早散了朝,但自始至终都没再去牢里见过裴怀恩。
李熙害怕看见裴怀恩那张脸。
原因无他,明明眼下证据确凿,就连裴怀恩自己都认了,甚至不止一次在被抓后嘲讽过他的真心和单纯,咒骂他是个下贱胚子,可不知怎么的,李熙只要一看见裴怀恩那张脸,就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但是蹊跷在哪呢?李熙找不出来,裴怀恩把这局戏做得太真,反倒衬得如今莫名伤怀的李熙很不值钱,看着就像是真动心了,说什么也不肯接受现实,总想着最后再问裴怀恩要个说法似的。
越想越头疼,加上自己这身内力也确实是被裴怀恩用药化掉了,李熙索性放弃思考,转而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到治理朝政上来,每天只歇大约两到三个时辰就起床,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候都在批折子。
玄鹄被调回李熙身边做近卫,与李熙形影不离,日常负责李熙的安全。
是日,天气晴好,日头甚至还有些晒,李熙的住处却照旧烧炭盆,还同时烧着两个。
自从裴怀恩倒台后,掌印之位便空悬着,有了先前福顺临阵倒戈的教训,李熙迟迟不敢再轻易定人选。
正愁着,殿外忽然有人来报,说是李长乐前阵子生下来的那孩子夭折了,李长乐伤心欲绝,大晌午的穿了身白跑来宫里闹,还说要见李熙,要给裴怀恩身上再添一条谋害长公主孩儿的罪过,让李熙划掉判给裴怀恩的斩首刑,改为凌迟处死。
李熙已经很久没见过李长乐, 此刻骤然听到李长乐进宫的消息,不免怔住片刻。
玄鹄恰在这时走进殿内,腰间配着姚老夫人送给他的剑。
“要么去看看?”玄鹄出声说, “长公主剽悍, 厉统领可能有点顶不住。”
言罢顺势伸手, 想像从前那样把新得的小零嘴分给李熙, 却在瞥见李熙身上的五爪盘龙后, 悻悻缩了手摸鼻尖。
李熙倒不介意, 也对玄鹄不设防, 一把将玄鹄怀里装了核桃小酥的油纸包抢过来。
“去见她做什么?听闻那孩子六月时还康健,但裴怀恩早在五月末就被下了大狱。”李熙边吃核桃小酥边评价, “换言之,若裴怀恩真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在狱里还杀人, 眼下就不会被朕设计抓住了——再说裴怀恩为何要杀她的孩儿?他们又没结仇。”
话说到这里,李熙隐晦地笑了下, 心道旁人或许不知,但托裴怀恩那张嘴的福, 他又怎么可能不知李长乐那孩子是谁的。
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野种罢了,若说被人杀,驸马郑瑀的嫌疑都比裴怀恩大, 毕竟有哪个男人愿意替别人养孩子?
玄鹄没把李熙的话听在耳里,只顾一心盯着李熙面前那油纸包,目光有些哀怨。
“那谁知道呢。”玄鹄抬手搭在剑柄,舔唇道, “您……您给我留点,您是皇上, 吃东西前难道都不验毒么?”
李熙连连摇头,把油纸包往自己怀里搂。
“这话说的,你能活着走进这个门就是试毒了。”李熙扬眉吩咐他,“已经判了的改不了,去去,快替朕想办法把李长乐打发走,这女人疯癫,死了孩儿就到处找人撒气,估计是忽然想起裴怀恩原本答应扶持她,最后却不了了之,心里怨恨着。”
玄鹄面色古怪的看李熙。
“可是皇上,我实在不明白。”玄鹄双手环抱,用一种很夸张的语气说,“很多事难得糊涂,您管他是谁杀?您与长公主之间本就关系紧张,何不借此修复一下呢?还是说——您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不想把斩首改凌迟?您近来总对这案子多避讳,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熙下意识皱起眉,没回答,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如何说。
“总之朕最近很忙,没功夫管家事,那李长乐若对此不服,大可自己派人查,只要她能拿出证据来,朕一定改判。”最终李熙只是扣着桌子说,“喊她一声大皇姐,她居然还拿起乔来了,真当自己和朕多亲呢,恐怕是忘了意图与裴怀恩联手弄死朕那时候,如今倒跑来朕面前狗咬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