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李钺自己,是真的确信,祝青臣不是死了,而是成仙去了的。
祝青臣看着纸上满满当当,涂涂改改的朱砂御批,眸光微闪。
可以看出来,一向不爱读书的李钺,为了给他立传,翻遍古今史书,恨不得将古往今来所有赞美之词都堆在他身上。
乍一看很古怪,但是字里行间的真情实感做不得假。
就算相隔多年,隔着字纸,但只要祝青臣静下心来,就能从正红工整的字迹里,感受到李钺浓烈的爱意与思念。
或许,不知道多少个寂静的夜晚,李钺就是靠着翻阅史书,为他立传熬过来的。
所以……
李钺应该不是故意乱写的,他应该只是……
太想他了而已。
祝青臣低着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刚才对李钺,好像有点太凶了。
他还打李钺了。虽然打得不重,但是也打了。
也不知道李钺有没有生他的气。
祝青臣飞快地扭过头,看了一眼李钺。
李钺本来在看朝臣送上来,恭贺太子太傅归来,恭祝陛下得偿所愿的奏章,强压着控制不住上翘的唇角。
所以在祝青臣看来,李钺正板着脸,面无表情。
好像生气了,又好像没有。
祝青臣看不出来。
趁李钺没发现,他迅速收回目光,低下头,继续看手上的传记。
他不在的时候,李钺真的很想他。
祝青臣抱着腿,坐在榻上,想着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
祝青臣鼓起勇气,抿了抿唇角,回过头,飞快地在李钺的脸庞上啄了一口。
李钺正架着脚,悠哉悠哉地靠在榻上,刚准备翻过这一页奏章。
“啾”的一声——
一刹那,天地俱静。
李钺翻奏章的手停在半空,整个人都被定住了。
一个香香软软,温温热热的小东西,在他的脸颊贴了一下。
李钺微怔,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双眼之中,眸色愈深,犹如风雨欲来。
他不自觉抬起手,用指尖碰了碰祝青臣亲过的地方,转头看他。
祝青臣微微扬起下巴,有恃无恐地看着他。
——我亲的,怎么样?
——我亲了皇帝,冒犯天威,要让禁军把我抓起来吗?
下一瞬,李钺反应过来。
于是眼中阴云散去,日光照彻,满是笑意与狂喜。
李钺单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极力掩饰。
他下了榻:“朕去看看午膳做什么。祝卿卿,你午膳想吃什么?再让他们给你炖一只鸽子?”
祝青臣皱起小脸:“可是我才刚吃完早饭啊,你别走啊。”
——不亲回来嘛?
李钺像是没听见一般,加快脚步,跨过门槛,掩饰似的,朗声传唤宫人:“来人!来人!”
大周开国皇帝,在九死一生的战场上都不曾后退。
在自己寝殿里,倒是跟见了鬼似的,同手同脚逃走了。
祝青臣看着他慌乱离开的背影,气得一拳捶在李钺靠过的半边枕头,把枕头都砸瘪了。
真是不解风情!
下次再想亲他,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祝青臣把枕头抱在怀里,用力揉搓。
讨厌死了!
用过午膳,小睡一会儿,祝青臣便准备出宫去见沈竹。
马车就停在寝殿外,一出门就能坐上车。
祝青臣拢着鹤氅,从寝殿出来,李钺抱着准备好的小包袱,跟在他身边。
脚步匆匆。
“祝卿卿,真的不要朕陪你去吗?”
“不要。”祝青臣断然拒绝。
“你一个人去,朕不放心。”
“那么多禁军和宫人跟着呢,不会有事的。”
“正好朕午后无事,陪你去吧。”
“不要……”
—— “见过陛下,见过太子太傅。”
祝青臣来到马车前,随行的宫人放下脚凳,掀开帘子,刚准备扶他上去,忽然,陛下横插一脚,扶住了太子太傅的胳膊。
把祝青臣送上车,李钺一抬脚,也准备挤上去。
可是祝青臣伸出手,手掌按在他的胸膛上,直接把他挡了回去。
李钺抬眼,可怜巴巴:“祝卿卿……”
祝青臣努力板起脸:“你留在家里,好好反省。”
李钺委屈道:“史书的事情,我已经反省过了。”
祝青臣却道:“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李钺抬头,神色不大自在, “祝卿卿,你又发现什么了?”
嗯?不对劲。
祝青臣蹙眉,凑近了看他,问:“还有什么?”
“没有。”李钺指天发誓, “绝对没有。”
祝青臣将信将疑:“肯定还有,你留在家里一起反省。顺便反省一下,那个……”
他环顾四周,看见到处都是宫人禁军,直接拽住李钺的衣襟,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我亲你的时候,你应该做什么反应才对。”
李钺低声道:“祝卿卿,上午是我不好,我上马车给你演示一下,好不好?”
“不好。”祝青臣当然不肯,要是让李钺上来,他就不用去找沈竹了。
他松开拽着李钺衣襟的手:“你已经错失良机了,等我回来再说。”
“好罢,我在家里等祝卿卿回来。”李钺把准备好的包袱递给他, “一点蜜饯干果,还有几件厚衣裳,冷了就穿上。还有手炉,记得让他们添炭。早些回来,有事情就让禁军回来找我。”
“知道了。只是去尚书台找沈竹而已,又不是去别的地方。”
但这可是祝青臣回来之后,第一次单独出门呢。
还是去宫外这么远的地方。
李钺当然不放心。
可就算他再不放心,祝青臣不让他跟着,他也只能乖顺地帮祝青臣把马车门关上。
祝青臣在马车里坐好,从窗户里探出脑袋,对李钺道:“你下午把奏章批完,晚上回来,我再给你上药。”
“嗯,知道了。”李钺依依不舍, “祝卿卿,我在家里等你。”
马车驶远,祝青臣笑着朝李钺挥挥手。
李钺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他。
随行宫人低声道:“远远看去,陛下还真像是望夫石。”
“闭嘴吧,不要命了?”
“你信不信,陛下要是听见这话,指定高兴。”
马车驶出宫门,一路朝着尚书台的方向驶去。
祝青臣上午就派了宫人,知会沈竹,他下午要过来。
因此,沈竹早早地就带着一众官员,在门外等候。
只等祝青臣一来,他们就——
“哇呀!祝青青,你可回来了!”
“祝青青你可不知道,这些年我们过得好苦啊!”
“小祝大人为我们做主啊!陛下他……陛下他……陛下他没跟着来吧?没有!太好了!”
祝青臣站在尚书台门前,几个从前相熟的官员“柔弱”地倒在他的脚边,抱着他的腿,拽着他的衣摆,死活不肯松开,还用他的衣角擦眼泪。
祝青臣刚下马车,他们就跟饿狼扑食似的冲上来。
以至于两刻钟过去了,祝青臣别说走进尚书台的大门,他连一步都没能挪动。
一片鬼哭狼嚎当中,祝青臣弱弱地问:“你们能先让我进去吗?”
众人似乎是没听见,继续哀嚎:“祝青青,你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年里,我们过得太苦了……”
祝青臣高高地举起手,提高音量:“事情我都知道!能让我先进去吗?这是在大街上!”
众人这才听见他的话,纷纷回过神,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上的尘土。
他们簇拥着祝青臣,跨过门槛,走进尚书台正门。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诉苦。
“祝青青你有所不知,立国之后,陛下执意将都城选在凤翔。我等力陈弊端,可陛下一意孤行,我等也难以扭转其心意。”
“凤翔虽好,可实在偏远,十年来只办了两届科举。山高路远,南方举子长途跋涉,难以抵达,就算到了,也大多水土不服,着实可惜。”
“我等编撰书册,意欲统一推行,可凤翔偏远,陛下派兵推行,却也收效甚微。事到如今,南方用的竟还是旧朝官府编撰的书册。”
“南边田地江河,虽归我大周所有,可南边的大儒士子自视甚高,有了前两次科举的事情,竟提出要与都城分开科考,简直大逆不道。”
“还有世家子弟,私底下蠢蠢欲动,几次想与南边串通。若不是陛下以雷霆之威镇压,又杀了一批世家官员,只怕他们早就反了。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还有还有,陛下长于征战,前些年四处征讨,以战养战,国库倒是充盈,可这些年来,天下应当休养生息,陛下却执意西征,所幸我等抬出太子太傅的牌位劝阻,陛下这才断了念头。”
“还有还有还有,陛下总是插手史书撰写,指使我们写这写那,我们是写史书的,又不是写话本的。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被后人戳脊梁骨?”
一片诉苦声中,祝青臣一掀衣袍,在尚书台堂前主位上落座。
尚书台还是祝青臣在时设立的——当时还叫做政事台。
那时李钺还不是皇帝,他也不是太子太傅,他们只是起义军的将军与军师。
为了统管后方政务,祝青臣与几个文官,征用凤翔府衙,创设政事台。
大概是他走之后,李钺不太会管这群文官,也不太会管这些文绉绉的事情,就直接把政事台改成尚书台,让沈竹管着。
这么多年来,李钺重用的,始终是当年跟着祝青臣的那群文臣。
李钺治国,和治军是一个路数。
他杀了高高在上的世家权贵,把他们圈起来的土地重新分给百姓。
若是国库空虚,他就带兵出去打仗,抢点钱回来用用。
谁不服就杀谁。
直到如今,他上朝的龙椅后面,放着的还不是仪仗团扇,而是两柄青铜长戟。
李钺草莽出身,他深信并且善用武力与兵权。
他知道文官有用,但他绝不会过分相信除祝青臣外的其他文官。
所以,尚书台众臣才会觉得自己蹉跎十年,在朝中无用武之地。
他们与陛下之间,始终隔了一层。
现在小祝大人回来了,那就不一样了!
众人纷纷诉苦,就连沈竹也颇为哀怨地望着他,轻声道:“小祝大人回来就好了。”
祝青臣无奈叹气,大手一挥:“好了好了,你们说的事情,我大概都清楚了。”
“迁都一事,我会马上同陛下商议。最快开春之后,就会着手准备,到时要派文臣去中原选址,你们自荐。”
“科举不能马虎,定好了三年一届就是三年一届,就从明年开始,我亲自来办第一届科举。”
“另外,绝不能分什么南北科举,开春之后,派几个官员,带着官服书册,去南边设立学宫书院,辩经讲学,教他们心服口服。”
“世家子弟,我大周从来就没有什么世家贵族,大家都是泥腿子。与世家贵族对立的,不是你们凤翔老臣,应是贫寒士子,要快速用科举把寒门士子拉拢过来,与之抗衡。”
“史官写史,不用管陛下怎么说,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你们写你们的,他不会再插手了。另外,把你们之前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交上来,我统一销毁。”
“陛下执意西征……我回去揍他一顿,就没事了。”
祝青臣一口气把他们提出的所有问题统统说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目光轮番从他们脸上扫过。
“还有事吗?”
众人感动得热泪盈眶,俯身便拜:“太子太傅深谋远虑,我等拜服!”
祝青臣架着脚,一扬手:“把大周舆图呈上来,我仔细看看。”
“来嘞!”
几个素来清高的文官,捧着舆图,竟小跑着上前来。
“太子太傅请看!”
他们还是喜欢跟着小祝大人做事。
小祝大人与陛下一文一武,一同治国,这才对头!
尚书台一群文官围在祝青臣身边,欢天喜地,手舞足蹈。
祝青臣在尚书台待了一下午,任命了几个从前相熟的官员,分管诸项事宜。
料理好一切。
傍晚时分,祝青臣拢着鹤氅,抱着从史官那里收来的《祝青臣传》手稿,在官员们的簇拥下,离开尚书台。
“这么早就要回宫?怎么不多留一会儿?”
“我们凑点钱,在临高楼给你办接风宴,请你吃你从前最喜欢的小烤羊排,怎么样?”
“要不去沈竹沈大人府上,你好不容易回来,咱们再聚聚吧?”
沈竹也点头应了:“去我府上罢,你还没去过呢。”
祝青臣连忙摆手:“今日不行,来的时候和陛下说好了,晚上要回去给他上药。”
“上药?你在宫里还兼任太医呢?”
“那可不?”祝青臣叉了一下腰,自信满满。
众人失笑。
“又没打仗,陛下什么时候受伤了?”
“你咬的?还是你挠的?”
“就你那点力气,没有你给陛下上药,哪里就疼着他呢?”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他们也不好再强留,只好将祝青臣送到尚书台正门外。
马车已经在门外等着了,两列宫人,两列禁军,浩浩荡荡。
众人一见架这势,都被吓了一跳,连忙把祝青臣给推出去。
“这儿呢,这儿呢,太子太傅在这儿呢!”
“陛下也真是心急,就一个下午没见着人,这么大阵仗。”
“倒像是我们绑了祝青青,要把尚书台踏平似的。”
祝青臣笑着,回过头,对好友们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日再聚,我从宫里带酒给你们。”
“好,快去罢,别叫陛下等急了。”
祝青臣的这些好友,就算从前与他同龄,如今都至少比他大了十岁。
他们满脸欣慰地看着祝青臣,目送他离去。
祝青臣摸摸头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就是……总感觉和他们差辈了。
算了,不管了。
祝青臣爬上马车,坐好之后,朝他们挥挥手。
马车辚辚,往前驶动。
祝青臣独自坐在车厢里,打开出来时,李钺给他的小包袱。
李钺给他的一包蜜饯,就剩下最后一块盐津桃脯了。
他倚在窗边,托着腮,百无聊赖地嚼着桃脯,心想回去再找李钺要两颗。
忽然,马匹一声嘶鸣,马车急急停下。
祝青臣不由地往前一扑,紧跟着,他听见马车外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雍城王氏,十九代玄孙王琰,求见太子太傅!”
雍城王氏?世家子弟?
祝青臣不由地皱起眉头。
他与世家素无往来,这个王琰当街拦他的马车,是什么意思?
祝青臣推开门,往外看了一眼。
李钺派来随侍的宫人即刻会意,上前解释。
“太子太傅有所不知,这王琰是王玄素的儿子。”
祝青臣更不懂了:“王玄素又是谁?”
“王玄素……”宫人顿了顿, “前日夜里,被陛下关进大牢了。”
祝青臣略一垂眸,想起来了。
那个时候,沈竹,卫平一众好友在宫门外求见,有几个世家官员冷嘲热讽,被李钺下旨关起来了。
他记得,李钺当时说的是,择日问斩。
所以,王琰应该是来给自己的父亲求情的。
思及此处,祝青臣心中也有了决断。
他和李钺一样,也不太喜欢这些世家大族。
但前日的事,到底罪不至死。
李钺已经杀了一大批世家官员,再杀下去,只怕惹人非议。
祝青臣抬起头,朝跪在马车前的青年招了招手,示意他近前来。
王琰挣开身后禁军的控制,从地上爬起来,快步上前,俯身行礼。
“见过太子太傅!”
祝青臣见他相貌堂堂,料想他教养不错,便直接道:“你父亲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了,回去同陛下说一声。”
王琰眼睛一亮:“多谢太子太傅!”
“不过——”祝青臣话锋一转,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或降职,或受刑,要看陛下的意思。”
王琰脸色一变:“这……”
“你父亲回去之后,时时提醒他,注意言行,不要再犯。”
“是……”王琰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祝青臣坐回车里,王琰见他要走,连忙又道:“太子太傅请留步!”
祝青臣回头,凝眸看他。
“太子太傅归来,我等不胜欣喜,为太子太傅准备了接风宴,不知太子太傅可否赏脸?”
祝青臣刚准备回绝,只听这王琰又道:“说起来,太子太傅也是世家出身,与我们同宗同源,理当更亲近些,还请太子太傅移驾。”
祝青臣在马车软垫上坐好,抱着手,看着眼前这人,没忍住笑了一声。
他与这些人,同宗同源?
这群人好大的脸啊!
他原想着拉世家官员一把,日后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弃。
没想到,世家如此恬不知耻,就这么顺着杆子爬上来了!
难怪李钺要杀他们!
————————
对方以为的臣臣:柔弱,幼稚,无助,比皇帝好骗多了
实际上的臣臣:敢打皇帝,敢挂在皇帝身上,敢偷亲皇帝,比皇帝还凶
某位皇帝:老婆,我反省好了,什么时候回家?我演示一下
【这几天要准备上夹子,所以更新都挪到零点了,熬不了的小可爱可以早上醒来再看】
祝青臣拢着手炉,端坐在马车之中,垂着眼睛,不置一词。
王琰却像是看不懂眼色,继续道:“这次的接风宴,是迁至凤翔的几个世家一起筹备的,世家众人皆在。”
“太子太傅在时,天下大势未定,太傅在凤翔,我等在旧朝都城,虽同为世家子弟,同宗同源,同气连枝,却始终不曾相见。”
“如今太子太傅回来了,族中长辈都盼着要见太子太傅一面,当面叙叙旧,我等小辈也想一睹太子太傅风姿。”
他这番话说得恭敬得体,滴水不漏。
若是寻常人,早该让他上车,一同赴宴去了。
偏偏祝青臣沉默着,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王琰终于察觉到太子太傅的冷淡,他壮着胆子,抬头看去。
只见祝青臣坐在马车正中,脚踩矮凳,倚着软枕,垂着眼睛,神色恹恹,用指尖拨弄着手炉套子上垂下来的流苏。
他似乎根本没在听王琰说话。
怎么会这样?
王琰不懂。
太子太傅方才看见他时,不是还很和善吗?怎么忽然又不说话了?
王琰试探地唤了一声:“太子太傅?”
祝青臣抬眼,瞧了他一眼,随后微微抬手,向宫人示意。
王琰面上一喜,心道事情成了,连忙就要引路:“这里这里,在我府上……”
下一刻,驾车的宫人一挥马鞭,将马车赶到路边。
对面的老人家架着满载干草的驴车,从马车让出的道上驶过去。
擦肩而过时,他朝祝青臣拱了拱手,朗声道:“多谢太子太傅。”
祝青臣眼带笑意,应了一声:“不必客气。”
原来是要给驴车让路。
王琰面上挂不住,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鼻尖。
这时,祝青臣的目光才重新落到他脸上。
他淡淡问:“你方才说什么?”
王琰回过神:“府上为太子太傅准备了接风宴……”
祝青臣恢复成冷冷淡淡的模样,打断了他的话:“你方才说,我也是世家出身?”
“是啊。”王琰愣了一下, “太子太傅不是祝氏旁支么?”
“噢,原来如此。”祝青臣点点头,又问, “所以今日宴会,算是家宴?”
王琰忙陪笑道:“太子太傅能这样想,那就最好了。”
“所以,家宴之上,我要与你们交际应酬?”
“太子太傅这是什么话?宴席之上,说笑玩乐,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我还要聆听你们族中长辈的教诲?”
“那是世家大族共同推举出来的长辈,若是长辈赐教,自然要……”
“我还要提携你们族中后辈?在朝中时时照拂?”
“太子太傅误会了,我们并无此意。”
“宴席散后,你们便四处宣扬,认定我是世家出身,打着我的旗号为所欲为?”
“这……这……”
王琰没有想到,祝青臣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
其实,祝青臣说的都对,他们就是这样想的。
当今世家衰微,朝中无人可用。
正巧这时,太子太傅祝青臣横空出世。
又正巧,世家与这位太子太傅稍微沾得上边。
族中仅剩的几个长辈一合计,决定搭上祝青臣这条人脉。
他们虽然没见过祝青臣,但也略有耳闻。
听说这位小祝大人,自幼饱读诗书,品行端正,脾性温和,和独断专行的陛下比起来,好说话不知道多少倍。
这样的人,想来不会太过为难他们,更不会当众给他们难堪,也更好为他们所用。
所以,在听说祝青臣出宫的时候,他们马上派了王琰过来,在回宫的路上守着。
一则,王琰可以打着为父亲求情的旗号试探接近。
二则,王琰在同辈世家子弟之中,也算是礼数周全,能言善辩的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精挑细选的人物,被祝青臣几个问题当头砸下来,一时间也失了分寸。
王琰愣在原地, “这那这那”半天,死活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谁能想到这位太子太傅如此不留情面?
谁能想到他比独断专行的陛下,还要肆无忌惮?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就在王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祝青臣又开了口,语带嘲讽。
“我虽上山修行十年,却也还记得前朝旧事,记得世家大族把持前朝的风光。”
“怎么?你们想重现前朝风光,算计不动陛下,于是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方才不是还巧舌如簧么?如今怎么辩也不辩?全被我说中了?”
话音未落, “扑通”一声,王琰在马车前跪下了。
“太子太傅恕罪!”
他弯下腰,脑袋磕在地上,重重一声响。
“太子太傅明察秋毫,都是他们指使我干的!他们让我请太子太傅赴宴,说太子太傅去了之后,他们自有谋算!”
“我……我也不知他们究竟要谋算什么,我都是受他们指使,请太子太傅明鉴!”
王琰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随侍宫人上前,低声询问:“太子太傅,是否要派人回宫,禀报陛下?”
“嗯。”祝青臣微微颔首, “派个人回去,如实回禀即可。让他不用担心,也不用出来寻我,我料理完这些人就回去。”
“是。”宫人即刻转身,吩咐两个侍从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