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普通人而言都尚觉难以忍受的话,对本来就活在了自己的妄想中的“楚门综合征”患者而言,或许就是让他们觉得自己失去了生存价值的致命刀枪。
某种意义上,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杀人”呢?
柳弈想,乔兰亭带着刀子夜闯巫旻家的房子,本来是存着“杀掉那个即将取代自己的人”的念头的。
只不过巫旻刚好和Elina偷情去了,才让他躲过了一劫。
而杀人计划失败的乔兰亭,在屋里徘徊了许久,最终因为他脑中构建的那个常人无法共情的异常世界,以某种很难理解的理由,选择了自杀。
凌晨三点二十分。
在原本应该好梦正酣的时间点儿,柳弈却被雨滴密集拍打窗户的声音给弄醒了。
他从空调被窝里拱出来,伸手摸过手机看时间。
戚山雨睡在柳弈旁边,隐隐感觉到对方的动静,哼了一声,还迷糊着,手臂已经伸过来捞人了。
“没事,台风来了。”
柳弈听着窗外密集到几乎像要拍碎玻璃的风雨声,缩回到被窝里,凑到戚山雨耳边低声说道。
戚山雨含糊地应了,也不知到底听没听见……
清晨六点,戚山雨准时被生物钟叫醒。
只是平常这个点儿应该透入室内的晨光连一线都没有,房间暗得仿佛还在夜里,耳边只剩隔着玻璃仍然猖獗的狂风暴雨之声。
这是今年登陆华国的第二个台风,最大风力十五级,且直吹鑫海市。
早在昨日开始,鑫海市已发布了全城红色预警信号,柳弈和戚山雨也早早屯好了食水,阳台玻璃门贴好胶带,响应号召宅在家里,打算今天哪儿都不去了。
戚山雨把窗帘拉开了一条缝。
外头的天灰蒙蒙的,大雨打着旋儿三百六十度往玻璃上胡乱的拍,根本看不出风向,雨幕刷刷落下,整块玻璃都在不停发颤。
“好大的风啊……”
戚山雨没有傻到开窗试试风力到底有多大。
他回头看了看,见柳弈还蜷在被窝里睡得正香,便拿了自己的手机出了主卧,准备洗漱以后用跑步机完成今天的晨运量。
他的微信里有两条新消息,是他妹妹戚蓁蓁半夜发来的,问他台风是不是登陆了?你们那边现在还好吧?
戚蓁蓁高考成绩出来了,跟她的估分非常接近,超了她目标的公安大学的分数线一大截。
于是顺利迈过了重要人生阶段,离自己的梦想又近了一步的戚蓁蓁整个儿放飞了,完全没有了心理压力的她,假期过得那叫一个惬意。
四天前,她就报名参加了毕业研学夏令营,坐着高铁到外省去了,完美地躲过了这次的超强台风。
戚山雨回了妹妹的微信,告诉她他们这边一切都好,又像任何大家长一样絮絮叮嘱妹妹在夏令营里注意安全,不要干危险的事情。
发完信息,他洗了脸刷了牙,到跑步机上跑了一个小时,然后简单冲了个澡,又回卧室看了一眼,见柳弈还在睡觉,就转而去厨房准备两人的早餐了。
八点四十分,风球中心经过鑫海市,外头的风雨猝然消停了。天空干净得像水洗过一样,万里无云,蓝得泛光。
柳弈端着燕麦粥站在窗旁,感叹:“这次的台风真是够大的啊!”
戚山雨也捏着片面包站在他旁边,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忧心:“希望没造成太大的损失。”
柳弈知道自家小戚警官又要开始操心了,拉着人回了餐桌上,好好地吃完了这顿早餐。
在哪儿都不能去的周末,柳弈和戚山雨两人关在家里,因为有彼此的陪伴,倒也一点不觉得无聊。
早餐后,两人窝进他们一起挑的柔软的布艺沙发里,用家庭影院看了部电影。
与文艺咖的豆瓣青年林郁清遍阅全题材不同,柳弈只偏爱悬疑推理类的,再退一步至少也得是灵异恐怖惊悚挂的,而戚山雨对电影题材没什么特别的偏好,反正大部分的电影他都没看过,哪一部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于是完全交给了柳弈选择。
最后柳弈千挑万选,挑了部口碑很好的怪兽类恐怖片,两人窝在沙发里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一边悠闲地享受电影时光,真是好不惬意。
电影刚刚开始,下半场的风雨便又来了。
仿佛上一秒还风平浪静碧空如洗,下一秒就噼里啪啦稀里哗啦雨点横飞。
柳弈故意拉开了客厅落地窗的窗帘,在主角凄厉的尖叫声中,长着扭曲肢体的怪物冲进雨幕里,每一拍都正正卡在了台风撼动玻璃的颤音上。
狂风暴雨把气氛渲染得太好了,连自问胆大包天的柳法医都看得后颈毛毛的,顺手把搁在单人沙发上的毛毯拿过来抖开,一边盖在自己腿上,还不忘把另一边搭到戚山雨身上。
戚山雨真的是第一次看这种怪兽类恐怖片,完全被剧情吸引了,看得很入神,冷不丁被毛巾搭了一下,才扭头,“冷了?”
“嗯。”
柳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看得毛了,只得甩锅:“空调太冷了。”
于是戚山雨很贴心地将遥控器的温度调高了一度,又很熟练地将柳弈捞进臂弯里,由着他顺势滑下去,枕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两人就用这个一坐一躺的姿势看完了电影最紧张刺激的一段。
傍晚七点半。
强度明显减弱的台风终于离鑫海市足够远了,风势和雨势都肉眼可见的明显减小了许多。红色警告转成橙色警告,半小时后,又换成了黄色警告。
这时,距鑫海市约一百公里外的明珠市,东南面的一个港口处,值班的工作人员正盯着雷达的屏幕,面露困惑。
明珠市比鑫海市更早遭受这一轮的台风吹袭,当然影响也过去得更早。
现在明珠市及附近海域已经云销雨霁,恢复到了风平浪静的状态。
然而即便如此,已经归港的船只也是应该乖乖停在各自的泊位里,不准出海的。
可是,偏偏他却在雷达上看到了一条没有显示船只识别码的,不知打哪儿来的“幽灵船”。
港口的值班工作人员趴着塔台的窗户朝雷达显示的方向看。
然而这会儿太阳已经完全隐没到了地平线上,只靠肉眼无法观察到那个宽度和远度,工作人员也不敢肯定是雷达显示出了错,还是当真有那么一条不该在此时此刻出现的“幽灵船”。
于是他果断拿起电话,给领导报告了这个情况。
半小时后,海警找到了那条被风暴吹进了港口的“幽灵船”。
只远远看了一眼,海警们就意识到了大事不妙。
那是一艘约四十米长的流刺网渔船,明显已经完全失去了动力。
在探照灯的强光下,水警们清楚地看到,整个船身露出水面的部分油漆涂料剥落,船身夹板变形开裂,即便不知在风雨里漂了多久,仍然能清晰地看见火烧后遗留的变色焦痕。
水警举着喇叭,朝那艘没有标识的不明船只用中文和英文反复喊了好久的话。
而那艘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漂浮在风暴过后平静无波的海水里,既没有马达轰鸣,也没有乘客回应。
它就像一个穿越了时空的异界幽灵,扭曲、歪斜而沉默地静立在这片它不该出现的水域里,没有一点儿声息……
…… ……
傍晚十一点四十五分。
柳弈的电话响了。
“柳主任,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打搅你休息了。”
今天的总值是个声音清亮的姑娘,给柳弈打电话的态度也是温柔客气的。
但她说出来的话可一听就不是件小事:“明珠市那边出了大案子,需要我们提供支援,麻烦您马上回法研所。”
柳弈蹙起了眉。
一般来说各地出了刑事案件需要尸检或是验伤,都是辖区的法医自己解决的,但有一种情况——假如死伤者多到超过了当地法医的负荷能力,他们就会申请从外地抽调法医支援。
明珠市距离鑫海市只有一百公里,上高速不用两小时就能到,高铁更是要不了一个小时。且鑫海市作为省会城市,法医力量也是东南部最强的,明珠市搞不定了申请外援,找上他们一点也不奇怪。
——关键是,得是多么大的案子,才会必须在台风刚过的日子连夜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迅速赶回法研所?
事关重大,柳弈也不废话,“知道了,我马上回来。”
7月17日,凌晨一点三十分。
柳弈和其他几个法医坐在法研所的会议室里,所长则板着脸坐在主席位上,一脸严肃。
“今天、哦,不对,是昨天晚上,明珠市一个港口的水域范围内发现了一艘国籍不明的船只。”
所长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资料,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病理科主任柳弈的脸上,缓缓说出了答案:“海警上船后发现船上有明显的犯罪痕迹,且有大量死者,未发现幸存者。”
他顿了顿:“目前看来,死者绝对不少于三十人。”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同时心里的想法也非常统一:不少于三十人,难怪明珠市要叫支援了!
在重大伤亡案里,按照法医与死者一比一,至少也得是二比三的比例,只是个地级市的明珠市确实不可能一下子抽调出二十个法医来处理这个案子的。
“因为船上的情况非常复杂,以防对现场造成不可逆转的破坏,明珠市的海警把整艘船直接拉回港口了,决定等支援到了再展开勘察。”
所长看着柳弈,目光里充满了信任和期许:
“柳主任,我想让你带队,今晚就出发赶去明珠市,没问题吧?”
柳弈早就预感到会这样,所以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就连行李都收拾好了。
他朝着所长点了点头,语气淡定又自信:
“没问题。”
凌晨两点半。
柳弈和另外六个法医,以及不算作编内但以研究生的名义也跟去了的江晓原,一行八人提着大包小包,上了法研所的一辆中巴车。
中巴行驶在主干道上,台风刚过的深夜安静得仿佛另一个次元。
法医们东倒西歪,用各种奇葩姿势争取在到达目的地前补上这最后一段睡眠——毕竟接下来还有一个极复杂的凶案现场,以及至少三十具遗体在等着他们,肯定得好几天高强度的连轴转了。
柳弈白天时跟戚山雨过得很惬意,吃饱喝足兼且在一场畅快淋漓的纵情后享受了一个优质的午休,这会儿居然不觉得有多困,于是窝在自己的座位里,跟还在家里的小戚警官发微信。
【你们那边情况如何?】
因为担心柳弈,戚山雨打破了自己的生物钟,到现在还没睡,一直在等恋人的回音。
柳弈:【要带队去明珠市出差,刚刚全员上车了,马上就出发。】
柳弈:【开车了,估计两个小时之后就到了。】
戚山雨:【嗯,要注意安全。】
戚山雨:【还有,祝你工作顺利。】
柳弈看着戚山雨连回恋人的微信都板板正正、认认真真的措辞,丁点儿俏皮话都不会讲的样子,就觉得可爱。
不要紧,戚山雨不擅长甜言蜜语,但柳弈在对着自家亲爱的时候,可是撩骚的一把好手。
坐在隔壁的江晓原张着嘴巴睡得正熟,脑袋颠得咣咣撞窗也没有醒,错过了他老板回戚山雨微信时那比平常要柔情百倍的甜蜜微笑。
柳、戚两人你来我往聊了几十条微信,眼见时间已过三点,柳弈主动道了晚安,并告诉对方等情况明朗之后再跟他联系,便把手机收起来了。
清晨六点半,柳弈一行人准时到达了“幽灵船”停泊的港口。
明珠市的刑警、海警已经等了他们很久了。
明珠市抽调出了本地法医六人,加上从邻市调来的法医及鉴证人员,以及柳弈他们这些从鑫海市来的,凑齐了一个二十三人的现场勘察鉴证队伍。
能在十二小时内拉起一支不管是人数还是资质都足以胜任此等大案的法医队伍,明珠市这次的效率不可谓不高了。
若是光论职称,柳弈与明珠市的领头人算是平级。但这是明珠市的地盘,在任何现场都必须明确第一负责人的情况下,“总指挥”一职当然要交给对方。
来自明珠市的总指挥名叫韩江,年近五十,性格稳重、经验丰富,工作能力强,对柳弈也很热情,一点都没因为对方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脸嫩好几岁而轻视他。
“柳主任,真是太感谢你们来支援了。”
韩江上来就跟他握手。
柳弈以标准的职场礼仪与对方简单寒暄了几句,随即切入正题:“我们说说那条船的情况吧。”
说到正事,韩江的表情立刻严肃了。
他向现场的法医和鉴证技术员们简单说明了一下他们目前知道的情况。
海警昨晚接到港口值班人员的报警后,于晚上七点半左右在明珠市东面的绿水港东南侧港界线内找到了那艘不知名船只。
该船是一艘三十八米长的流刺网渔船。
被发现时全船动力关闭、马达停止、信号灯全熄,雷达系统关闭,呼叫无应答,在近距离以中文、英文两种语言反复喊话皆没有任何回应之后,海警决定强行登船。
上船以后,海警们都被眼前所见惊得够呛。
整艘渔船都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夹板、船舱、货舱、船员室的板材皆有不同程度的变形,再加上不知道在风雨里漂流了多久,火烧后的烟灰煤灰再被雨水冲刷过,到处一片狼藉——海警们事后都说,这船居然还能完完整整漂回港口,简直就是奇迹。
而最令海警感到心惊的是,他们在几个被烧毁的舱室里都发现了死者的遗骸。
这些遗骸有些火烧的痕迹不算严重,基本还保持了原形,有些则已经烧成了焦骨状,再被漏进舱室的风雨一冲刷,整个糊成一团,海警们根本不敢擅动,就生怕一个力气太大,直接把烧脆了的尸骸弄得更碎。
“……难怪说至少三十人了……”
柳弈听到站在他后面的江晓原低声嘟哝。
毕竟都烧成那样了,在没有仔细勘验之前,也只能数个大概数量了。
案情重大,加上当时天色也已然全黑,在照明设备不足的情况下,海上作业极困难,海警确定船上没有任何幸存者,且遗骸数量至少三十具之后,立刻向上级汇报了情况。
上级指示海警把事故船只就近拖回海港,同时立刻组织人手,天亮之后再进入船只进行现场勘察。
法医们纷纷点头表示了解情况了。
接下来,韩江拿出了这艘船的大致内部结构图,给所有人分了组,再划分了每一组的职责范围,最后统一了发现遗骸后应采用的编码方式,然后众人便换上“装备”,拿上“家伙”,在海警和刑警们的协助下分批登船了。
柳弈和法医小蒋,外加一个打杂的江晓原,负责的是据说发现了三具遗体的船员室。
一进门,江晓原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与被风雨彻底冲刷过的甲板不同,船员室的密封性较好,雨水虽然将地板浸了个湿透,但舱内四壁与天花板的痕迹基本上得以保留。
墙壁被火焰熏得漆黑,烟熏层次分明;天花上一圈一圈都是烈焰升腾燎灼后留下的“同心圆”,中心区域的板材已经烧到变形了,油漆涂料滴落下来,爆裂纹像蛛网一样,几乎爬满了整块天花板。
舱室不大,室内空间约莫只有不到四平米。如此小的空间挤了三具遗体,全都烧得焦透了。虽然没到煅烧骨的地步,但也已经面目全非,衣物几乎化完了,从头到脚一片焦黑,彼此交叠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
“起火点八成就在他们身上。”
柳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的“同心圆”,闭眼就能想象那是怎么一个情景。
——有人在这几个人身上泼了某种助燃剂,然后点火。腾起的火焰一下子蹿了足有两米多高,在舱室的天花板上留下了这种典型的“同心圆”痕迹。
柳弈交代江晓原拍照记录现场情况,尤其是着重记录满墙的烟熏痕迹和天花板的焦痕等等。
舱室内的积水深度几乎要漫过他们的防水鞋鞋面,三具焦尸连同各种家具残骸都被泡在了积水里,到处一片狼藉,腐臭混合着焦糊味儿,那味道真是闻着就够呛。
柳弈带着法医小蒋进入室内,开始检查舱房里的尸体。
“卧槽,不止三具!”
下一秒,法医小蒋就发出了一声惊呼:“是四具!这里死了四个人!”
舱内空间狭小,三具尸体交叠在一起,以至于完全挡住了第四名死者:
第四具尸体是一个男人,他一条小腿被三具焦尸压住,上半身则藏在了双人床的床底,因此身上的烧焦痕迹最轻,面部虽然熏黑了,但因为藏在了床和墙壁形成的夹角里,所以保持得很完整,很容易看出他是一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年轻男人。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分明穿着船员的制服!
小蒋艰难避开焦尸叠起的尸堆,打着手电,伸着脑袋猫腰往床底窥探,动作极其别扭,“哎呦……柳主任,这姿势,他是不是从人堆里爬出来的?”
“嗯。”
柳弈也从另一端往床底看,“这是很典型的求生姿势。”
求生姿势是火场里断定火灾时受害人是否存在知觉的一个重要标志。
比如尸体趴在门口、墙角或者某些物体下,说明被害人有求生的欲望,并非自杀,因此意外或是他杀的可能性大。
而这个现场与普通的火宅现场不同,从尸体的姿势看来,这第四名死者原本应该叠在这群人的最下面,似乎是后来才从人堆里挣脱出来,再艰难地爬到了床底下的。
这能说明两个重要的问题:
其一是压在他身上的三个人大概率在起火时已然丧失意识甚至已经死亡了,其二则是他为什么要选择爬向床底,而不是逃生几率更大的舱门。
前一个问题,在柳弈等人将焦尸逐一清理出来并且“打包”时就得到了证实。
这四具尸体身上的要害处都有明显的锐器伤。
前三具高度焚烧过后的尸体胸口中了四五刀,刀刀都在要害处,鉴于死者的呼吸道和口腔黏膜深处都没有煤烟灰尘,说明他们在起火前就死了。
第四具尸体的小腹和胸口也有刺创,但从他口鼻腔有明显的水疱和烧灼痕迹来看,他至少坚持到了起火后才断气。
“……好惨啊,看着还好年轻啊。”
江晓原一边给死者照相,一边嘟哝,“这是碰到海盗了吧?太倒霉了!”
“不,这个案子没有那么简单。”
柳弈摇头,“四十米级的渔船配三十个船员太多了,而且你见过哪里的正经渔船会连船身上的船只名称和编号都要涂掉的?”
“也是……”
江晓原服气了。
就算以最保守的三十人而论,这艘“幽灵船”上的死者数量远远超过了一艘渔船的配置,而且原本应该涂在船体显眼处的船只名称、编号全都不翼而飞,更没有挂任何国家的国旗作为标识,确实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就在柳弈忙着清理船员舱的惨案现场时,听到远远有人在叫“柳主任”。
柳弈回头,便见他们科除了冯铃之外唯二的女法医沈青竹站在驾驶室旁的围栏前向他挥手。
沈青竹是年初时才从区分局调来的年轻法医,个子高挑、人很活泼,说话干活从不怯场,人如其名,像一根挺拔俊秀的青青翠竹,英姿飒爽的劲儿比起搞技术的法医更像个一线女警。
柳弈很喜欢这个新同事,听沈青竹这么一叫,意识到可能是有什么问题,直起腰看向她,“怎么了小沈?”
“是这样的,柳主任,我们这里碰到麻烦了……”
沈青竹一边向柳弈小跑过来,一边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说起来了:“有具尸体的情况有点奇怪,我们拿不定主意,您能不能来看看?”
虽然本案的总指挥是韩江韩法医,但现在他正带着大部队在鱼舱那儿处理里面层层叠叠的遗体,沈青竹几人遇到不确定的疑问,第一反应还是就近找他们最熟悉也最信任的柳弈来看一看。
柳弈闻言,当即回头对小蒋和江晓原交代了一声继续给遗体编号的工作,然后和一个警察一起跟着沈青竹走了。
沈青竹和另外两位法医负责勘察的是驾驶室。
柳弈刚走到驾驶室的门口,便见到这里门框都烧得变形了,门边上以背靠着墙壁的姿势倚着一具焦尸,上半身呈“拳击手”弓背收拳的经典姿态,烧得比船员舱里的任何一具尸体都严重,已经非常接近煅烧骨的状态了,或许一移动就会不可避免地发生骨折。
但很显然,沈青竹想找柳弈看的并不是这具焚烧得非常严重的焦尸,她钻进变形的门框,往驾驶室内部走。
“这边还有一具尸体,在这里。”
沈青竹指了指驾驶室的某处。
果然,柳弈一眼便看到了第二具遗体。
那同样是一具焦尸,焚烧程度一点不比门外那具轻,同样全身焦黑、男女不辨,唯一的差异便是他是背朝上侧躺在地上的,像只烤糊了的虾子,距离变形的舱门只有不到一米,与门外那具焦尸几乎可以算是隔墙相对了。
但这第二具尸体仍然不是沈青竹想让柳弈看的。
“这边。”
沈法医带着柳弈绕过一堆被烟熏火燎弄得一塌糊涂的操作台,来到驾驶舱的最深处。
这里距离起火点最远,大火还没有蔓延到此处就熄灭了,除了煤烟灰烬熏出来的痕迹之外,未见明显的明火烧灼后留下的浓黑焦痕。
两名法医和一个警官守在那儿,护目镜下的神色皆十分严肃。
“柳主任,就是她!”
两名法医眼见“救兵”来了,都松了一口气,连忙让开位置。
柳弈看到,操作台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具女尸。
她的尸体基本没有被火焰波及到,看起来相当完整,但相对的,腐臭味也比焦尸要浓烈得多。
柳弈走近那具遗体,首先注意到的便是她凌乱的衣服。
女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吊带背心和一件白底淡青色小花的短袖衬衣,典型的夏季打扮。
但现在她衬衣的前襟完全敞开,吊带背心被撩到胸口以上,露出的胸脯和肚腹上都布满了青色的腐败血管网。
这季节、这腐败程度,看样子死了得有起码三天了。
不止上衣,她的裙子也被撕破了,凌乱地堆在她的胯部两侧,露出的大腿上血管网同样清晰可见。
虽然腐败迹象明显,但死者那张脸看起来也就二十多三十的年纪,活着时应该相当漂亮。
而此时她双目圆睁,眼球外突,面目肿胀,脖子上有一圈紫到发黑的痕迹——显示她不是被火烧死或者被烟熏死,而是被人用双手残忍扼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