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持惊讶的睁大了美目:“你的意思是,那后生随身带着那所谓的古灵器——碧落沧海珠?”
赵玉春纠正她:“不是随身携带,碧落沧海珠好像就在那后生的体内,我本想收那后生当徒弟,再仔细看看,谁知那后生虽然内向腼腆,身份却有来头,是飞云阁的少主,自然没同意。”赵玉春拊掌,“可惜啊可惜!”
梅宏岩无情质询:“赵老怪,你莫不是看错了吧?”
赵玉春激动起来:“我怎会看错!凡自有灵海之人,都会有较寻常人不同之处,要么灵力飞涨短时间修为异于常人的频频越阶,要么受伤自愈飞快,我还亲口向那后生求证过,不过那后生要么是真聪明,要么是真迟钝,只说自己周身并无觉得不妥。我当时也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这才作罢。”
听到这里,安又宁忍不住捂着怦怦狂跳的心口,强抑震颤。
古灵器?
碧落沧海珠?
他从未听说过。
说起来他身体的异样,还是最初九死一生,谢昙从破败的小巷里路过,将他救走后逐渐发生的。
起初他只是觉得精力比往日充沛些,后来伤口比往日愈合的快些,可慢慢的他发现事情开始不一样了,他不用修炼,周身灵力好像都会自动运转,怎么都用不竭一般,招式在灵力的加持下亦比常人威力强大。
在魔域他本就归属异类,又跟在谢昙身边做事,唯恐别人看出他什么明显异常再招惹来灾殃,是故在能力够帮谢昙办事的情况下,主动停止了修炼。
这种莫名未知的异常曾一度令安又宁非常害怕。
果然,这种能力给他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
谢昙理所当然的用他的身体去救另一个人。
可这种自愈能力并不能弥补眼睛和心脏的缺失。
安又宁颤抖的垂睫——原来他的身体里还藏着这样一个秘密。
可若这一切是真的,谢昙当初为何拿如此贵重的碧落沧海珠救他?
岂不得不偿失。
不……不对。
谢昙并不知晓自己异常能力的由来,他记得谢昙曾发现端倪还询问过他,可他当时又紧张又害怕,怕遭到谢昙的嫌弃更怕谢昙不要他,所以瞒了下来,只说自己的自愈能力是飞云阁心法的特殊功效。
安又宁知晓自己之前与普通修习之人毫无区别,一切异常都始于被救之后,若谢昙不是关键,那么定是当初那条巷子内有蹊跷。
不容安又宁多想,内里梅宏岩突然出声:“我记得,那叛徒不是已经死了?”
梅宏岩不以为然道:“若他身上真有碧落沧海珠,怎么这般轻易就死了?哼,无稽之谈。”
赵玉春作为丹心派的掌门,又被人尊称一声“丹王”,对灵气的细微掌控应该是极致的,同时对灵气的感应应该是在座的各位中最灵敏的,他既然觉得飞云阁少主灵力方面有问题,定然就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
静持思忖片刻同样出声,难得赞同梅宏岩道:“这也确实是个蹊跷的地方。”
谁知赵玉春听闻,罕见的不高兴的哼了一声:“你们以为有那灵珠就是有了什么救人的仙药了吗,若无知无觉从不炼化,纵使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该死之人!”
堂上众人陷入沉默的思索。
宁旌岚开了个头,他尝试提议道:“既然有这个可能,拯救灵脉就多一分希望,我们将那后生的身体小心借用,一探究竟如何?”
梅宏岩却皱眉道:“宁宫主还不知晓吗?那叛徒早就自行与飞云阁发了干系决绝书,背离正道,归属魔域,生前帮谢家那个残余的孽障行事,不知怎的就自食恶果死在了襄德城里,谢家那个孽障为了寻回他的尸首闹出好大一番动静,结果谁知,那叛徒的尸首却不知所踪,至今也没有任何人找到。”
静持道:“如此一说,那后生尸首消失无踪,就像是有人故意为之,岂不更坐实了赵掌门对碧落沧海珠的猜测?”
静持的话提醒了众人,此前始终觉得赵玉春在胡说八道的梅宏岩,此时也明显肃容重视起来。
窗外的安又宁一时却听的五味杂陈。
他从未想到,他死后因为灵脉衰竭的关系,因为涉及能够拯救灵脉的一种可能性,他本人能再次出现在正道众人的视野中,且正道众人还要打他尸首的主意……不过这些按下不提,安又宁更想不通的是,他的尸首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失踪?
他明明就死在了襄德城的密牢中了啊!
安又宁登时坐立难安,他按捺不下焦虑,看着议事厅内众人,他很想现在就冲进去问一问——但他还没来得及动,一侧袖子却陡然被人扯住了,安又宁回头就看到了一脸惊悚的桑可。
桑可仿佛吓了一大跳:“不会罢,你不会真的想冲进去罢?”
安又宁登时回神——桑可什么时候挨着他在这里偷听的?
桑可仿佛知晓他心中所想,一股脑的说了出来:“我方才就悄悄问你话,你却听的入神,没注意到我的动静,”继而好奇道,“里面在聊什么啊,你听的这么认真?”
安又宁皱紧了眉,压低声音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桑可偷偷笑道:“我去霁云苑找你,谁知你不在,春信说你去找宁宫主了,找了一圈就找到这里了,”桑可说到这里突然冲安又宁挤挤眼,“没想到啊,你也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嘿嘿……”
安又宁:“……”
桑可说的是他在议事厅外偷听之事。
安又宁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有些不耐烦的继续追问:“你好端端的又找我作甚?”
桑可挠了挠头:“这不之前我们的作战计划失败了吗,我这段时间没有去找你,不是觉得自己在你面前丢了好大一个人嘛,我不好意思嘛……”
安又宁头疼扶额:“所以呢?你如今出现在我面前就不觉得丢人了吗?”
“不啊!就是我不去找你你怎么也不来找我啊,害我在寝舍一连等了你好多天……不过算了——我介绍你认识新朋友!”桑可故作大方的点头表示原谅安又宁了,接着伸手一拉,就拉出个穿着朱红丹袍有点不修边幅的小姑娘出来,这小姑娘一直站在拐角阴影处,又被桑可挡着,方才安又宁竟一时未曾察觉。
安又宁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不修边幅的朱红丹袍小姑娘,莫名觉得有些面善。
桑可道:“你可别嫌弃她这模样,她只是痴心丹途,所以才对外物不甚在乎,她炼丹配药的技艺很高,为人很好的!”
安又宁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将这人认了出来:“丹心派少主赵遗珠?”
桑可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你怎么知道!”
丹心派西北以祭月湖为界,正北地缘则正好与飞云阁接壤,因此两家多有来往。安又宁记得自己小时候曾随爹爹多次拜访过丹心派,自是见过赵遗珠的。
据说赵遗珠父亲因意外伤亡,母亲听闻消息后悲痛欲绝,想不开吊了白绫,赵遗珠是从她母亲的肚子里剖出来的,是遗腹子。
众人说她不详,一夜白头的赵玉春却为了给活着的孙女儿撑腰,顶着一口气振作了起来,还为孙女起名遗珠,表达了他的喜爱之情。
丹王既如此,那些不好听的声音自然很快就销声匿迹。
赵遗珠则完美继承了他爷爷对丹途的痴心及天赋,小小年纪,炼出的丹药在外就已叫价千金。
按理说,两家离这么近,交情自然较寻常门派亲厚,安又宁该与赵遗珠相熟的。奈何现实却是一个只知晓炼丹,一个早早就离家去了紫光阁,除了小时候的交情,二人便再未曾见过一面,自然陌生的很。
安又宁自然不可能将这些缘由告知桑可,便没回答他的话,他从窗缝中再次看了议事厅内一眼,忽回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先回霁云苑。”
三人回了霁云苑落座。
一路上,赵遗珠都一直在好奇的盯着安又宁看,此时落座又看了安又宁一会后,突然道:“我好像认识你,小的时候安叔叔带你来过我家玩。”
安又宁差点惊叹于赵遗珠优秀的记性。
桑可却瞪大眼睛奇怪道:“小珠子,你别是魔怔了,阿霁打小儿没出过无念宫的地界,你去哪里见过他啊?”
赵遗珠皱着一张脸,疑惑的再次看向安又宁。
不知为何,宁初霁的样貌与安又宁如出一辙,若安又宁原身还活着,让两人站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
就连刚复生在宁初霁身体里的安又宁,第一次照镜子的时候都吓了一大跳,不怪赵遗珠认错。
虽然知晓眼前两人都是头脑单纯之人,保险起见,安又宁还是及时将话题岔开了去,随意询问起赵遗珠是何时来无念宫的。
桑可此时却仿佛才反应过来安又宁的不对劲。
他疑惑的看向安又宁:“你嗓子怎么了?”
春信正好进门奉茶,待奉完之后却不走,担忧的站在安又宁身侧,忍不住出声询问:“少主,你还是抹点药吧,免得落了根儿。”
安又宁对自己脖颈伤痕原本不做处理,本就是打算着让其显得更可怖一些,好找谢昙的麻烦。如今去了议事厅听了一耳朵,冷静下来后,倒有些犹豫要不要此时将此事告知爹爹,给他添堵了。
想来因着灵脉的事,爹爹已经够忧心的了。
安又宁忍不住道:“多嘴。”
手掌却将特意穿的高领袍子的第一颗盘扣解开,露出了乌七八糟的脖颈肌肤。
春信拿出了散血化瘀的药膏,刚要用手指化开,就听到赵遗珠道:“用这个。”
接着就扔过来一个青瓷小瓶儿,安又宁下意识接住。
赵遗珠道:“丹药一家,这个是我做的几瓶里最好的一瓶散淤药。”
安又宁将青瓷小瓶儿递给春信,春信甫一拧开,就散出一股淡淡的药香,春信用手指蘸了药膏,刚在安又宁伤处推开,安又宁就觉的一直火辣辣疼的脖子瞬间清凉不少。
丹心派少主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在桑可眼中,安又宁早就是他认可的朋友了,他最爱江湖义气,实在忍不住气呼呼的拍桌子:“春信你说!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胆敢害无念宫的少宫主!”
安又宁自然没让春信说,他亲自摘掉此事的细枝末节,将谢昙的所作所为讲了出来,桑可却不知怎么觉得安又宁恪守藏经阁二楼不经特许不许入内的规矩,是故意找谢昙的茬,继而是为了给前段时间他没整到谢昙找回的场子。
桑可感动的不行。
抱着安又宁的袖子就是一顿呜。
安又宁:“……”
桑可这人……脑子怕是真的有点什么问题罢?
赵遗珠不知前因后果,却听懂了安又宁的叙述,她将自己身侧垂挂的红色大袋子摊在腿上,打开封口后在里面翻找了半天,零零散散的拿出了好些个瓷瓶子。
“这个是治嗓子的,这个是防身用的烈性毒药,”赵遗珠说着说着,却开始离谱:“这个是红豆味儿的慢性毒药,这个是红枣味的,我还有甜玉米味儿的,你没事可以玩玩,你喜欢什么味儿的,我回头也可以给你炼出来。”
安又宁:“……”
果然什么人交什么样的朋友。
安又宁的沉默震耳欲聋,半晌他不懂就问道:“毒药不都是无色无味的最是上品吗?你为什么要做出这么多种……口味的?”
赵遗珠不解道:“你都要杀人了,还不让人吃点甜甜的,多惨无人道啊。”
安又宁:“……”
你都要杀人了,还让人吃甜的,不更惨无人道?
安又宁一时不知如何接话,那边赵遗珠却也不在乎安又宁的想法,甚至自我点头肯定道:“嗯,这是奖励!”
最终安又宁留下了红豆味儿的慢性毒药。
走的时候赵遗珠还问他:“甜玉米味儿的也很好闻的,香香的,你也可以留下的。”
安又宁不得已反复推托:“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安又宁留二人用完晚膳再送人离开,回卧房时已月上中天。
桑可与赵遗珠二人皆是赤子之心,尤其是桑可,他刚开始觉得这个世家小少爷非常难相处,后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只是未经世事,想法做事都很单纯罢了,所以也慢慢接受了他自诩朋友跟在自己身边,虽然有时候确实挺烦的就是了。
可他得态度再不是最初的敷衍对待,二人真诚对自己,自己便也回以真诚。
如果他能早点认识他们就好了。
安又宁散着头发,将头埋入浴桶内,隔绝了这个世界。
中庭却忽然喧闹,接着就是火光通明,阵阵踢踏之音在无念宫各处响起,声音大到安又宁隔着没顶的清水,耳朵都能听到嘈杂的动静。
安又宁心中一凛,哗啦一声从浴桶中冒出头来。
耳朵方动,便听到了窸窣的衣料摩擦的轻响。这轻响不是在院外,也不是在院中,而是在他房内,在离他非常近的地方。
安又宁如今的身体修为低下,若受制于人,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他心中难免发慌,牙齿便有些打颤,却极力勉强自己冷静,不去戳穿房内多出那人的事实。
他浑身冒着热气儿,安静又迅速的出了浴桶,一抽衣架上的绸衣披上身,再戴上洗澡前刚褪下的绞金镯后,这才觉得心稍微落在实地上,稍稍安心。
绞金镯是今岁生辰的时候,娘亲送给自己的生辰礼。
绞金镯是金玉镶嵌的款式,鱼戏莲花的篆纹十分精美,平日是以镯子的模样戴在安又宁手腕上的。镯子却是空心,内有乾坤,若遇险的时候只需要按动腕心位置一个极隐秘的卡扣,就可抽出坚韧的金色丝弦来。
丝弦是父亲去极远的鲸落海,抽的海兽的脊筋炼制而成的,极锋利,极柔韧,又水火不侵,刀削不断,是防身的利器。
娘亲将丝弦藏入绞金镯内,他平日里佩戴就是饰品,若遇险时便是出其不意的大杀器。
安又宁抚摸着绞金镯内腕腕心位置处的卡扣,警戒着向卧房内的架子床走。
室内寂静,一时间连一丝微风也无,唯有一轮溶溶落月挂在天上。
安又宁走了几步,就发现了架子床靠东的床帏上沾染了一小片鲜红——是血。
他登时全身紧绷,更紧张起来,只听啪嗒一声,他明智的将腕心的卡扣按了下去。
倏忽一阵风来,床帏霎时飞扬,一道漆黑的人影从暗处一跃而出,目标明确,直掠而来。
安又宁下意识闪身一躲,身体却没脑子快,一下没有完全躲开,被那漆黑人影的大手一抓,便背着身禁锢在那人怀里。
安又宁将绞金镯丝弦刷拉一声一下拉开,反手去缠黑影的脖子。
黑影下意识抬起拿匕首格挡,安又宁就势一缠,再用力往前一拉,那匕首就从黑影虎口脱出,到了安又宁手里。
安又宁拿到匕首反手就是一抡,黑影登时松开了对他的钳制,后退几步,堪堪躲开。
安又宁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算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才能挣脱黑影钳制。
他随意的抹了一把脖颈处不知是对方还是自己的黏腻鲜血,恶狠狠的看向黑影所站床帏。
卧房外忽然一阵喧阗的脚步踢踏之音,不过片刻,敲门声响了起来。
“少主少主,您睡了吗,您没事罢?”刑罚堂当天当值的修士声音响起,带着不可避免的担忧和焦急,询问安又宁道,“我们奉命捉拿刺杀府中贵客的刺客,手下禀报那刺客向着这个方向来了,少主您没事罢?”
安又宁眼睛死死盯着床帏处的黑衣夜行人,沉默的与他冷然对峙,片刻忽张了口大喊:“他——”
谁知就这么一个恍神的功夫,安又宁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动作,嘴巴就被捂住,剩下的话便全闷在口中。
原来方才黑衣人察觉到他修为不高,所以低看了他这个对手,如今绞金镯一出,再加上门外刑罚堂宫兵的威慑,黑衣人似乎才拿出了真正的本事,将他轻松制服。
安又宁登时惊惧的睁大眼睛,落下了生理性的泪水。
隔扇门又被敲响,门外刑罚堂的宫兵等的似乎越发不耐烦了,再次询问道:“少主,少主您睡了吗,您方才说什么?”
耳边一团热气,黑衣人发烫的温度传过来,安又宁感受到黑衣人俯身,他耳边就响起了一个熟悉又低沉的嗓音:“告诉他们,你要睡了。”
这把嗓音,对曾经的安又宁来说,简直是又低沉又性感,尤其是在床上发出闷哼时,像一剂毒药,总能勾起安又宁无限的情动,如今他听在耳边,却只觉是恶鬼耳语。
刺客是谢昙!
谢昙捂着他的嘴,再次威胁道:“我松手后,你若说的不对,我当场就可以拧断你的颈骨。”
安又宁非常相信,谢昙说到做到。
捂着嘴巴的大手挪开,安又宁粗粗的喘了两口气,吞咽了口口水来缓解紧张,在外面宫兵明显等着不耐烦要破门而入的时候,他方嘶哑着嗓子道:“守己师兄,我……”他抬眼看了身侧人一眼,就收到了谢昙警告的眼神,终是不敢轻举妄动,娇蛮道,“我睡了,你都把我吵醒了,没事别来扰我!”
听到门内安又宁的轻叱,门外众人却并不恼怒,反而齐齐松了一口气,名为守己的修士情绪明显缓和下来,又嘱咐了安又宁几句,今夜有刺客,深夜别乱跑云云,就带着刑罚堂的一众宫兵离开了霁云苑。
谢昙锢着安又宁侧身掀开支摘窗一角,从缝隙处确定宫兵走远后,才低头看向怀中之人。
怀中人长了一张与又宁一模一样的脸,深夜晦暗,怀中人眼神却亮的惊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却充满嫌恶与怨恨,不知为何,他的心霎时被刺了一下,下意识放开了怀中的人。
沉默在室内弥漫发酵,二人如两头野兽在黑暗中虎视眈眈的对峙。
少顷,谢昙忽掀窗而起,转身一跃,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安又宁霎时手软脚软,背靠着架子床的床柱滑坐在地,劫后余生的冷汗爬满了全身。好半晌,他才积攒出力气起身把灯点上。
烛火幽微,火苗时不时跳动一下,室内影子便也跟着跳上一跳。
心神方懈,安又宁坐在桌案前看着虚空之处发了会儿呆,思绪这才慢慢转回来。
他开始收绞金镯上抽出本体的丝弦。
收着收着,安又宁发现一段丝弦之上沾了血。
丝弦坚韧,触之见骨,就算用灵力修为和丹药多管齐下的加速愈合,恢复也会非常缓慢,若绞金丝伤到了谢昙,谢昙身上定然会留下短期内不可磨灭的痕迹。
简直罪证确凿。
方才听守己师兄说刺客刺杀了府中贵客,此时去揭发刺客是谢昙时机刚好。
安又宁心口砰砰狂跳起来。
他随手还将衣架上今日穿的衣裳兜头套下来,又将头发随意扎了一个高马尾,就提了佩剑急匆匆的出了门。
无念宫内这样乱,父亲果然不在卧房,安又宁在议事厅找到了焦头烂额的父亲。
甫一进门,他便扁了嘴委屈的哭着一路小跑,扑进了父亲的怀中。
父亲见是他,躁容稍减,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关切问道:“这么晚了,怎不在房中睡觉,还跑了出来?”
安又宁泪眼朦胧的抬头,语出惊人:“父亲,刺客方才跑到了我房中,初儿差点就见不到父亲了呜呜……”
“什么!”宁宫主脸色骤变,连忙去打量怀中的安又宁,见他全须全尾的只是哭,显然没有受多大伤,心也放了一半下来,这才有功夫细问,“什么时候的事?”
安又宁抬袖将眼泪擦干:“就方才,我本来沐浴后想早早睡下,谁知突然有人闯了进来……”
安又宁将方才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直说的宁宫主眉头紧蹙,怒意勃发。
说到最后,安又宁忽道:“父亲,我认识那个刺客。”
宁宫主悚然一惊。
若初儿认识刺客,那这刺客必是近日在无念宫中之人。
宁宫主看向自家儿子白生生却笃定异常的小脸,问道:“初儿知道是谁?”
安又宁点点头:“是谢昙!”
修真界也不是没有感情好的父子,但若拿出感情最深重的一对来,也并不会发生儿子说什么父亲就信什么的情况,宁宫主却仿佛是例外。
安又宁话说出口,本要担心宁宫主会不会怀疑他别有用心,比如说公报私仇什么的,毕竟最开始他与谢昙相见的时候就发生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冲突,宁宫主为人处事多年,就算他极力遮掩,宁宫主多多少少也能感受到他对从未见过的谢昙那平白无故的敌意。
但出乎安又宁的意料,他话方出口,宁宫主几乎立刻就信了,并勃然大怒道:“竖子小儿,上次就该让他狠狠吃顿教训!”
接着迅速唤人,要将谢昙“请”过来。
纵然知晓宁宫主对自己无条件的爱护,在这一刻,安又宁还是真情实感的湿了眼眶。
几乎是同时,厅外突然响起了羸弱的悲恸之音,梅宏岩的幺子梅威鸣被下人用轿椅颤颤巍巍的抬了进来。
梅威鸣似乎受了重伤,被轿椅抬进议事厅的一路,痛的都在不断地呻.吟,口中却还不停地哭喊着:“父亲、父亲!”
安又宁毛骨悚然。
几乎是刹那,安又宁就意识到,谢昙刺杀的宫中贵客是梅宏岩!
梅宏岩是害谢昙家破人亡的凶手之一,谢昙刺杀他简直太理所应当。
他忍不住转头向父亲求证:“梅掌门怎么样了?”
谁知父亲竟一脸悲戚:“梅掌门陨了。”
什……什么?!
这个消息一刹那,就完全颠覆了安又宁的认知。
双耳嗡鸣间,安又宁这才意识到,原来如今的谢昙,竟有刺杀梅宏岩的实力了吗?
那他以后想要谢昙死,岂不是会难上加难?
不……不行,他要早早的把谢昙摁死在这里,不能再让他有机会四处蹦跶。
当下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安又宁收拾好自己惊惧的情绪,努力维持镇定。
那边梅威鸣转眼就被抬到了厅内放下,他忍着重伤哭诉道:“宁宫主,您可一定要抓住那个该死的刺客,为我做主,替我父亲报仇啊!”
如此声势,仿佛要把无念宫架在火上烤一般,安又宁就见父亲看着摊在议事厅中央的梅威鸣皱了皱眉,却也没多说什么,只劝道:“贤侄莫要如此悲恸,梅兄见了怕也会走的不安宁……”
梅威鸣却满脸是泪道:“若是不揪出刺客,捉拿归案,怕是我父亲在天之灵,才要不得安息!”
宁旌岚眯着眼睛看向了梅威鸣,半晌才道:“甫一事发,无念宫便以举宫之力捉拿刺客,不曾懈怠,”宁旌岚的话说的厅中梅威鸣的哭声一顿,他这才和缓一些道,“只是抓捕需要时间,贤侄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