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他追悔莫及by中州客

作者:中州客  录入:09-13

梅威鸣与他父亲梅宏岩截然不同,显然是个滑不溜丢的个性,闻言不动声色的见好就收,没有继续半是卖惨半是质询下去。
为了捉拿刺客,也是为了洗脱大家的嫌疑,无念宫将宫中所有做客的门派主事们都请到了议事厅,不过片刻,议事厅内便热闹的挤满了人。
只有一人迟迟未来。
安又宁兴奋的双眼放光。
在宁旌岚皱着眉头派人又三请五催之后,谢昙才从议事厅外姗姗来迟。

第45章
谢昙乌发未束,套一件款式宽松的黑袍,拿腰带在腰间松松系着,整个人盈着方沐浴后的潮湿,发尖甚至还滴着水珠,打着哈欠,不紧不慢的步入了议事厅。
他身后跟着与他状态截然不同,手扶佩剑,沉默紧绷的防风。
洁癖的缘故,谢昙在外人面前向来高领严服,浑身捂得严严实实,安又宁还从未见过他在外人面前以这样的形象现身。
梅威鸣疯了一般,使出全身力气从轿椅上一跃而起:“还我父亲命来!”
防风猛然上前一步,佩剑半抽,气机迸发,梅威鸣本就强弩之末的身体,去势骤减,委顿在地。
梅威鸣下属连忙将其扶回轿椅。
防风收剑,退回谢昙身后。
气氛剑拔弩张。
梅威鸣目光向安又宁这方,面容悲戚愤恨:“宁宫主……”
宁旌岚眉头紧皱,碍于场面却也只能先安抚于他:“稍安勿躁。”
待场面静下来,宁旌岚将深夜召大家前来议事厅的缘由讲解一通,厅内议论的嗡鸣声不绝于耳。宁旌岚相信自家儿子的说辞,但心中不愿将自家儿子推出来面对险恶的人心,因此并不提及,只意有所指的忽转头问向谢昙:“方才传请紧急,谢城主为何迟迟未来?”
眼见矛头忽转向谢昙,厅内议论声霎时一静,众人看向谢昙,琢磨着事态发展。
谢昙再次反常的慵懒的打了个哈欠,从从容容的模样:“一点私事耽搁了,不劳宁宫主挂心。”
说着眼光忽在安又宁身上定了一瞬,继而面色无异的收回了目光。
宁宫主将安又宁再次往身后挡了挡,还未开口,梅威鸣就道:“胡说八道!晚来一刻好教你有时间遮掩!”
谢昙慵懒的眉目沉下来,看着梅威鸣嗤笑一声:“梅公子,说话要有凭证。”
梅威鸣怒不可遏:“敢问厅中谁人与我家有深仇大恨,不是你还是谁!”
谢昙忽转头向芙蓉派掌门道:“静持仙子,你不说两句吗?”
突然被点到名字,静持眉头紧皱,戒备又郑重的自证道:“我虽与梅掌门多有龃龉,但也不至于要人性命,谢城主慎言。”
谢昙无所谓的“哦”了一声,目光不过再次逡巡,众人却都随他目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毕竟谋杀摧山派掌门的罪名等闲担当不起。
看着众人畏首畏尾的模样,谢昙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阴沉沉的目光再次转向梅威鸣:“看到了吗?”
梅威鸣不知谢昙问的是什么,却谨慎的没有开口,只仍愤恨的看着他。
谢昙逡巡一圈后,却似嘲似笑道:“这墙倒众人推,各扫门前雪的嘴脸,真是不错。”
众人一下眼神闪躲,讪讪起来。
安又宁却浑身一震。
他想起了当年他陪谢昙去临近的如意阁及江桑两家求救之事。
紫光阁事发,他陪谢昙千辛万苦逃出来,本寄希望于正道其他门派,没想到却迟迟叫门不应,求助无门下他们忽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正道大义,正道中人不过沆瀣一气,皆为一丘之貉。
时至今日,虽看起来似乎有失偏颇,但利益盘错,谁家都不会为了那所谓的道义轻易将自己搭进去倒是真的。
梅威鸣霎时明晓谢昙的讥讽,悲怒交加:“少避重就轻!那刺客与我父亲一战,背心受了刺伤,你敢不敢脱了衣裳当堂检验!”
谢昙眉心微蹙,眼神露出几分嫌恶:“大庭广众,我为何要脱?你莫不是觉得我魔域长老骨忧子已回魔域复命,就敢对我以至魔域当面羞辱?”
梅威鸣也非常聪明,并不接话,反而反问道:“你不敢?”
谢昙眯了眼睛看向他,抿唇不语。
梅威鸣步步紧逼:“你怕了不成?”
谢昙却缓缓的收回目光,垂睫端盏,抿了一口香茶。
防风登时蓄步上前,再次抵开剑格,亮出剑刃,蓄势待发的沉默代表了自家主子不屑的态度。
安又宁深知谢昙个性,寻常伤势,以谢昙如今的功力,很好遮掩,他自然不惧,但魔域一城之主的身份,岂是谁想扒光他的衣裳想看就能看的?
对谢昙来说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到时怕打起来谢昙都不会让梅威鸣得逞。
只是此时在无念宫,若行将起来,先不说此事事态在众人面前尚含混不清站不住理,仅凭一个猜测就将人欺侮至此,无念宫一个仗势欺人的名头怕是逃不掉了,虽然他乐得看谢昙受辱,但终会连累了父亲母亲。
他得帮梅威鸣一把。
安又宁从父亲身后露出头来:“谢城主,你若真是清白的,倒也不用露出后背,只要将双臂袍袖一掀,就能真相大白!”
谢昙闻言,停盏不言,目光幽幽的望了过来
众人不解,丹心派掌门赵玉春问道:“这是为何?”
宁宫主扯了安又宁袖子一下,示意他躲在自己身后,莫要出面:“小初!”
安又宁偷觑父亲一眼,在父亲堪称无奈的纵容下,彻底暴露人前。
他将夜半遇袭之事说出,并向众人示意腕上沾血的绞金丝:“……这丝弦乃是鲸落海海兽脊筋所制,锋利坚韧又贯有鲸落海之气,寻常被伤,就算以真气愈之,亦见效甚微。”
安又宁自厅首居高临下的望向谢昙:“那刺客挟持我,我就用绞金镯与之对阵,绞金丝沾血,应是伤了他腕臂,谢城主一掀袍袖,自然真相大白!”
安又宁话毕,厅内众人齐刷刷的看向安然端坐的谢昙。
梅威鸣满脸感激:“多谢宁少主仗义执言!”
安又宁翻了个白眼:“谁要帮你!”
就算他要谢昙死,也不屑与梅威鸣此种人为伍。
他可没忘了方才梅威鸣甫一进议事厅,就欲将责任都推给无念宫的嘴脸。
梅威鸣讨了个没趣,却碍于种种,并不能着恼,只好将憋屈怒火愈发怼向谢昙:“谢城主,请吧!”
谢昙却面向安又宁,半晌,一字一句道:“若我不呢?”
安又宁立刻指责他:“你心虚!”
宁宫主此时帮腔,佯是好言相劝实则威胁道:“我麟儿说的也算几分道理,谢城主若要再抗拒,免不得真会让人多想几分,我想诸位也不会介意帮谢城主一把。”
丹心派掌门赵玉春却看不懂场上紧绷的气氛一般,老眼昏花的眯着眼睛去看谢昙,半晌慢吞吞道:“丹医一家,我观谢城主面无血色,不若让我老头子把一把脉,倒也不用掀衣露肤如此麻烦……”
说完颠颠儿的就想往谢昙那边走,一直在他身侧的赵遗珠自然也紧紧追随祖父,却被安又宁一把拉住。
谢昙阴晴不定,众人逼迫之下说不得做出什么事来,这祖孙俩上前凑什么热闹?
安又宁几乎是下意识就抓住了赵遗珠的胳膊,赵遗珠不明所以的看过来,触碰到了安又宁欲言又止的眼神,赵遗珠虽不懂安又宁到底为何阻拦他们,但只一根筋痴心丹途的她仿佛忽然对危险有所感知,立刻糖葫芦串儿一般拉住了自家爷爷的腰带,用力拽住。
赵玉春被这股力扯着,登时顿在原地。
赵玉春回头:“珠儿,怎么……”
“不必麻烦,”谁知赵玉春问话还未说完,谢昙忽哂笑一声,抬手示意防风退回他身后,嗓音凛冽,“不是要看吗,给你们看就是了。”
鸦色暗纹缂丝袍质地绸滑,沿着那截手臂向上,不过寸许,动作的双腕便各自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横截伤疤,伤口新鲜,随之渗出血珠。
众人登时沸腾。
安又宁气血上涌,心若擂鼓,却不知为何又恍惚觉得哪里不对。
梅威鸣是第一个大喊出声的:“谢昙,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还不快来人把这个杀人凶手拿下!”
梅威鸣的属下就一窝蜂的向谢昙围去。
“慢着!”
议事厅口突然出现一个穿着朱色锦袍的人影,高声叫停。
那人影身量不大,浑身都透着水汽,显然也是方沐浴过,朱锦外袍是匆忙间披上的,罩的松松垮垮的,隐隐可见其内已然被磋磨过的褶皱的白色亵衣的一角,披在背上的乌黑头发已将那片外袍洇湿成暗朱锦色。
他从议事厅外昏黄的灯笼下走来,面容随着厅内暄亮如昼般的火烛逐渐清晰——是白亦清。
不……不对,白亦清从没有过如此嚣张的神情——是、是薛灵!
此次灵脉商议无定派不是没有主事人来无念宫的吗,薛灵此时怎会在这里?!
安又宁惊疑不定。
就有人往薛灵身后瞧:“薛公子何时来的?薛掌门也来了?”
薛灵却看了那人一眼,就向谢昙走去,谢昙抬眼看他,薛灵与其对视,却头也不回道:“家父仍在无定山。”
众人迷惑了——灵脉枯竭乃是大事,薛长山怎么就放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来无念宫?况且还是个在锦绣堆中长大,用药丹将其修为堆出来的金玉壳?
不过众人还不及过多思考,眼见薛灵就要走到谢昙跟前,就有人下意识关切道:“薛公子不可,那人……”
话却未完,众人就眼睁睁的看着薛灵一屁股坐在了谢昙的腿上,抱住了谢昙的脖子。
那人的话戛然而止,堂上哑声。
一片寂静中,薛灵仰视着谢昙,理所当然的开口:“我可以作证。”
当初紫光阁灭门一案,无定派是罪魁之一,其中指证紫光阁勾结魔域的罪证之一——与魔域的来往书信,还是薛灵不知何时别有用心的放入紫光阁书房内的。
当初谢昙极宠薛灵,紫光阁书房乃一阁重地,等闲人进入不得,就连已在紫光阁多年的安又宁也没有资格进入,薛灵却并不受这个限制。
谢昙特许他可随意出入紫光阁书房的特权,以示爱意,却不想最终却是薛灵无中生有——将勾结的信件塞入书房内,给予了本就被置之死地的紫光阁最后一击。
他曾亲眼看到谢昙眼中的信仰与爱意崩塌,如今……这二人怎么又搞到了一起?
安又宁头皮发麻。
他忍不住发问:“你作什么证!”
薛灵带着些在安又宁看来很莫名其妙的警惕,半晌,才对着他忽开口强调道:“自然是为谢昙作证,他并非刺客——因为他今夜一直与我在一处。”

安又宁却是当场气笑了。
他手指谢昙,话却是对薛灵说:“你说的好没道理,你与他在一处,他手腕上的伤怎么解释!”
薛灵立刻得意道:“不过是爱侣间的一些小情趣罢了……”薛灵脸色泛起似炫耀又意图隐晦的红光,“大庭广众,宁少主难道还要我细说吗?”
什……什么?
安又宁脑子嗡一声,一片空白。
薛、薛灵这是什么意思?
待意识到什么,安又宁脸立刻充血:“不、不要脸!”
话刚出口,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最开始觉得谢昙伤疤哪里不对劲儿了——当时谢昙禁锢住他的时候用的是单手,按理说绞金丝伤他应也是一只手臂,而谢昙确实双腕俱伤,这就有些蹊跷了,如今薛灵如此说法,倒真能勉强说的过去。
“不对,”安又宁稍加思考后质疑薛灵,“你说这伤如何便是如何吗?他也可以为了掩盖绞金丝的伤,故意添出一处新伤来,若要真正洗脱嫌疑,我看还是让丹医亲自用真气愈之,绞金丝的伤不会随真气快速愈合,一试便知。”
安又宁此话一出,堂下附和者众,尤其是梅威鸣,恨不得立刻就看到谢昙倒霉,抓他一个人赃俱获。
薛灵看着又沸腾的人群,咬牙切齿的看向厅首安又宁,片刻突然扬声:“不用了,诸君若不信他,我无定派少主的身份总是要信一信的。”
话毕,在众人还不明所以的时候,薛灵披的本就松松垮垮的朱锦色外袍从肩头滑落,露出了其内褶皱不堪的亵衣,安又宁皱眉去看,就见薛灵将亵衣领口扯的松散,又将衣袖捋至大臂处,将脖颈与手臂暴露人前。
薛灵有着一副养尊处优的好皮子,皮肤洁白细腻,因此他脖颈皮肤上交叉的红痕,还有手腕遍布内外的蜿蜒至手臂深处的绳索样红痕,皆异常扎眼。
方沐浴过潮湿的头发,凌乱褶皱的亵衣,加诸遍布全身的暧昧红痕,但凡经历过风月的人都能猜的出,这种不堪的痕迹,究竟是经过了多么激烈的性.事才能留下。
薛灵却似毫无廉耻之心,甚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本不欲让你们瞧见,可你们不依不饶的,现下他没嫌疑了罢?”
厅中众人哑口无言。
纵然知晓薛长山打小就把他这个老来子宠的无法无天,梅威鸣还是被薛灵此刻的大胆震慑住了:“你身为正道五派之一无定派的少主,怎自甘堕落与魔域之人为伍?你就不怕玷污了无定派这千年清誉吗!”
薛灵显然完全不在意自家门派千年清誉,甚至带着股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与天真:“哼!就是因为我是无定派的少主,才更能证明我说的都是真话!”
梅威鸣被他的话噎在原地,一时竟无法反驳。
常理而言,无定派是紫光阁灭门的参与者,谢昙是紫光阁灭门的受害者,以双方各自立场,新仇旧恨在前,二人相见应是分外眼红水火不容才是,是最不好徇私掩护的关系。可二人如今不仅没有拔剑相向,反而诡谲的搅合在了一起,就算整件事情疑点重重,薛灵证言的分量,却也再难让人自明面上追溯置喙。
薛灵之言可谓铁证。
安又宁看着薛灵得意嚣张的眉眼,却浑身战栗僵在原地。
他仿佛一夕梦回薛灵刁难自己抓游灵鱼的那日——眼前人居高临下的赤足站在圈椅上,金尊玉贵的发号施令,逼视向自己的眼神满溢恶劣捉弄的轻蔑,只轻轻一个乜斜,就将他的自尊狠狠践踏脚下!
那有意无意却志在必得的挑衅,那残忍而又天真的恶意,在他仰望过去时,于一刹那,灼痛他的灵魂。
安又宁颤抖起来。
薛灵曾是他的噩梦,他曾以为过往种种,是他可以待在谢昙身边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是他罪有应得,是他活该。
可如今他已然成为了宁初霁,这两个人为什么还要凑到一起刺激他?
紫光阁灭门前,二人是两情相悦,围捧者众,他窘然隐身沉默相随;紫光阁灭门后,二人是反目成仇,落井下石者众,他求告无门仍要相救。似乎无论前后,只有他一人,总是只有他一人,会落入这种孤立无援的凄惨境地。
就连如今他觉的谢昙夜刺证据确凿,薛灵都要突然的横插一脚,让他事无可成,证不成证。
为什么。
又是这两个人。
总是这两个人。
他之前就受这二人之苦,如今亦如此,为什么?
为什么!
难道这就是他的命吗!
宁宫主是第一个发现安又宁不对劲儿的人。毕竟厅中众人,他最关心的就是自家儿子的情况,尤其是自儿子站出来与谢昙当面对质后。
因此宁宫主很快发现了安又宁身不由己的失语恍惚,震颤不止。
宁宫主眉头一拧,立刻上前,却只迈出半步,就有人先他一步,拥住了眼前摇摇欲坠的人影。
鹤行允穿着在外方便行走的束臂黑衣,外罩一件黑披风,头上发丝些微凌乱,脚下黑靴边缘还沾染着尘泥,一看就是风尘仆仆,披星戴月而归。
他将已然处于应激临界点的安又宁拥在怀中,用披风将整个人都兜头罩住,就感觉到有一双小手紧紧抓住了他后背衣襟,他伸手轻拍了拍对方的背脊,以示安抚。
直到怀中人不再颤抖的厉害,他方松了口气。
鹤行允看向下首处,目光只在重新穿上朱锦外袍的薛灵身上顿了一瞬,就转向了谢昙:“怎么,我不在家,谢城主这就欺侮到我小朋友头上了?”
薛灵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
待明白鹤行允的话,薛灵快气炸了。
谁欺侮他了!
明明是他带头欺侮谢昙才是!
薛灵张口就要为谢昙鸣不平,鹤行允一个似笑非笑的眼风扫过来:“看来薛公子的舌头想离家出走了。”
这话带着鹤行允此人一贯的吊儿郎当,可以云敛君的威名,任谁都知道这种漫不经心下他话语的分量。
薛灵难得震滞原地。
谢昙指骨搭在身侧几案上,看了上首鹤行允与宁初霁二人依偎的场面片刻,少顷才垂睫道:“云敛君说笑了。”
“我哪有那闲工夫与你说笑,”鹤行允失笑,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下,他语态仍然是轻轻松松的,可明眼人看来,他话里的意思却很是咄咄逼人,“我自然是要向你讨要个说法。”
众人还不明所以,鹤行允就随手一抛,一颗珠子就被他抛掷上空,珠子散发出淡淡的荧光,顷刻便流淌出移动的画面来。
——是留影珠。
众人虽疑惑云敛君此时为何抛出一颗留影珠来,但碍于他明心宗凌霄散人首席弟子以及无念宫剑师的身份,一时倒也无人敢于此时质询。
好在众人很快就通过留影珠明白了原因。
留影珠散发微光,缓缓转动,画面亦跟着流动起来——书架丛丛,却各处都散有“禁”标,此地明显是藏经阁二楼。起初画面只有百无聊赖的安又宁一人,接着谢昙走了进来,不过片刻,二人发生争执,谢昙掐着安又宁脖子将他一把抵至书架的画面就呈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心内咯噔一下,霎时就明白了鹤行允方一进厅就说出的话——宁少主平白受此大辱,他要为宁少主讨说法。
谢昙自然也看见了留影珠展示的所有画面,却仍镇定端坐,反而是一旁薛灵看的目瞪口呆,接着霍然回头,生气的质问谢昙:“你为何与他这般牵扯?”
谢昙皱眉,淡淡的看了薛灵一眼,并未作答。
鹤行允道:“诸位耳聪目明,想必也看到谢城主公然欺辱我家小朋友,我家小朋友平日里是没什么架子,但他终归身份尊贵,是无念宫一宫少主……”
鹤行允看着谢昙笑了:“谢城主想来是想去我无念宫雷殛洞做做客了。”
众人顿时悚然。
雷殛洞是无念宫惩戒罪人之地,雷殛之刑暴烈,向来只有罪大恶极者方入雷殛洞受刑……早前就传闻云敛君与宁少主身有婚约,此时看来倒做不得假了,辱人道侣——谢昙这是把鹤行允得罪狠了。
堂中众人心思各异,却皆不想惹麻烦上身,况且谢昙身份属魔域质子,更不好沾手了,一时便都噤声观望。
梅威鸣此时恐怕是堂中唯一没有顾忌且希望谢昙倒霉的人了,他为人秉性狡猾,向来是抓住机会就能撕下对方一口血肉的贪婪之辈,谢昙这么大一个把柄摊在明堂,他高低得上前跺上两脚才是。
天降助力,梅威鸣激动的满脸通红,连忙愤恨道:“云敛君高义,谢昙这贼子向来不将正道诸派放在眼里,他一魔域来的质子,不说低调行事,自来无念宫第一日就对宁少主出言不敬,如今更是上手欺辱,还趁我父亲后山浸泉不备之时袭杀我父,使我摧山派遭受大难,致正道动荡,此人种种罪状,该当雷殛洞一刑,好教他知晓天高地厚,再者自戕以为我父谢罪!”
梅威鸣巧舌如簧,这招火上浇油借刀杀人,任谁人听了不拊掌啧舌,道句精彩。
鹤行允却并不在意梅威鸣的借势,只笑问谢昙:“不若我亲自请请谢城主。”
薛灵紧张的看了一眼鹤行允,却也有些顾忌害怕方才鹤行允要他舌头之言,只敢瞪了一双眼睛看向谢昙,眼神中要谢昙解释并与鹤行允对阵的情绪快要溢出来。
谢昙指骨敲击着桌面,沉默片刻,却是缓缓站起身来。
他于堂下抬目向鹤行允二人看去,竟痛快的认下了此事:“不劳驾云敛君,我当自去见识。”
此言一出,堂上一片哗然。
此事有留影珠为凭,虽无法狡脱,自当认罪伏诛,可雷殛洞的刑罚也太重了……先略过谢昙魔域四方城一城之主的身份不说,谢昙身为魔域质子,此时虽身陷囹圄,但其一言一行仍代表着魔域,对此决议他竟无一点反抗之心?
众人不禁头皮发麻,心下一阵打鼓。
薛灵却震惊上前,不管不顾就要去扯谢昙的衣襟,语气是遮掩不住的恼怒:“谢昙你疯了?!”
谢昙不着痕迹的退后半步,避开了薛灵抓他衣襟的手指,竟未再理会薛灵半分,转身向厅外走去。
只临走前深深的看了一眼鹤行允怀中,被黑色披风从头到尾罩的严严实实的宁初霁一眼。
四周昏暗。
安又宁耳目嗡鸣,颤抖不已,他觉着自己好似刚将无定派牢狱内重重狱守打伤,他也记不清日夜,只记得自己发疯一般差点自爆了内府,打的地上拾捡来的刀剑都卷刃了好几把,才堪堪在无定派狱守援派不及的间隙,遍体鳞伤的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来到了关押谢昙的水牢前。
谢昙双臂被铁链相缚,半吊在水牢两侧,腰下却全部浸在铁锈一般的浑水中,脏污不堪,安又宁赶到时,仍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洇散在浊水中。丝丝缕缕的血液融于浊水,仿佛烟消云散的也是他曾锦衣华服惊才绝艳的命运。
安又宁用力抵着因竭力而颤抖不已伤痕累累的双手,努力平稳好半天,才终于打开了水牢的铁锁,来到谢昙身边。
垂着头了无生机的少年谢昙似有所感,缓缓抬起了头,于脏污凌乱的发下怔怔的看了他好半晌,才似将他认出来一般,接着忽然轻轻笑了笑,自阴晦的眼中透出星点亮光:“你来了。”
安又宁心痛如绞。
他口中一遍遍喃着我带你走,一边将谢昙从铁索缠缚中解下,抱在怀中。
可他不过眨眼工夫,竟觉自己心口一空,一阵天旋地转,他就于床榻上,苍白着脸看到了谢昙的掌心。
谢昙仍穿着惯常的黑色手衣,手衣之上是一颗血淋淋红彤彤尚还跃然跳动的心脏。
——那是他的心。
谢昙就那样站着,居高临下的冷漠的看着他,对他说:“又宁,小白需要你的心。”
世界在这一刻静止。
下一息,他像被人从窒息的冰洞中扯出,又毫不犹豫的扔进沸腾的岩浆里,来不及挣扎便化为一捧飞灰。
可为什么还是这么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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