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又宁想缓解尴尬,却不想竟与对方同时出声。
——“开个玩笑……”
——“嗯。”
安又宁陡然收声,脸红褪至苍白,震惊且怀疑至极的看向对方,一时之间猜测纷纭,竟不知能再说些什么……
莲君垂睫片刻,这才忽又语气平静,驳回自己之前的话道:“开个玩笑。”
这个玩笑的威力反弹到自己身上,安又宁才觉一点都不好笑,不禁垂眸掩下眼底讪讪。
气氛霎时又莫名诡异尴尬。
还是莲君再次开口:“我会助你,我有想要的东西。”
他自觉将话已经讲清楚,再次启步向外走去。
安又宁一愣,心底却松一口气——人行事有所求才是正常。
眼看人就要走至屏风处,安又宁咬了咬牙,还是不死心的再次拦在了他面前,似是最后一搏:“真的不能放我走吗?”接着在莲君眉头还没皱起来时,又忙退而求其次,语气软软道:“既然我不能离开,但我实在焦虑,莲君可否将我的绞金镯还我,那是我母亲亲手送我的东西——教我手中有个念想,心里安稳。”
莲君眉头舒展,这次倒是答应的快:“稍后我派人送过来。”
他话音方落,安又宁心中一喜,还未来得及出口道谢,隔扇外忽就传来莲君下属催促之音:“尊上,何城主来了。”
莲君应了一声:“我知晓了。”
“我会派人来侍候你,”莲君忽转眼看了下他脚腕上那条长长的暗金色锁链,淡淡道,“不会不方便的。”
安又宁想说的话霎时噎回了肚子里。
莲君扬长而去,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有一个眉目周正的小厮被派了过来,他也确实带回了安又宁心心念念的绞金镯。
可令安又宁意想不到的是,绞金镯还是那个绞金镯,绞金镯中空内所藏的绞金丝却不翼而飞!
他虽收到了绞金镯,却也只是剩了个空壳子,这下绞金镯反而真成了个装饰品了。
安又宁沮丧自己想利用绞金丝走脱的打算落空,却又不解他这镯子作为武器向来隐蔽的很,莲君之前与他又没见过,又是怎么察觉其中蹊跷的。
他认真回忆了片刻,这才想起来,虽他们之前未曾见过,但白亦清将自己逼入绝境之时,自己用绞金镯下了白亦清的匕首,虽不过一时片刻,那莲君定然瞧见继而记得了。
安又宁如今寄人篱下,又受制于人走脱不得,加诸不知莲君承诺救他双亲是否戏言,纵心如油煎也没办法,只能不停地自我劝解,一定会有办法伺机逃出的。
好在被派来侍候他的小厮虽然话少,但对于外界时局,只要他问,那小厮便会不遗余力知无不言。后来知晓了他习惯,那小厮更是每日不用他开口,只要他醒来,就会开始讲当日最新时局。
一晃已三月有余。
安又宁无法走脱,又在这漫长的三个月听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新消息,愈发有些按捺不住,再加诸莲君时常莫名古怪的行为,他亦差不多失眠了快三个月。
白亦清控制了无念宫,果然以无念宫夫妇作胁令丹王尽快剖出灵珠,并将无念宫灵珠之事广为告知,并放言天下,若得灵珠,必将灵珠生之灵脉与与天下正道共享,广邀天下门派入他麾下。
这招十分好使,灵珠出世,又临现有灵脉日渐枯竭消息甚嚣尘上,为了获得灵脉资源发扬自家门派,虽无定派从前干出过因灵脉迫害同道的劣迹,如今亦肆意吞并同道行事不正,灵珠一事又还未曾落得实处,众多门派也被一一招揽,唯恐以后被落下,争不上这一杯羹。
尘世中不太在意派系势力,众多实力比一派之首都要高些的散修大能,听闻此消息者也陆陆续续过来凑了这热闹,被无定派恭恭敬敬迎进了宗门,做了客卿长老。
丹心派掌门在白亦清手里,丹心派本就战力不足,又投鼠忌器,便向芙蓉派及明心宗发帖求助。
薛氏长老虚晃一枪明心宗后回了无定派驻守的无念宫,鹤行允与在宗门的年轻子弟辈曾想潜入无念宫救人,奈何白亦清将无念宫布置的铁桶一块,未曾成功。
芙蓉派自关闭山门后,门内长老本要明哲保身,掌门静持却觉唇亡齿寒,强硬的应了丹心派的求救。
明心宗与芙蓉派牵头,联合不愿归于无定派势力的其他大小门派,以无定派其心不正,其行不端开始了讨伐,与无定派所在势力开始了长时间的敌我拉锯。
同一期间,魔域同样内乱不断。
果如安又宁所料,莲君先后占据了四方城、襄德城,那性情变化不定的何北望见势倒是率城归顺,魔域五城,莲君初出茅庐便已占下三城,声名鹊起。
莲君手段据说十分狠辣厉害,不过短短这一月,就将原来的魔域左使左玉同斩杀于玉同城城墙之下,首级挂上城楼,立威示众。
如今,魔域不属莲君麾下之地唯剩双卢城与中心魔宫,魔域众人却似乎就已认定莲君实力,攻下这两地不过早晚的事,心中便早以其为尊。又因想区别于早前魔君,便对莲君尊称“魔尊”。
安又宁却想,自己并非魔域众人,从不开口称其“尊上”。早前侍候的人对他直言“莲君”还诚惶诚恐,后来上面似乎嘱咐了他什么,侍候之人每每便不再多想、不再多看、不再多言,除了安又宁每日惯例问询,愈发做一个移动的沉默木桩。
据小厮说,安又宁住的确实是四方城府的熙宁院,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他心头一时复杂难言。
可纵使这本就是他住过的地方,他如今住着,却着实难受憋屈又夹杂着难言的羞赧恼怒。
这一月来,他被困囿于内室屏风后这一方天地,从未有机会踏出房门一步。一切都是侍候他的那个小厮照料,安又宁只觉自己仿佛断手断脚,成了个残废。
尤其是在来魔域的第二日,莲君不知发什么疯,突然搬来与他同住。
莲君将自己行卧之物安置在内室一张贵妃榻上,与安又宁睡榻之间仅一张屏风之隔。
安又宁受制脚腕锁链,最远也就只能走到屏风这面尽处,虽无法窥视屏风那面,但二人相处一室,又离的极近,但凡有一人翻身,另一人不用特意听,就能察觉响动。
安又宁极其不自在,加诸吃喝行卧并不自如,只觉莲君此举是令人不适的恶意窥探,令他异常恼怒。
安又宁不理解莲君此举,不由发问,莲君却隔着屏风喟叹一声,良久却只莫名其妙的回了一句“你这里,我睡得着觉”,此后再不解释。
安又宁却更觉诧异费解,他二人不过萍水相逢,这话作何解,又从何而来?
还不等安又宁想明白,他就因莲君夜里的诡异行为开始睡不着觉了。
起初安又宁并未发觉异常,直到有天夜里他口渴醒了。
他眼睛半睁不睁正迷迷糊糊的,就觉床边笼罩了一团一动不动的阴影。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僵躺着,透过眼睛的缝隙去看,分辨了好半天才发现是魔域莲君。
莲君穿着单薄的中衣,脖颈连接锁骨处却覆盖着一圈鲜红灼灼的阵痕,如流淌燃烧的血烬不断运转。这圆阵纹路太扎眼了,安又宁前世对阵法还算有所研究,此阵却并不常见,他想了半天也没法确定是何作用。
倒是和一些封印转化的法阵有点像。
这圆阵画到人身如此紧要处,莲君日常还惯着高领衣襟,这怕不是他的一个禁忌!
让他知道自己知晓了他的秘密,还不知要惹出什么祸事来……
安又宁不由呼吸更轻了。
等了半晌,床畔之人却仍一动不动,安又宁等的心焦,不由心下疑惑,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再次拨开一个眼缝望过去。
除了鲜红灼灼的法阵,深夜里最亮的还属对方那双眼睛。
安又宁唬了一跳,他和对方四目相视,本以为自己暴露了,却不想有夜色打掩护,对方只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瞳孔深处就迸发出一线淡漠的冷金,微微俯身仔细向床榻上的他看去。
安又宁好歹绷着没动,小心收回探视的目光。
他现在可以确定,自己之前看到的不是幻觉,这个莲君瞳色深处是与蜃兽相同的毫无感情的冷金色。
床边这个莲君不太正常!
似乎是验证安又宁的想法,莲君忽然伸出一只手,淡漠神情下的手指却是温温柔柔,轻轻抚摸描摹起他的眉眼。
安又宁霎时寒毛直竖,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前世的经历,安又宁对别人摸他眉眼异常敏感——他心如擂鼓,眼前人别是在想怎么取他的眼睛罢!
莲君却只是抚摸,眼神追逐着手指,似乎摸不腻味又不知疲倦一般。
摸得安又宁都快再次迷糊起来,却都未曾罢手——安又宁这才后知后觉,原来他想多了,莲君目的并不是他的眼睛。
可若如此,莲君深夜反常的在他床边做这些又有何意义?若说莲君没有企图,这也太奇怪了!
怕不是有病!
安又宁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给他重新下了定义。
等熬到天边一丝暗青色的光线透窗而过时,莲君才收回细细注视他的目光,罢手回转屏风后的贵妃榻上,歇下了身。
徒留安又宁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自从这夜发现莲君的异常,安又宁自此后夜里再没敢睡过安稳觉。
因此,他也发现,昨夜情况并非偶然,除了月中那四五天,莲君会例行不来熙宁院之外,其余时间但凡入夜他入睡之后,都逃不过莲君目光与手指的双重荼毒。
起初安又宁十分不习惯,虽闭眼仍觉莲君目光有如实质,让他压力倍增,如芒在背,尤其再配合上莲君冰凉的手指,搅得他一颗心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可随着夜夜时间的推移,安又宁竟渐渐地有些习惯了,习惯到可以忽视那饱含他看不懂深意的沉重目光,甚至连莲君粗糙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皮肤引发的战栗,他都习惯了忍耐。
每每此时,安又宁脑子里总会蹦出很多凌乱的漫无目的的想法。
例如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安又宁发现莲君除了身子不大好,平日入夜都要喝一盅他不明药效的汤药外,实际与谢昙的生活习惯有些相像。安又宁此时也才反应过来莲君身上除了雪松冷香外的微苦药味从何而来。
谢昙是因为洁癖,所以总习惯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甚至戴着手衣连指缝也没机会露出。莲君虽没有这般严苛,日常却也是将自己包裹的比正道某些教规严苛的门派着装还要严实,与魔域大胆热烈的异域着装丝毫不符。
高领尚且可以说是他为了遮掩脖颈法阵禁忌,重叠规整的衣袍明显就是个人着装习惯了。
不过安又宁倒是从没见他穿戴过手衣,只不知为何,他一双手却总是伤痕累累,虎口与五指根部又是持剑之人特有的茧,因此他用手掌轻轻抚摸安又宁的肌肤之时,粗糙的手与细腻的肌肤若即若离的摩擦,很难不带起他一阵又一阵的生理性战栗。
好在莲君并非每夜都会如此,有时会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床边,目光默默地注视向他,一看就是一夜;有时又似乎会对他的发丝莫名的异常着迷,会用手指顺出细细软软的一缕把玩,那时他令人发毛的温柔目光,便会随着指尖来回轻柔的摩挲而微动;有时又会极低嗓音的自语自斥一些安又宁不明所以的低语,严重时会仰首闭目,似在压抑克制什么,神志不是很清楚的样子;更有甚者有次直接吻上了他柔软的发缕……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无一不透露出莲君是个不折不扣的让人捉摸不透的古怪疯子。
安又宁夜里睡不好觉,白日里自然精神不济,好在白日莲君不常在熙宁院逗留,也未曾发现他的异常。
不过莲君白日里小憩之时,不知为何似乎十分喜欢逗弄他,莲君的逗弄和鹤行允与他日常相处时的那种逗弄却不太相同,安又宁刚开始甚至以为他的逗弄是阴阳怪气是在讥讽自己,后来发现他竟是认真的……安又宁沉默了。
莲君身上这种他不太理解的风趣,逐渐让他察觉出对方的刻意,这种刻意又更像一种有意为之的模仿,只不过似乎哪里搞错了关节,显得有些莫名的稚拙。
就像初见时莲君的玩笑,只让他觉得古怪。
安又宁不想触怒莲君,继而惹祸上身,是故缄默不言,维持着双方的体面。
他与莲君就微妙的维持了一种他认为的心照不宣的相安无事。
直到有天夜里,莲君反常的不受控制的咬了他脖子。
那夜白月流辉,莲君仍着鬼面,衣袍散发的坐在床边,窗外的清冷月辉透过窗格细碎斑驳了他一身,随风影微晃。
这些时日以来,安又宁本就习惯了床边的存在,知晓他除了有些动手动脚,倒也没有对自己真的造成过伤害,习惯之下倒也没有太多戒心,硬撑着看了一动不动的他一眼,便又开始有些迷迷糊糊,直到察觉有人靠近,还没反应过来,就觉脖颈剧痛。
骤然疼痛,他下意识“啊”出声,迷糊的意识霎时回笼,他陡然睁开眼,惊吓之下彻底清醒过来。
莲君意识却不太清楚,微微喘着粗气伏在他颈项上咬他,不过片刻他便觉颈项处有温热的鲜血流出。
安又宁眼神惊恐,但又怕突然动作惊吓到莲君,致使眼前这个不清醒的人下意识剧烈攻击自己,继而丧命,便尝试轻轻推他,一推之下,不仅没有推动,脖颈处伤口被扯的更疼了,他没忍住狠狠的深吸了一口气,嘶声。
也许是他嘶声太大,莲君陡然清醒。
他动作一顿,呼吸都停滞了,少顷才似是意识到什么,他伸出手缓缓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遮蔽双瞳深处大盛的冷金光芒。
莲君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手就艰难的慢慢与安又宁推开了距离。
最终他强稳气息,半天才道:“抱歉。”
见莲君恢复神志,安又宁眼神内的惊恐才如浪潮般缓缓褪去。
安又宁伸手捂住了自己脖子上的伤口,警惕的后退几分,看他片刻,终还是试探着发问:“你这是……怎么了?”
莲君却不答言,他站起身,捂住眼睛的手依然没有撤下,似乎怕对方发现他瞳色异常,只微微冲安又宁方向点了点头,就匆匆转过屏风,继而走出内室,不知所踪。
安又宁却听出了他强压镇定的脚步声中的些微急躁。
接下来近一旬安又宁都没再见过莲君。
侍候安又宁的小厮则一如既往,雷打不动的日日禀告外部时局。
莲君势如破竹的强占了魔宫,魔宫原魔君旧部都狼狈的逃去了双卢城,虽然双卢城如今尚未收复,也不过是时日问题。大势所趋,莲君魔尊之位显然已稳。
正道有关灵珠的传言却与前段时日不太相同,据说丹王本着逝者安息之意,想留下飞云阁少主尸身,是故所用提炼之法均尽力保留了尸身的完整,表达出对逝者的几分尊重。却不曾想,所有方法用尽均未将灵珠提炼而出,丹王便道消息有误,灵珠并不在逝者身上。
无定派并不相信,又不知从哪里寻来了可炼化万物的乾坤鼎,想让丹王炼化尸身。
时局动乱,安又宁怎能在不明敌友处安居一隅。
他这些时日也没闲着,趁侍奉小厮不注意时偷偷藏了把削水果的小刀,也许是怕处罚,小厮发现丢东西并未声张。因这段时日莲君不在,便给了他机会,他就每日打发了小厮出去,自己一人在室内悄悄磨割脚腕锁链。
安又宁发现这锁链特殊,他起初觉得锁链纤细,便尝试用法术双手挣掷,企图挣断,却发现法术竟无法撼动锁链分毫。他思来想去,只好用利器相割这种最笨的方法。
小刀磨割缓慢,这些时日安又宁脚腕锁链也只破损几分,但好歹还算有用,总算比什么都不做强。
这日他一如既往正在割脚上那圈破链子,忽听门外脚步声急促,他警觉的藏好小刀,小厮就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小厮手上拿着把小巧的钥匙,安又宁狐疑,小厮就已蹲身掂起了他脚腕锁链,十分突然道:“宁公子,奉尊上之命为您解开脚锁。”
真心要解早解了,不会留到如今。
安又宁愣了:“是发生了什么事?”
莲君战败被人打上门了?
小厮却道:“有客人到访。”
安又宁却更迷惑了——魔域的客人,什么时候轮到他一个正道的接待了?
安又宁再问,小厮却神色匆急,支支吾吾的,没再说出些什么。
钥匙转动,咔哒一声,脚链被小厮快速取下,安又宁还来不及深想,就被小厮拉到衣柜旁,扒了外裳,接着他就被小厮扒拉着像个木偶一样快速套上了一身可见外客的织锦衣衫。
刚忙罢,就听院落又有脚步声起,安又宁好奇着,人就已经走了进来。
来人比小厮还要急上几分,脚步极快,进入内室时便带来一阵女子身上特有的香风。
安又宁看着眼前的高髻妇人,不可置信的呆住了:“娘……娘亲?”
宁母瞧着风尘仆仆的,脸色是肉眼可见的疲惫,在见到安然无恙的安又宁时,多日黯淡的眼神亮了起来——莲君果然没有骗她!
她上前轻轻拥住了安又宁:“我儿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安又宁这时才彻底反应过来,激动不已:“娘亲这些时日可安好?父亲呢?”
宁母微顿。
自从丹王尸身提炼灵珠失败,那薛灵就疯了一样,非要逼迫丹王毁人尸身以乾坤鼎炼化,丹王若不愿,薛灵就让薛氏长老折磨他们二人及门下府兵弟子,无念宫已成炼狱。
当初接回飞云阁那孩子尸身之时,她就去见了一回,那孩子眉目仿佛照着自家初儿长的,二人仿若孪生。当时她便狐疑,只不过逝者已矣,初儿也平安无事,她便不想多事。如今想来,却觉惊人的蹊跷。
每每想至此,她都后脊发凉。
尤其是无念宫尚未发生变故之初,丹王在那孩子身子找不出灵珠,便琢磨着曾私下与他们猜测——飞云阁少主尸身如今怕是一副空躯壳,碧落沧海珠极有灵性,怕已认了主,印随了飞云阁少主神魂而去。
只不过当初丹王还未完全对逝者尸身详尽查探,此言论也只是猜测,便都作不了数。
事到如今,却不得不让人往那方面猜想。
初儿自打出生,他们夫妇请来廖老之初,廖老就说初儿当时只是个肉身,神魂还在别处。如今种种巧合之下,她很难不冒出那个惊人的猜测——初儿神魂与飞云阁少主的神魂同属一道!
这样一来,初儿神魂归位之后的种种异样,甚至散心都要跑去飞云阁小住的种种行为,也都顺理成章的有了合理的解释。
若真如此,灵珠又印随主人神魂,那如今便是隐匿在了初儿神魂之中,若将来此事披露一星半点,她的初儿、她的初儿恐怕登时会成砧板鱼肉,遭众人觊觎!
宁母悚然。
丹王如今还在硬撑,若此事一旦让薛灵知晓,事态必然急转直下,初儿危矣!
好在初儿如今并不在无念宫中。
旌岚被薛灵“请”回他们夫妇二人的卧房软禁之时,她未曾看到初儿身影,大惊之下以为初儿出了什么意外,直到旌岚说初儿被人救走时才略略安心。
但在知晓初儿灵珠秘密的那一瞬间,宁母又极度忐忑起来。
若那救人的莲君有意无意间发现了初儿身上的秘密,打起了初儿的主意,实力悬殊之下,初儿又该如何自保,又能躲去哪里?
况且他们对魔域莲君一无所知,莲君又是为了什么救走了初儿?
宁母只觉心头一团乱麻,急的直打转。
旌岚却劝自己冷静。
无念宫破之时,旌岚曾与莲君打过照面,旌岚认为莲君对初儿并无恶意,看初儿的眼神反而带着一闪而过的奇怪珍视,虽不知缘由,但他也是因此才放心莲君将初儿带走。
她与旌岚年少夫妻,风风雨雨几百载,旌岚看人眼光向来毒辣,她自是信的,如此她才略略心安。
如今看到了初儿活生生的且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宁母那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才彻底放回了肚子里面。
宁母摸摸安又宁的头,语气黯然下来:“你父亲如今还在无念宫中,未曾脱身。”
话音刚落,小厮就上了待客的茶水。
安又宁这才按捺激动想起扶宁母坐入椅内,为她奉茶润嗓,小厮退了出去。
“娘亲赶了许久的路,先歇歇。”
初儿自打神魂归位,其实性子非常纯粹,爱恨分明,十分好懂。
尤其宁母事到如今与之相处也有不短时间,她立刻就察觉自家小孩内心沸腾的忐忑和强抑的忧虑。
宁母放下茶杯,轻轻拉着他的手,叹息着开口道:“灵珠一日不出,你父亲便无性命之忧。只是我这次勉强借莲君之手脱身,必然触怒薛灵,想来无念宫宫防又会多上几层,以后再去营救,怕是更不容易了……”
确认父亲安危,安又宁暂时松了一口气,接着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敏感的狐疑出声:“莲君?母亲此次脱身与他有何干系?”
宁母其实也有些惑然。
他们虽被困于无念宫,但魔域莲君名头太响,他们后来多多少少也了解到魔域这位的事。
起于微末,搅和进魔域内乱,怎么看都不是个简单的人。尤其宁母被救出之后,她亲眼见到了莲君本人,只觉他喜怒无色,心思莫测,如今又已然稳坐高位,何苦大费周章费心劳力的去救与他不相干之人?
这于他有什么好处?
况且莲君对她态度尊敬,一路照顾十分周到。
宁母百思不得其解,便于回程路上试探于他。
莲君的回答却出乎意料的简单:“我答应了人,会‘请’宫主与夫人出无念宫。”
安又宁睁大了眼睛,忽然想起莲君对他的救人承诺,虽然他从不曾寄于希望:“他这么说的?”
宁母看了眼眼前的儿子,点了点头:“他说,君子重诺,虽然他不是什么君子。”
宁母再次回忆起莲君当时说话时的神情——多日沉冷的面容竟缓和了些许,就连平日里冰冷的眼神都罕见的弥漫出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温情。
她担忧的看向安又宁:“初儿,你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是不是答应了莲君什么勉强自己的事?”
安又宁有点楞,没明白宁母话里的意思:“什么?”
宁母看着眼前的傻孩子,拉了他的手道:“虽然我不干涉你的感情,也不在意那莲君是何身份,但你与他相识不过几月余,你又是个温吞的性子,不像轻易陷入感情的人……但回程路上,我看他说起你的眼神并不算清白,你是不是为了我和你父亲,委屈了自己?”
安又宁明白过来,宁母就差说,莲君救他们是不是因为他出卖了自己委身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