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贵族对帝国改革颇有微词,各抒己见,我不知道该听谁的,就想让你把把关。”
“我不——”
“你一直闷在寝宫,我们都快结婚了,也该出来见见人。”
陆琛话说得好听,实则是没给他拒绝的选项。
他不想以宠物的身份见人,不想结婚。
但拒绝只会引发暴力,游凭星受够了,他真的累了。
在外人看来,陆琛是喜怒无常的暴君;在游凭星看来,陆琛是心思深沉的执棋者。
陆琛之前用棋局,一步步将自己算进去;现在用棋局,一点点将贵族算进去。游凭星偶尔能理解陆琛的政见,甚至对他大刀阔斧的改革手段很欣赏。
有些人受上天眷顾,生来就具备卓尔不群的领导才能,注定会成为引领帝国走向繁荣的帝王。
游凭星想看着贫民区日益繁荣,所以在陆琛不找茬时,愿意与他各退一步偃旗息鼓。
但更多时候还是想杀。
就比如现在。
出去见人,还是要体面些。
游凭星洗了把脸,换上高领衬衫,拖着酸痛的双腿与陆琛来到书房。
陆琛指着宽大的紫檀木桌,笑道:“想在这做。”
游凭星知道,这不是玩笑。
陆琛从未开过玩笑。
“消停几天,怎么又抽风了?”游凭星斜他一眼,转身欲走。陆琛拉住人,抱到桌儿上,怕他坐着难受,非常贴心地把座椅上的虎皮垫在下方。
紫檀木桌上铺着印有皇纹的绸缎,桌角堆着需要处理的文件。
以这种姿态见外人极为不妥,游凭星想下来,陆琛膝盖抵在腿间,将他钉在桌儿上。
走廊传来脚步声,访客将至。门半掩着,门口没有侍卫,来访的人可以直接走进书房。
这一切显然是陆琛安排的,让他在桌儿上,让访客直接进来……难道是要在这里,让外人看他们办事?
游凭星脊背发凉,陆琛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不等人跑,按着他的上半身,将他完全放倒在桌子上。
“陆琛,你……”
这刻,游凭星确信他是真的想杀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陆琛捂住他的嘴,像是怕访客听到声音。
陆琛低声道:“如果你想喊也可以,不过我保证你会后悔。”
游凭星瞳孔骤缩。
陆琛低声道:“你是想让人看着我们做,还是想把脸蒙上乖乖躺在这?”
游凭星没有选择。
绸缎盖住脸,高大的窗户内嵌彩色玻璃,阳光透过窗棂在绸缎洒下斑驳光影。
身体和绸缎都是彩色的。
他讨厌彩色。
“吱嘎”门被推开。
来人顿了两秒,显然是被眼前景象吓得不轻,随后没用敬称,冲陆琛吼:“在书房办事,你能要点脸吗?”
只一句话,游凭星就崩溃。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来人是梁栋。
自元游凭星被闲言碎语攻击后,梁栋没能再联系上人。他去出租屋没找到,猜测游凭星是担心他受牵连,故意划清界限。他给游凭星的终端留言,等了半个月,没等到游凭星的回复,倒是等来了帝国易主的消息。
梁栋几次到皇宫求见陆琛,皆被拒之门外。都城物价高,消费卡又不知什么原因被冻结,梁栋迫于生计只能回E区继续做茶叶生意。
新帝养宠的消息早已传遍帝国,梁栋听到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他觉着陆琛偏执,这样的人不会突然转性。
但二人一直不举办婚礼,他又一直联系不上游凭星,心生疑惑,所以攒了几个月钱,放下手中的生意,再次折返都城。
“吵着嚷着要见我,给你见面的机会,见到了又吐不出两句好话。”陆琛语调平平,优雅地坐在皇椅,手掌缓慢抚摸悬在桌儿上的腿。
这半年游凭星被弄得并腿胯就会酸,他不想在梁栋面前失态,用力扣腿,合并膝盖。
梁栋本是想问游凭星近况,看到桌儿上横着的人,顿时怒火中烧,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对着游凭星大张旗鼓地告白,弄得帝国上下人尽皆知,把人骗到手,争权的目的达到,就把他踹到一边,养这么个玩意儿!”
“这是我爱人,他很害羞,不喜欢露脸。”陆琛手伸进游凭星的衬衫,游凭星咬着牙不出声,“他很听话,什么都依着我。你看,我让他躺着,他就躺着。我想玩,就可以随便玩。”
在皇宫与皇帝起争执绝对落不到好下场,梁栋不忘目的,深深吸了几口气平复情绪。
“你喜欢玩什么就玩什么,去广场脱光了玩也没人管你。”
“我只关心游凭星。”
“他在哪?”
游凭星内扣时间长了腿部肌肉酸痛,额头渗出冷汗。
梁栋皱眉,脸色黑似锅底;游凭星咬紧牙关,无声摇头,陆琛的手指在裤带附近打圈。
“你有什么想与他说的,我可以转达。”
漫不经心的语气,缓慢的动作,对游凭星而言是巨大的折磨。
梁栋说:“我想见他。”
陆琛笑得肩膀抖了好几下:“可他不想见你啊。”
“不可能!我要见他,今天我一定要见他!如果见不到人,我就不走了!”
陆琛手动几下,游凭星轻哼一声,陆琛笑着说:“你就与没脑子的贫民一样,看不清局势,空有一腔热血,以为赖在这里不走就会等来好结果。”
“我保证,若你非要见他,以后肯定会为今天的执拗而后悔。”
“我后悔?”梁栋吞下一肚子脏话,“你……你干着丧尽天良的事儿还有理了?”
陆琛被骂,满不在意地笑笑,语气依旧平静:“下月我就要结婚了,你现在说这些,是想要挑拨我们关系吗?”
“我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当着好友的面被猥亵,游凭星非常紧张。但越是紧张身体就越是兴奋,他控制不住诡异的感觉,蹬了下腿。
梁栋进来许久,不见桌儿上的东西给反应,以为他是死的。现在看这玩意儿蹬腿给回应,一时气极,破口大骂:“我说过你们不合适,游凭星脑袋削个尖就是认定你;你竞选,他与你俩哥为敌,为你站台;你在贫民区被人搞,他不嫌弃你,结果你现在得势就搞别人,烂的一批!”
“他掏心掏肺地对你,你恩将仇报,畜生不如!”
陆琛并未限制过他的社交,游凭星半年前想联系梁栋,但看李经武下场凄惨,怕牵连朋友,便一直没动作。他知道,梁栋与那些表面的朋友不一样,绝不会像奇川那样对他。
事实也是如此。
他很庆幸这辈子能结交梁栋,但此刻更希望他能听陆琛的,不要这么执拗。
游凭星手指紧抓桌面,强忍生理反应。
陆琛手掌不断抚弄,罕见地没还嘴,声音轻飘飘的,“一个人这辈子都在做好事,只做了一件错事,人们就会认为他是坏人。一个人这辈子做尽了坏事,只做一件好事,人们就会认为他改恶向善,以后会做个好人。”
“你说,我是做好人,还是坏人?”
梁栋性子直脾气爆,说不出阿谀奉承的话,之前不惯元帅毛病,现在也不惯皇帝的。
“少在这讲大道理,人在做天在看,你洗不白!”
陆琛笑得瘆人。
“元帅征战宇宙,守护帝国子民,腺体受损拼死也要上战舰。就因为将你收至军中,被万民唾骂。你说,那些终日无所事事、听八卦嚼舌根、见风使舵的烂人,值得他守护吗?”
梁栋没有游凭星那般豁达,此前深受其害,自然说不出好话:“他就不该守护那些不明事理的白痴!”
陆琛解开游凭星的衬衫,露出斑驳红痕,故意将不堪展示给他。
梁栋扭头,口中满是脏话。
陆琛说:“听到了么,他说不值得。那些住在贫民区的臭虫只配饿死,不值得守护。”
梁栋若有所思,细看桌儿上半裸的身体。
这话怎么像是在于游凭星说?
还好,游凭星的骨架没有这么小,这人不是他。
梁栋松了口气。
“你说,我不能暴力执政,要关心民生。”
“他说,那些人不配守护。”
陆琛挑眉,用另一只手拍拍游凭星的脸,问:“我该听谁的?”
此刻,游凭星终于知道陆琛用意。
他在书房羞辱他,一是让旁人佐证,这场争执,你错了;二是借梁栋的嘴告诉他,看清形势,别当滥好人;三是让他明白,不要忤逆他,更不要将旁人看得比他更重要。
陆琛说:“你说,他对我掏心掏肺,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他要什么我给什么,没想到,他最想要的是我的命。你说,我怎么给?”
手速越来越快,游凭星控制不住,颤抖着弄脏了他的手。
陆琛抽出手,在游凭星胸前抹了把,笑得森冷,“我怎么不知道,在贫民区被人搞过?”
“他知道我被人搞,还愿意接受我,我真该感动得痛哭流涕呢。”
“但他不能从旁人那道听途说什么,就来质问我。”
梁栋皱眉。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陆琛与一个外人说这些做什么?
陆琛把游凭星的扣子系上,不急不缓道:“我们一张床上睡了半年多,还分不清孰轻孰重吗?”
盖在绸缎下的脑袋连连摇头,梁栋神色骤变。
一起睡了半年多?
与他睡半年多的只能是游凭星!
陆琛看向梁栋,目光狡黠,“你不听劝,就要为自己的冲动买单。”
“以后可不要这般冲动。”
梁栋脸色惨白如纸,嘴巴开开合合,发不出声音。
他确定,桌上是游凭星。
游凭星知道,他知道了。
日光透过五颜六色的窗照在脸上,漆黑的眸吞噬所有色彩,泪水悄然滑落。
“老天为什么要让我遇到你,我从未亏欠过你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游凭星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脏撕扯而出,淋着血泪。
陆琛第一次见他哭,瞬间慌了神,心揪起来,捧起他的脸说,“我没想到会这样,以后肯定不这样了,你别哭了。”
游凭星声音逐渐升高,声音沙哑而颤抖,“陆琛我恨你,再也不会相信你的承诺!”
陆琛轻拍瘦削的脊背,诚恳道:“你可以恨我,但别哭了,你哭的我心都要碎了。”
怀中的人不住颤抖,泪流不断,游凭星哭得撕心裂肺,说话不像从前那样有逻辑,刚刚在求死,现在又求饶,除了情绪上的宣泄,听不懂在表达什么,“陆琛,你胜利了。我不该招惹你,我错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想怎样就怎样。你放过我,放过我吧。”
游凭星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泪水再次涌出,模糊视线,哭肿了眼睛,神志不清地不断重复之前的话,“你不是爱我么,那怎么能这样对我,这就是你爱的方式?你有没有心啊?”
陆琛一直想要把游凭星弄崩溃,现在游凭星真的精神崩溃,他倒是手足无措了。
他没想到他会这般难过。
陆琛除了“我错了”“对不起”之类的,说不出别的什么。这些话游凭星听腻了,免疫了,与那些侮辱他的话一样,早就没什么作用了。
控制眼泪的阀门好像坏了,游凭星哭了好久,哭不出来眼泪还是在哭。他的胸腔不断颤动,喉咙发出断断续续的哽咽,再哭下去人就要坏掉了。
脸上的泪干了,陆琛亲吻他的眼睛,是咸的。
“再哭眼睛要哭坏了,我不刺激你了,真的。”
游凭星腺体受损没吭声,换骨术割了喉咙没喊疼,被陆琛没日没夜地吊着从未服过软……现在哭得歇斯底里,骂得撕心裂肺,神志不清地求饶。
奇川张琳都是泛泛之交,对不在乎的人,游凭星可以无动于衷,
但梁栋是他的朋友。
书房刺激到了游凭星,陆琛觉着换个环境会好些,所以把人抱回卧室。
游凭星安静下来,陆琛舒了口气。
但没多久,游凭星又开始闹,陆琛怎么安慰也没有用。
卧室内的叫骂转成嘶吼,游凭星吼到嗓子痛,喝完水又开始摔东西,眼前像是出现了幻觉,总说有什么在追他。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瞪大双眼掐住陆琛的脖子,说自己没做错,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被逼疯的人,力气大得可怕,陆琛不怕他揍自己,怕他撞到桌子椅子,撞骨折了。
陆琛把他绑住,喂他吃安定。
游凭星吃完消停会儿,后半夜醒来又开始闹。
“我疼,我脖子疼,我的喉咙没了。我肚子疼,肠子被干烂了。我胸口疼,谁把我的心挖了?”游凭星边哭边喊,“我的心呢?快帮我找找,丢哪里了?快去找啊!”
莉莉安从未插手过二人之间的事,今日见游凭星精神恍惚,闹了半宿不见好,终于忍不住推门。
“殿下,叫医生来看看吧。”
陆琛这半年没叫过医生。因为游凭星受的大多是皮外伤,还有很多伤在隐私部位,不方便。还有就是很多医生见过游凭星,他不想让他们看到现在的和之前养的是一个,他想把游凭星干干净净地介绍给所有人。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既然看病,就不能怕把事情闹大。
陆琛连夜召集所有医生。
医生会诊得出结论:游凭星患有双相障碍——既有躁狂症,又有抑郁症的精神障碍。
游凭星的回避型人格障碍,在陆琛的压制下诱发抑郁;游凭星近期言语明显增多,陆琛以为他是贫嘴,实则是狂躁症发作;游凭星经常会因一些小事与他争吵,陆琛以为他是在耍性子,实则是狂躁症难以抑制冲动行为;游凭星的需求较比从前明显增多,陆琛以为他是对自己有感情,实则X欲亢进也是狂躁症的表现。
现在想想,一切都有迹可循,陆琛以为他抗压能力强,压根没往精神问题方面去想。
应激事件会诱发双相障碍的发作,所以,游凭星不是突然疯的,是长时间受压迫,又被他用梁栋刺激才疯的。
他硬生生逼疯了爱人。
医生说,游凭星的精神系统有问题,需要静养,并委婉地建议让病人远离刺激源。
刺激源就是陆琛。
陆琛决定听从医生的建议,让莉莉安照顾游凭星,只在他睡着时才出现。
医生说,双相障碍会出现愉快感丧失、言语活动减少、疲劳迟钝等症状。但游凭星本就话少,又没什么情绪,很难判断康复程度。养了一周,除了饭量减少,较比之前没什么变化。陆琛以为他好了,在他醒着时,回到卧室。
游凭星又疯了。
医生说,双相障碍易反复,建议刺激源多离开一段时间。
陆琛谨遵医嘱,一个月没让游凭星看到他,就连情期也是自己解决的。
白日被繁重的公务压得脱不开身,夜里只想与爱人说说话,但实现不了这微不足道的愿望。寂静的夜,游凭星静静地躺在双人床,陆琛站在床边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他不想只看着他的睡颜,他想让洋娃娃活过来,所以没忍住,亲吻了他的额头。
不是所有王子唤醒睡美人后,都能得到浪漫的结局。
漂亮的洋娃娃睁开眼,视线对上陆琛的刹那,眼中透着惊恐,“你怎么在这里?”
陆琛走近,游凭星发出歇斯底里地叫喊:“别过来,别碰我,别绑我……”
“呕!!!”
游凭星摔下床,吐了一地。
陆琛慌了,又叫医生。
医生通过仪器检测,并未发现游凭星精神系统异常,除了远离刺激源,没有更好的建议。
陆琛问:“要离开多久?”
医生不敢得罪皇帝,没有回答这些具体指标,说要结合病人情况调整。
调整个屁!
这群庸医就是想让他一直远离!
把人绑在身边,不能出现不能说话,只能在晚上偷偷看两眼,这跟养只洋娃娃有什么区别?
陆琛思忖片刻,赶走医生,给游凭星打了针安定,不顾莉莉安的阻挠,将他带到另外一座宫殿——云齐为他翻修的、他们曾经一起住过的、被烧毁的、只留下实验室和卧室的、破败的宫殿。
好说好商量不行,只能用最后的办法。
他要用高阶精神控制,彻底将他摧毁,打碎重塑。
游凭星在一片黑暗中醒来,不知道这里是哪,所以爬在地上摸索,摸到了床。
明明没做什么事情,却感觉好累。陆琛是他的小脑,只要出现、想到、提及,小脑就会在脑袋里往下掉,很沉很重很累。
游凭星疲惫地躺在床上,睡了半晌,醒来还是一片黑暗。
卧室没有窗户,冰冷的墙壁隔绝一切光亮。在这个被无尽黑暗吞噬的狭小空间,时间仿若静止,游凭星只能靠记餐盘送进来的次数来推断过了多久,但送餐的人每次都会把之前的餐盘撤走,所以记到两位数时,游凭星记不清了。
游凭星睁眼是黑色,闭眼黑色,周围全是黑色。
一望无尽的黑,同生命的颜色一样。
那场大火烧毁了所有色彩,他的尸骨埋在地下,只能看到黑。
同现在一样。
游凭星疑惑,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捏了把大腿,很疼,会疼说明他还活着。
一片漆黑前的最后记忆,是很多医生围着他。
为什么会来医生呢?因为他又发疯了。
是的,他知道自己发疯。
因为他在装疯。
居然妄图矫正一只畜生的认知,居然想要干涉一个暴君的政见,真是蠢透了。
他确实曾经被刺激疯了。
养一周养好了。
医生明明都让陆琛滚远点,不要脸的畜生怎么就非要往他跟前凑呢。
他不想见到陆琛,所以继续装疯。
没想到玩脱了。
游凭星想逃离黑暗,手指在墙壁上摸索,摸到裂缝。
是门,但打不开。
刚升腾的喜悦熄灭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游凭星的精神状态开始恶化,愤怒、无助、绝望……交替侵蚀这脑神经。
突然看到其它颜色,五彩斑斓的玻璃和色彩缤纷的书桌。他看到桌上横着白花花的腿,腿的主人不知廉耻地支帐篷,弄脏了书桌。
梁栋仓皇而逃,游凭星告诉自己:这是假的。
这是假的!
这一定是假的!
黑暗侵蚀他的理智,记忆也跟着错乱,他怕看到黑暗,但更怕看到彩色。
他看到贫民区的那些营养不良的孩子,变成了星星,在天空呼唤他的名字。
游凭星说:“我很不好。”
“我想你们了。”
“你们可以带我走吗?”
他开始自言自语,试图在无尽的黑暗中寻找一丝慰藉,然而听到的只有回音。
黑暗中出现彩色的时间越来越多,清醒时,他告诉自己:彩色是假的。
但他逐渐分不清黑色和彩色。
彩色中出现个粉红的身影,青年拉着他的手向穿过林荫路,笑得比太阳还要炽烈,“我是在向你求婚啊,我的元帅。”
病房中,青年目光虔诚:“我向无数流星许愿,求一个相遇,终于在Holy遇见你。我喜欢你。”
这是假的!
“真以为我喜欢你?”
“我只是把你当做泄欲的洋娃娃。”
这才是真的。
游凭星蜷缩在角落,肩膀一抽一抽的。
眼前又变成彩色,天上的星星对他说:我们来接你了。
他看见广袤无垠的草原、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海,看见浩瀚星河。
他是宇宙中的渺小尘埃。
微不足道。
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座由黑暗编制的囚笼,囚禁他的肉体,为灵魂施加孤独和绝望,让他感知不到自己还活着。
他真的疯了。
陆琛通过夜视仪窥探卧室内的情况。
普通人无法承受超过两天的完全黑暗,在黑暗中呆三天后会导致大脑功能异常,修佛修道的有信仰的人,会坚持的时间更久,但一般都不超过七天。
前两天游凭星很安静,第三天开始说胡话,第五天开始骂他,今天是第七天,游凭星彻底安静了。
他静静地坐在黑暗中,眨巴着大眼睛,看上去很乖很听话。
陆琛送饭时敲打地面,游凭星爬过来,跪着捧起盘子。
“好吃吗?”
游凭星没有反应。
好像忘记了怎么表达想法。
陆琛抢盘子,游凭星就是不撒手,脸埋在饭里加快了用餐的速度。
饿了就要吃饭,不吃饭就会饿死,吃饭是人的本能。当发生会威胁生命的事情,就会触发体内的防御机制。
游凭星一天没进食,现在只剩本能。
陆琛摸了只眼罩,套在游凭星的眼睛上,拿着盘子向后退。
游凭星不知道如何行走,追着盘子向卧室外面爬,一步两步三步……爬到看见光亮。
无尽的黑暗摧毁了灵魂,微弱的光亮驱散内心的恐惧,他向往更强烈的光。
陆琛捂住他想摘眼罩的手,说:“先别摘,这光对你来说太刺眼。”
游凭星好像听不懂,在地上爬,用鼻子贴近石头闻味儿,像是在找什么。
陆琛猜测,“你是想要继续吃饭吗?”
游凭星忘记了怎么说话,只能“啊——”
陆琛抱起他,走了一段距离,把人放在温暖的浴缸中。
游凭星脑袋伸进浴缸喝水,水下刚冒两个泡,被拎出来。
柔软的棕色卷发被水淋湿,垂在苍白的脸颊,陆琛一点点摘掉眼罩,深蓝色的瞳孔倒影是他。
浴室光线很暗,但对一个长时间没见光的人来说还是有些亮。
游凭星下意识用胳膊挡住眼睛,陆琛抱着他,说:“别怕。这次真的不会再伤害你了。”
自书房之后,陆琛一直没见过不穿衣服的游凭星。
此刻见他瘦到不成样子,比起欲望,更多的是心疼。
细瘦的手臂有几道淤青,是在黑暗中不小心撞的;胸腔只剩一层皮,肋骨随着呼吸起伏;大腿与小腿几乎一样粗细,胯骨高耸,骨峰之间仿若可以架起一座桥。
这些天游凭星过得不好,陆琛也好不到哪去。
每次看到游凭星嘶吼,他都想冲进去把人抱出来。
但如果中止,之前的一切都白费了,游凭星这些天的苦也白受了。
陆琛认定的人或事很难改变。他要复仇,就隐忍五年策划棋局;他认定的游凭星,就死缠到底;他要重塑游凭星,就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值得庆幸的是,游凭星不发疯,看到他不再大喊大叫。
他以为:人格重塑成功了。
他不知道,游凭星不发疯,是因为真的疯了。
洗完澡后,陆琛端着餐盘,舀了一勺饭菜,说:“啊——”
游凭星张大嘴巴,“啊——”
陆琛拿开勺子,指着自己说:“陆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