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进万兽道院,贺兰熹感觉自己来到了和无情道院极端相反的另一个世界。无情道院有多安静,万兽道院就有多热闹,这等热闹已经不是区区“鸡飞狗跳”四个字能形容的了。
贺兰熹走了没两步,头上就多了一根幻彩青鸾的羽毛,雪白的衣摆也被一只九尾狐的大尾巴蹭得沾满红毛。
宋玄机吸引了几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灵猫。小灵猫们一蹦一跳地跟在宋玄机身后,又因宋玄机的冰冷气息不敢太靠近他,只能眼巴巴地盯着他发间的流苏金簪,脑袋随之晃个不停。
除了各类奇珍异兽,万兽道的道友们也十分有看头。
两人先是被小灵猫的主人拦下,问他们有没有兴趣养一只灵猫作为灵宠:“我女儿一胎六只,我这个做外公的实在养不起了。两位道友行行好,挑一两只收养吧!它们小时候可以帮主人暖床,长大了还能作为骑宠。倘若你们有死对头,它们四肢利爪一挠一个准……”
小灵猫太可爱了,贺兰熹有些心动。可是仙舍的单人床那么小,他和宋玄机一起睡已经很勉强,再加个灵宠只会更挤,他和宋玄机说不定还会长高呢。
最重要的是,万一灵猫和他抢宋玄机的流苏金簪玩怎么办。
后来,两人又看到了一只异常圆润肥美的仙鹤,贺兰熹不禁怀疑它还能不能飞起来。而围着仙鹤,手捧食碗,一口一个“宝宝你多吃一点宝宝你真的一点都不胖”的少年正是和他们一起上《异兽论》的道友,萧问鹤。
萧问鹤的灵鹤已经修成了人形,虽然保持着兽形,说的却是人话:“我哪里不胖了,你没看见我肚子都圆成什么样了吗!你,离我远点!”
萧问鹤对自己的灵兽似乎也很求而不得,鬼十三会不会选他作为万兽道神像的祭品呢——可疑可疑!
萧问鹤好不容易哄完灵兽吃饭,转身瞧见两个无情道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身后,贺兰熹还用一种“你不对劲”的眼神盯着自己,吓得他险些把食碗摔了:“二位无情道友,请问你们有事吗。”
“没事。”贺兰熹正色道,“不过是听长孙经略说了你的经历,觉得你身心状态可能不太好。”
萧问鹤面露苦涩:“修我们这道的,身心状态可能好吗?”
贺兰熹不解:“何意。”
万兽道院长鸣佑真君宽厚仁善,深知弟子苦楚,考核成绩你若是乙等,鸣佑真君拼了老命也会给你凑个甲等出来。在这样的院长座下修道,压力应该不会太大才对。
萧问鹤指着不远处一位满面愁容,眼眶通红的弟子道:“余商砚,养的千年锦鲤最近阳寿将尽。他不想白发人送黑发鱼,都开始研究可以逆转生死阴阳的秘法了。”
贺兰熹:“!”这个更可疑!
萧问鹤:“鹿空悠,千辛万苦养大的灵鹿把律理道院一位师兄的传家之宝给吃了,律理道师兄声称要告到他倾家荡产。”
贺兰熹:“?”等下,这个好像也可疑?
萧问鹤:“还有那位,顾英招,前两年开始和自己的灵兽双修,却突然发现已经怀孕的母灵兽好像不止他一个道侣……嗯,我们四个应该是万兽道院最惨的几个了。”
贺兰熹:“。”
不是,原来万兽道院弟子的身心状况都这么不容乐观吗。难道正是因为他们平时已经很惨了,鸣佑真君才不忍心再在功课考核一事上刁难他们?
几人说话间,萧问鹤的仙鹤吃完了一整份的口粮。萧问鹤心花怒放,不住地夸赞:“宝宝好厉害,宝宝是最棒的!宝宝,这是我无情道院的两位道友,快说哥哥好。”
贺兰熹不欲打扰一人一鹤的独处时光,便想带着宋玄机就此告辞。也不知是不是被万兽道弟子又当爹又当娘的心境感染了,临走之前他脱口而出:“宋浔,快和萧道友说告辞。”
宋玄机:“。”
告别萧问鹤后,贺兰熹问:“宋浔,你觉得萧问鹤方才提到的几人中,会不会有【十三道院】的学生。”
宋玄机:“北濯天权可有反应。”
贺兰熹摇了摇头:“没有。”
看来鬼十三并不会给每一个【十三道院】的弟子赐下彼岸印,只有即将成为神像祭品的弟子才会拥有彼岸印,比如张悟言和谢子墨。
又比如白观宁,他身上并没有鬼十三强行打下的彼岸印。至于祝如霜,似乎是唯一的例外。
两人一路闲逛,往后海的方向走去。远离了万兽道弟子的仙舍区域,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
为了满足灵兽生长的天性,万兽道院不似四大道院一般终年只有一个季节,而是土壤肥沃,四季分明。
夏日的海边犹如一副色彩明媚的画卷,海风带着潮意将两人的长发和衣袍轻轻吹拂。贺兰熹和宋玄机一前一后走在山间小径上,贺兰熹走在前面,手中把玩着随手从路边摘下的芦苇,嘴里哼着自己临时创作而成的小曲。
“合欢道叫道友‘宝贝’,万兽道叫灵宠‘宝宝’……”贺兰熹哼到一半,毫无预兆地转过身,面朝宋玄机来了一句:“无情道宋浔叫我‘贺兰熹’!”
宋玄机:“?”
贺兰熹一不看路就容易撞树。在他即将撞上之前,一阵清风从后而来,轻轻地扶住了他的腰。
贺兰熹不由地“咦”了一声,任由那阵清风一路推着他向前,推啊推啊,将他推进了宋玄机怀里。
宋玄机一副“风不关己”的冷淡表情,也没有抬手扶他,仿佛真的只是他一人在投怀送抱。
宋玄机垂眸问他:“你对我叫你的名字有何不满么。”
贺兰熹意味不明地“唔”了声,不像肯定,也不似否认。
宋玄机又问:“想换个称呼?”
贺兰熹张了张嘴,正要说点什么,脸颊却莫名红了起来,支吾半晌,竟讪讪地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宋玄机对贺兰熹不比寻常的反应感觉到有些困惑:“嗯?想换什么。”
向来直言不讳的少年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欲说还休的滋味:“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说罢,便一溜烟跑远了。
宋玄机望着少年的背影:“……看不懂。”
今日虽是休沐,后海海边却围了一群万兽道的弟子,为首之人是院长鸣佑真君。鸣佑真君鹤发童颜,白须飘飘,正面色凝重地听几位大弟子低声汇报。
在一片万兽道弟子花豹纹样的校服中,有一抹异常清新的天青色——是上官慎。
上官慎和万兽道弟子一起待了大半日,眼睛都快花了,冷不丁看到两件纯白的校服顿时神清气爽,当即朝两人一跃飞来:“你们二人怎么来万兽道院了?”
“来玩。”贺兰熹好奇地向上官慎打听,“师兄,后海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连鸣佑真君都亲自来了。”
上官慎压低声音:“后海中的鲛人不知为何缘故,成群结队地发了狂,重伤了几个下海游猎的弟子。为了避免众弟子恐慌,鸣佑真君等人正在秘密调查此事的真相。”
贺兰熹:“还有这种事?万兽道弟子和后海鲛人的关系不是一直很不错么。”
宋玄机:“既是机密,你为何告知我等。”
“因为我在想,这或许是个机会——将鬼十三引出来的机会。”上官慎深知自己的泄密违反了宗规,心虚又愧疚:“你们放心,待事情了结后,我自会向众院长请泄密之罪。”
在六人“引鬼出洞”的计划中,后海海底的万兽道院遗迹是最佳的收网地点。
现下的后海刚好是整个万兽道院的重中之重,鬼十三见后海的戒备如此森严,难免会怀疑万兽道的神像就在后海之中。
贺兰熹想了想,问:“宋浔,你觉得呢?”
宋玄机:“巧。”
上官慎:“也未必全是巧合。或许正是鬼十三在海底做了些什么,这才惹得众鲛人无能发狂呢?”
自上回鬼十三入梦后,长孙策又在梦中见了鬼十三数次。他依照贺兰熹的吩咐,还没有对加入【十三道院】一事松口。
几番交锋下来,鬼十三仍旧没有用之前在白观宁身上用过的手段逼迫长孙策就范。他不骄不躁,不急不缓,似乎认定了长孙策终会有自愿加入【十三道院】的一日。
而鬼十三自信的来源,十有八九便是贺兰熹从阆风塔中带回的北濯天权。
贺兰熹道:“究竟要不要收网,我们来投票决定,怎么样?”
事情周知其余几人后,都不用贺兰熹和宋玄机表态,赞成收网的人数已经有了四人,尤其是被长孙策“折磨”了月余的祝如霜。用他的话来说,长孙策再这么追下去,他真的会严肃考虑退学的可能性。
于是,数日后,在一堂《阵法·中级》的课上,浔熹策云四人又一次坐在了一起。
此次需要学习的阵法依然是剑阵。贺兰熹的载星月因为昨日和忘川三途切磋时受了点磕碰,暂时需要送去保养几日。所以今日,他用以设阵的是北濯天权。
北濯天权出鞘时,祝如霜的脸色明显苍白了些许。这把神剑带给他的威压让他心有余悸,哪怕现在它处于沉睡的状态,那种震人心魄的力量依旧死死压迫着他的胸口。
“一把剑而已,有什么可怕的。”长孙策大言不惭道,“当初我和贺兰熹一同前往阆风塔六层,那么多把神剑整整齐齐地飘在铸剑池上方,我也不觉得有多难受。”
“嗯?可是我记得不是这样啊。”贺兰熹如实相告,“你当时可惨了,吐血吐到话都说不出来。”
祝如霜向长孙策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你骗我?”
长孙策不知被戳到了什么痛楚,气急败坏道:“——贺兰熹!”
贺兰熹被他吓了一跳:“你干嘛突然这般激动狂怒?”
长孙策:“!!!”
贺兰熹不再理会某个无能狂怒的混天道,握着北濯天权,深吸一口气,问祝如霜:“祝云,你相信我吗?”
四目相对,祝如霜眼中的恐惧逐渐消散。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时雨,我永远相信你。”
不久后,在这堂阵法课上,发生了一起极为惨烈的意外——贺兰熹的北濯天权突然失控,一剑刺在了祝如霜的锁骨上。
事发突然,众人反应过来时,祝如霜已经失去意识,倒在了血泊中。
宋玄机临危不乱,及时用灵力为祝如霜封住命脉,勉强替他留下了一口气。
此事让在场师生无一不惊惧失色,很快惊动了暂管无情道院事宜的沂厄真君。沂厄真君亲自将祝如霜带回了太善道院,之后祝如霜便没了消息。
一时之间,太华宗上下人心惶惶,众说纷坛。
北濯天权何等神器,祝如霜被其一剑穿骨,别说能不能保住躯体性命了,三魂七魄恐怕都要受到不可逆的损伤。
北濯天权失控伤人,贺兰熹身为剑主自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沂厄真君一声令下,将贺兰熹关入惩戒室禁足,北濯天权也被几位院长暂时封印了起来。
祝如霜遭此横祸,最痛心疾首之人莫过于对他情根深种,苦苦追求他数月的长孙经略。
传言,长孙经略在倾盆大雨中寸步不离地守在太善道院门口,堂堂八尺男儿眼睛都急红了,一口一个“长孙策求真君救祝云一命”。
痛,当真是痛。
深夜,本该伸手不见五指的惩戒室内竟亮起了灯火。
惩戒室里空无一物,要坐只能坐在地上。上官慎看着清瘦纤细的少年抱膝坐在角落里,像个老父亲般止不住地心疼:“时雨,你放心,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我已将计划向院长全盘托出,院长虽然痛斥我们自作主张,但还是同意配合我们的计划。你且在此处关上一两日,静待时机成熟。我想,应该不用等多久。”
上官慎说着,转头看向宋玄机:“对吧,玄机?”
贺兰熹孤零零一个人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惩戒室,他一个外院师兄看着都心疼,宋玄机却无动于衷,只事不关己般地“嗯”了声。
贺兰熹倒是不觉得自己被惩戒室有多可怜,之所以抱膝坐在角落里只是因为这个姿势比较舒服而已。他现在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长孙策真哭了?”
上官笑着解释:“那是观宁给他上的眼妆。”
贺兰熹笑个不停:“回头你和白观宁说声,青色的胡渣也不能少。”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眼看宵禁将至,贺兰熹让宋玄机和上官慎早点回去。
临走之前,几乎没怎么说话的宋玄机交给贺兰熹一物:“睡它。”
贺兰熹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他和宋玄机曾经试过的合欢道法器,春情茧。
上官慎:“这是何物?”
宋玄机:“法器。”
上官慎:“我知道,我是在问它是什么法器。”
不等宋玄机开口,贺兰熹就道:“它叫春情茧,它可以当床睡。”他原本都打算打坐入定一晚上了,突然有了一张柔软的床铺,笑得和刚才听见长孙策上妆了一样开心:“谢谢宋浔!”
上官慎笑道:“竟然还有如此方便之物,看来今夜时雨可以睡个好觉了。玄机,我们走罢?”
贺兰熹嘴角的笑容淡了一些,下巴抵在膝盖上,语气仍旧轻松:“走吧走吧,有消息及时通知我。”
上官慎和宋玄机走到惩戒室门口,正想问问春情茧的具体作用,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咻咻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蚕丝缠在宋玄机腰间,一把将宋玄机拽回了春情茧。
上官慎如临大敌:“春情茧?!”
春情茧是宋玄机带来送给贺兰熹的法器,定然无毒无害。而方才蚕丝将宋玄机“强行”带回去时,宋玄机似乎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否则还不是挥两下忘川三途的事。
想通这一点的上官慎看着紧紧裹成一团的丝茧,手足无措,欲言又止。
最后,在用传音符向白观宁询问了春情茧的功效后,上官大师兄连忙头也不回地走了。
贺兰熹又一次坐在柔软狭小的春情茧内,璀璨明亮的眼睛里倒映着宋玄机冷玉般的身影:“啊,怎么又把你关进来了?”
宋玄机清冷的视线直射向他:“问你。”
贺兰熹心口像藏了花似的,偏偏嘴上故作豁达:“那没办法了,院长的法器不可损害,只能劳烦宋同学再陪我睡一晚上了。”
“可以。”宋玄机顿了顿,又道:“但你别撒娇。”
贺兰熹失望地“啊”了一声,转念一想,今晚说不定有正事要办。大局为重,他确实不该在这种时候向宋玄机撒娇。
“知道知道,我不会的。”贺兰熹在蚕丝上膝行两步,在宋玄机眼前停下,客客气气地问:“请问,你带了枕头来吗?”
两人的距离太近,宋玄机无法平视贺兰熹,只能垂眼看他:“没有。”
贺兰熹:“可是我没有枕头睡不好。”
上回被困春情茧,他能把宋玄机的大腿当枕头,但今天宋玄机不让他撒娇……要不他还是打坐吧。
宋玄机沉吟片刻,稍作妥协:“选一处。”
贺兰熹:“嗯嗯?”
宋玄机:“选我身上一处,当枕头。”
贺兰熹:“!!!”
宋玄机都这么说了,贺兰熹当然不会再和他客气。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宋玄机打量了一遍,道:“宋道友,你先躺下,好不好?”
宋玄机轻一颔首,在蚕丝上平躺了下来。他躺得极是端正,双手笔直地放在身体两侧。
贺兰熹抱起宋玄机的左手,一脸期待地问:“我想选这里,可以吗?”
宋玄机:“随你。”
贺兰熹在宋玄机看不见的角度偷偷笑了一下。他把宋玄机的手臂改成横放的姿势摆摆好,而后调整好自己的姿势,慢慢躺了下去,将脑袋枕在了宋玄机的臂弯之中:“辛苦了。”
再次睁眼时,贺兰熹发现自己又变成了小灵体的形态,和同样是灵体状态的宋玄机一左一右飘在长孙策肩头上。
熟悉的浓到化不开的夜色,坐满无脸弟子的讲堂,以及唯一一张面目清晰的脸——他们回到了十三道院的课堂上。
鬼十三找来的速度比贺兰熹预料的还快,想来他已经从十三道院的弟子口中得知了祝如霜被北濯天权所害一事。
今夜是收网的关键,贺兰熹没有犹豫,立刻在长孙策耳边念出他们先前约定好的唤醒暗号:“祝云不给你亲,还打了你一巴掌。”
不知自己身处梦境的长孙策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清明,哑声道:“……是你。”
鬼十三坐在讲台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在雨中淋了一夜,狼狈不堪的短发少年,轻啧一声,道:“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你的彼岸印!”长孙策眼眶赤红,双拳紧握,犹如一只愤怒绝望的野兽:“是你在祝云身上留下了彼岸印,才导致他被北濯天权重伤!”
“对啊,是我。”鬼十三微微一笑,“你欲如何。”
长孙策召出睹青天,化成一把巨型单手剑,吼道:“我要你给祝云陪葬!”
长孙策这一吼威力十足,无形的声浪都快把贺兰熹的灵体吹扁了。他之前还担心长孙策无法担此大任,现在看来……可惜了,太华宗没有专门修炼演技的道院。
面对长孙策的威胁,鬼十三只懒洋洋地动了动眼皮:“陪葬?祝云未必会死,你说这话未免太早了些。”
长孙策蓦地一怔:“你什么意思?你有办法救祝云?”
“本座说过,本座能让你,所求所愿,皆得顺遂。”鬼十三似笑非笑道,“那么现在,要和本座做个交易么。”
长孙策如同溺水遇浮木之人,激动难以自抑:“只要你能救他,让我干什么都行!”
鬼十三挑了挑眉:“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长孙策喃喃道,“我要祝云好好的……”
鬼十三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暗红色眸子里隐隐亮起兴奋的光:“那么,本座要你去一个地方。”
长孙策:“地方?”
鬼十三:“万兽道院,后海遗迹。”
一道闪电撕破夜空,夏日雷鸣震耳欲聋。后海海面狂风呼啸,暴雨如注,惩戒室内却依旧宁静祥和。
此时此刻,用于惩罚犯错弟子的牢狱仿佛成了一片与世隔绝的世外小桃源。贺兰熹在宋玄机臂弯中醒来,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两句话,惩戒室唯一一扇门便被砰地一声大力推开。
上官慎全身湿了个透,头发上还在滴水。他一路冒雨而来,急得连避雨术和避水符都忘了用:“时雨,玄机——成了!”
贺兰熹从宋玄机怀中慢吞吞地坐起身,一副尚未从梦境中脱身的困顿模样。
全然封闭的惩戒室一开门,风雨声便一股脑地灌了进来。突然之间,他竟然有种分不清梦境和现世的恍惚之感。
“方才经略传音给我,他现下正在赶往后海的路上。”上官慎喘着气道,“另外,院长已经调动各位长老和高阶弟子藏身于后海遗迹,势必要将鬼十三和他苦心经营的十三道院一网打尽!”
贺兰熹若有所思:“哦……”
上官慎背光而立,急不可耐道:“我马上也要去遗迹中支援,你们二人可要与我一起?”
贺兰熹稍稍清醒了一些,可开口时还是有些迟疑:“去肯定要去,但是……”
上官慎见贺兰熹:“怎么了吗?”
贺兰熹无法形容自己心底的怪异感,只好摊了摊手:“计划会不会太顺利了一些?”
上官慎不明所以:“顺利不好吗?”
宋玄机:“未必。”
贺兰熹:“总觉得鬼十三不会是这么容易中计的人。我们在将计就计,他会不会也在将计就计呢?”
上官慎想了想,道:“后海遗迹中有诸位院长和长老坐镇,纵使鬼十三有备而去,又能如何?”
“也是。”贺兰熹收敛心神,强打起精神:“那,我们走吧!”
“等等。”上官慎急虽急,却也记得要紧之事:“后海遗迹曾是最开始的万兽道院。万兽皆有灵,后海中的灵兽对万兽道弟子格外亲近一些。鸣佑真君让我们下海之前换上万兽道的校服,以便利于我们的行动。”
贺兰熹睁大的眼睛一只写着“不”,一只写着“要”。在他看来,万兽道弟子的校服就是全宗最丑,没有之一。
万兽道院,后海。
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呼啸的狂风卷起千层巨浪,犹如海底不知名的巨妖猛兽,嘶吼着冲向海滩礁石,打开血盆大口,意图将整个万兽道院吞噬。
这场风暴来得极为突然,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连根拔起,来不及归家的灵兽在山间四处逃窜避雨。
一只刚出生不久,不幸与母亲失散的幻彩青鸾宝宝无法抵抗肆虐的风雨。它的翅膀被暴雨折断,在雨中强撑许久后终于精疲力竭,挣扎地扑向地面。
就在青鸾即将坠落的前一刻,一双藏在兜帽斗篷中的手温柔地将它拖了起来。那双手干燥温暖,为它将暴风雨隔绝在外,像极了它所熟知的,母亲的羽翼。
青鸾宝宝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看到了一个全身裹在黑衣当中,清俊挺拔,有如雨中松竹般的少年。
少年在青鸾身上施展了一个避雨术:“别怕,去吧。”
青鸾眨了眨眼,在少年的鼓励下再次挥动翅膀。这一回,风雨没有再为难这只弱小的灵兽,它轻盈得像一根晴空下羽毛,坚定又奋力飞向漆黑的夜空。
少年目送青鸾飞远,在一片雨声中有人在叫他的名字:“——祝云?”
听见熟悉的声音,祝如霜回头看去,只见贺兰熹,宋玄机和上官慎站在自己身后,三人齐齐穿着万兽道的校服,一个比一个……风韵犹存。
以祝如霜的秉性是断断不会评价一个人的衣着打扮,可贺兰熹一脸冷漠穿豹纹道袍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他一时没忍住,轻笑出声。
贺兰熹生无可恋:“好笑吗,我都快被自己丑哭了。”
还好,这次有宋玄机陪他一起穿,否则他定然宁死不从。
祝如霜忍俊不禁:“哪里丑了?我觉得时雨和玄机都很漂亮。”
被夸漂亮的贺兰熹脸色稍缓,又因另一件事不满了起来:“你怎么来万兽道院了?我不是和你说了嘛,你现在应该好好躲起来,不能被任何人瞧见。”
“我来的时候格外小心,除了你们没有撞见其他人。”祝如霜耐心解释道,“长孙经略传音给我,说他要下海了。此去或有风险,我想来送送他。”
贺兰熹狐疑道:“送谁?”
祝如霜赶紧改口:“送送你们。”
四人身上都带了避水符,雨水打在无形的屏障上,形成一道道顺流而下的水帘。
贺兰熹隔着水帘对上了祝如霜满是关切的眼神,不免纳闷:祝如霜居然这么担心长孙策吗,竟然冒着有失大局的风险前来相送,这可不太像祝如霜会做出来的事。
不等贺兰熹细问,上官慎就急道:“如今正值紧要关头,你再怎么放心不下也不能在外头久留。时雨,玄机,我亲自护送如霜回去,你们先下去,我们后海遗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