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座封印的松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连北洛神像的封印都在衰退减弱,遑论其他神像了。贺兰熹只是没想到,这一切会发生得这么突然。
绯月真君无咎真君等院长必将陷入和多位鬼殿下的苦战。司契真君因明法神像被毁暂时得以脱身,带着众弟子来到鬼界镇守还魂崖。
“师尊说,鬼界失序不要紧,但绝对不能影响到人间。”陆执理沉声道,“还魂崖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谁说不是呢。”长孙策剑眉紧皱,“我们来之前,已经有一大批厉鬼没喝孟婆汤就去人间投胎了。”
贺兰熹想象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张开大嘴尖声狂笑的画面,顿时毛骨悚然。
白观宁道:“太善道院的师姐们已经去处理了,她们定不会让此事在人间造成太大混乱。”
贺兰熹说了声“那就好”,不识风月在他发间低下了“脑袋”,花瓣正对着奈何桥底的方向。
忘川河面之上,司契真君的律理法典散发着金色的光芒,摊开的书页中落下一连串古老的符文。符文掉入水中,暴乱的河水因此而平息,缓缓从桥下流淌而过。
贺兰熹想到了江院长。
此人间存亡之际,众院长弟子皆在忙碌奔波。
江院长呢?他又在做什么。
第126章
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无情道院一共有两位院长,可当其他道院的弟子跟着自家院长忙里忙外出生入死的时候,无情道的弟子永远只有他们自己。
贺兰熹以前总以为两位院长是因为不在乎所以不现身,后来他得知了浣尘真君的往事才知道他可能想错了。
浣尘真君并非不在乎,他从来不解释,也不需要被理解,他只是在做他认为更重要的事情。
江院长,想必亦是如此。
贺兰熹和宋玄机来到司契真君跟前。司契真君凭一己之力维持着忘川河水的平缓,贺兰熹不知道司契真君已经支撑了多久,但这是他首次在这位执法严明的律理道院长脸上看到疲惫的神情。
当日在综合考场,司契真君为了保住他不惜和江院长反目成仇。贺兰熹还以为司契真君很喜欢他呢,不料今日再见司契真君却对他不冷不热的:“你们无情道院下回师生配合演戏的时候,最好提前告知旁人一声,免得众人为你们操心之际,你们还有心思簪花。”
贺兰熹大呼冤枉:“对不起司契真君,但我也是到好晚才知道我原来在演戏。”
司契真君摆摆手:“罢了,本座哪敢指望无情道院将你们的计划公之于众。你只消告诉本座,你们需要本座做什么。”
如今的情形的确没有解释的时间了,贺兰熹万分感激,心想日后他和宋玄机成亲就找司契真君领成婚契约证:“有劳司契真君!我们要下忘川河!”
“下忘川河?你看本座像不像忘川河。”司契真君眉头紧锁,“你们知道忘川河里有什么吗你们就要下去——江隐舟让你们下去的?”
“不是,”贺兰熹指了指自己头顶上的小蓝花,“是北洛上神让我们下去的。”
司契真君显出两分惊讶:“……北洛上神?”
这时,不远处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一双巨脚踏破山石落在了地面,扬起的尘土几乎要冲破天际。
巨响一下接着一下,声音离还魂崖越来越近。大地震颤不休,忘川河水在司契真君的压制下蠢蠢欲动,随时可能掀起千层浪。
长孙策一手端着孟婆汤,一手扶着祝如霜,大喊:“这又是什么?!”
贺兰熹躲在宋玄机身后,抓着宋玄机背后的衣服以防自己被吹走:“我不知道!”
冲天的火光和尘土中,一个庞然大物的轮廓若隐若现,发出狂啸的嘶吼,无形的声浪以摧枯拉朽之势迎面袭来!
白观宁立刻拉紧铜雀邀:“准备迎敌!”
忽然,贺兰熹在狂啸声中听见了一声清脆的鸟鸣。他循声望去,只见暗紫色的夜幕中出现了一片炫目的霞光。
一对遮天蔽日的翅膀将他们笼罩在阴影之下,萧问鹤一眼便认出了这是自家院长的兽形:“师尊!”
仙鸟落地,万兽道院长鸣佑真君保留着翅膀和鸟腿化回半个人形,长须和鸟毛凌乱不堪,腿上伤痕累累,显然是刚经历完一场苦战。
萧问鹤一下变了脸色,连忙冲了过去:“师尊?您受伤了?!”
鸣佑真君挥了挥翅膀,示意萧问鹤不必过来。“那是鬼界的老五。”鸣佑真君无比自责,“老夫一时没看住他,竟被他成功释放了四大凶兽。”
四大凶兽:饕餮,混沌,梼杌及穷奇,无论哪一只单拎出来都堪比一位末位院长的战力,毁天灭地不在话下。它们原本被北洛上神关押在鬼界最深处的地狱中,如今倾巢而出,正跟随着鬼界五殿下朝还魂崖的方向声势浩大地挺进。
再这么下去,鬼界十三站中最后的一方净土恐怕也要守不住了。
“江隐舟,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司契真君望着那逐渐逼近的巨影,眼眸晦暗道:“你为何还不现身。”
司契真君莫名想起了自己年少时曾经参加过的一场考核。
他,江隐舟,宋流纾和沈絮之,当年所向披靡的四人如今只剩下了他一人。
陆执理紧张地建议:“师尊,不如让弟子回去请沂厄真君前来相助?”
司契真君凛声道:“不必,东方既明正在处理狱界的暴乱,暂时脱不开身。律理道院一院可以守下还魂崖。”
鸣佑真君猛咳两声,举起掉毛的翅膀:“还有老夫。”
“还有我们啊,我们又不是律理道院的。”长孙策刷地亮出睹青天,“是时候展现我真正的实力了——祝云!”
祝如霜哽了一哽,认输般地说:“好好好,你好好展示,我看着呢。”
“至于你们——”司契真君望向贺兰熹和宋玄机,道:“且让本座看看你们无情道院究竟是漠不关心,还是尽在你等掌握之中。”
言毕,司契真君转身一挥袖,霎时间,忘川河上狂风骤起,律理法典的书页一页页翻过,忘川河水像是被一张看不见的契约分成了两半,露出一道被浓厚雾气所笼罩的,深不见底的深渊。
“去罢,”司契真君道,“这里交给我们。”
贺兰熹和宋玄机对视一眼,两人同时一点头。祝如霜道:“我也是无情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长孙策:“?你不是要看我展示吗!”
虽说是不识风月带的路,但贺兰熹无法确保河底不会有危险。他现在不能取回自己的神力,连自己都要靠宋玄机保护,祝如霜还是留在司契和鸣佑两位院长身边更安全。
贺兰熹忍痛将祝如霜暂时托付给了长孙策:“长孙经略,祝云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不会再给你们单独相处的机会!我说到做到!”
白观宁蹙起眉:“哥,你就不担心我也有三长两短吗?”
“不担心!”贺兰熹两碗水端得很平,“在我心中你最厉害!”
说完,贺兰熹牵起了宋玄机的手。两人纵身跳入忘川河的同时,其他弟子纷纷御剑乘风起,跟在两位院长身后,浩浩荡荡地冲向前方。
“杀——!”
忘川河水好似一扇窗户,在贺兰熹和宋玄机头顶缓缓合上,将所有的咆哮和嘶吼隔绝在外。
寂静,非比寻常的寂静。一切声响都消失了,贺兰熹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
视野中一片阴森的雾气,脚下轻飘飘的,置身于其中犹如从数不清也看不清的阴魂中穿过,好像触碰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触碰不到。
——这便是忘川河底么?
贺兰熹曾在书中读到过,忘川河底虫蛇满布,是无法投胎的冤魂汇聚之地,光是河水中所含的怨气就能将一个完好的魂魄吞噬。但贺兰熹目前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或许是北洛神像和浣尘真君将河底的脏东西全清除了?
“宋浔,”贺兰熹试探唤道,“你在吗?”
宋玄机的声音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在。”
“这里阴森森的,我有点怕。”一和宋玄机独处,贺兰熹就习惯性地“弱不禁风”起来:“你可要保护好我呀。”
“应当让白帷来保护你,”宋玄机握紧贺兰熹的手,与之十指相扣,言行不一地说:“毕竟在你心中他最厉害。”
贺兰熹:“……才不是!”完了,他竟然忘了自己要端的不是两碗水,而是好多好多碗:“宋浔最厉害!”
不识风月依旧亮着蓝色的微光,在无尽的黑暗中仿若一盏明灯为两人指引着前行的方向。
走着走着,贺兰熹的眼睛猝不及防地被一缕强光晃了一下,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本能地闭了起来。
宋玄机:“镜。”
“干嘛要我安静,我现在又没吵。”贺兰熹睁开眼睛,待看清眼前的景象后,不禁微微一怔。
——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镜海。
数以万计的镜面漂浮在虚空中,毫无规律地排列着,散发出的光芒交相辉映,影像光怪陆离,仿若随意挥洒的星河。
贺兰熹愣愣道:“这难道是……?”
宋玄机:“万相琉璃镜。”
万相琉璃镜,上古神器之一。一镜一世,万镜万相。每一面镜子都是一个窗口,在忘川河底的深渊中展现着人间万相:
某个北方的小村庄,一个没有喝孟婆汤的厉鬼投胎转世,吓死了他的“亲生父母”还不够,竟妄图屠尽一村以泄怨念。幸得有太善道院的姑娘们及时赶到,才免去了一场灭族惨案;
阆风塔的第六层,逍遥道院院长——温眠真君正靠着极乐真君的神像呼呼大睡。这是他看住神像封印的独特方法,他睡得越深,神像的封印越牢固;
姑苏城内,无咎真君金身暴起,大喝一声,在宋氏一族的从旁协助下拳拳到肉打在了不久前冲破封印的鬼界四殿下身上;
金陵城中,贺兰若芙得知姑苏有难的消息,当即召集府中修士前往姑苏支援……
鬼界崩乱,人间的秩序在悄无声息地溃散。等北洛神力彻底耗尽的那一刻,人间与鬼界最后的界限也将彻底消失了。
贺兰熹穿越镜海,镜中一幕幕人间之景仿佛发生在他眼前一样。
突然,宋玄机停下了脚步。贺兰熹顺着他的视线向前看去——
镜海的中间,一个透明的青年正抬头望着一面离他最近的万相琉璃镜,镜中透出的绯色月光照在青年身上,宛若一场旖旎沉醉的梦。
贺兰熹心口猛地一跳:“……浣尘真君?”
沈絮之朝贺兰熹看了过来,没有实质的脸沉静似水,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
可贺兰熹却觉得浣尘真君和他说话了。
【抱歉,我好像,撑不住了。】
“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贺兰熹轻声道,“浣尘。”
浣尘真君以一介凡人之力,为人间多争取了十数年安稳的时光。
他的魂魄为此散去了大部分力量,已然支撑到了极限。如今面对濒临崩塌的鬼界秩序,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守在北洛神像一旁,等待贺兰熹的到来。
——这也是他和贺兰熹一同拟订的,最后一份契约。
“你的肉身和生门都在我这里。”贺兰熹道,“浣尘,你可以回来了。”
宋玄机从忘川三途的剑灵里释放出浣尘真君的肉身。浣尘真君对身穿大红华服头戴金簪流苏的自己视若无睹,他朝贺兰熹摊开掌心,一枚万相琉璃镜在他掌心上静静地漂浮着。
和别的万相琉璃镜不一样,这枚镜子单从外面看看不出里面有什么。贺兰熹心念一动,问:“你是想让我们进去吗?”
之前宋玄机曾推测过,鬼界和绯月真君之所以穷尽心血也找不到北洛神像很可能是因为北洛神像在不断地移动中。莫非,北洛神像就藏在这枚万相琉璃镜里?
浣尘真君轻一颔首,证实了贺兰熹的猜测。
“那我进去了!”贺兰熹急急匆匆地拉上宋玄机往镜子里钻,同时不忘叮嘱:“你快回自己的身体里去,司契真君和鸣佑真君此刻就在还魂崖,你去和他们汇合!”
浣尘真君:“。”
宋玄机:“沈院长不会去。”
贺兰熹:“啊,为什么?”
宋玄机:“因为他的肉身戴着金簪流苏。”
贺兰熹:“哦……懂了!”
果然是同人不同命,要是他也有漂亮的流苏金簪戴,他才不介意被同窗或同僚们看见。
两人说话之际,万相琉璃镜光芒大盛,将他们的身影一并吞没。
眼前的场景骤然变换,贺兰熹和宋玄机站在一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路上,脚下的道路是一宗摊开的仙书卷轴。
卷轴上一条条鬼界戒律整齐地排列书写,其中大部分已经失去了应有的光彩,只有寥寥数条泛着金色的光芒。
万字为卷,大道朝天。
【鬼界十三站,各司其职,互不干扰】
【亡魂饮迷魂水,吐真言,入迷魂殿受审】
【罪孽未清者,于十八层地狱赎罪】
【四大凶兽禁锢之地,万物不侵】
这些戒律笔迹相同,想来均出自北洛上神之手,有且仅有一条戒律的笔迹不同于其他,显然是浣尘真君近期加上去的:【宋流纾非召不得入鬼界】。
贺兰熹和宋玄机顺着卷轴的方向一路向前,每走几步,就会有一条戒律因为失效在他们身后悄然黯淡下来,仿佛一盏盏熄灭的明灯,灯灭之处徒留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不消多久,两人来到了卷轴的尽头,万字戒律也只留下了最后的一条。简单的九个字,在无尽的混沌中亮出仅剩的一缕光束——
【鬼界擅入阳间者,当诛】
这是北洛戒律中最重要的一条,是阴阳两界自然运转的一切核心。
贺兰熹站在这九个字上,头顶的小蓝花自己掉了下来,无风而动,飘扬在虚空中,化成了那把名为不识风月的神剑。
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贺兰熹的花,从指尖到袖摆,从长发到五官,北洛神像的全貌一点一点在贺兰熹眼前展现。
冷淡俊美的青年一手持剑,一袭白衣清寒胜雪,平静的目光仿若与世隔绝,唯有手中一把长剑,是他和万物唯一的联系。
“……我见过他,”跨越千年时光,贺兰熹再次和北洛上神四目相对,无数回忆涌入脑海:“我很早就见过他了。”
原来,他早在两千年前就见过这张脸了——这张和宋玄机法相一模一样的脸。
他从来没有送过花给别人。他开出的花,前世今生,只送给过一个人。
两千年前,鬼界业火遍布人间大地,生灵涂炭,满目疮痍。
凡人聚集之地,昔日热闹的市集沦为废墟,流离失所的百姓神情麻木地坐在腐败的硝烟中,绝望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还保留着求生欲的百姓不顾一切地涌入太华山,在他们看来,那是这片大陆上仅剩的净土。
但北洛通过万相琉璃镜发现,除了有十二院长镇守的太华宗,人间还有一处尚未被鬼界染指的地方。
那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天幕终日被森森阴气笼罩,没有日月光华,没有雷霆雨露,贫瘠的大地无法孕育任何生命。
目之所及,每一寸的土地都是冷冰冰的,坚硬无比的岩石。时间似乎遗忘了这里,它明明身处人间,却比鬼界还要死寂,安静得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
北洛曾在古书上看到过有关此地的记载,书中将此地取名为【终焉】。
传言,终焉地一百年见一次日月,一千年遇一次风雨。人,灵兽,灵植——所有的生机都无法在终焉地生长,甚至没有生命愿意靠近这里,这也让终焉地成为了鬼界亡魂栖息的绝佳之地。
但不知为何,鬼界不但没有占领终焉地,反而对其敬而远之,仿佛有某种力量在终焉地震慑着他们——某种可与太华宗十二院长比肩的力量。
北洛踏足终焉地的那日,离上一回日光照进终焉地恰好过了一百年。
春光艰难地穿过厚重的云层,只有一束成功降临在了地面。
光束苍白而无力,好似水滴掉入了大海,寥寥无几的温热被寒冷同化,光芒迅速归于黑暗。
然而,就在这转瞬即逝的温暖熹光中,北洛看到了一个身形纤细,美貌惊人的少年。
少年身披由月光织就而成的轻纱,抱着双腿坐在光束的中间,朝他投来大胆好奇的目光。少年的头顶,还长着一株鲜活的小蓝花。
没有人能在终焉地生存,少年肯定不是人。
北洛拔出莫问黄泉剑,指着少年问道:“何物。”
少年猛地一愣,像是第一次听见声音的孩童,眼睛刷地亮了起来:“何物?”
北洛:“?”
少年如同鹦鹉学舌,迫不及待地重复:“何物何物!”
北洛:“。”
不会说话的少年终于学会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句话:何物。
北洛没有在少年身上找到生门,由此可见少年乃死物修炼有成。但无论是何种器物,想要修炼成形都需要吸取日月之光华,天地之灵气。在百年遇一次日月的终焉地,竟然还能有死物修炼出了人形,着实匪夷所思。
北洛和少年对视着。少年笑容灿烂,不知疲倦地说着“何物”两个字,声音干净纯粹得像从未踏足过世俗的生灵。
不知过了多久,光束渐渐减弱,少年不断地蜷缩着身躯,好让越来越小的光束还可以照在自己身上。
少年似乎很惧怕光束的消失,因为他知道,这束光芒一旦消失,他又要一个人在黑暗和寂静中待很久很久,才能再见到这种亮亮的,暖暖的东西。
只学会了说“何物”的少年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惊慌和害怕,他只能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可怜兮兮地朝北洛投去求助的视线。
北洛面无表情地将莫问黄泉剑收入剑鞘,转身离去。
少年登时急了:“何物?”
北洛头也不回朝出口走去。他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况,传音给藏玉和浮绪让他们来处理才是上策。
少年望着北洛越来越远的背影,犹豫了一下,竟然勇敢主动地爬出了光束照耀的范围,追在北洛身后喊道:“何物!”
少年声音中的哭腔让北洛步伐一顿。北洛静立原地,任由少年追赶了上来。少年跑得着急,月光轻纱从他清瘦的肩头滑落,稍显凌乱的长发垂在若隐若现的腰间。
北洛向来不在意一个人的外貌,再美的美人在他眼中也和山野村夫没有区别。所以,他只多看了少年一眼,第二眼便移开了目光。
少年却一直看着他,从上到下,从头到尾,不肯放过任何一处,就像是个在主人身上寻找栖息藏身之处的小灵兽。
最终,少年的目光落在了莫问黄泉的剑鞘上。
少年眨了眨眼,莫问黄泉便第一次在没有受到召唤的情况下自己出了鞘,北洛手中仅剩下一把空荡荡的剑鞘。紧接着,少年鸠占鹊巢,倏地一下化成原形钻了进去,只剩下头顶的小蓝花还露在剑鞘外面。
北洛:“……”
北洛将少年带回了太华宗。此时身在太华宗的共有两位院长,合欢道院的藏玉和太善道院的浮绪。
藏玉和浮绪围着少年啧啧称奇。
“真是奇怪。”浮绪百思不得其解,“能在终焉地修炼有成,他的实力已经称得上近神了。他能逼得鬼界不敢靠近终焉地分毫,为何却允许北洛随意进出,还愿意化成原形跟北洛回太华宗?”
藏玉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北洛的脸吧。”
浮绪:“?”
“换成是我,我也愿意跟长得好看的大美人走。”藏玉说着,俯身摸了摸少年的小蓝花:“没想到啊小神器,你还是把‘色剑’呢。”
少年听不懂浮绪和藏玉在说什么,但他能感觉到两人对他释放出的善意。少年笑盈盈道:“何物!”
“哎呀,你现在还不会说话呢。”藏玉笑道,“正好,本座最近在教小狐狸说人话,不如把你一起教了?”
“我看还是别了,跟你学说话能说出什么好话。”浮绪凉凉道,“‘何物’的身份非同凡响,或许是我等对抗鬼界最大的助力。依我之见,‘何物’还是留在北洛身边最为保险。”
藏玉闻言直摇头:“那惨了,小蓝花这辈子都别想学会说人话。”
北洛:“。”
第128章
一时间,藏玉和浮绪为了少年的名字和教导权争论不休。嗜静如命的北洛毫不留情地将两人丢了出去,只留下了少年一人。
门内,北洛和少年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欢天喜地。
门外,藏玉和浮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浮绪:“北洛的意思是,由他来亲自教导‘何物’吗?”
藏玉:“不可能,就北洛那性子,怎么可能有闲情逸致教别人说话。”
在太华宗十二位初任院长中,藏玉无疑是最擅长洞察人心的那个。他预想的没错,北洛似乎对身为神器的少年并没有另眼相待,第二日便把少年送进了合欢道院的灵狐小讲堂。
于是,少年和一群灵识初开的小狐狸成为了同窗,开始学习说话了。
少年很聪明,学得也很快。藏玉教一遍的东西他能立马复述,吐字还比早入学的小狐狸清晰得多。这把争强好胜的小狐狸气得半死,趴在藏玉肩头直炸毛。
少年对声音极其敏感,厌恶安静的环境。藏玉发现了这点,打算让少年在合欢道院住下,毕竟合欢道算是太华宗内最热闹的地方了。没想到等夜幕降临日光消失后,少年竟然主动跑回了太华宗内最安静的无情道院。
归虚谈室中,已经被藏玉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少年隔着一张桌案努力用刚学来的人话向北洛表达自己的来意:“睡觉!”
北洛:“?”
少年完全忽视了北洛生人勿近熟人也离远点的气场,欢快地凑到北洛身边,命令莫问黄泉剑让出剑鞘,然后又化成原形钻了进去。
北洛:“。”
少年仿佛认定了,别的地方只是玩乐学习的地方,唯有北洛身边才是他睡觉的地方。无论他白天是在合欢道院学说话,还是跟着浮绪学习如何控制并使用自己的力量,亦或是和保持着孩童心性的极乐愉快地玩耍,一旦到了见不到阳光的晚上,他都回到无情道院,睡在北洛的剑鞘里。
少年的原形比莫问黄泉剑纤细不少,莫问黄泉的剑鞘对他的原形来说实在太大了,他时常睡着睡着半截剑身就滑了出来,这让喜欢被一整个抱住或是包裹住的少年十分没有安全感。
他没有把自己的苦恼告诉北洛,因为在他眼中,北洛比他还不会说话。他向藏玉磕磕绊绊地抱怨了一遍剑鞘太大的问题,藏玉嘴上打趣着“你抢了莫问黄泉的‘床’还嫌弃人家的‘床’大,这就叫‘得了便宜还卖乖’,学会了吗”,转头便命人给他量身打造了一把新的剑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