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山车攀升至最高点,然后旋转着俯冲下落。天旋地转中,人群发出欢呼与尖叫,两边的景物飞速后退,只在视网膜上拉出一道模糊的长影。
呼啸而过的风吹起沈祀的衣衫,揉乱了他的发梢,迫使他暂时忘却了刚才那点纠结的烦恼,和其他人一样放声尖叫。
纪浮光一直看着他,眼底是化不开的脉脉温情与笑意。
过山车在轨道上肆意驰骋,三百六十度翻转环绕,血液一遍遍冲刷着沈祀的鼓膜和胸腔,心跳得比以往任何一次出外勤都要快,难怪年轻人都爱玩过山车,实在太惊险刺激了!
轨道蜿蜒曲折,穿梭在一个个人工开凿的矿洞之中。按园区规定是一共要绕两周,然而第二周开始没多久,沈祀隐约看到前方的轨道上似乎蹲着一个人。
过山车的轨道上有人比铁轨上有人还惊悚,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睛,结果那人影还在。
车上的其他人还沉浸在高速疾驰带来的兴奋里,完全没发现异常,沈祀看向身旁的纪浮光,后者眉心微凝,显然也注意到了。
“是鬼。”纪浮光嘴唇微动。
沈祀睁大了眼睛:“他在那里干什么?”
纪浮光没回答。
叮,叮叮,叮,叮叮……
明明过山车行驶的震动声很响,诡异的敲击声还是清晰地传入沈祀的耳朵。
那鬼蹲在轨道上,手里的小锤子一下一下敲着坚硬的金属。
叮叮,叮,叮叮,叮叮……
沈祀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又安慰自己过山车的轨道由高强度钢材制成,不可能轻易被敲断。
大概猜出他在想什么,人影忽然侧过头,朝他露出一个瘆人的笑。
下一秒,只听咔——一声,钢轨断裂了。
沈祀:!!!
不是,开玩笑的吧?!
失去连接的轨道重重砸在地上,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断口,过山车上的游客这会儿终于意识到前面发生了什么,发出比之前更加高亢的尖叫。
工作人员在监视器上看到这一幕,吓得腿都软了,第一时间去按制动按钮。
然而过山车没有半分要停的意思,依旧以极快的速度往下俯冲,狂风吹得人脸颊生疼。
这一次和上次未来商场电梯故障的情况相似,但又有所不同。那时候因为在轿厢里,只要不刻意往下看,也就相当于体验了一回跳楼机的感觉。
而此刻坐在车头位置的两人直面轨道断口,受到的视觉和心理冲击要大得多。沈祀一手紧握扶栏,另一手用力抓住了纪浮光的手,骨节都泛了白。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谢必安察觉出不对劲,第一时间丢掉手里还剩半杯的馥芮白,冲向即将脱轨的过山车。
可惜还是那句话,太快了,时速一百二十码的矿车比百米自由落体的速度还快,即便他是最厉害的鬼差也不可能赶得及。
彻底脱轨的那一刻,谢必安目眦欲裂,沈祀也睁大了眼睛,他听到身后那对小情侣中的女生说下辈子还要和宝宝在一起,结果男生说不了,他更喜欢她的闺蜜。
沈医生忽然觉得就算接吻也代表不了什么。
终于过山车在一片惊叫和痛哭声中冲出了轨道,纪浮光毫无征兆地伸出手,将他的脑袋按进了自己怀里。
“别看。”
沈祀把脸埋在纪浮光的胸膛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满脑子都是过山车砸在地上,两人被撞得四分五裂,脑浆乱流的画面。
终于车头撞击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两条街外居民楼里的住户都听见了,带来的冲击力却比他想象的要小很多,仿佛被一个巨大的气囊包裹住,毫发无伤。
沈祀还没回过神,就听“啪!”,后排女生给了男朋友一个响亮的耳光:“渣男!”
然后气势汹汹地走了,男朋友捂着半边脸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工作人员跑过来安抚幸存者的情绪,所有人都像在做梦一样,心还飘在云端。谢必安短暂的惊愕过后,又着急忙慌地抓肇事鬼去了。
沈祀耳边闹哄哄的,心脏跳得快蹦出胸腔。纪浮光替他解开安全扣,从狭小的座位里挖出来。
天还没彻底黑透,夕阳要落不落地挂在西边,沈祀像只无头苍蝇似的,脑袋一阵发蒙,直到看清对面纪浮光的脸才稍稍定下心来。
他拉起男朋友就走,在游乐园的各个设施间七拐八拐。
渐渐地,他越走越快,从走变成了跑,跑过旋转木马,跑过海盗船,脚步在经过摩天轮的时候慢了下来。
纪浮光忽然反手攥住他,带着他拐到一个圆形的座舱后面。沈祀靠着舱门喘息,纪浮光站在离他不到十公分的地方,然后又靠近了一点。
对方比他高出半个头,这个距离在面对面的情况下,会给人很强的压迫感。沈祀下意识往后缩,可惜身后是坚硬的玻璃,他退无可退。
纪浮光低下头,好看的凤眸专注地看着他,目光一一扫过他的额头,眼睛,鼻尖,最后落到唇上。他的视线太过深重,沈祀的耳朵蹭一下红了,脸颊烧得发烫。
“现在还害怕吗?”他听见纪浮光这么问。
沈祀愣住。
纪浮光于是又问了一遍:“害怕我亲你吗?”
所有的嘈杂在这一刻远去,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沈祀傻兮兮地摇了摇头,他脸上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慌乱,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又开始轰轰作响。
纪浮光很轻柔地亲了亲他的额头,又很轻柔的亲了亲他的鼻尖,仿佛一片柔软的羽毛,让沈祀的心都跟着变得柔软起来。
他迟疑地仰起头,就像一只应激的猫,在铲屎官的耐心脱敏下终于愿意露出自己的小肚皮。纪浮光不再犹豫,揽住男朋友的腰,深深吻上他的唇。
沈祀脑子里似有烟花炸开,呼吸也变得急促,手条件反射地去抓对方的衬衫,把价格昂贵的高定抓得皱皱巴巴。纪浮光撬开他紧闭的齿关,用力口允吻他湿润的唇瓣,沈祀被迫发出小猫一样的呜咽。
纪浮光将他整个儿搂在怀里,不留一丝缝隙,缓慢又无比清晰地说:“沈祀,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小心翼翼,因为喜欢所以把主动权交给你。
在出租屋的时候,纪浮光就想亲他的吧?
但看出他在害怕,所以才假装帮他理头发。
沈祀心脏又是重重一击,软得一塌糊涂,他轻声说:“纪浮光,我也喜欢你。”
第60章 混乱
两人在昏暗的夜色中亲密相拥,沈祀忽然感觉肩头一重,纪浮光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压了下来。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他立刻察觉出了不对劲,轻拍对方的后背:“纪老师?纪老师?纪浮光!”
管家匆匆赶到市立医院,推开病房门,沈祀腾一下站起来,叫了声:“福伯!”
老管家顾不上擦汗,问:“少爷还活着吗?”
沈祀:“……活着。”
老管家神色瞬间变得轻松,然后又慢慢变得古怪:“小沈先生,你们虽然年轻,但也要注意节制,天才刚黑呢……”
沈祀:……
沈祀知道他误会了,赶忙说:“福伯不是你想的那样……”
老管家摆摆手:“我都懂,少爷出发前还让我不用给他留门。”
沈祀:……
沈医生心情复杂。
眼看越描越黑,他也没再浪费口舌解释。管家去窗口缴费,沈祀继续陪床。
在床头灯的照射下,纪浮光的脸比纸还要白,只嘴唇还留有一点血色。
沈祀握着他的手,指尖传来微微的凉意。不一会儿病房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老管家,而是谢必安。
“怎么进医院了?过山车冲下来的时候受伤了?”谢主任一脸惊讶。
沈祀尴尬地脚趾都快抠出一座城堡了,总不能说纪老师是和他接吻以后才晕倒的吧,只好含糊其辞地转开话题:“谢主任过来有什么事?”
谢必安一秒变得严肃:“那只敲轨道的鬼抓住了。”
沈祀也微微坐直了身体,做出倾听的姿势。
“这小子是附近沪二中学的学生,暑假里和朋友一起去城西游乐园玩,坐过山车的时候没扣紧安全扣,半途被甩飞了出去,脑壳着地当场丧命。”
沈祀之前在本地新闻上看到过这个消息,但每年全华夏的游乐场多多少少都会发生几起这样的意外事故,所以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现在谢必安一提,他就想起来了。
“可鬼不是应该天黑以后再出来的吗?”沈祀疑惑。
即便厉害如谢必安和范无救这样的鬼差大白天出行也得撑把伞,而那轨道鬼出现的时候,明明太阳还没有下山。
谢必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拉了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来,斟酌地开口:“沈院长知道洛修吗?”
沈祀想了想:“阿飘的室友?”
“对,他是一名阿修罗。”谢必安看出他的惊疑,无奈苦笑,“六道众生中,阿修罗被称为三善道之一,它们一向与人道井水不犯河水,然而我们找到洛修的时候,他刚屠戮了一个村庄。
还有殍,也就是你口中的阿飘,他是一只饿鬼,饿鬼喉细如针,正常食物到了他的嘴里会变成火炭,无法吞咽任何东西。”
“但他吃了我送的磨牙棒。”沈祀忍不住接话。
谢必安举的这两个例子表面看和他的问题似乎毫无关联,可只要仔细想想,就能发现其中的共通之处——阿修罗杀人,饿鬼吃东西,鬼物白天出现,倒反天罡。
“六道众生之所以维持目前的平衡是因为有六道法则的约束,而现在种种迹象表明法则的作用在慢慢减弱。”谢必安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沈祀默了默,忽然问:“是因为轮回井被封印的缘故吗?”
谢必安点头:“轮回井不但掌管众生轮回,它还是连接六道的枢纽,对法则的影响有多大不得而知,千百年来地府对它的研究其实也只是皮毛而已。”
沈祀一时无言。
谢必安解释完,又提起另一件事:“对了,那辆过山车是怎么回事?”
急速行驶的过山车撞到地面上,车头都成一堆废铁了,车上的人竟然毫发无损,连谢必安这个鬼差都忍不住要说一句见鬼了。
沈祀也不知道,他当时被纪浮光按在怀里,脸贴着男朋友的胸肌,谢必安问他显然问错了人。
白无常盯着眼前的青年看了半晌,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他安排手下的一个鬼差保护沈祀安全,自己回了仁爱医院。
阎青廷不在,范无救倒是在医务处。
谢必安把金丝边眼镜往桌上一丢,又重申了一遍自己的想法:“我还是觉得沈祀就是井眼。”
范无救头也不抬,淡淡道:“院长不是说井眼离了轮回井就跟死物差不多吗?”
“不然怎么解释一个普通人类竟然能让鬼物又爱又怕,还有你不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很熟悉吗?”
范无救仔细回忆了一下点点头:“确实有些熟悉。”
谢必安一脸果然如此,他又把下午的过山车事故说了:“正常人遇上这样的车祸怎么可能半点不受伤?”
范无救却道:“当时在车上的不止沈祀。”
一整车人都没事的话,反而不好印证谢必安的猜测。
谢必安无法反驳,只能把注意转移到他手里的文件上:“你在看什么?”
“历年仁爱医院夜班医生的档案。”阎青廷让谢必安保护沈祀,把找内鬼的任务交给了他。
谢必安一听,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有眉目了吗?”
他恨越狱的虞三,更恨那个放跑虞三的内鬼。
范无救摇头:“暂时没有。”
仁爱医院存在二十几年,大大小小的鬼差和任职的人类天师不知凡几,至于病人就更多了。这事范无救还不好假手他人,只能亲力亲为,自然没那么快。
“我帮你。”谢必安从文件柜里抽出一叠档案。
范无救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沈祀那边谁在跟着?”
谢必安转了转脖子,十分恶趣味地说:“牛头。不能光我一个人当电灯泡,也该让其他兄弟感受一下小情侣恋爱的酸臭味。”
范无救:……
他忽然开口:“只要你想,你也可以让别人感受恋爱的酸臭味。”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就像在说今日天气一样淡然。
谢必安被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纪浮光昏睡了一整晚,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到沈祀伏在床头,晨光洒在青年白皙俊秀的侧脸上,落下细碎的阴影,静谧而美好。
纪浮光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细软的发丝,沈祀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沈祀显然很高兴,立刻按了呼叫铃。
主治医生过来给纪浮光做了检查,表示他各项指标都偏低,还需要再住院观察疗养一段时间。
等人走后,沈祀关上病房门,一脸心虚地说:“纪老师,我以后还是不跟你亲了。”
“为什么?”纪老师不理解并大为震撼。
沈祀解释:“和恋人亲密接触会导致肾上腺素飙升,对你身体不好。”
纪浮光:……
他深吸一口气,朝青年招招手:“你过来。”
沈祀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走到病床边。
纪浮光扣着他的后脑勺吻了上去。沈祀下意识想要推开,被他捉住了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
“别动,我身体不好,挣不过你。”纪浮光轻声说。
沈祀果然不动了,鼻尖全是熟悉的淡淡冷香,纪浮光的舌尖轻轻勾着他的,像在跳一场隐秘又撩人的双人舞,很久才松开。
这个吻比上一次在摩天轮下要绵长得多,沈祀脸都红了,趴在对方的肩头微微喘息。
纪老师用实际行动说明了自己的身体不好和亲密接触无关,让沈医生不要有心理负担。
然后纪浮光就又晕了过去,吓得沈祀第二次按下呼救铃,还好医生说他只是太虚弱暂时昏睡过去了,并无大碍。
沈祀拉了把椅子坐下,目光一点点描摹床上人的眉眼。描到一半,余光无意间瞥过门上的玻璃窗口,一只硕大的毛绒绒的牛头出现在视野中。
沈祀:……
牛头也注意到他的目光,铜铃大的眼睛弯了弯。
沈祀:……
他走过去,轻手轻脚地开了门。
走廊里人来人往,却好似谁也看不到牛头一般,漠然地从他身边经过。
沈祀之前在大会上听张风开喊他牛哥,再结合这个形象,不难猜到对方应该就是在民间声望仅次于黑白无常的牛头鬼了。
“牛医生。”他笑着打招呼。
牛头咧了咧嘴:“沈医生叫我老牛就行了,或者像姓张的小天师那样叫我牛哥。”
“牛哥。”沈祀从善如流。
牛头心情不错,朝病房里抬了抬下巴:“那是你男人?我刚才看到你俩亲嘴了。”
沈祀:……
沈医生强装镇定地嗯了一声:“我男人。”
“长得不赖,沈医生有眼光。”牛头竖了个大拇指,随即话风一转,“不过……”
“什么?”沈祀下意识问。
牛头摸摸自己的牛角,有些不好意思:“老牛我说话直,沈医生你别介意啊,就是你男人看他的面相不像是长寿之人啊。”
沈祀:……
确实够直的。
他蹙起眉,正色道:“牛医生,什么年代了还搞算命看相那一套,封建迷信都是纸老虎,要相信科学。”
青年语气严厉,牛头都被他唬住了,愣愣地点点头。
沈祀转身进了病房,没再搭理牛头,还把小窗口的帘子也拉上了,防止他再偷看。
纪浮光的嘴唇有些干,沈祀每过两个小时都会用湿棉签帮他润一润,早晚两次擦拭脸和手。老管家送来了三餐,都是沈祀爱吃的菜色。
沈医生半点不浪费地全吃了,然后继续照顾男朋友。
纪浮光半夜的时候醒来了一次,和他说了两句话,又睡着了。
沈祀问主治医生要了血压计,一些简单的检查他自己也能做,还更实时。
纪浮光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他似乎一下子透支了太多生命力,身体吃不消,医生也没有行之有效的办法,只能通过自然恢复。
“他以前发病也这样吗?”沈祀问老管家。
管家叹了口气,看纪浮光的目光不像主仆,更像在看自己的晚辈:“夫人在怀少爷的时候受了惊吓,所以他一出生就比寻常孩子要瘦弱。很多人都说少爷活不到成年,只有老爷和夫人坚信那是无稽之谈。
少爷四岁的时候大病过一场,连呼吸都停了,所有人都被吓坏了,我也吓坏了,手脚都是冰凉的。”
说到这里,老管家有些不好意思:“小沈先生不要笑话我。”
沈祀摇头,这是一位忠心耿耿的老仆对小主人发自内心的爱,他没资格笑话:“后来呢?”
“少爷死了,夫人悲痛欲绝,老爷让我帮着料理后事。我联系了殡仪馆,谁知灵车都开到大门口了,少爷忽然又有意识了。”
沈祀:……
他想象了一下小号的纪浮光从棺材板上坐起来,把一群大人吓得目瞪口呆的画面,不由弯了弯嘴角。
“纪氏在京城颇有声望,这事当时闹得还不小。大部分吃瓜群众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也有人说纪家小少爷其实已经死了,现在在他身体里的是某只路过的邪祟。”
老管家一说到这个就生气:“少爷怎么可能是邪祟呢?那之后纪氏的生意越来越好,而且少爷非常聪明,也很有魄力,十几岁就从老爷手里接管了家族的核心业务,还拔了几个尸位素餐的老蠹虫,集团效益蒸蒸日上。”
老爷子挺起胸膛,与有荣焉:“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就是嫉妒,赤裸裸的嫉妒!至于小沈先生您问的这个问题……我印象中,少爷倒是很久没发病了。”
送走管家,沈祀托腮坐在病床边。
福伯说纪老师很久没发病,但他明明记得半个月前对方才发作过一次。
当时是在海边的民宿里,纪浮光告诉他自己鸟毛过敏才会昏倒。
民宿,玻璃窗上的大洞,程玉乔的鬼魂。
游乐园,脱轨的过山车,敲轨道的冤魂……
青年呆了呆。
接下去的时间,沈祀一次也没梦到血莲花纹身,谢必安那边同样没有虞罂的消息,偷井眼的大鬼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不过仁爱医院的众人却并没有因此变得清闲,反而更加忙碌了。
游乐园那只敲轨道的鬼物就像一个无声的讯号,昭示着六道法则对众生约束的崩解。
越来越多的鬼物在大白天出现。刚开始它们试探性地盘踞在废弃的烂尾楼,待拆迁的民居群等鲜有人至的地方,渐渐的,一点点往市中心和人流密集处靠近。
沈祀前一天早上出去打水的时候,还遇到了一只趴在水箱上的女鬼。对方穿着染血的白裙子,长发半遮面,一颗眼珠要掉不掉地挂在眼眶里。
放在从前,沈医生大概会赞一句很逼真的特效妆,顺便再看看周围有没有直播摄像头。
女鬼手脚并用地从水箱上爬下来,对着他一边斯哈斯哈一边说好香,还一路跟到了病房外,被守在那里的牛头当场抓获,送去了仁爱医院。
大部分鬼物都浑浑噩噩的,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攻击性,这让谢必安他们暗暗松了口气。
鬼物只要不伤人,其实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一些人甚至因为见到已故的亲朋好友而欣喜万分。
与此同时,正常活人身上也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主要体现在性格方面,变得暴躁易怒。
沈祀亲眼看见隔壁病房的家属为了谁先测血压而大打出手,明明等上两三分钟就可以解决的问题,最后硬是把自己弄进了ICU。
和鬼物只能在夜间活动不同,六道法则对人道的作用更加隐晦。它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道德是相伴而生的镣铐。
现在法则削弱,根植于人性中的恶便一点点暴露出来,负面情绪被无限放大,最原始的破坏欲开始占据上风。
沪城警方上到总局,下到各街道派出所全忙得焦头烂额,拘留室人满为患,都快关不下了。
沈祀透过窗户每天都能看到救护车频繁进出的场景,送来的病人不是断胳膊断腿就是头破血流,一个个躺在担架上骂骂咧咧,结果医生护士的嗓门比他们还大。
“爱治治,不治滚,老子还有一百多个病人在排队等着,想死的自己爬!”
来查房的主治医生脸也一天比一天臭,负责抽血的小护士化身容嬷嬷,沈祀都担心她把纪浮光的胳膊给扎穿了。
老管家倒是一如既往的和蔼慈爱,就是送来的餐食从脆皮乳鸽变成了水煮青菜。
所有人的精神都有种一点就炸的美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纪老师躺了大半个月,终于恢复得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沈祀没让老管家来接。马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横七竖八撞在一起的车辆,还有此起彼伏的刺耳鸣笛声。附近的几条街道交通全部瘫痪,两人只好跑去坐地铁。
和他们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少,车厢里乌泱泱的全是脑袋,每个人眼底都带着不耐烦和想找谁干一架的戾气。
好不容易到了小区楼下,沈祀差点被从天而降的不明物砸到,纪浮光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才免了再跑一趟医院的尴尬。
沈祀惊魂甫定地看了看,是一只男人的皮鞋。
继皮鞋之后,又陆陆续续掉下来盘子,碗,抱枕,甚至还有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纪浮光拽着他一路小跑上楼,回到出租屋关上门,才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安全。
“好像爆发第四次世界大战了一样。”沈祀听着楼上楼下传来的咒骂打斗声苦笑。
纪浮光给他倒了杯水,一脸淡定:“吵累了就消停了。”
沈祀一想也是,那些人总不可能不休息吧。
“晚饭想吃什么?”纪浮光笑着问。
沈祀已经吃了三天的水煮青菜,整个人都往外透着绿光,闻言立刻说:“脆皮乳鸽,但福伯恐怕不愿意做吧?”
纪浮光晃了晃手机:“可以叫外卖。”
沈祀惊讶:“现在这种时候还有外卖店开着吗?”
“有。”
不光有,而且还不少。
纪浮光挑了家看起来相对干净的粤菜馆,下单了两对脆皮乳鸽,水晶虾饺,虎皮凤爪,豉蒸排骨和艇仔粥。
在医院待了快一个月,虽然住的单人病房,但洗漱什么的总不如家里方便,刚才又跑了一阵,沈祀出了不少汗。于是在等外卖到达的时间里,他先去浴室洗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纪浮光坐在那张老旧的二手八仙桌边用手机看文件——住院期间苏七月帮着处理了大部分工作,但许多事情依旧需要纪总亲自拍板。
纪浮光听见浴室门打开的动静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