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一瞬,明亮的神经质子粒病在床边缓慢地凝聚成型,意味着他最后还是妥协了。
祝鸣用没输液的那只手撑着脑袋,慵懒地倚靠在床头,笑盈盈地和大孔雀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呀,洗洁精。”
绿孔雀用豆豆眼盯着他,依旧是那副昂首挺胸的优雅姿态。
他伸出手,试图隔空戳了戳颈部的羽毛,然而指尖却只能穿过虚无的神经质子粒,摸了个空。
祝鸣惋惜道:“早知道今天能见面,我就把传感手套也一起过来了,还是要亲手摸摸才有感觉。”
席羡青盯着他乱动的手,片刻后移开视线:“输着液,小动作就少点。”
祝鸣收敛了手上动作,但人还是趴在床头,轻声细语地和孔雀说着悄悄话:“嗯,羽毛形态看着很不错,过两天等我的药做出来,你呢,就给我给力一点……”
这边的互动热火朝天,那边席羡青没说话,盯着输液管内匀速落下的药液看了一会儿。
少顷后,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的腿,当时是怎么出的事故?”
刚刚嘴巴还一刻都不消停的人,此刻却静悄悄地没了声音。
席羡青回过头一看,只见祝鸣蜷缩在床头,阖着眼皮,睫毛温顺地垂下,随着呼吸的频率均匀地翕动,
他睡着了——一只手还攥着席羡青的风衣衣领,另一只手则从病房的床沿垂下,维持着刚才和大孔雀互动的姿势,食指尖落在孔雀的尾部羽毛的边缘,差了毫厘便要碰上。
席羡青从来不会在公共场合展露出自己的精神体,哪怕是在六区自己的私人住宅中,放出来的时间少之又少。
虽说开不了屏并不是能够一眼看出来的毛病,但家中也有仆人保镖,难免人多眼杂,他不愿去冒哪怕一丝的风险。
此刻病房的门只是虚掩着,下一秒便可能有人从外面进来。
席羡青的视线从床上酣睡的人身上移开。
他最终还是没有把脚边的大孔雀收回去。
祝鸣很少睡过这么安稳的觉。
没有梦到与事故相关的碎片,也没有肢体上的神经痛,更没有一身冷汗地惊醒,他舒适地睁开眼,只觉得身体从未如此轻松过。
然而醒来的下一秒,他扭过头,看到外面大亮着的天空,陷入了沉思。
祝鸣:“……啊?”
第一反应就是,这药的镇定成分是不是有点太邪门,竟然能让自己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临床检测究竟是怎么过的?应该及时和吴医生反馈一下才对。
但等他定睛看清自己所在的房间后,背脊一阵发凉。
首先,这不是他家。
因为他屋子不可能这么的……富丽堂皇——床头柜上昂贵瓷瓶里的新鲜花材,镶嵌在重工古典实木雕花画框中的油画,更不用提地上铺着的那一大块边缘缀着流苏、有极大概率会卡住自己轮椅的羊毛地毯。
这些是通通不可能出现在他的日常生活区域的。
祝鸣沉吟片刻,又一次扭头看向窗外。
窗外的树叶片圆而扁平,开着淡黄色的、饱满丰实的花朵,祝鸣记得这种花叫做倾月花,属于夹竹桃科。
祝鸣先前只在七区生态馆中见过温室培育的倾月花。不仅仅是因为价格极为昂贵,更是因为这种娇嫩美丽的热带植物,只会在雨量充沛的地区生长,是不可能存活在白雪覆盖的七区的。
以此推断,他现在应该身处于西部多雨的地区。
比如……六区。
自己和六区的唯一联系只有那么一个人,祝鸣深吸了一口气,试探着对着门口喊了一声:“席羡青?”
没有回应。
好在他的轮椅就在床边。祝鸣有些吃力地起身,借着双臂的力量将身体移动到轮椅上,谨慎地避开地毯的流苏穗边儿,移动到了房间外。
走廊里空荡,大理石地板光洁华丽,祝盈盈家的别墅在七区已经算是非常豪华的级别,但眼前的这所宅子,不论是空间还是装潢,都夸张到祝鸣怀疑自己是在一间宫殿里穿梭。
就在以为自己要彻底迷失在这里的时候,他终于遇到了一个活人。
准确来说,一个容貌清丽、气质恬静的女子。
她穿着一条淡紫色的纱织长裙,头发松垮地挽起,赤着脚坐在窗台上,手中拿着一支笔,正低下头在本子上描摹着什么。
祝鸣注意到,女子的手腕上戴着一条珍珠编排成的手链,底部坠着一颗切割漂亮,看着便知价值不菲的浅粉色宝石。
宝石的光泽温和透亮,很衬她本人的气质。
正常人戴着这样价值的手链,怕是连呼吸都要到最轻,但女子只是用炭笔随意地在纸上描摹着,丝毫不在意这颗昂贵的宝石正在和粗糙的纸张进行摩擦。
刚起床时,祝鸣有预感自己此刻应该身处于席羡青的家中,但他盯着眼前的女人,总觉得她的仪态看起来更像是这所豪宅的主人。
刚睡醒后的大脑十分迷蒙,祝鸣有点反应不过来,略带迟疑地开口问道:“你好,请问你认识席羡青吗?”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女子侧过了头,茫然地扭头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随即祝鸣看到,她像是有些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祝鸣感觉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女子温柔腼腆地笑了笑,抬手撩开耳际的发丝,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向祝鸣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她终于开口:“我……听不清,你慢……一点说。”
虽然大致可以听清话里的意思,但是吐字却极其模糊。
祝鸣一下子反应过来。
她是一名听障人士。
而且从语言的退化程度来看,应该是在语言系统形成前就失去听力了的先天性耳聋。
祝鸣心头微微一颤,放慢了语速,努力让她看清自己的唇形:“我问的是,你知道,席羡青在——”
祝鸣的后半句话并没有完整地说完,因为他的目光落在了女子的身后。
他看到了她的精神体,一只孔雀。
并不是那只熟悉的趾高气扬的绿孔雀,而是一只翎羽更加圆短,姿态也更加温和亲人的雌性白孔雀。
白孔雀同样拥有圆圆的豆豆眼,额顶上也一样生着优雅的扇形冠羽,但是少了绿孔雀的矜贵纤长的尾翎,姿态更加轻盈,神情里也多了些活泼灵动。
祝鸣昏沉了半天的大脑在瞬间清醒,睁大双眼:“你难道是——”
与此同时,走廊的远处传来了脚步声,祝鸣一怔,下意识地看向声音的源头。
女子虽然听不见,但注意到了祝鸣神情的变化。
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儿一样扁了扁嘴,而后可怜兮兮地转过了身子。
“席慕妃,出版社说你这个月又拖稿了。”
走廊尽头,席羡青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抬起手,用娴熟的手语质问着女子:“编辑刚刚给我打了电话。你最好现在就给我一个交代。”
说来挺有意思,这其实是祝鸣第一次看到日常装扮的席羡青。
不是昂贵板正的西装,也不是剪裁流畅的风衣,身着一件极其简单的短袖白T,少了些平日里冷漠板正的距离感,多了点这个年纪清爽的少年气。
越简单的衣服越能勾勒出真实身材的优越,青筋从结实的大臂蔓延到手腕,他站在走廊尽头,挺拨的站姿依旧不变,骨子里熟悉的矜傲劲儿一点没少。
祝鸣看到席羡青走到席慕妃的面前,皱着眉问道:“怎么又不穿鞋,助听器也没有戴。”
他的语速放得微慢,比画手语的动作却很熟练。
席慕妃放下手中的笔,对着他笑,也用手语回应着。
“知道灵感突然来了,谁都拦不住你,但是你也不能——”
席羡青眉头皱起,抬眼的瞬间,看到了被席慕妃挡在身后的祝鸣,神色紧跟着变得不大自然:“你……醒得可真够快的。”
祝鸣挑眉:“不介绍一下?”
“我的姐姐,席慕妃。”席羡青犹豫道,“她——”
席慕妃用手语对着席羡青比画了些什么。
祝鸣:“什么?”
席羡青喉结微动,看向祝鸣,似乎并不大情愿地传达了信息:“她……夸你的眼睛好看。”
祝鸣也无声一怔。没想到席羡青这种拧巴挑剔的性子,亲姐姐竟然是个心直口快的直球夸夸怪。
他弯弯眼睛:“嗯……请替我说声谢谢,并告诉她,她看起来也非常的美丽温柔。”
这个回复让席羡青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须臾后他对祝鸣说:“不,这将会是你对她最大的误解。”
祝鸣:“啊?”
但席羡青还是转过身,帮祝鸣翻译给了席慕妃。
席慕妃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一些。她看看席羡青,又瞅瞅祝鸣,眨巴眨巴眼,紧接着抬起手,又比画了什么。
席羡青额角一跳,很明显不太想翻译这句。
但对上祝鸣探究的眼神,他还是看似平静地译出来:“她说……谢谢夸奖,我被抢走的相亲对象。”
祝鸣:“噗。”
他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明白席羡青话里的意思了。
这位外表看起来岁月静好、楚楚动人的大美人,内心深处似乎带着些蔫坏的冷幽默。
突然回忆起了些什么,祝鸣好奇道:“其实我一直都很想问,小姨张罗相亲的时候,是怎么找到你家的?我印象里她的人脉也没这么广啊。”
席羡青瞥向祝鸣:“你的小姨在几年前的一场画展开幕式上,和我姐姐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两人很投机,便留了联系方式,你的小姨还免费为她提供了七区技术最先进的助听器。”他说。
这些听起来就是热心肠的祝盈盈会做的事情。
“所以后来你小姨找她提议相亲的时候,她并没有拒绝。因为听不见,原本我也是要跟着一起去的。”
席羡青扭头看了席慕妃一眼,“只不过她是一名漫画家,平时主要宅在家里工作,当时和你约好的相亲时间刚好赶上了连载漫画的截稿日期,再加上……”
“——加上你其实并不愿意让自己的姐姐和一个残疾人相亲,又刚好发现我是一个可以治愈精神体的人。”
祝鸣热心肠地帮他完成了后半部分,“所以那天你就亲自上阵了?替姐相亲?”
祝鸣将“残疾人”说得很坦然,但席羡青心底却莫名涌上一股不适感,甚至压过了那句听起来问题更大的“替姐相亲”:“当时确实是这样的想法,但是现在……”
祝鸣注视着他的神情,笑着摇头:“没事,我理解的。”
祝盈盈当时安排自己和席慕妃相亲,其实应该是有让两个身体有缺陷的人互相了解,看看能不能搭伙过日子的意思。
但从席羡青一个弟弟的角度来看,不把姐姐往另一个火坑里推,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做法。
祝鸣看向在席羡青身后一直探头探脑,想要搞清楚他们在聊什么事的席慕妃:“那她知道你……”
席羡青背对着席慕妃,摇了摇头:“她对家族里的那些琐事一向不感兴趣,只知道我马上要去参加代表人的考核,也不知道我开不了屏的问题,更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协议。”
祝鸣隐隐一惊。
席慕妃腕上的手链,席羡青熟练的手语,连他一个外人都能看出来,这对姐弟之间的羁绊究竟有多么深厚。
“你想要瞒着家里的那些不怀好意的亲戚,我完全可以理解。”
祝鸣觉得席羡青似乎在过于偏执地隐瞒自己所受的一切压力,无意识地皱起了眉:“但就连你的亲生姐姐……你都不愿意和她稍微倾诉一下吗?”
“她现在活得很快乐。”
半晌后,祝鸣看到席羡青摇了摇头,“没有任何必要去了解这些事情。”
“至于我,也不需要她为我操心,只要看到她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够了。”
席羡青静默片刻,又说:“所以就像我当时配合你在你小姨面前一样,现在我也需要你来帮忙,为我圆一下场面。”
身后的席慕妃神色困惑地看着他们。
她听不清,但也不想被排除在对话外,于是抬手戳了戳席羡青的胳膊,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席羡青深深看了祝鸣一眼,转过身:“怎么了?”
席慕妃抿了抿嘴,先是指了指祝鸣,又指了指席羡青,然后双手伸出拇指,指尖相对,弯曲两下,做出了像是两个人相对鞠躬的姿势。
这句话席羡青没翻译,但祝鸣好像也看懂了个大概。
“嗯,看来叶姨和你说了。”他听到席羡青说,“我们马上要结婚了。”
席慕妃看了祝鸣一眼,眼底的困惑不减,微微蹙眉。
她用一只手轻轻抚摸另一手的拇指指背,流露出一种类似怜爱的情绪,表情略带疑惑,注视着席羡青的双眼,眉微扬,希望得到他的回复。
席羡青伫立在原地,身子一僵,许久没有说话。
祝鸣虽然看不懂她的意思,但望着席慕妃脸上忧虑的神情,联系之前的语境,隐约猜到了什么。
于是祝鸣微笑着开口道:“是的,我们很相爱。”
席羡青愕然地转过了头:“你看得懂手语?”
祝鸣莞尔:“看不懂,但我脑子好,会自动联系上下文推测剧情。”
席羡青:“……”
这段婚姻确实仓促,身为姐姐的席慕妃自然会担心背后是不是另有隐情。
祝鸣坦荡地盯着席羡青,催促道:“你先帮我传达给她。”
其实“我们很相爱”这句话就五个字,席慕妃也会读唇语,已经大致知道了祝鸣说了什么。
但她还是安静地看向席羡青,想确定自己理解得没有问题。
席羡青的身子僵硬,须臾后抬起手,给席慕妃翻译过去。
为了增加真实性,席羡青也主动为这个故事增加了一些细节:“我们已经交往了一段时间了,这一次带他回来,也是想在我出发去考核之前,让你们见一面。”
祝鸣看到席慕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宽慰的笑意,身后的白孔雀也跟着欢跃地抖了一下羽毛。
她指了指自己的速写本,眼底泛起了热烈的光,对着席羡青比画了一下,又指了指祝鸣,飞速地比划了几个动作。
被当成翻译机的席羡青神色略显不悦,但偏偏这又是最让他无可奈何的两个人,因此忍耐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
须臾后,他抱臂看向祝鸣,淡淡道:“她说,是为了给她的漫画取材,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咱们,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帮个忙?”
祝鸣有些意外,但还是说:“乐意至极。”
席羡青向席慕妃点头。
席慕妃笑眯眯地,也没客气,向席羡青比划了一连串的动作。
不知道她问了什么问题,祝鸣看到席羡青瞳孔微缩,非常明显地卡顿在了原地:“你……”
席慕妃又思索了片刻,眼睛迸发出热烈光彩,灵感爆发地拍了下手,又对着席羡青激动地比画了着什么。
祝鸣虽然看不懂,但眼睁睁地看到席羡青的耳根竟然在瞬间浮起了薄红。
祝鸣好奇道:“问的什么?”
席羡青没有回答。
几秒钟后,祝鸣看到席羡青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在席慕妃的肩上,直接帮她转了个身,毫不留情地往走廊的另一端推:“我觉得你该去赶稿了,姐姐。”
“姐姐”两个字简直是从咬着牙说出口的。
没有得到任何答案的席慕妃一脸不满地转过头,明显想要继续追问身后的祝鸣,然而席羡青却直接抬起手抵在墙上,将胳膊横在了她和祝鸣中间。
“赶稿去。”他冷冰冰地说。
高大俊美的青年简直像是一堵墙挡在她的面前。
席羡青拒绝继续充当翻译机,听不清楚的席慕妃和不会手语的祝鸣注定无法顺畅地进行沟通,对峙片刻,席慕妃还是败下阵来。
她只能双手扒拉祝席羡青的胳膊,踮起脚,面露憾色地冲祝鸣挥了挥手。
祝鸣不明所以:“怎么了?她到底问的什么?”
席羡青没说话,席慕妃盯着自家弟弟泛红的耳根看了一眼,偷偷抿嘴一笑,冲祝鸣做了一个“拜拜”的口型。
然后她抱着速写本,赤着脚,和她的白孔雀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回过头,对上祝鸣探究的双眸,席羡青神色微妙地开口道:“你不会想听,也不会想答的。”
然而祝鸣这人向来叛逆心极强,越是这样敷衍的话,他就越是要刨根问底。
他直接拉住了席羡青的袖口,紧紧盯着他的脸:“你都没和我翻译,怎么就知道我不会想?”
席羡青的视线落向窗外,生硬道:“她刚才问的问题太多,我记不住了。”
祝鸣:“……我看起来很好骗是吧?”
“你姐姐也是想要为自己的漫画取材,那么温柔多才的大美女,哪怕问的问题略有唐突,我也心甘情愿地想要解答。”
祝鸣轻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倒是你,先不说我们俩初次见面,你不帮忙好好传达也就算了,身为弟弟,刚才把姐姐轰走的那个态度,是不是也有点太差劲了?”
“……”
“你姐姐她到底——”
“谁先追得谁?第一次接吻是在哪里?谁主动的?有没有伸舌头?”
祝鸣:“……?”
“——以及,在床上的时候,谁在上面谁在下面。”
大概祝鸣骤然冻结的神情给了说下去的动力,席羡青抱臂靠在墙上,下颌扬起,声音没有情感地、一字一字地说道:“答吧,然后我马上帮你传达给她。”
作者有话说:
姐姐:精神世界非常狂野的六区知名纯爱漫画家。
是一只黄孔雀呢。
“我有个小小的问题。”
祝鸣沉吟片刻:“你姐姐她……究竟是什么类型漫画的画师,需要问这样的问题来进行取材?”
席羡青面无表情:“你觉得呢?”
祝鸣惊诧地挑了挑眉,若有所思:“怪不得,确实极具不符合她艺术家外表的狂野和彪悍。”
“前面几个问题确实不太好回答,不过第二个问题,答案可是很显而易见啊。”
祝鸣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膝盖,幽幽叹息,“我这个样子,属于是想有心,也无力啊。”
席羡青大概这辈子都没想到有人能问出这种极致露骨的问题,同时也有人能面不改色地答得坦坦荡荡。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祝鸣看了一阵,没好气道:“你们还真是一类人。”
玩笑点到即止,祝鸣及时切换话题:“你姐姐的耳朵,应该是先天性的?”
席羡青点头:“其实戴上助听器后,是能恢复一大部分的听力的,但她创作的时候喜欢让世界安静下来,所以并不常戴。”
祝鸣:“没有做人工耳蜗吗?我记得,七区现在的耳蜗技术已经非常发达了。”
“她当时错过了最佳植入年龄,想要完整恢复语言系统已经不太可能了。”
席羡青淡淡道,“之前也试过植入了一次耳蜗,但产生了排异反应,不得不重新取出来,后来哪怕材料和技术有了更大的进步,她也不愿意去进行重植了。”
祝鸣一时间有些错愕。
排异性虽然是小概率事件,但也确实是耳蜗植入手术的诸多后遗症之一。
让他更惊讶的是:像席羡青这样显赫的家庭背景,为什么会让孩子错过耳蜗的最佳植入年龄?
祝鸣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但看着席羡青的脸色,意识到这似乎是一个触及隐私的问题,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没有选择继续追问下去。
“你之前说过,我似乎并不同情你。”席羡青看了他一眼,“与其说不同情,倒不如说,我不觉得你们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她很优秀,出版了很多作品,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席羡青并没有直视祝鸣的双眼:“当然,急眼的时候还会用手语骂我。”
“虽然她的听力这辈子只能这样过下去了,但这是我们努力了多次之后,自愿接受的结果,我们从不遗憾。”
席羡青的目光落到了祝鸣的双腿上,“但你的腿……现在还在不断有新药研发出来,那就意味着会有新的改变的可能。”
祝鸣一怔。
席羡青停顿了片刻:“我知道,我无法干涉你的选择。
“我只是觉得哪怕仅有一点点的机会,你也应该去试着抓住。”他说。
两人相识以来,席羡青很少会主动地说这么一大段话,他的语气神情是祝鸣从未见过的认真。
“放心吧,至少这一次,我不会再逃了。”
祝鸣牵起嘴角,仰起脸道,“临床新药的协议我都和吴医生签完了,会老老实实地把这次的小白鼠做好的。”
席羡青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似乎在分辨这人究竟是敷衍还是认真。
见祝鸣语气真诚,他须臾后扭过头,“嗯”了一声。
“好了。”祝鸣注视着眼前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现在你也该给我个交代了,我怎么会出现在你家?”
席羡青不冷不热地道:“你先要问问自己,身为一个人类怎么可以这么能睡,然后再问问你的小姨,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祝鸣一头雾水:“哪儿跟哪儿的,和我小姨有什么关系——欸!你干什么?”
他被吓得险些破音——因为一瞬间,周身的风景迅速向后移动起来,是懒得解释的席羡青直接走到他身后,推着他一路到了客厅。
一分钟后,祝鸣看着满地的行李,以及庭院里的生物实验舱,目瞪口呆道:“不是,我这是……被赶出家门了?”
席羡青不置可否。
昨天,抱着昂贵大衣的祝鸣一直在医院昏睡到傍晚。
发现常规方式无法将这人唤醒后,席羡青沉吟片刻,决定在采取更强烈的手段叫醒他之前,先打个电话给祝盈盈。
他简单交代了自己陪祝鸣复健完的事,祝盈盈那边十分欣喜,连连向他道谢。
然后祝盈盈猝不及防地来了一句:“小席啊,有个事儿我要问问你,你可一定和我说实话。”
席羡青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祝盈盈在电话另一端幽幽叹气:“我……是不是有点打扰你们俩的二人世界了?”
席羡青一怔:“没有,您——”
祝盈盈:“哎呀呀,我知道你这孩子懂事,也知道祝鸣这小子心疼我,所以想天天陪在我身边,才一直没和我开这个口。”
“但是人家小情侣天天都是黏在一起的,你们也是要结婚的人了,这还天天异地的,我这么横在你们中间,也怪不好意思的。”
她叹了口气,紧接着又换了个神神秘秘的语气:“我可看到了,你天天都在私信给他自己的精神体照片呢,两人肯定是对彼此思念得不行吧,嘿嘿。”
席羡青人生中第一次有了百口莫辩的感觉:“不是,我们真的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