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齐果断用力捏他下颌,食指深深探入他的咽喉,在舌根用力一压,凌屿脊背忽得一抖,呛咳着喷出一口酒。
酒水染脏了陆知齐的白皙手背,秽物沿着掌根一滴滴滴落。那人全然不顾,在凌屿身后双臂交环,左手握拳,用力勒压着凌屿的腰腹,颤抖着低吼:“继续!”
拳头完全陷进凌屿的胃里,外力压迫骤然袭来,凌屿一阵反胃,双手撑着地面,难耐地咳嗽着,眼窝泅着水光,断断续续地吐着酒水。
时景收拾完现场,蹲在他们面前。他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凌屿的状况,拉住陆知齐的动作。
“能吐的都吐了。其他的已经吸收了。没用了。”
“...我们公司的崩解剂呢?”
“你是说,你上次提交上去,药效是专门消解HTY-76毒性的那个东西?还在审批呢。”
“……”
“走正规流程就是要慢很多。以时间换取安全性、做更多的检验,是必要的嘛。你自己本身就是做药的,怎么还能问这种蠢问题...”
时景忽得说不下去风凉话了。
他没见过陆知齐这样的表情。目光失焦,仿佛失去了唯一在乎的宝物,眼睛里最后一点盼望也散了。
他默默地转身,不耐地弹舌。
“啧。麻烦。”
他拿出电话,懒洋洋地夹在耳畔,低头点了根烟:“嗯。是我。你在附近吧?我知道你在跟情人开房。今天没闲工夫跟踪你。啧,说正经的。我要买你手里的那瓶...多少钱肯卖?呵。没什么是用钱买不到的。趁我跟你好好说话的时候,开出你的价码。呵...违规怎么了?我会怕?你...”
忽得,他叼在唇边的烟头被人夺走。一个高大的影子蓦地笼了下来,时景还未回神,纤细的手腕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他被逼得连连后退,最后手腕被手铐锁在微凉的铁栏杆上,‘咔哒’一声,干脆利落。
他拽了拽手铐链,又无奈轻笑。
“又来抓我回去了?岁寒,你非得像看犯人一样看着我吗?”
“我不能放任一个疯子出去危害社会。”
“哦~那两个疯子一起出街,就显得没那么突兀了,是么,我的好上司?”
时景抬起薄软的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老实呆着。”
岁寒警告时景一句。他走向陆知齐,半蹲下递过一瓶没有任何标注的玻璃试剂瓶。
“不能保证有效。喝与不喝全在你。后果自负。”
“多谢。”
陆知齐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口,俯身,亲自喂了进去。透明的药液从凌屿唇角淌下,沿着脖颈落进衬衫,陆知齐的动作第一次这样粗鲁急切,唇角都险些被牙齿磕破。
岁寒目不斜视地路过,孤身一人进了那间藏污纳垢的酒吧。又是一阵极度强烈的震动声,酒吧里所有的音响同时静默,像是被巨兽压制后的恐慌死寂。
他原路从后门出来,衣服依旧整洁,只有袖口微微卷起,食指与中指有勒出来的红印。他站在三步外,不远不近地,拿出手机报了警,又叫了救护车。
“收拾差不多了。警察要来,我先带时景走了。”
“...请便。”
陆知齐没有抬头,声音嘶哑。他只望着脸色雪白的凌屿,握住了那双冷如冰的手。
“凌屿。”
“……”
凌屿被陆知齐圈在怀里,他的呼吸很虚弱,几不可闻。那孩子总爱用缄默回应情感,越想靠近,越安静无言。
陆知齐单手抚着他的后脑,脸深深地埋在他的颈窝。
“我...还有话没有说。你不想听吗?”
几个字,染了微弱的哭腔,话尾压着颤抖,快而轻得让人捕捉不到,仿佛某些泄露秘密的瞬间。
警笛声由远至近地响起,停在两条街外的一辆灰车默默地燃起火。车窗摇下,露出楚峪骨架凌厉的脸。
“老板,咱们这算完成了凌董交代的事吗?”
“当然没有。”楚峪眯了眯眼,“未知的势力来搅局,坏了我的兴致。”
“不管怎么说,现场已经收拾干净了,顶罪的人也已经就位了!警察马上来了,咱们得撤了!老板,咱们不值得为凌董搭上咱们的命啊!”
部下吓得满头是汗,而楚峪则慢条斯理地看向后视镜,颇为意外地挑了眉:“呦,又有个小朋友来了。看样子,这里已经没我们的事了。撤吧。”
徐扬自阴影里出现,途径橘色路灯,奔跑着没入黑暗。他一步步逼近凌屿,眼神执着而扭曲,仿佛忘了为何而去,却又只剩这一条路可走。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把被楚峪刻意丢弃的枪。枪被抹去了所有指纹,弹匣里只有两颗子弹。
一人一颗。
楚峪想,刚好。
十几秒后,两声接连的枪响遥遥而起,混在宏大的警笛声中,依旧是那样突兀突兀惊心。
楚峪却像是听闻了什么仙乐雅音,阖着眼,借着枪声余韵用指尖划出了节奏。
“老...老板?”司机颤巍巍地喊他,怕那人彻底疯了。
“走吧。”
楚峪摇上车窗,终于大发慈悲地下令退场。灰车轮胎急速抓地,如同一柄锐利的箭矢没入无尽的暗夜。
他打开手机屏幕,次屏屏保映出某个银发男人的侧脸。
他撑着下颌,唇角微抬。
“我说过了。你的学生,只能有我一个。不守承诺,是要被惩罚的。”
【作者有话说】
请相信一个美强惨控的自我修养。
另外,楚峪是真的疯批,是个反社会的疯批。请记得远离这种疯子。
一人中弹,一人中毒,一夜的抢救,手术室灯光未歇。
谢念烟披星戴月从首都赶来,连耳环都跑丢一只。等她终于赶到医院,手术中的指示灯刚好熄灭。
幽冷的长廊,刺鼻的消毒水,浸满了死亡气息的地方。过于相似的场景重叠,谢念烟头脑一阵晕眩,跌坐在走廊长凳上,死死盯着开合的玻璃门,手脚冰凉。
她希望老天不要那么残忍,让她亲眼见证同一对姐弟的死亡。
医生从门里走出,谢念烟站不起来,头脑发木,只看见医生嘴巴一张一合,却不懂他在说什么。而下一刻,她看到病床被推出来。
她软着腿扑了过去,轻抚着那孩子的发顶,手都是抖的。
前一天还会说会笑的人,今天怎么就气息奄奄地躺在这,脸色几乎要跟床单一样白。
护士长过来喊人。
“家属呢?跟我过来签一下字。”
“我是家属。”
谢念烟立刻跟上。
她想,她大概是陆知齐在这世界上最后可以信任的人了。
手续繁琐,费用也不少。谢念烟交完费,就去与医院门口守着的警察交涉,她尽力冷静地听完昨夜的枪击案,颤抖着点头。
“医生说,后背中枪,两颗子弹都擦着心脏边缘过,虽然逃过一劫,但伤得太重,要恢复很久。请给他点时间,等他醒来,我们一定配合调查。”
等到她拎着药回来时,陆知齐已经躺进了重症监护室。他的脸上虚虚扣着呼吸机,侧脸没有一点血色,又几乎要与墙壁浑然一体。谢念烟眼窝红了,忙抹掉泪意,转身时,却正好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瘦高青年。
他也穿着蓝白病号服,左手撑着点滴架,右手掌扣着玻璃,牢牢盯着那张病床,眼神一刻都没有从陆知齐身上移开。
“你是凌屿。”
她用的是陈述句,且语气绝对算不上好。
凌屿本能警惕地皱眉后退,却在看到她眼窝的水光后愣了愣,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谢念烟深深地吸气,又克制地吐出,冷淡地问:“陆知齐为什么会来繁城?跟你有没有关系?”
凌屿紧了紧手指,没有否认:“有。”
谢念烟几乎要忍不住冷笑。她踩着高跟鞋逼近一步,质问道。
“陆知齐中枪,也是因为你?”
凌屿的脸色猛地惨白。他倒退了半步,挪开视线,根本不敢面对谢念烟。
这回避的动作足够解释陆知齐背后的两颗弹孔。
谢念烟太清楚了。如果不是为了护住凌屿,陆知齐怎么会完全舍弃了任何逃脱的机会,避也不避,任由子弹从背后嵌入胸膛?
她的眼睛湿热红透,终于失去了全部的克制理性。她拎着手里的提包就往凌屿头上砸,一下一下,毫不留情。
“你凭什么?!你怎么敢?!”
凌屿被砸至窗边,病号服从领口被撕开,锁骨被手提包的尖锐边角敲出了大片红紫。他没有闪避,背靠着玻璃,低着头,额前头发随着重击一下一下地轻颤,遮住了他无神的眼睛。
“...对不起。”
他一遍又一遍地说道。
谢念烟没有停手,直到医护人员上前强拉住那个崩溃的女人。
“从陆知齐身边滚开!别让我重复第二次。”
谢念烟的长发已经纠缠成一团,她也好似一团乱麻,可她偏偏格外清晰地下达了最后通牒。
凌屿晃了晃,滑着靠坐在ICU外的窗沿。他还低着头,左手的针头已经从血管飞出,殷红的血珠一颗颗掉落,沿着手指滴在地上。他勉强起身,却跌坐回了原处;第二次才踉踉跄跄地站直。他微弯了腰,向谢念烟致了一躬,近乎逃跑一般,跌跌撞撞地走。
王明霁几乎在枪击案的同时收到了一封无名的短信。虚拟号,没有落款,详尽地告知了现场的状况,像是凶手善心大发地事后友情提醒,却更像是某种意味不明的耀武扬威。
当时,他手里咬了一口的宝贝苹果直接滚到了茶几下面。
他火急火燎地赶来,在住院部一楼门口分诊处焦急地咨询,一扭头,在大屏幕公屏下面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漫无目的地走着,没穿拖鞋,光脚踩着长廊砖地。正午的光倾洒而落,他的侧脸却是暗的,眼睛无神,像是一具木然行走的尸体。
“凌屿?”
那人脚步没停,依旧沉默地向前。
王明霁紧跑两步拉住凌屿的胳膊,削瘦的青年却被拽得一个踉跄,回头时,双眼失去焦距,身体摇摇晃晃。
“你怎么回事?知齐呢?”
“...他。”凌屿开口,一个字嘶哑到只剩气声,“他在ICU。”
“走,带我去看他!”
王明霁搀他起来,凌屿却猛地挣脱出,用力过猛,乃至整个身体都重重地撞在墙上。
“我不去!”
“为什么?!你怎么了,难道不担心他吗?!”
“是我...是我把他害成这样的。我不该留在他身边...从一开始就错了...是我错了...”
凌屿慢慢地滑坐,蹲在那里,双臂互抱,额头极痛苦地埋在了膝盖间。他浑身都在颤抖,呼吸频率快得像是哮喘。
王明霁一惊,揪着他的手臂便把他拖了起来,送回病房。
可凌屿的状况越发糟糕。他倒在床上,右手死死地拽住床单,额头上痛出了两三条青筋,有克制不住的痛呼从死死咬着的牙关泄露出。
“疼...呃!!”
从来没见过凌屿疼成这样,王明霁急着按呼唤铃,两三秒没等到人,便直接踹门出去,跑着带护士医生回来。
凌屿的心动过速,血压升高,痛感强烈,主治医师检查了许久,也没找出具体的伤口或病变,怀疑是神经疼痛,只能紧急注射了止疼针。
许久,凌屿终于松开了满是汗湿的五指,虚弱地把脸埋在枕头里。床单起了褶皱,边缘已经濒临撕裂。他垂着头缄默不语,像是重回了一年前的自我封闭。
王明霁陪了他半天,问了他半晌,那孩子一句话也不说,裹着被子,像是被埋在了棺材里,死气沉沉的。银发男人终于忍不住,蓦然起身,用力扭着凌屿的后衣领,把他重重丢在床头。凌屿没有反抗,眼睛里也没有光,垂头坐在那里,像个人偶。
王明霁单手握着他的侧颈,用大拇指抬起他的下颌,逼他抬起头来。
“从总决赛逃走,一声不响地回老家,长时间断联,这些我通通原谅你;你有难言之隐,有秘密不想说,我也可以什么都不问。你可以犯错,但是不可以堕落到想寻死!”
“……”
“听见了没有!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许再露出这样的表情!!”
“……”
“凌屿!!我说你...”
王明霁还待再骂,却惊愕地看见,凌屿的眼睛一点点红了。那孩子的眼眶里很快攒满了泪水,一颗,一颗地落了下来。
“你...”
“王叔。”凌屿颤声道,“我难受。”
那个从来不肯轻易示弱的倔强青年,此刻哭得肩背颤抖。他单手掩着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白色薄被上,像是攒了小半辈子的委屈,此刻无法控制地倾泻而出。压抑了太久的愤怒,死里逃生后的无措和恐惧,通通在这一刻全然崩溃。
王明霁坐在床侧,缓慢地将他搂在怀里,无声地轻拍着背。
这孩子心里压了太多事,他甚至没有时间复盘所有的痛苦,就已经被迫经历更多的劫难。
“哭出来好。”王明霁难得温柔,“没事。”
凌屿双眼压在王明霁的肩,那里被烫得湿了一片。
“如果陆知齐醒不过来怎么办?”
“他会撑过去的。”
“...会吗?”
“嗯。会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只需要再等一等。”
“你陪陪我吧...”
“当然。我不走。”
未来的几日都是这样过。
凌屿会在谢念烟不在的时候守在ICU门口。那个削瘦的孩子常常会彻夜站在那里,隔着玻璃,无法靠近。
王明霁则陪在他的身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倾听。断断续续的,凌屿复述了那夜的所有。
“我动不了。那时候,我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他喝下了高浓度的HTY-76,丧失了绝大部分的行动能力,可他还勉强残留了一些意识。
枪响的那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又无比惊恐地体察着感官带来的冲击——包括鲜血溅出时洒在他唇边的灼烫,鼻尖擦过浓厚到令人作呕的腥味,子弹穿过皮肉的闷响,陆知齐中弹时那一刻的轻颤,还有那人绝不肯松开的怀抱。
那夜喝下的药剂仿佛在他神经上凌迟,随着回忆时不时地痛起来,好像在提醒他,昨夜的噩梦永不会消散。
“那晚,我替他喝了那些药,我想着,要是能为他死就好了。凌远峰做的孽本来就该报应在我身上。”
“没有什么本来应该。也没有什么报应循环。”
“...呵。可惜。没死成。徐扬是冲我来的。这两枪,本来也该我来接...反而害了他。”
“陆知齐就是这样,表面柔软温和,实际一意孤行。这是他的选择。我早就劝过他,但没用。”王明霁说,“再说,事情已经发生了,罪魁祸首不是你。你不用太愧疚。”
凌屿面无表情地扯了个笑,像是在哭。
“王叔...我为什么总是什么也做不到?”
“你一个十八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不。不是年轻。是不成熟。”凌屿把手轻轻覆在玻璃上,轻声问,“陆知齐的十八岁,是什么样的呢?”
王明霁默默地站在凌屿身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
“我也只知道一些。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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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屿一夜夜地安静听着故事,就这样远远地守在ICU外。
终于,他等到了。
那夜,凌晨一点二十五,心电监护仪显示异常。凌屿趴在窗上,焦急地想要告诉护士。下一秒,那双睫毛缓慢地颤了颤。极细微的动作,却像是蝴蝶翅膀掀起风暴,撞得凌屿眼窝生疼。
陆知齐醒了。
隔着呼吸面罩,隔着心电检测仪,隔着隔着玻璃窗,他们的视线交汇了。
那一刻,仿佛连时间都静止。
护士很快围了上去,接着是医生,后来是谢念烟还有王明霁,断断续续的还有很多人。陆知齐目光看着窗外,似乎想找什么人,却说不出话,只清醒了很短的时间便又陷入昏睡。
凌屿坐在远处的长凳上,安静地看那些人来又走。他无法上前,不被允许进入,只好离开。
陆知齐一点点好起来,便从ICU被转到了私人病房,那里有门禁,刷卡进入,护工24小时守护。
凌屿站在电梯面板前,试探着按下8层楼的按钮。那一层的光总是浅浅亮起又灭掉,像是永远也无法到达的彼岸。
此刻,仅凭一腔意气而坚守的执拗显得那样无意义,那只是一场盛大的自我感动。
给陆知齐换药的护士进来,见电梯没动,又见凌屿呆呆地看着电梯楼层数,试探地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凌屿忽然清醒。
陆知齐是对的。
他们二人的相遇或许只是一场幸运的错误。
他根本就等不来陆知齐,因为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他也不该强留陆知齐在身边,那只会将那人反复拖下泥沼,陪他一起在地狱里沉沦。
“先生?你要去几层?”有人问。
凌屿回神,微垂了眼,淡淡笑了一下。
“我不上去。走错了。”
第98章 再见,陆知齐(上)
陆知齐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听护士说,他已经摘了呼吸机,也可以吃些简单的流食。
奇怪的是,陆知齐在半昏半醒间执着地想要见什么人沨,在完全清醒后,却不再提起,仿佛那只是麻醉造成的妄语。
而两人像是约好了般,凌屿不再执着地等在陆知齐康复的必经之路上,妄图凭借只言片语拼凑出那人的现状;也不再彻夜失眠,望着那间不可即的病房窗。他安静地看书,偶尔出去跑步锻炼,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这是他几年来难得沉下来的时光。
一段时间后,凌屿的主治医师把化验报告和影像资料递给了他,暂允他出院。但是因为HTY-76造成的神经损伤难以一时彻底修复,所以要求他未来定期随诊观察。
“别灰心,小伙子。虽然后遗症有点严重,但你还年轻,体质很好,通过吃药控制和积极治疗,可以把痛感降到最低。而且,等到将来有了对症的药,也不是没有痊愈的可能。”
“嗯。”
时不时的疼痛就像一场荒诞青春遗留下的伤痕,时间久了,或许会自然结疤痊愈。
凌屿早已不需要家长陪伴,他安静地收起诊断书,俯身整理好背包,跟医生说了声谢谢,又说,不出意外,他今天就会离开。
“好。也快开学了吧?听说你是这届高考生,你考上了哪个学校?”
医生好奇地问。
凌屿笑着说:“洛城大学。”
医生惊叹地夸赞道:“小伙子厉害啊。这学校很难考啊。”
凌屿微微颔首。
“我很幸运。有很多人帮我。”
“那祝你学业有成,前程似锦啊!”
“也感谢您这些日子的照顾。”
不知何时,凌屿已经学会了有分寸而礼貌地回应对答。短短一年时间,他被深深地烙上了陆知齐的印记,痛苦与欢愉骨血交缠,他终于挣扎着长大。
出院的时候,他打了一个电话给陆知齐。
后来,是谢念烟亲自下来接的人。
眼前的年轻人穿着一件宽大干净的白色卫衣,袖口挽至小臂,单肩挎着背包,正礼貌地颔首。
谢念烟多看了他一眼。
短短几周,那孩子好像不同了。
“跟我上来吧。”她顿了顿,说,“之前,我做得有点过了。你别介意。”
“不会。”
凌屿没多说什么,跟着谢念烟登上8楼,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病房内的人。
陆知齐恢复得很好,已经能坐起来了。
此刻,他正坐在轮椅,左手挂着吊针,右手拿着平板电脑,垂眸专注地盯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文件。偶尔有风吹过,碎发蹭过他的黑丝镜框,遮住了稍显苍白的眉眼。
凌屿贪婪地凝视着那人削瘦的侧影,过了一会儿,才屈了二指,用骨节轻叩响门。
“没打扰你吧?”
陆知齐动作一顿,略微抬眸。夏末碎光洒在他瞳孔里,那人正温柔地笑。
“少见你这么懂礼貌。嗯...咳咳...”
话说得急了些,他抵唇轻咳两声,像是牵扯到了伤处,轻抚着胸口缓了缓,才轻拍轮椅扶手示意他进来。
凌屿立刻快步绕到他身后,随手替他拢了窗,又拎起一件薄毯,盖在他膝上,单膝蹲在面前,一如既往地抬头仰视着。
“身体还很虚弱,别总是开着窗。”
“没事。一直被关在病房里,有点闷。”
“可你的手那么冷...”
凌屿习惯性地要探上那人的手背,刚要触碰,却又收回了动作。他若无其事地从包里拿了两包暖贴,摞在沙发边,说:“适度开窗也好。记得保暖就是。这东西,你需要就用,不需要就放着。”
“好,我会用的。”
“嗯。”
一段短暂的对话后,两人又默契地陷入沉默。凌屿坐在沙发一边,单手支着下颌,专注地看着陆知齐。后者抬手摸了摸自己侧脸,了然笑笑。
“是瘦了点。不过还好,恢复得差不多了。”
“不好。一点都不好。气色很差,嘴唇淡得几乎都要...”望着那柔软又浅淡的唇,凌屿忍住了想要啃咬的欲望,挪开了视线,轻声交代着,“住院就别工作了,别又忘了吃饭。”
陆知齐每次听凌屿小大人似的唠叨,总有些想笑。可他忽得想起凌屿的身体状况,便笑不出来了。
他慢慢推着轮椅上前,仔细地看了看那孩子的脸色。
“听医生说,还是留下了后遗症?”
“偶尔才疼一次,频率不高,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新药在持续开发。我会找到根治的办法。”
“这事不着急。你别太累了。”
凌屿听上去并不担心。陆知齐沉吟片刻,把手里的平板递了过去,给他看他近些日子查到的资料:“想知道那些药是从哪来的吗?”
凌屿没接,却冷淡又准确地报出了两个名字。
“是凌远峰和程榕给的吧。药劲那么狠,把人往死里弄,是他们的作风。”
陆知齐右手摩挲着扶手,又转动轮椅半圈,不着痕迹地靠近了些。
“你...还好吗?”
竟然被自己的父亲当作弃子来算计,陆知齐已经做好了凌屿朝他哭诉的准备,却没想到那孩子只是笑了一下,颇为无所谓地挑了唇。
“幸好。”
陆知齐愣了愣:“什么?”
凌屿慢慢地看他,眼尾轻扬。
“幸好是我喝了。否则,要我眼睁睁地看你时不时地发病痛苦,我怕是也要跟着疯了。”
“你...”
陆知齐把平板慢慢平放在膝上,微阖了眼,削瘦的手腕抬起,轻轻按了按太阳穴。
凌屿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后,微暖的指腹搭在双侧额角,慢慢打着圈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