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听澜愣了一下,跟虎头面面相觑。
怎么跟他想象得不大一样呢……
祝予怀见他不说话,隔着面具眨巴了几下眼睛,不大自信道:“我戴着是不是有点奇怪?”
“没,没有。”卫听澜可疑地红了脸,“挺好看的。”
这面具圆头圆耳朵,腮旁还有几根直愣愣的胡须。虽遮掩了祝予怀的上半张脸,却没挡住他的嘴唇和下颌,以至于那粗犷的斑纹,也被他柔和的轮廓微妙地中和了,依稀透出点可爱的憨态。
还让祝予怀露出来的嘴唇,看起来特别柔软好亲。
卫听澜赶紧扼住这罪恶的想法,不敢再多看。
“那什么……”他掩饰地清了下嗓子,“春花宴要开始了,我们快走吧。”
祝予怀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闪躲的目光。
莫非是自己太严肃了,戴上面具显得有些凶残?
思及此处,他调整了一下表情,尽量温和地微笑点头:“好。”
这一声下来,卫听澜整个人都要融化了。
他压抑着鼓噪的内心,脚步飘忽地跟上这只微笑的大猫,朝着遮月楼的方向走去。
遮月楼前人来人往,祝予怀和卫听澜凭着请帖进门上楼,正好遇到了柳雍等人。
因为谦益斋的学子们家不在澧京,出宫不便,今日来赴宴的多是谢幼旻在博雅斋的朋友。
宴席还未开,纨绔们嫌屋里闷着无趣,都趴在栏杆边说闲话。他们手里还拿着鹰面具,显然也是来时路上买着玩的,正互相交换着评赏。
卫听澜瞟了眼他们人手一个的鹰面具,愈发庆幸自己独具慧眼,给祝予怀挑了个不会撞的款式。
柳雍正百无聊赖地拿着把新扇子开开合合,一抬头瞥见两人,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是、是卫郎君和祝郎君吧?”
祝予怀摘下面具,朝他颔首致意。
柳雍赶忙站直身,有些局促地招呼:“那什么,旻哥说他有事儿晚点过来,现在开宴还早,我让人送了些水果来,就在雅间桌上。两位先进去坐一坐?”
祝予怀笑着应道:“柳郎君费心了。”
柳雍面皮一红,不好意思道:“应该的应该的……”
卫听澜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一眼,悄悄朝祝予怀挨近了些。
众人目送着他们向不远处的雅间走去,有人悄声感叹:“这么一瞧,怎么觉着虎面具更好看些呢?”
另一人嘲笑他:“呆子!那是祝郎君长得好,跟面具有什么关系?”
柳雍立马拿扇子去挡他们视线:“哎哎哎,别一个个跟色胚似的盯着人家看,没礼貌。”
“老柳你也忒夸张,咱不过就是遥遥欣赏几眼,又不会——”那辩驳的人说笑到一半,忽然闭紧了嘴。
走到房门前的卫听澜也不知怎的,回头凉凉瞥来一眼,就好像听见了他们刻意压低的议论似的。
众人赶忙噤声装傻,直到雅间的门掩上了,他们才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交头接耳起来。
“这卫二郎年纪不大,看人时怎么比我爹还可怕?我方才冷汗都快出来了。”
“好歹是上过战场的人,身上难免沾点杀伐气。”
“可我瞧他对祝郎君就不同。你们不觉得吗?亲兄弟都没他俩那么亲的。”
“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一人鬼鬼祟祟地压低声,“你们发现没有?芝兰台中十余日,除了赛时,他们俩就跟粘在一块儿了似的,走到哪儿都形影不离。而且武试出事那日,卫郎君还抱着祝郎君安抚许久……”
“停停停!”柳雍越听越不对劲了,“瞎编排什么,旻哥的打没挨够是不是?”
“我没瞎编啊。”那人冤枉极了,“卫郎君当时还拿袖子去擦祝郎君脸上的血,我那会儿就在场边,两只眼睛看得真真儿的,他们……”
不远处雅间的门刷地一下开了,卫听澜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叨扰一下。”
正凑着脑袋八卦的几人都吓了一跳,齐齐往后窜了半步。
他们一退,反应慢半拍的柳雍就被拱到了最前头,表情惊恐地捏紧了自己的扇子。
卫听澜见状,颇有兴味地扬了下眉,朝他们走来:“诸位似乎有些恐慌啊,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柳雍强作镇定:“没有没有……卫卫卫郎君有何吩咐?”
卫听澜笑了一下:“这么客气做什么?我问点小事而已。”
话虽如此,但他一边笑,一边漫不经心地扶上腰间佩剑,看起来就像个随时准备即兴杀人的大魔头。
柳雍心里直呼救命,又不敢跑,只能颤声道:“您问,您问。”
卫听澜笑意更甚:“那我直言了。雅间里点的香丸,香气甚合我意,柳兄可知道那香的来历?”
他和祝予怀方才一进门,就嗅到一股熟悉的馥郁馨香,正是炉中熏燃的香丸散发出来的。与遮月楼的“忘春”不同,那气息中有十分明显的百花僵的香韵。
柳雍愣了好半晌,劫后余生地大松口气:“卫郎君是喜欢那香丸啊?好说好说,那是舍妹闲来无事瞎捣鼓出来的‘太平春饶’,不小心制多了,我闻着还不错,就讨来熏着玩了。”
“太平春饶?”卫听澜隐觉熟悉,“怎么感觉文试刚考过。”
几人身后,祝予怀也走出了门来,闻言接话道:“不错,那是史书所载的前朝名香,康宁盛世的象征之一。不过它的香方不是早已亡佚了么?”
柳雍忙道:“祝郎君有所不知,正因为香方亡佚了,才更引人遐想。澧京大大小小的香铺,十家有八家会吹嘘自己复刻出了前朝遗香,其实就是给新香安上‘太平春饶’的旧名,图个好听的名头罢了。舍妹偶得的那古法香方,也是后人仿的。”
卫听澜追问:“那柳兄可方便告知,令妹的香方和香料,是从何处得来的?”
柳雍为难道:“这我也不甚清楚,兴许是她们女眷之间的调香宴上相互分享的吧。待我回去后问一问她。”
卫听澜微笑起来:“好,那便劳烦柳兄了。”
柳雍看他没有找麻烦的意思,彻底放下了心:“不劳烦不劳烦,小事一桩。”
有了这一插曲,气氛缓和不少。正好遮月楼的伙计又送了枇杷来,众人便一道进了屋,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边吃边闲聊。
直到快开宴时,谢幼旻这个东道主才姗姗来迟。刚一打开门,早就谋划好的纨绔们一拥而上,都起哄要他先自罚三杯。
祝予怀本还想问问他面具的事,可瞧他们堵在门口闹作一团,也只得失笑作罢了。
卫听澜在旁专心剥着枇杷,挑去了核又切成小块,装满了一小盘,起身搁到他跟前。
祝予怀意外地看了一眼:“这些都是给我的?”
“是啊。”卫听澜拿巾帕揩了揩手,“我方才已经尝过了,这枇杷味道很是不错。”
他一边擦手,一边悄悄观察祝予怀的反应,见他盯着盘子挪不开眼,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卫听澜擦干净手,又拿了个小勺放过去,笑道:“我剥了许久,你不吃可就浪费了。”
祝予怀看着那勺子,耳根子微微热了起来。
他其实嘴馋好一会儿了,可惜伤了一只手不好剥枇杷,只得装作不感兴趣。卫听澜显然是看出了他想吃,专门给他剥的。
祝予怀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谢,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他拿起勺子,摒弃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把注意力聚焦在吃上。
卫听澜撑着脑袋偷偷看他,见他埋着头一个劲地舀枇杷,只觉得这吃相虔诚得近乎可爱,一时看得出了神。
祝予怀吃了小半盘,察觉到他过分专注的凝视,不解地停了勺:“怎么了?”
卫听澜偷看被逮个正着,不自然地挪开眼:“没、没什么啊。”
祝予怀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他看看盘里的枇杷,再看看眼神乱飘的卫听澜,脑中灵光一现,把盘子向他挪近了些:“一起吃?”
卫听澜呆住:“啊?”
祝予怀另拿了一把勺子塞给他,重复道:“一起吃。”
他将心比心,自觉逻辑无懈可击——卫听澜方才说过这枇杷味道不错,显然是爱吃的;盯着自己看了那么久,想来是馋了。
卫听澜看着祝予怀诚挚无比的眼神,瞬间感觉这盘枇杷都熠熠生辉了。
他把爱吃的让给自己!
被堵在门口的谢幼旻终于干完了酒,众人说笑着回屋,看到的就是这两个人你一勺我一勺、同享一盘枇杷的和谐画面。
柳雍心头一突,手中扇子差点掉在地上。
他虽然书读得少,但分桃之好的典故还是听说过的!
纨绔们惊慌地相互对视,隐隐感觉他们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唯独谢幼旻一无所觉,两眼放光道:“哎,有枇杷!”
他当即就要往前扑,却被柳雍死死拦住:“旻哥,旻哥!枇杷那边也有。”
谢幼旻左右看看,皱了眉:“可那边的枇杷都没剥啊?阿怀那儿有现成的。”
柳雍见他执迷不悟,头疼道:“旻哥你这……我给你剥还不成吗!”
人家两个如胶似漆的,你凑上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卫郎君那剑还摆在桌案上呢!
“你给我剥?”谢幼旻纳闷极了,“怎么,你往枇杷里下毒了?”
柳雍痛心疾首:“哥,我可拿你当我亲大哥!你这话对得起咱们坚不可摧的兄弟情义吗?”
谢幼旻虽然疑神疑鬼,到底还是被他仗义的伙伴们给拉走了。
不多时,楼下传来渺渺的丝竹声,春花宴拉开了序幕。
少年人的筵席没太多讲究,众人都闹哄哄地坐在一处。美酒佳肴渐次送了上来,卫听澜注意着来送菜的伙计,这回却没见着岳潭的身影。
酒过三巡,纨绔们有了点醉意,开始猜谜行拳。这等拼酒量的游戏,祝予怀自是无法参与,卫听澜虽然能玩,但也没人有胆子来灌他的酒。
两人不知不觉就游离于人群之外,倒也乐得清闲。
卫听澜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个匣子,里头装着的正是柳雍赠给他的几丸“太平春饶”。
祝予怀尝了几口小菜,看他不动筷子,只神游似的拨弄着匣子的铜扣,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卫听澜对上他的视线,回过了神:“也没什么,就是想不通瓦丹人想用百花僵做什么。九隅兄,你说这东西用在香丸里,倘若在大烨流行开来,不会有什么隐患吧?”
祝予怀安慰道:“百花僵需得长期过量内服才能致人成瘾,拿来制香却是无毒无害的。这太平春饶也未必就和瓦丹有关,兴许只是巧合呢?”
卫听澜放下匣子,凑近些小声道:“可你不是说,百花僵只在北方极寒之地才有吗?瓦丹能够长年不断地在小羿身上试药,必定有一条从北方往澧京运送百花僵的捷径。可如果只为试药,他们完全可以将小羿扣在瓦丹,专门开辟一条运输的线路,我总觉得是另有所图。”
祝予怀细思片刻:“好像是有点说不通……将百花僵制成香丸这等奢侈之物,难道他们是想贩卖牟利?”
卫听澜若有所思:“说不准。物以稀为贵,倘若这‘太平春饶’真能打响名气,百花僵作为其中一味香料,定然有市无价。”
出于谨慎,他们交谈的声音极轻,借着衣袖和茶盏的遮掩,几乎是凑着脑袋咬耳朵了。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却像是两人在耳鬓厮磨地说悄悄话。
柳雍的视线总忍不住往他们所在的角落飘,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这大庭广众的……不合适吧!
没等他为两人过分亲昵的举止捏把汗,雅间外的丝竹声忽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清润的弦音。
正行着酒令的纨绔们都停了下来,互相问道:“这是秦琴的声音?知韫姑娘上场了?”
外头的弦音渐密,一个熟悉的女声唱起了开场词。
“寻芳多歧路,莫使流光误。与君嗅花饮,饮罢为花赋……”
谢幼旻搁下酒盏站了起来:“是《寻芳姑》,知韫姑娘新谱的曲。走走走,咱们出去捧场!”
祝予怀也放下了筷子,卫听澜看着他一丝不苟地净手漱口,不知怎的就有点泛酸:“九隅兄,你也要去凑热闹?”
祝予怀整理好衣冠,坦然地点头:“我听幼旻说,此曲是春花宴的重头戏,来都来了,错过岂不可惜?”
卫听澜再不情愿,也只能说:“那我陪你去。”
遮月楼正中的高台上,知韫轻撩琴弦,唱罢了开场词,她身后戴着花神面具的乐娘们亦跟着合奏,浅声唱和起来。
高台下宾客云集,楼上的雅间也纷纷打开了门。
五层都是身份贵重的客人,也就他们所在的雅间里都是沉不住气的少年人,全挤在栏杆边叽叽喳喳地看热闹。
祝予怀在边缘清静些的角落站定,卫听澜顺着往楼下扫了一眼,发觉许多宾客戴上了各色花神面具,里头还混着不少鹰面具,花里胡哨的像在过节。
澧京风气如此,卫听澜也没放心上,倒是祝予怀不知怎的,视线落在台上后就没移开过。
卫听澜朝他看了又看,实在没忍住道:“九隅兄,你不是说来听曲吗?怎么老盯着人家姑娘看。”
祝予怀反常地没有抬头,仍盯着楼下高台,神情里带了些茫然:“十二花神……少了一个。”
卫听澜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高台上的演出。
“少了吗?”卫听澜低头数了几遍,不解道,“是十二个人没错啊。”
“不对,你仔细看。”祝予怀犹疑地皱起眉,“知韫姑娘没戴面具,不属于花神之列。十二花神里的水仙,不在台上。”
卫听澜不甚明白:“那兴许是还没出场……”
两人话未说完,他们正对面的雅间里突然传出一声女子惊恐的尖叫。
“救命啊!”
第079章 双榜
这一声惊叫虽戛然而止,但还是引起了廊上众人的注意,楼下也有不少宾客困惑地抬起了头。
半醉的纨绔们都还没回过神,倒是谢幼旻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什么动静?”
祝予怀下意识就要挪步,卫听澜按住了他:“你别去,就在这儿等我。”
祝予怀有些心慌,卫听澜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而后拔剑转身,穿过回廊往对面的雅间冲去。
谢幼旻看他头也不回地往对面跑,忙追了上去:“卫二,出什么事了?刚刚是——”
卫听澜没空搭理他,握稳手中的剑,径直劈向紧闭的房门:“别废话,帮我撞门!”
“哦哦……好。”
两人合力撞了几下,木门发出不堪重击的吱呀声,门闩骤然崩裂开来。
谢幼旻没刹住脚步,一下子扑了进去,待看清眼前场景,登时倒吸了口凉气。
地上倒着两名衣裙染血的女子,一人胸前插着剪刀,另一个则被簪子扎穿了喉咙。
谢幼旻连滚带爬地往后退,慌乱道:“这这这,什么情况?我去叫大夫……”
卫听澜蹲下身查看须臾,心便沉了下来:“刺中的都是要害,人已经咽气了。”
他扫视了一圈房间,走到大开的窗子跟前望了望,窗外只有一条远离主街的偏僻巷子,空寂无人。
谢幼旻终于爬起身来,仓促间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又吓得往边上一弹:“啥啊这是?”
卫听澜闻言望去,稍皱起眉:“你别乱踢。”
他用剑鞘将地上的物什小心地翻了个面,才看清那是个花神面具,上头所绘的纹饰,花白胜雪,叶长如剑。
正是水仙。
出了命案,春花宴自然进行不下去了。
高台上的演出停了下来,很快有人去报了官。赶来的官差将离案发之地最近的楼层暂时封锁,宾客们被逐一录名、询问案发时的状况。
有知韫出面安抚,倒也没起太大的骚乱。而且案发时大多数雅间都开着门,众人彼此之间都能作证,很容易排除作案嫌疑。官差也无意得罪这些非富即贵的客人,循规蹈矩地问完该问的,便将人都放了。
出了这样的意外,吃酒也没滋没味了。遮月楼转眼就空了大半,谢幼旻的朋友们也颇觉遗憾,约了有空再聚,便一一告辞离去。
谢幼旻将他们送出去,回来却见祝予怀和卫听澜还没走,正在探讨着什么。
祝予怀说:“依你所言,五层的高楼,除非凶手身手不凡,否则很难在短时间内从窗户逃逸。倘若凶手没跑,会不会是从窗户攀上了楼顶,或者……”
谢幼旻听了片刻,坐了下来:“我听官差说,凶器都是姑娘家的东西,现场也没有第三人的蛛丝马迹,兴许是两个死者有什么恩怨,争执中杀了彼此呢。”
祝予怀静了静,叹气:“倒是也有这个可能。”
谢幼旻开解道:“别多想了,查案的事自有官府去办,死者咱们不认得,凭空瞎猜也无用,徒增烦恼罢了。”
卫听澜也不希望祝予怀为此事劳心费神,顺着劝道:“世子说得不错,我查看过那雅间的窗户,确实没留下什么攀附或踩踏的痕迹。你还是莫为此多思多虑,平添心事。”
他们都这般开导了,祝予怀也只得暂按下自己操心闲事的老毛病。
“先不说这个。”谢幼旻看了眼关严实的门,凑近些小声道,“还有件事需得和你们知会一声。我娘过两日要去檀清寺礼佛,准备在那时悄悄将秦夫人和小羿捎带出城,再转道送往雁安。你们觉得这时机如何?”
卫听澜没有异议:“京中不安全,早些走也好。”
祝予怀提醒道:“只怕瓦丹人猜到秦夫人和小羿在侯府,会暗中派人监视。侯夫人出行时,需得多安排些人保护。”
“这你放心。”谢幼旻说,“我爹做了多手准备,说不定还能趁此机会,诱几个人上钩呢。”
卫听澜明白,寿宁侯为人谨慎,这回破例担着风险收留秦宛母子,就是想以此设局,把那些隐在暗处的瓦丹人给钓出来。
他对此倒不担忧,谢安道虽退隐多年,但好歹曾坐到过三大营统帅的位置,眼界和城府非常人可比。他既肯接下这烫手山芋,就是有把握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送出去。
桌案上的残羹剩饭早已凉了,三人没聊多久,谢幼旻便叫了伙计来收拾房间。
那眼生的小伙计笨手笨脚的,拾掇的时候险些打碎盘子,好在被卫听澜及时接住了。
“多谢客官。”伙计接过盘子,汗颜道,“实在对不住,小的方才有点没缓过神。”
卫听澜收回手,看了他一眼:“魂不守舍的,被命案吓着了?”
“客官见笑了。”伙计歉疚道,“咱们这些人虽命贱,可平日里都本分守己的,骤然出了这样的惨事,心里头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祝予怀听他这意思,忍不住问:“恕我冒昧,出事的两位姑娘,都是楼中人吗?”
“不全是。”伙计摇了摇头,“其中一位是咱们楼里的秋婵姑娘,另一位是前些日子才住进来的客人。也不知道她和秋婵姑娘和有什么恩怨,唉……”
祝予怀见他知道的似乎也不多,便没怎么追问。伙计叹息着将桌上的杯盘收拾干净,就告退下去了。
卫听澜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伙计的背影,待人走后,不动声色地低头轻瞟了一眼。
他掌心攥着的,是张窄小的字条。
是方才那伙计趁着接过盘子的时机,悄悄塞给他的。
芝兰台中学子人数少,文试阅卷自然也快。有武试的几天作为缓冲,翰林院加班加点地评阅荐卷,在学子们休沐的第三日,就把擢兰试的榜单放了出来。
擢兰试分文武双榜,名单列在一张长卷轴上,张挂于芝兰台学宫外的鹿鸣亭。其中文榜和武榜的前二十名,还会专门用红纸誊抄出来,贴在贡院外科举放榜的地方,对外公示。
擢兰试的放榜一年一次,没有科举放榜时那么拥挤,但也有不少书生百姓围着看热闹。
易鸣在人群外左右徘徊,正犯愁从哪儿挤进去,就听见最前头有人清了清嗓,将榜单上的人名高声念了出来。
头一个就是他们家公子!
众人发出一阵意料之中的感叹:“到底是白驹,刚入台就拿了榜首。”
易鸣早料到祝予怀会名列前茅,听着周围的赞叹声,心里也跟着高兴。
然而他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又听见了个阴魂不散的名字。
“文榜第十八名,卫听澜。”
那念榜的书生也顿了一下,稀罕道:“欸,这卫小郎君可以啊,文武双榜上都有他。”
后面的人听了这话,都好奇起来:“他在武榜排第几?”
“这还用说吗?”书生一笑,抬手往榜单最前头一指,“在那儿呢,武榜榜首。”
人群一下子热闹起来。
“如此说来,卫小郎君也算得上文武双全了?”
“夸张了,文试才十八名,也就那样吧……”
“你懂什么,擢兰试的难度非同小可,能上榜的都非等闲之辈了。”
众人的话题很快跑了偏,都开始争论卫听澜是不是真的智勇双全;更有甚者,还拿出话本里的桥段为自己辩护。
易鸣听得无语,终于趁机挤进嗡嗡不休的人群,努力望向那榜单。
红纸墨字,左为文榜,右为武榜。他家公子的名字果然高居最上,和卫听澜的名字静静地并列一处。
易鸣的视线在这两个名字间反复逡巡,心情有些微妙的复杂。
这过于喜庆的大红榜单,越看越别扭了是怎么回事?
距离贡院不远处的一座茶楼,靠窗的人擎着茶盏,感叹道:“我是不是该先敬你一杯,恭祝你夺得魁首?”
“免了。”卫听澜给自己斟了茶,“你约我到这儿,不会就为了品茶看榜吧。”
岳潭轻笑了下:“你怎么知道是我约的你?就凭一张没有署名的字条?”
卫听澜毫不留情道:“自然是凭你那一眼就能看穿的易容啊。”
岳潭的笑容略一顿。
自从上次扮作文士,在街上出头时被卫听澜一眼认出后,他回去就苦心精进了易容术。
前天春花宴人多眼杂,他特意换了副样貌,竟又被认出来了?
“有那么明显?”岳潭不死心,“我看谢世子就没认出来。”
卫听澜“呵”了声:“就他那观察力,跟睁眼瞎也无甚区别。”
岳潭有些泄气,放下茶盏道:“算了,先说正事。”
他们所在的茶楼,隔着窗就能看见繁华的街市。岳潭抬手指了指街角一家铺子:“那地方,你认得吗?”
卫听澜顺着望去,那是间闭门歇业的店铺,招牌上写着“秋思坊”。
是那家向檀清寺布施过观音织毯、且据武忠所说与瓦丹关系匪浅的绣坊?
卫听澜慎重起来:“你们查到什么了?”
“暂时还不好说。”岳潭道,“但有一件事值得在意。前日楼中的命案,其中一名死者正是秋思坊的坊主秋姚,人唤其为秋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