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恩不负by卧底猫

作者:卧底猫  录入:10-19

他走到简舍门前,要推门时却又顿了顿,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只迟疑了一瞬,房门就突然从内而开,一道黑影飞扑出来。祝予怀悚然一惊,转身想逃,却被死死捂住了口鼻。
一股浓烈的药味侵入鼻腔,祝予怀拼命挣扎,想抬手拔竹簪,又被那人钳制了臂膀。
迷药起了效,他浑身使不上力,正在这时,前院传来聂金枝直爽的笑声:“阿音,你说句公道话,今日要不是我好心帮忙,你二哥得被奸商坑掉底裤吧?”
易鸣似乎骂了句“女土匪”,聂金枝又笑着朝后院喊:“祝郎君,出来评评理啊,你这傻弟弟吃了大亏,还跟我别劲儿呢!”
几人吵吵闹闹,声音越来越近,祝予怀却无法出声求救。
他被人强行拖到了墙角,挟持他的人身手敏捷,扛着他爬上了矮墙。
祝予怀眼前发黑,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摸到腰间的玉韘,狠狠扯了下来。
系着红穗的玉韘掉落在地,滚了几圈才停下。
聂金枝穿过了学堂,吊儿郎当地踏进后院,下意识停了步。
“聂金枝!”易鸣追了上来,生气地把她往回拽,“你这是私闯民宅知不知道?”
“等一下,”聂金枝皱眉望向院角的矮墙,“我刚才好像听到墙头有声音……”
易鸣恼了:“你又想耍谁?”
“你先别吵。”聂金枝忽然按住了他,“哎,你瞧那墙边地上,那个拴着红穗子的,像不像你大哥的玉坠子?”
易鸣回头看去,一眼瞥见墙角醒目的玉韘,神情这才变了。
卫听澜点完了人,刚准备出城,就收到了祝予怀失踪的消息。
“人是在义塾里丢的。”岳潭策马疾行赶来,气还没喘匀,先将一枚玉韘交给了他,“祝郎君的护卫发现异样之后,立刻就去追了,但没追上。湍城现在全城戒严,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犯事,我怀疑是瓦丹细作动的手。”
卫听澜攥着这系绳断裂的玉韘,指节都快泛了青:“他们想做什么?”
他前脚刚走,他们就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人?
“你先冷静,”岳潭看他脸色极差,试图劝说,“他们没有直接杀人,而是将人带走,就说明祝郎君对他们有用……”
卫听澜根本冷静不了:“距离他失踪过去多久了?”
岳潭估算道:“将近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都没找到踪迹,细作没准都出城了。
卫听澜几乎咬牙切齿:“给青丝阙传急报,把陷阵营全部调回来,到雪山与我汇合。焦奕,候跃,立刻带人跟我出城!”
岳潭吃了一惊:“你要做什么?”
卫听澜将玉韘收进怀里,转身上了马,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阴狠:“九隅要是回不来,我就带着陷阵营踏平雪山,灭了这帮畜生的老巢!”

第120章 羁鸟
祝予怀从晕眩中醒来时,感觉自己被缚着手脚,像个货物似的被人倒扛在肩上行走。周遭是阴翳蔽日的密林,劫持他的一伙人脚步迅疾,行路几乎无声。
身上的外袍被人换成了一件厚布衫,看起来脏兮兮的。迷药的劲还没过,祝予怀嘴里堵着布条,有点喘不过气。
扛着他的歹人察觉到异常,低声道:“首领,这人呼吸不对,好像醒了。”
他们停下了脚步,祝予怀勉强睁眼,看见有人靠近过来,抬起他的下巴打量。
“醒得还挺快。”被称作“首领”的人轻嗤道,“算了,反正这病秧子也逃不了。”
祝予怀没法开口,只能愠怒地盯着他。
乌尤有些不悦,掐着他的脸问:“怎么,还指望你的情郎来救你吗?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给他留了份大礼,他现在应该痛哭流涕地在狼窝里找你的尸体呢。”
祝予怀的呼吸变得急促,奋力挣扎起来,乌尤看着他着急发红的眼眶,这才满意地收了手。
“走。”
日影已经偏西,他们抓紧时间往雪山的方向前行。
与此同时,在相隔甚远的另一处山林中,光斑透过杂生的枝叶,落在如巨蟒般蜿蜒的树根上,映出了大片深红的血迹。
林地间散落着残破的碎衣和血肉,落叶间有撕咬和拖行的痕迹,似乎有野兽刚刚在这里捕食过。
将士们四散在林间搜寻,卫听澜从地上捡起一块被血浸透的碎布,手指止不住地发抖。
是祝予怀的衣裳。
“小郎君,这崖底下有个狼窝!”不远处的候跃惊喊道,“这、这边好像还有吃剩的人骨……”
卫听澜脊背一颤,像是丢了魂魄,浑浑噩噩向前走了几步,踉跄地跪倒在地。
怎么可能呢?
他试图告诉自己,这是瓦丹的障眼法,是骗局,是噩梦……但无法遏制的恐慌还是在心底肆意疯长,让他根本没办法理智思考。
焦奕也有些惊疑不定,蹲下身努力劝道:“小郎君,冷静些,瓦丹细作冒着暴露的风险劫人,难道只为了杀人挑衅么?现在当务之急,是去雪山拦截细作,万一……万一这尸骨不是祝郎君的呢?我们得去救人啊!”
卫听澜攥紧了手中的血布,恨意与痛意烧灼着心脏,让他的眼泪不受控地落了下来。
他努力吸了口气,用剑支起身体,紧咬着牙关哑声道:“把尸骨好生收殓了,不管是不是他,这个仇我都要报。”
天不遂人愿,瓦丹故意在他们赶往雪山的途中留下线索,将他们引到了狼窝,再要调转回去,还得先原路折返出密林。
尽管卫听澜已经努力振作,带着属下快马加鞭地赶路,但抵达雪山时还是迟了一步。
入夜后不久,雪山脚下的北疆驻防军就遭遇了小范围的偷袭。一支瓦丹精兵从雪山摸了过来,试探地攻打了一下,发现有埋伏后,很快又钻回了山里。
在瓦丹夜袭的同时,有一群身份不明的人也趁乱逃进了雪山,等驻防军发现时,已经来不及去追了。
卫听澜到时,将士们正在清扫战场。他听完前后经过,调转马头就要往雪山去,被焦奕死死拦住了。
陷阵营主力最快下半夜才能到,现在不是进山的时候。雪山地势复杂,夜里冷得彻骨,什么也不准备就闯进去,救不了人不说,还得把自己的命搭上。
卫听澜最后虽被劝住了,但整个人阴沉得可怕,独自拿了水囊,坐在营地角落里嚼干粮。
焦奕和候跃都在不远处担忧地看。
“至少还记得吃东西……小郎君他还好吧?”
“好个屁。”焦奕心里不太好受,“细作跑了,祝郎君生死未卜,我真怕他吃完有力气了,又要进雪山送死。”
卫听澜坐在暗处,就着冷水强行咽下了梆硬的干粮,而后起身走到战马前,将收殓着尸骨的箱子取了下来,带到了篝火边。
他打开箱子,脱了自己的外袍铺在地上。焦奕不由得站直了身,看着他一点点地开始拼那具血肉模糊的残骸。
火光不断地跳跃着,在血腥和尸腐的气息里,断肢残体逐渐拼凑出了人形,卫听澜顿了手,在篝火前凝神跪了片刻。
这一幕多少有点瘆人,候跃大气也不敢喘,焦奕在心里拼命祈祷于思训的马能快一点,他真的感觉卫听澜要疯了。
在众人心惊胆战的注视中,卫听澜起身找了块扎营用的帐篷布,小心地给遗体盖上了。
他仔细辨认过了,死者的身量比祝予怀稍矮些,从骨架来看,应当是个瘦弱的女子。也许她和秦宛秋姚她们一样,也是个受尽折磨的苦命人。
卫听澜的心情有些沉重,吩咐道:“让驻防军帮个忙,找人买一身干净衣裙,打一副好点的棺木,丧事的银两我来出。”
“是。”候跃应了,又迟疑地问,“小郎君,这人是个女子啊?”
卫听澜点了点头,轻声道:“不知她姓甚名谁,没法送她回家了,就把她和为国捐躯的将士们葬在一处吧。黄泉路上有烈士英灵相伴,至少不会再孤单害怕。”
候跃得了吩咐,立刻找人安排后事去了,焦奕则跟着卫听澜出了营地。
不远处,雪山笼罩在月辉之下,山间终年不化的积雪闪着微光,犹如从神祗手中垂下的古老绸缎,令人向往又敬畏。
焦奕知道他在盘算什么,低声问:“小郎君,您当真打算过雪山吗?陷阵营历练不足,会不会太冒险了?”
卫听澜反问道:“陷阵营中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手,在军中少说也历练了十年八年。瓦丹人能过雪山,我们为何不能?”
焦奕为难地往营地看了一眼:“话虽如此……”
卫听澜明白他是替将士们来问的,打断了他,自己说了下去:“陷阵营缺的不是历练,是胆气和血性。瓦丹人在湍城散播疫病,偷袭挑衅驻防军,巴掌都扇到脸上来了,难道我们还要忍气吞声么?”
营地那头隐约有些骚动。
卫听澜不为所动,继续道:“我承认我有救人的私心,但我也没忘了陷阵营组建的初心。北疆边防是盾,陷阵营就是矛,矛之所长,在于无畏无惧,奋勇当先。雪山这个窟窿多年来东补西漏,威胁的是北疆后方的安定,与其时刻担心瓦丹趁虚而入,不如出其不意,先发制敌。长平军沉寂多年,也该硬气一回了。”
卫听澜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很明确,他之所以留在北疆组建陷阵营,就是为了与朔西联手驱逐瓦丹。
可如果长平军对一座雪山都望而却步,又如何能与朔西守望相助,深入瓦丹破敌?
焦奕听着后方营地的议论声,知道将士们都听进去了,悬了一天的心才踏实。
“属下明白,”他心中感慨,替众人道,“愿誓死追随小将军杀敌报国。”
天明时分,风吹散了草原上的薄雾,杂乱的马蹄声停在了瓦丹的驻地前。祝予怀浑身酸痛,被乌尤拽下马来,交给了等在营地门口的士兵。
士兵们还算客气,解开了他手脚上的绳索,引着他往里走。
祝予怀一路暗暗观察,这驻地的规模不小,除了士兵,还有早起的妇女孩童在来回忙碌,空气中弥漫着牛羊的膻味与食物香气。
他被押送到了一间毡房里。没过多久,一个瓦丹少年送来了食物和衣服,还打了一桶清水回来供他洗漱更衣。
祝予怀看着满桌的酥饼、奶豆腐、羊奶、羊肉汤,还有手边中原样式的干净衣物,心中疑虑更深。
对一个俘虏而言,这样的待遇是不是有点太好了?
为他送饭的少年名叫赫苏,会说一点大烨话。祝予怀试图旁敲侧击地打探消息,但赫苏的胆子很小,毡房外稍有风吹草动,他就闭嘴不肯出声了。
祝予怀只能作罢。为了搞清楚瓦丹究竟有何所图,也为了养足力气伺机逃跑,他配合地梳洗用膳,填饱肚子后,很快就有人将他带出毡房,穿过层层守卫,走向营地中央的华贵帐篷。
那帐篷就像是整个营地的心脏,被众星捧月地环在中央,远远望去,顶端堆砌的鎏金与珠宝能晃花人的眼睛。
有奇异的香气在营地中缭绕,但不知是不是错觉,祝予怀总觉得这香气中混着一股苦药味。
帐篷附近守备森严,一位侍女打扮的曼丽少女正候在帐外,看到祝予怀一行人,上前和声道:“是大烨的客人吗?请随我来,王上等您许久了。”
祝予怀定了定神,踏进了这宫殿般的奢华王帐。
但一进门,他险些以为自己进了灵堂。
王帐中的陈设出乎意料的寡淡,最奇怪的是,帐中四处悬挂着水墨画卷,长长地垂落下来,上面的墨色有深有浅,无一例外,画的都是梅花。
这些宣纸未经装裱,一阵风来,它们就像招魂的灵幡一样,在空中哗啦啦地翻飞响动。
王座上空无一人,一架巨大的山水屏风隔开了前厅与内卧。
屏风后有人在痛苦地呛咳,还有人在低语诱哄。但下一刻,汤匙与瓷盏撞出刺耳的重响,有液体随之泼在了地上,溅出沥沥淅淅的水声。
“够了。”一个虚弱的声音抗拒道,“我说了不喝!”
画卷飘动间,浓郁的药味在帐中肆意扩散。
短暂的死寂之后,一个青年低笑了起来,笑声中带了些嘲讽:“你不是常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吗?怎么故渊还未见,就一心求死了?”
屏风后良久没有回音,只有愤怒到极致的喘息声。
青年的声音又温柔下来:“你不喝药没关系,我请了人来和你作伴。名冠大烨的‘白驹’,和你一样出身雁安,在落翮山拜师学艺,算起来你们还是同门师兄弟。这样的翩翩君子,我毁了一个,就能毁第二个……哈哈哈哈,你瞧你,别着急啊,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保证不动他。”
祝予怀在屏风外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出身雁安,与他是同门师兄弟……那病榻上的人,是定远伯?

第121章 雪崩
于思训带着陷阵营主力抵达雪山后不久,刹莫尔和武忠也带着粮草和御寒的物资,从湍城赶了过来。
但让卫听澜没想到的是,易鸣竟然也混在运送物资的辎重队里。
“我昨日在湍城投了军。”易鸣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说,“现在我也是北疆的兵,我想和陷阵营一起进雪山。”
卫听澜直接拒绝:“陷阵营不收新兵。”
易鸣急了:“多我一个能怎样!”
卫听澜没空与他争执,不客气道:“你那三脚猫功夫,自保都够呛,想活命就老实留在后方做你的辎重兵。”
卫听澜让人赶走了易鸣,自己忙着指挥众人做进山前的最后准备。
北境雪山一年四季冰封雪盖,虽不至于像冬日那般雪虐风饕,但防寒措施仍旧必不可少。将士们要更换保暖的衣物,马匹也要披上皮毡,打上防滑的特制马蹄铁。
在驻防营的协助下,陷阵营抓紧时间整顿完毕,饱食休憩后,就向雪山开拔进军。
武忠曾在九年前随乌尤进过雪山,刹莫尔则熟悉瓦丹境内的路线,因此卫听澜也带上了他们两人。
“雪山高处空气稀薄,可能会呼吸困难,可以放慢行军速度,循序渐进地适应。山间云雾缭绕处,多半是有冰湖,要提防雪下冰层松动;遇到峭壁陡坡时,也要轻声慢行,以免引发雪崩。”
武忠仔细回忆,把能想到的要点都说了,卫听澜逐一记了下来,令众人相互提醒。
刚进雪山时,还能见到裸露的岩石和山体,越往深处,积雪的覆盖面就越大,林木也逐渐稀疏。走到后来,天地间就只剩下死寂的白色,没有一点活物的生气。
直到经过一处峡谷时,天幕中突兀地传来一声鹰隼的长啸,众人才意外地止了步。
刹莫尔抬头辨认须臾,机警地按住了刀:“不好,是瓦丹驯养的猎隼!”
有猎隼在此侦察探路,就说明瓦丹人也在雪山中,而且很可能就在附近。
“它已经发现我们了。”卫听澜当机立断地取了弓,“放箭,把它打下来!”
众人立即挽弓搭箭,但那猎隼盘旋一圈,敏捷地避开箭矢,掠过雪峰,往远处飞去。
卫听澜看着猎隼消失在视野中,只能咬了咬牙,下令道:“先撤!”
他们现在身处谷底,一旦瓦丹追击而至,从山谷高处发起进攻,形势将十分不利。
将士们纷纷调转方向,卫听澜听着马蹄声在谷中的回音,心思一动,忽然停马回头,望向两侧陡坡上厚重的积雪。
陷阵营主力逐渐撤出山谷,于思训发现卫听澜没跟上来,诧异回头:“小郎君?”
就在这时,猎隼再一次掠过长空,山谷两侧的陡崖上,瓦丹士兵竟已摸过来了。
卫听澜丢下一句“你们先走”,调头往回冲去,一边高声喊道:“朔西都护使次子卫濯青在此,谁敢和我决一死战!”
陷阵营的将士们都听懵了,焦奕惊恐地回头:“他疯了吗?”
这自曝身份的举动无异于找死,卫听澜话音才落,山谷上方箭雨骤发,破空声不绝于耳。
卫听澜举刀挡了几支箭,翻身滚下了马,躲到了谷底边缘的一块巨石后,仍在扬声挑衅:“蛮夷鼠辈,豺狗脓包!有种滚下来杀我!!”
在他刻意拔高的声音中,山上的的积雪隐隐颤动,有细小的雪粒滚落了下来。
于思训终于反应过来了,向众人急声道:“别站在谷口,快往两侧山地去!”
瓦丹人似乎也察觉到脚下的雪层正在松动,停止了放箭,慌乱地往后撤。
卫听澜不甘心让他们逃脱,深吸口气还想再喊,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怒吼:“姓卫的,非得作死是吧?还不快回来!”
正欲进谷捞人的于思训短暂一愣,只见一个不起眼的将士扯下固定行军帐篷的绳索,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山谷。
听见这声音,卫听澜诧异地回头,正瞧见易鸣气急败坏地策马而来,朝自己奋力抛出了绳索。
卫听澜本能地抓住绳子,踩着山石用力一跃,落到了易鸣的马背上:“不是让你留在后方吗?”
“少废话。”易鸣深吸一口气,再次掉转马头,卯足力气仰天大吼,“瓦丹畜生!我——日——你——祖——宗——”
他天生嗓门就大,这声嘶力竭的怒喊简直震天撼地,拖长的破音震得卫听澜耳膜生疼。
山坡上的雪块在声浪中加速塌陷,正在逃窜的瓦丹人脚底踩滑,纷纷惨叫着从坡顶滚落下来,栽进了雪崩的浪潮中。
顷刻间,谷中雪雾弥漫,遮天蔽日,于思训果断出声指引:“往这边走!”
易鸣几乎将马鞭抽断,辨认着于思训出声的方位,在俯冲的雪浪中极力纵马,窜出谷口,拼命逃上了边缘的山地。
他们身后,山谷彻底被积雪吞没,哀嚎着的瓦丹人和山石一块埋进了雪中。声势浩大的雪浪甚至涌到了谷外,顺着低洼处奔腾了好一阵子,才缓缓消停。
将士们都逃上了山地,惊魂未定地望着这一幕,赶紧迎了上来:“小将军!”
逃出生天的易鸣和卫听澜浑身狼狈,满头满身都是雪沫,被众人慌乱地搀扶下马。
两人劫后余生地瘫在地上,易鸣手努力缓着气,没忍住踹了卫听澜一脚:“你说你是不是有病?”
卫听澜嘶了一声,瘫着没动:“你才有病,谁让你违抗军令偷溜进山的?”
“我不进山你就死这儿了!”
“死不了,我刚刚不是找了块巨石挡着吗?”
“那你也得被雪埋!”
“埋一小会儿能怎样,陷阵营有这么多将士排着队挖我呢。”
易鸣气不打一处来,噌地坐起身:“我说一句你抵一句,我救你还救错了是吧?有本事等公子回来,你当着他的面儿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卫听澜把嘴闭上了。
陷阵营的将士们眼观鼻鼻观心,焦奕找来两个酒囊,干笑着拉架道:“咳,两位先喝点烈酒,压压惊?”
俩人这才消停了。卫听澜撬开酒囊:“方才没来得及看,谷中情况如何?”
于思训观察着死寂的山谷,答道:“当时在谷顶的瓦丹人,应当是全军覆没了。”
卫听澜冷不丁拍了下易鸣的肩:“易兄,你立大功了!”
正在喝酒的易鸣呛了一口,没好气道:“你干嘛?”
卫听澜咧着嘴角,举着酒囊没脸没皮地凑过去:“来碰个杯,功劳记你一个人的。这事儿就别和你家公子说了,好不好?”
“……”易鸣翻了个白眼,“滚。”
临近黄昏,兀真与其他部族的首领议完事,假作客气地将人送出军帐,看着他们上马走远后,神情就冷了下来。
自从与大烨的和谈失败后,他的诈降计策彻底落空,还失去了吉日楞这个得力干将。如今大烨兵强马壮,巴图尔带着赤鹿族、天狼族与青鹘族在西边盘踞,兀真能感觉到剩下的部族都开始心思浮动。
就在方才,唳鹰族的乌力罕还隐晦地问起了他的足疾。
因为天生跛足,兀真从小就不受父亲和族人的待见,哪怕在拓苍山经过了多年的痛苦矫治,他已经学会了像正常人一样行走和骑马,瓦丹的勇士们还是不信任他。
兀真心里清楚,在之后的战事中,倘若寒蝎族不能带领狼群咬下块肥肉来,他迟早会失去做头狼的资格。
落日的余晖中,鹰奴饲养的猎隼正在归巢,兀真望了眼北疆雪山的方向,心中祈盼着自己的计划能够顺利。
只要湍城的疫病传播开来,要不了多久,长平军在雪山布下的防线就会崩溃,青丝阙也将处于被动的劣势——这是他最后反败为胜的机会了。
他必须坐稳王位,才能一雪前耻,把过去那些轻视、慢待他的人,一个一个狠狠踩在脚下。
王帐中,江敬衡正轻声向祝予怀说着前尘往事。
“瓦丹以强者为尊,兀真身为王的子嗣,却天生残疾,一直被格热木视作耻辱。九年前,他用计毁掉了湍城,想以此讨他父亲的欢心,但格热木当时已将赛罕当作继承人来培养,兀真的讨好之举,反而引起了格热木的忌惮。当年兀真抓住我之后,本欲在庆功宴上将我献出去,只可惜,格热木一心想要打压他,不肯给他参加庆功宴的机会。”
祝予怀听得心情复杂:“所以,兀真最后隐去了您的身份,将您困在了拓苍山里?”
江敬衡淡漠地点头:“他把对他父亲的恨发泄在我身上,拼命折磨我,想以此找回一点尊严,又怕我死了,没人继续分担他的痛苦……着实是个可怜又恶心的疯子。”
祝予怀犹豫地问:“他如此苛待您,为何如今又转了心思,将您安置在王帐?还有那些梅花图……”
江敬衡微讽地笑了一声,转过视线,直直注视着刚走到屏风后的人影。
“谁知道呢?一个得不到同类认可的卑劣之人,只好在自己的仇敌身上寻求慰藉,久而久之,也许产生了莫名其妙的依恋?但这病态的感情实在可笑,我永远不会忘记湍城的仇恨,我和他之间,只有不死不休的血仇。”
“依恋?”屏风之后,兀真像是被刺痛了一般,“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你只是个低贱的俘虏,我留着你的命不过是施舍!一只蝼蚁也想与我不死不休……好,既然你的骨头这般硬,我就成全你。”
他冷笑着撕了手中墨迹未干的梅花图,转身向王帐外走去,咬牙下令道:“来人,将这两人拖出去,关进牲栏。等向青丝阙发兵之日,我要在阵前杀了他们祭旗!”
祝予怀听着他恼羞成怒的声音,回头与江敬衡对视一眼,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用眼神发出询问。
他在发什么癫?
江敬衡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兀真的阴晴不定似乎已是常态,瓦丹士兵很快鱼贯而入,雷厉风行地拽起两人,推搡着往外走。
祝予怀被押着穿过营地,扔进了一处四面透风的牲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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