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扫战场,收敛部队,统计战功与阵亡诸事,有荀攸等在,无需他再指手画脚,只是俘虏,却需要特意一提。
“小叔父仁心,攸岂不知,兵卒不过小民,不能自主,袁氏作乱,与之无干。”
荀攸的声音在耳边远远近近,荀柔缓缓点头,复又强撑精神,“今日夜间有雨,不必急追,待明日天晴,再让曹性领骑兵追击,赶袁军沿河道退出河东,勿使之往……井陉逃窜,之后”
“袁军此一程总需十余日,不如先传令井陉、函关,观望一两日,再定后计,可好?”
这能有什么不好。
荀柔缓缓点头。
远处吵嚷有声,似乎又有什么收获。
无论如何,此战终是胜了。
【初,袁绍引兵河东,声势浩大,兵寨连营十余里,汉军不能御,退至下阳。时,柔以疾寝,已有三月,闻此扶病起行,既至军中,抚众立威,军心大振,三日,破袁于中条山南。斩大将麹义等三人,俘其众万余。】
前些天才是炽阳烈日,酷暑蒸人,转眼却秋雨飘零,湿冷清寒。
袁军一场大败,死了三名大将,麹义、周昕周坚兄弟,上万兵卒或死或俘,丢盔弃甲东逃,可毕竟还是在逃,在东面雒阳、河内眼下大概能凑五万兵。
荀柔早打定的主意,要这一回彻底解决袁绍。
所以,仗还没有打完。
曹性带领的前锋一直坠在袁军身后,中军需要修整,但只能原地修整五天。
五天中,清扫战场,统计伤亡,编整俘虏,计算粮草……至于功劳,先把兵士的俸禄发了,朝廷讲求信用,每日粮食吃够,士兵的心也就随之安定。
荀柔不必亲自处理琐事,他每天就支着一节树枝,领着两个亲兵往各营转悠,走哪蹲哪,望泥地里一蹲,跟受伤的、轮换的、被俘虏的士兵叙叙话。
于是,因一场大胜而浮跃的军营,渐渐就同被浇了如今秋雨的沸水,沉静下来。
直到第五天,已定好明日启程,钟繇才赶紧插空来问,眼下营中俘虏改怎么处理。
他已经受命留在下阳这边坐镇,处理战后事宜,防御可能会北上的淳于琼,以及作为粮草军需的河东中转,安排俘虏的事归他处置,他却要先讨定说法,才好安排。
兵士不必说,早就下发了命令,按技能分组,以后就白天劳作,晚饭后受教,一场大战后,需要干得活多得是,没了军官,只要人群集中起来做事,总是会有人出头来。
稳定战后俘虏的这套办法,从荀柔当年杀董卓,处理凉州兵时候就这么干,后来又添了学吏的思想工作,一套程序已经完善得相当成熟,即使钟繇新近接手,营中自有循吏和章程,照搬就可以。
需要安排的是五个投降,四个俘虏的将校,一个袁绍的亲从笔杆子,辞赋名天下的陈琳,陈孔璋,一个荀家姻亲,颍川名门辛评,辛仲治,以及一个袁绍亲儿子,袁尚,袁显甫。
其中,陈琳与辛评,都是不善骑马,逃亡途中被落在后头,而袁尚则实属自投罗网,其人倒是发现不对想先跑,结果在拥挤的山道迷了方向,一头撞进朝廷军阵。
而陈琳则开始想扯谎装傻,可一看就细皮嫩肉,仪态、风度、衣甲俱与士卒不同,如何能伪装,被人一眼就识破身份非凡,被单独关押起来。
“啊……这几日三人各如何表现?”荀柔披着一件氅衣,盘腿榻上,一手托腮,有些恹恹。
近几日下雨气压低,他夜里不能平卧,身上哪哪都不舒服,又一直有点发热不退,所以对这些不重要的事,就不大理会。
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没用,如果接下来的军事行动全都不利,最后让袁绍安好无损退回冀州老家,拿袁尚跟他交换议和,还是有用的。
但至少要袁绍再打一场前几天那样的硬战,并且还要打赢大胜才有可能,发生的概率,比他荀含光眼下马上倒毙的可能还低。
“嗯,”钟繇一脸正直,“陈孔璋有些不安,曾求见太尉,太尉拒绝后,其人就在帐中长吁短叹。辛仲治只求一死,未果后三日不进饮食,袁三公子先求见太尉不行,又求丝褥不得,又求澄酒,我念其毕竟是袁氏子,便让人找了一坛粗酒送去给他。”
毕竟也不能放着不管。
荀柔闭起眼睛想了想,“袁家三郎自然要随军。”
还要追袁绍呢,说不定能有点用。
“陈孔璋,辛仲治押回长安交给文若。”
“啊?”钟繇一愣。
“陈孔璋若愿意,就让他做个文书他必定是愿意的,辛仲治嘛,廷尉议罪,若无大案在身,就分二十亩田给他落籍。”
他是不大相信辛评有绝食死的魄力,就是真的一时起了念,也忍不住饿,当年在颍川大家不是没有来往过,如何不知对方性情饥饿而死,几乎是世上最痛苦的死法,辛评并也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做出这等情状,也不知是仗着两家情谊装样子,还是真对袁绍忠心,但毕竟是姻亲,毕竟辛氏有一支随至长安,毕竟辛评的叔嫂是荀攸的姑母,已故衢兄的妹妹。
况且,又是第一批俘虏,还是要做出点优容的样子。
反正长安有荀彧坐镇嘛。
荀柔轻松的想,一个辛仲治,还能在他堂兄荀文若眼皮底下翻了天?
要真有这本事,他反倒还高看辛评一眼。
钟繇一时觉得这处置太随意了,一时又觉得似乎也应该,到如今这地步,作为太尉的荀含光还有什么顾忌,但那毕竟是
“太尉大度,繇甚钦佩。”
荀柔睁着一只眼,诧异向忽然向他拱手的钟繇。
“元常兄之意,是《代袁冀州讨荀柔檄文》是陈孔璋所作。”荀攸解释道。
“哦……”荀柔其实已经忘了,不过现在想起来也觉得无所谓,“一篇文赋而已,当年何大将军府上时,有次酒宴,陈君作赋,也夸过我呢色耀春华,玄丽轶灵,佩玉嘤嘤,君子攸宁是罢,公达?”他笑意盈盈道。
命题作文而已,当初在何进府里见面,陈孔璋也没多恨他。
荀攸默默的望来一眼,垂眸拱手,“小叔父所记一字不差。”
荀柔忍不住扶膝而笑。
“既已决断,小叔父不如服了药,早些休息,明日启程,一路恐怕辛苦。”荀公达一板一眼道。
荀柔笑容一滞,也知道荀攸说得是正理,只好点点头。
他倒不是怕吃药,只是这不是忽然起兴么,不过也没关系,所谓越挫越勇嘛。
这一日,在一片安静,只闻细雨沙沙声的军营,主帐的灯火照旧最后一个吹灭。
次日,细雨薄了一层,受命的几部汉军,在泥泞中拔寨起程,竟也士气昂扬。
七月流火,秋雨时至,一洗暑热。
淅淅沥沥的雨,飘落在兖州牧府小院,新砌的小池塘中,带起点点涟漪。
池中红鱼浮上水面,不时吐出一个圆亮得水泡。
扎着总角,穿着短衫小绔的曹植,专注地盯着红鲤,对着吐泡泡,鲤鱼吐一个,他也吐一个,吐的小半张脸亮津津。
从曹操手里收了肉干束脩的荀欷理也不理,召唤来一旁的曹操三儿子曹彰,让他取了檐下细竹竿,一头接池塘,一头对着吸气。
“唯!”胖墩墩的曹彰欢快的应一声,双手抱起竹竿,卖力猛吸,嘬得两腮都瘪变形。
曹丕站在檐下,望着两个傻弟弟,第一次对父亲的决定产生怀疑。
“这是作甚?”他平日自有先生教授经诗,倒不太来荀欷这边,竟不知道这位名门君子,这么教导他两个小弟。
“换水,小池没有活水,需常换新,方能保持不腐。”荀欷抄手与他同站在檐下。
“父亲请先生教导小弟学问,不是让先生拿小弟消遣!”
他身高还及荀欷肩膀,却颇有城府,在外也一向被称赞稳重,此时纵使发怒,也是正色质问,仪态一丝不乱。
“这就在教。”荀欷平静道,“叔父当年就如此教我。”
“哗啦啦”
曹彰嘴上印红的一圈,欢快地将竹竿一头放在檐下排水的暗渠石板边。
曹丕忍耐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什么特别,水当然要往低流的。
“今日之事,我必告诉父亲。”他板起脸严肃道。
“请便。”荀欷看出曹丕不明白,却懒得解释。
难道是他想帮曹家带孩子的?
“二兄,先生这是虹吸之术,并不简单。”曹植跑过来,拉拉他哥的衣摆。
“荀先生教你们术法?”曹丕心中微动,又瞥荀欷毫无心虚的态度,心中顿起波澜,面上却露出嫌弃之色。
“物理之学,法天象地,精深处,穷究宇宙大道,岂是巫医术士之类可比。”荀欷冷哼一声。
曹彰也道,“先生果然照着荀太尉之书教我们。”
两个弟弟都来劝解,曹丕这才下了台阶,解开怒容,恭恭敬敬向荀欷行礼道歉。
心里却暗想,自己两个亲弟,性格并不温顺,荀伯昭能将这二小驯服,倒也不是无能之辈。
荀欷挥挥手,不同他计较。
他是不大喜欢这曹家老二,不过也无所谓。
在曹家关了许久,他得的最大好处就是被磨出了耐性。
在长安,在青州,由于叔父无子,他听得各种风言风语,原不以为意,其实还是受了影响,反倒是东出这一行,让他认清许多事。
曹孟德既不能杀他,也不会放他,叔父又将颍川时编写的格物书送进来,他也就沉下心,做起学问。
“丕公子是贵客,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父亲让我来告诉荀先生,太尉在中条山大破袁绍。”
荀欷神色一振。
“父亲欲会同常山、乐安两处荀家兵马,共击翼州,希望荀先生以大义为重,俱书二封,向两处陈说厉害,共攘天下。”
荀欷脸上立即浮起怒气。
厚颜无耻!
他抿紧唇克制住了。
曹丕还站在一旁等待他回答。
“可以,”荀欷冷静下来,“只是军国大事,我才微德薄,友若叔父或是我父,皆不会听我之言,况且叔父必有安排曹兖州已经迟了。”
信,写与不写,不会有一分影响,曹操都会出兵。
不过,这又如何。
他虽不通军政,但还是能看得着大局,且天下必有许多人看得出大局。
大局就是,袁绍这一败,天下定矣。
这次换曹丕脸色一沉。
曹操听过曹丕的回禀,只是点点头,然后将两封信浏览一遍。
“回去读书罢。”曹操将信递给郭嘉,程昱等不及,凑上去一同看。
“是。”曹丕恭敬的行了一礼。
曹操端坐着,望向次子,他与长子,一年也难通一回信,丁氏前几年不时有信来,说一些家事,这两年也少了,今年起一封也无。
老爹倒两三个月来封信抱怨他弟弟一直不得受官,家中田产少,只够吃碗干饭,日子过得艰难云云,都是些旧话胡话,对他无甚慈爱关怀,对长安局势变化,也一点不知。
“我儿近来治何经典?”曹操忽而起兴。
“方学《尚书。禹贡》。”曹丕更加恭敬端坐的回答。
“荀太尉文章,可曾读过?”
“荀太尉之作,言辞平朴,嗯……虽略失典雅气韵,然立论别具一格,与众家不同,”曹丕小心斟酌字句道,“《四民论》体查民情,议论清楚,《矛盾论》似近似阴阳家之说,至于《论史序》、《实践论》……未免有些悖于常理”
“小子无知!”曹操指之道,“太尉作文意邃深沉,穷究人事天理,你一介童子,岂敢随意褒贬?”
曹丕浑身一紧,低头颤声道,“是。”
“二公子毕竟年少,主公何必苛责。”郭嘉笑吟吟抬头劝解。
“荀太尉在此子年纪,已经造竹纸、辩六经、诛张角、为王师他哪算年少?”曹操摇头,语气缓和下来,“你去之时荀伯昭在做什么?”
曹丕赶忙将荀欷差使曹彰之事说来。
曹操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你回去将荀太尉《四民论》诵读百遍。”
“唯。”曹丕长揖以应,躬身正待退下。
“主公,此次出征,不如让丕公子随军如何?”郭嘉忽而又道。
曹丕立即期待得抬头,只不敢开口。
“含光《实践论》的确有些道理,事不亲践,难知其要,赵括之纸上谈兵此之谓也,听闻公子亦尝习箭,能作左右射,主公不如亲教以兵法,以增之能。”
“也罢,”曹操凝视了片刻,看得曹丕差点再次埋下头去,这才一挥袖,“你还不去准备,出征时跟随而来。”
“是!”曹丕心情一振,当即大声一应。
见他比来时步伐轻快的离开,曹操却抬头倚案扶额。
“主公,可是头风犯了?”郭嘉与程昱连忙弃了信,围上去。
曹操浓眉紧锁,忍了半刻钟,这才一头冷汗的呼出一口气,将信递出,“此次出征后,仲德(程昱)留守兖州,与子孝(曹仁)一同、继续照长安之法推行新官制,此时还要多多费心。”
“主公放心。”程昱长揖,双手接信,见曹操不再说话,他连忙知机告退。
“奉孝以为,天下果然已定么?”
程昱离去后,曹操豁然而起,负手转身,望着身后兰锜架鲨皮所裹的重剑上。
郭嘉一摆袖,做出放松姿态,倚席一笑,“棋局未完,如何称定?况天下之事,非在一时,况含光才智超脱,行事切急,恐为庸人所挠。”
“不错,天下大局尚未有定。”曹操缓缓拔出剑,双手擎住剑柄,跨出厅堂,于细雨飘潇间,执剑而舞,且舞且歌。
“德行不亏缺,变故自难常。君子多苦心,所愁不但一。
我愿于天穷,天意以余菲薄。虽怀一介志,是时何能与!
不戚年岁往,但忧世不治。将何照光曜,释衔不如雨!”
秋雨初歇,天色未霁,庭树染黄,一片戚寥,郭嘉拍席而和,目光悠远。
“何以立功名?何以酬知己?何以助王业?何以慰平生……”
“你家将军邀我共击袁氏?”荀谌放下手中信,笑向使者道。
“正是。”使者连忙点头,“袁氏久有不臣之心,据冀州而欲天下,今绍新为太尉所败,正是冀州民心动荡之时,其子谭为庶孽,不得众心,必不能守,一战卒可定。”
“虽如此,曹兖州无王命,岂能越界干涉他州之事?”
“如今天下板荡,朝廷在西,消息缓慢,军情如火,我家主公只是担心一但失机,又使袁氏重整旗鼓。”使者立即道。
“这倒不必担忧。”荀谌笑着摆手,“曹兖州不知,太尉前些日便下令,命平难中郎将张燕南下,攻打邺城,如今已走在半路,若待曹兖州至,”他复又一笑,“倒可以在邺城,候太尉至,共把酒言欢。”
“……啊。”使者一时愣了。
“不过,若曹兖州果然要去,也未为不可,”荀谌依旧笑道,“闻孟德与我族弟含光乃是旧友,二人数年不见,今得相见,亦是美事。”
使者不过是寻常舌辩之士,听得此话,慌忙回去复命。
荀谌遥望其背影摇头。
曹孟德多狡诈一人,手下居然这么好忽悠。
邺城哪里好打,袁绍三子中,中子袁熙为庶出,最不得喜爱,却常于外领兵,而留下辅佐其人的,又是冀州名士田丰,田元皓,虽不得袁绍之心,却是其麾下少有真正知兵的谋士。
不过,这一来一去,本也不过是对方客气客气,说不定曹操此时兵马已出界了,多半夺清河郡去了。
曹操不比袁绍,他家族弟要天下归心,还要长久计较。
“阿父,何以摇头?”堂外哒哒跑进一个白皙圆润的三尺小童。
小孩穿着一身红绸衣裤,蹬着一双五彩绣花丝履,端是个五光十色的大红包。
“这莫不又是你外舅孙家送你的?”荀谌一揽抱住儿子。
他一向不从世俗作严父,小儿圆润可爱,该抱抱,该亲亲,顺意而为。
因和孙家结亲,早早取名荀闳的小朋友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阿母说,这是好意,不能拒绝。”
“当然,你外姑真是疼爱你。”荀谌指着儿子领缘上细细的花纹,“就是宠坏了你,孙家女郎麻烦大了。”
荀闳还未到知男女之情的年纪,只不高兴的反驳,“不会麻烦,不会宠坏。”
荀谌一笑,“那你要好好习武,否则孙家那可是世代将才,女儿又得宠爱,打不过你几个舅兄,将来要吃苦头。”
孙家近来态度颇为殷切,恐怕是按捺不住,想要朝廷支持讨伐袁术,也就是期望朝廷能在西南稳固刘表。
但眼下看,他那族弟的心都在中原,恐怕是无意南方。
不过,如今南方混乱,袁术拉拢地方宗贼,扬州牧刘繇……未必能支持多久,说不得到时候一场混战。
“我才不惧,”荀闳将头一昂,“就算是舅兄,也需明理,我依礼相待,他们如何能动武?就是外姑也必不许。”
“好好,”童稚之语,单纯可爱,荀谌心中虽想着局势,却也忍不住一笑,“你到是找了个好依靠,为父不必替你担忧了自去玩耍。”
他往儿子臀部一拍,含笑挥手让堂中从侍磨墨。
曹操的消息,并他对东南的猜测,都要传信出去,至于如何调度安排,且让含光文若他们商议,他一个小小从五品郡主簿,又如何自寻烦恼。
“至今还无消息,按路程,今日张绣该到朝歌了。”荀柔望着地图,神色倦倦,叹了口气,将氅衣拢紧,“袁绍也太能逃了。”
他此时正在雒阳。
由于劳顿抱恙,实在不堪急行,未免耽误事,他留在雒阳,让已在此处的张绣领兵继续追击,贾诩随行为参谋。
这场仗最后的关键,最后竟是阻击袁绍归冀,也着实未曾料到。
袁绍不守雒阳,收拢雒阳兵马后,领着部众冲破阻拦,干脆向东北逃亡,逃亡速度之快,沿路抛洒兵将,甚至将未能及时赶回的淳于琼都不顾,俨然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回冀州。
从整个局势看,袁绍的选择当然是对的。
雒阳几番遭遇兵乱,就是钟繇坐镇于此,也由于民力不足,未曾修缮,况且此处虽为袁氏中转,囤粮也不过一月之数,不足为守。
若袁绍守在这里,可谓是瓮中捉鳖,然其干脆的逃向冀州,则未免节外生枝,给他增添许多麻烦。
“就以眼下看,袁本初比起当初项羽,气量大些。”荀柔转头向荀攸。
袁绍要是羞愤自杀多省事,竟如此百折不挠,也算是英雄气概。
不过,他已传信友若与兄长,常山的平难军出兵,以控制袁谭,避免冀州袁军南下接应。兄长所领青州兵,则北出汇同幽州刘备,攻打渤海、河间等郡,主打一个乘机打劫,就算一时不能收复,也可让这几个郡自顾不暇,不能支援袁绍。
“小叔父是决意铲除袁本初了。”
“中原一定,天下算则定了十之八九。”荀柔将自己团在榻上,闭上眼,“这次出征,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出征了。”
荀攸微微一愣。
荀柔昏沉沉的摇头。
主帅岂能三病五灾,连行军都无法坚持?
太耽误事了。
所以,无论从天下,还是从自己,他都需毕功于此役。
只是将来,更有何人可以为帅?统领天下兵马?
他心底闪过一个名字,却又立即否认。
也罢,毕竟也不急一时。
荀柔打起精神,“先前来拜见的河内、河南那些名门,还有投降的文士,公达安排宴席,我明日一道见罢。见过以后,我们就启程北行。”
要收冀州,他自不能安然呆在雒阳。
“唯。”荀攸一揖领命。
不过第二日,战事微妙的发生了偏移。
正在荀柔宴会众士之时。
有捷报传来。
袁绍被阻于淇水,在众军包围,不得突围的情况下,其人拔剑自尽,虏其长子袁谭,其余部投降。
“是凤卿?”荀柔惊喜中略夹杂着迟疑。
“正是荀将军。”信使毫不动摇道。
荀柔执着盏,有些恍惚,然望着惊惧失色的众人,他忽而哈哈一笑,举起盏道,“小儿辈大破袁贼,愿与诸君同贺!”
“恭贺太尉!”
众人回神,俱急忙举酒祝贺。
作者有话要说:
德行不亏缺,变故自难常。《曹操。董逃歌》
君子多苦心,所愁不但一。《曹操。善哉行其三》
我愿于天穷,天意以余菲薄。《李清照。金石录续》
虽怀一介志,是时何能与!改自《曹操。善哉行其二》
不戚年岁往,但忧世不治。《曹操。秋胡行其二》
将何照光曜,释衔不如雨!《曹操。善哉行》
一不小心又把精力花在细节上了,这是一首拼盘诗,除了一句,其他都取自曹操的各个诗篇,学的古乐府调调,大概就是表示曹操踌躇又奋发的心情,以及自己的志向,请大家意会,意会一下。
第272章 袁绍之死
秋雨初歇,阴云未去,四野沉沉,袁军借河内东北部山林起伏,道路交错,避开大道,乘小路一路逃窜,终于抵达淇水之滨。
兵败甲残,旗幡不整,泥困马蹄,人马困顿,气喘吁吁。
袁绍心知众皆饥馁,然恐追兵至,犹促众士左右寻野渡船只。
“只要渡过淇水,冀州近在咫尺,必有接应!百里之行,已过九十,众将勉矣!渡水之后,便可从容饱食,勿因一时之惰,而为人虏。”
他虽衣甲亦残破,面污发乱,然气度昂然,按剑巡于残部之间,众人受了激励,勉力振奋起来,袁绍亦派出亲卫长,以示公平,须臾,共得野渡小船五艘,并渔夫数人。
袁绍遣子袁谭好言相劝,又许之以金银。
渔夫众先时畏惧不能言语行动,后听得宽慰渡资,方才渐渐镇定,因天阴目暗,请以火炬照耀。
“则怎么行?若被追兵发现,如何是好?”审配立即道。
“眼下如何顾得许多!”许攸一跺脚,“无论如何,须速速将本初兄平安送过淇水,才是要紧!”
“正是为主公安危,才更需谨慎!”逢纪习惯性开口就助审配。
“……这……水上风浪实大……又阴暗,这等天气,舟楫实有翻侧之险……”眼见几位贵人争执起来,一名渔夫也鼓起勇气,哆嗦着开口,其余几个渔夫连忙应和,都称害怕翻船。
“休再吵嚷!”袁绍连日辛苦行军,淋雨又忍饥挨饿,本就身体不适,只是勉强按捺,不愿人知,这时正头昏脑胀,众人再一吵,顿时忍不住怒火上出,剑鞘被拍得咔哒一响。
渔夫吓得跌倒,众士一齐噤声。
“举火!”袁绍勉强忍耐住脾气和不适,“休要多言,速速渡过淇水,纵追兵后至,亦无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