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太尉?”
“阿娘病重,我带着阿娘的短剑,去城外找太尉帮忙,太尉亲切,让人送我们回来,为娘与阿姊请巫医诊治,后来又数次遣人问候,送来许多钱帛和器物。”
“怎么可能……”
当年她家与荀氏间的恩怨,她不算十分清楚,却也大致知道,尤其是后来,父亲仕途挫折,书信中不止一次提到荀氏,先是怨愤,后来,如今的荀太尉,得先帝与大将军信重,信中又添了后悔早知如此,当年多少该多少出一出手。
然而,父亲入京求官,终究失落而归,后来因董氏劫掠南阳,而亡于兵祸。
二十年过去,当年的五尺幼童已是执掌天下权位的太尉,她实在不敢信,对方于她有多厚的情谊。
也是无奈,先前借用太尉威名保全家人,这才将短剑来历引出,当年内情,她却一句都不敢说。
“都是真的呀!”郭缨并不懂母亲的心情,天真道,“太尉十分和气,且果然像大家传说的,十分好看呢!”
“你阿姊呢?”阴氏轻声问。
“阿姊病也好了!”郭缨欢喜道,“我忘记了,该唤阿姊来!”
长女一来,阴氏将小女哄出去看雀儿,又命庶女与侍妾离开,这才关起门来,向女儿询问。
“阿照,”侍妾董氏拉着女儿,来到屋檐边,“如今夫人病好,你说能求得太尉,再将你父亲放回来么?”
“若我是夫人,就不会想父亲回来。”
“啊?”
“否则,小妹如何自处?”郭女王望着坐在台阶上看鸟的郭缨,低头理了理袖缘,轻轻一笑。
父亲在冀州为吏时,家中原也不缺丝帛,到是来了荆州,越发拮据,粗布麻衣,刚穿时,可把她折磨得浑身发痒。
“唉,这……”董氏神色一急,“这可如何是好难道,阿缨真是……真是太尉之女?”
“怎么可能!”郭女王向母亲翻了个白眼,“阿缨生时,娘已入郭家,夫人是否见过太尉,你能不知?”
“……倒也是。”董氏一想,的确如此,“是我想差了,街市上都如此说,说得我都信了。”
“况且,太尉是何等人物,岂能看上老妇?”郭女王没忍住,露出一丝轻蔑。
董氏吓了一跳,连忙左右四下里看。
“没人注意,阿娘不必如此小心。”话虽如此,郭女王还是端正的姿态,“要我是夫人,倒让父亲在狱中更好,”她见母亲露出戚容,凑近小声道,“对娘也是,如今阿浮是父亲唯一子息,只要阿娘拢住堂兄,这家中,将来说不定要娘说了算!唯一可虑,是太尉。”
“又是为何?”董氏全无主意,很信聪慧的女儿。
“得想想办法,太尉若是一怒,要整治我们,可就完了。”郭女王咬紧唇道。
太尉……太尉此时有点忧郁。
荀柔没想自己都快离开荆州南下,刘表还给他搞出这么一桩事。
陈群没控制住舆论,跪下请罪。
但他毕竟生于民间,知道这种名人八卦,越是离奇,越吸引人,再加上有心人推波助澜,他们又毕竟外来,根本不可能控制住。
至于陈群想将事情引向阴家,荀柔不愿牵连出阿姊,也就拒绝了。
此事,到底只好像先前一样,全当不知道,不存在。
最多,向杜畿解释两句。
等到他离开,杜畿掌政,不再优待郭家,荆州再出点新闻,旧事也就渐渐淡去。
荀柔当时不知,最后还是义妹荀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暂按下不表。
“你们再邀蒯氏、蔡氏一谈,催促刘表,尽快携家眷入京。”
事情必不只有刘表掺和,但显然,他需要一个出气筒。
“是。”
[襄阳城南凤凰山,有玉女观,为汉太尉荀含光之女祠。荀女名瑶,其母荆州南阳人士,女生而神灵,终未嫁,师从天师张元微,于山中乘云升举。故老相传,时甘霖普降,见荀太尉于云间接应,携女归去。后数载,荆南数郡五谷丰登,念含光之德,因而祀之。《神仙通鉴》]
说要启程东行,荀柔到底还有一件事想做。
流言原不算大事,否则当初陈群也不至于一直隐瞒不报,他品德上没那么清白,但终究未出格,毕竟只是个女孩,诸君闲得八卦,也不过说两句风流。
谁人背后无人说?
荀柔也看得开。
反正,此事参与者都有什么人不论,罪首他认定了刘表,底下做事的人也就利索了,很快就将刘景升搓弄起来,送去长安。
一家人,夫妻两、长子刘琦,刚满周岁的次子刘琮,并三五十位宾客家仆,三十车财货,由二百士兵护送,一早就从襄阳北门出发。
与来时一匹驴子比起来,刘表这些年荆州刺史,怎么看是相当不亏。
就是跟随他的儒生未得到消息,没有拦路哭送这一出,也不知刘表是否还有一点遗憾。
至于蔡瑁、张允二人,蔡氏是荆州大族,刘表离开荆州,自然而然就撕撸开,荀柔授蔡瑁一个南阳都尉,让荆州蔡氏与蒯氏自争斗去。
张允则任太原都尉。
太原丰饶,但谁来都奉承,立场摇摆,究其原因,也是郡内几家豪强大族,比起国家大义,以自保为先。
上一任太守为袁绍任命,袁绍败后,荀柔使河东郡校尉梁肃兼管,也只管大概,防备北戎各族,领其岁贡而已。
如今安排张允,正好南北交换,除其根底,其人若有本事呢,太原郡也是可用事之地,若是没有能力,那无论西戎各族还是太原郡内大族,都够得教他做人。
除了这两个,刘表其余势力也就不算什么了,儒生无用,荆州士族看重的是自身利益,杜畿足以应付。
文武分制后,郡一级,太守有都尉,到州一级,则并无与刺史对应的武将,改按军事区域划分,如荆州就是黄祖在北,张羡在南。
好处自然明显,州官不临民,主管一州吏治,宣示政令,推行教化,避免地方官吏做大,而武将,以军事战略划分,区域不与州官相同,相互也就不易起矛盾,又可相互协作与彼此监视。
这其实也是荀柔参考后世的做法,既要减少地方坐大的风险,又尽量避免本朝光武以来的武德衰弱。
当初一提,众人交口称赞,全无异议。
这些事并不花费多少时间,趁着几日营中忙着粮草兵械的细务,荀柔由黄彣,即黄承彦亲自为向导,往汉水一行。
至此他也才知晓前一番公案。
原本他还想,刘表怎么想要将黄氏二女与他做妾,却原是黄夫人蔡氏向妹妹打听,没想到其妹,也就是刘表继室蔡夫人,竟胳膊肘往外拐,献计刘表。
荀柔很同情黄夫人,不认为是她不够谨慎亲姊妹间若不能相信,还能信什么?罪魁祸首还是刘表。
所以,他也认真为两个女孩牵线。
十七兄长子绪,比黄舜英小一岁,是个品行端良,性情散淡的文艺少年。
至于黄月英他原以为诸葛亮人生轨迹改变,两人或许会遗憾错过,哪想黄承彦恰好托付到他头上?
他提出这两个人选,当然最后还是要黄家自己选择,但他既愿令黄舜英嫁入荀氏,黄家夫妻再没有不高兴的。
无论最后是否能成,这都是对女儿的认可。
有了这一层,黄彣对荀柔的态度也更加亲近了。
汉水畔,是荀柔出生地,党锢后,父亲荀爽隐居于此数年,母亲郭氏也因产后虚弱,病逝于此。
与他如此渊源的地方,在记忆之中却十分渺茫。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汉之永矣,不可方思。
汉水宽广,游泳不能到达彼岸,汉水汤汤,竹筏也难能跨越其长。
比起荀柔熟悉奔腾激荡的黄河,汉水显得宽广而平和。
沿岸地势虽也有些起伏,但总体还是翠绿、宽广、繁花如锦的平原,因此水流至此更显舒展,沿河岸边许多沙洲、石滩,岸芷汀兰,鸥鹭忘机。
水边多为渔村,小舟竹排,罟网水鸭。
屋舍也与北方所见不同,没有垒土做基,而直接将数根木桩打进土地,半悬空钉木地板,人居住在架空的楼上。
如此风景下,百姓的穷苦,也和北方不同。
守着江汉河泽,不至于捱饿,但物资却更匮乏,家徒四壁不是形容词,许多人家连盐都吃不起,三十余岁就头发花白,牙齿脱落。
地又近卑湿,多疫疾,故其民寿短多夭,病症也奇形怪状,因此巫蛊盛行。
村社皆奉鬼神,山河草木、鸟兽虫鱼、疾病生育……品种纷繁。
但有事,削短头发,墨字纹身的巫师,就被邀至,点燃香草,手执鸠杖,在一片烟雾缭绕中,赤脚、鸣铃,大唱大跳着听不懂的歌谣。
“我与庞兄俱以为,这是故楚辞章,含光你听,其句尾是否正与本地方言相同?”黄彣颇具研究精神。
一连数日,荀柔并未寻到自家故地,却偶然遇见一座渔村。为生育祈祷的仪式。
“这就是屈大夫辞赋中的’兮‘字发音吧。”荀柔细细分辨了片刻。
荆州本地也有方言,但大概已与先秦时期楚语不同。
“我也以为如此,可惜巫师多不识字,不通鸟篆,祝祷之文,只口口相传,恐怕辞章流传中也多颇其意了。”
“也才不过四百年。”荀柔轻轻道。
上下五千年,楚国灭亡至今不过四百余载,竟连语言文字几乎都失落了,以此观之,更多少历史,悄然湮灭。
“秦皇焚书坑儒,灭国绝嗣,实遗恨甚矣。”黄彣沉重道。
“柔却以为,此非始皇焚书坑儒之罪,”荀柔望着那氤氲烟雾中,巫师涂得漆黑,模糊的面目,“天下归一,大势所趋,民心归一,亦是大势所趋。”
区域文化为大中原文化消融,先进文明代替落后文明,在统一背景下,是自发进行的。
“若想留存,唯一的办法是教化百姓,若其民皆识字为文,其文字总能传承,然而……也未必是好事。”如果楚国有自己深刻而不同的文明,有自身认同,要融入中原文明中,就要经历比秦末楚汉之战,更加惨烈的战争。
由于长江的形势走向,南北分裂是很难长期并存的,楚地注定要融入中原,就像将来的匈奴、羯、羌、氐、乌桓、鲜卑、蒙古、女真一样。
安定而平和的中原农耕文明,就向磁心,吸引着周围边民族,因向往而来,会被同化也是自然而然。
荀柔没有向露出疑惑的黄彣解释,而是蹲下,抓起一把泥土。
邻近汉水,这里的泥土湿润、粘黏却柔软。
当年安置父亲的故友,如今多半已不在人世,究竟是哪一家,他又实在没有记忆。
一路行来,若风景依稀相似,房屋又不同,若与当时所居院落仿佛,似乎周围环境又不一样。
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丢下军务,跑来追溯自己的根源,他也够任性了。
或许,应该学一学这些居住在故楚的百姓,不要在意过去,活在当下,目视未来。
况且,比起江夏,他本就一直将颍川当作故乡。
“黄兄,若今日再寻不得,明日便该回襄阳。”泥土纷纷撒归地面,荀柔拍了拍手,致谢道,“这几日,多劳了。”
他也有时间期限的,不可能无限期找下去。
黄彣替他惋惜,“可惜还未寻到,若是再多几日,便好了。”
“还有一日,且看如何罢。”荀柔淡淡一笑。
他不信命数,却也渐觉,世间有些事情、变化,非人力可及,无愧于心足以。
说来也巧,先前有几处,仿佛也相似,荀柔就觉得不对,离了渔村聚落,不过又行三里,他就一眼看中一间靠近树林的宅院。
模样与记忆中依旧有区别,黄泥院墙太低,院子也太小。
一颗枯瘦老桃树沿墙探出头,树干枯着,只有最顶端枝梢带了几片绿叶,夹一枚青黄毛桃,院内铺着蓬草的屋顶,与墙相隔不过三尺,实在是个很小的宅院。
然而,他的心弦却恰于此时被拨响,告诉他,就是此地。
此处靠近竟陵,宅院主人住在城中,只留一户老夫妻带小童看守,黄彣上前说明了借宿之意。
这种事并不出奇。
夫妻见他们带着侍从,衣衫端正,气度不凡,便也答应,只道正堂不可入,偏厅侧室均可暂住,只是宅内粮水柴草,都不够这许多人使用。
这自然没关系,他们有这么多人,不止带齐粮食,一并连铁釜都带了两口,只片刻厨房便升起炊烟。
屋舍大概重修过,入门之后,除了那颗老树,再找不到旧迹。
荀柔在偏室内席地坐下,不片刻就逗得将小孩揽怀里了,看房的夫妻也渐渐放松下来,打开话匣。
这处宅院主人姓湛,做丈夫的是湛家世仆,原为主人家身边使令跑腿,妻子则是家中帮佣厨娘,他们年岁大了做不动活,主人于是开恩换了轻省的工作,照看别业。
家中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孩,都在府中做事,这个小孩却是家中长孙了。
荀柔看着他头发斑白,面上皱纹,还以为有五、六十岁,结果夫妻两都才过四十,打发来看别业也不过是前二年的事。
那么,当年的事,他们大概是不知道的。
荀柔只得咽下话,转问主人,老家主前年死了,如今当家才三十岁。
据说是本地大族一支系,本家恶了刘使君,已迁往别地,这家留在本地,这几年倒也还算平安。
“也是没办法,哪能说迁就迁,也没个依靠?听说外面也不太平,天子都跑了,”那丈夫忧心忡忡,“只望使君老人家贵人事忙,忘了我们家吧。”
待荀柔温言告诉他,刘使君已去长安,荆州换了刺史,那丈夫当即高兴起来,既说要告诉主人,又夸他消息灵通。
荀柔笑纳了夸奖,吃了一顿米粥,晚间将行李自带的苇席铺在地上,在偏室入眠。
他终究未寻得自己的最初,他这样想。
然而这一晚,他却做了个梦。
在梦中,他仰头望着,一个容貌陌生,却隐隐亲切的秀雅女子,青衣罗裙,与他温柔凝视,轻轻抚摸他的头顶。
是母亲么?
他并不知道。
两世,他都未曾有机会记忆母亲的模样。
清晨醒来,他再回忆,梦中之人,却如坠雾中,竟已然看不分明。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好梦。
荀柔婉拒了看守宅院夫妻邀他见一见家主人的请求。
是该起程了。
这次东南之征,希望这会是天下安定的最后一战。
第305章 江神
“太尉且观,此座楼船虽只三层,却算稳固安全,不惧风浪,且左右女墙,皆开弩窗、矛穴,于水中近战、远战皆可……
舱中藏有百斤麻油,以防敌军铁索拦江,
这有七架抛车,乃是荆州水师楼船之中最多者,既可于江面攻击敌船,也可打击临水城池坞堡……”
黄射以及荆州中将黄忠、水军校尉文聘,陪伴荀柔在楼船上巡览,毫无保留的将船上各种设计布置一一道来。
江上风浪,吹得宽大的氅衣飘飏,荀柔拢住衣襟,跟着二人,边听边学。
江东、淮南,欲图割据东南的袁术,就不能不用水军。
甘宁的百艘斗舰,三千新卒,在成建制的荆州水师面前那都不能称为水师,只能算水匪。
这当然是不能怪他,谁让荀柔这个掌军的太尉,根本不懂行呢。
至此以前,荀柔对水军的概念,一直在原始和夸张两边横跳。
在现实认知中,他所知道的水军,也就是黄河上运输船的程度,运送粮食、运送士兵,大船也就比小船体积宽大,船工使得更多而已。
但所谓楼船,由于没有亲眼见过,存在想象空间之中,又变成了后世影视作品中的巨型军舰,这种军舰和后世游轮差别,只在于外表是木头,至于其中的科技含量,由于不懂,他也一点都没想到。
因此,他既不知,此时水师船只已经分化出以不同军种的艨冲和斗舰,更在二黄介绍下,颠覆了许多认知,其中最坚固的一个就是:
船越大越稳。
现实是,奢华的二丈高的五层大楼船,遇到风浪极容易翻覆,必须紧急躲避这还是在他认为相当平稳的长江,而不是波涛奔腾的黄河,或者更波澜壮阔的大海。
而楼船作为指挥舰,固然存在于一队水军之中,但即使不考虑建造成本,也无需太多。
在风浪中都容易翻倒,那么影视作品中,楼船的冲撞作用几乎就不存在了。
同时由于吃水深度,面宽等影响,楼船笨重,不能驰入小河道,停靠也需要专门建设的码头,以长长绠绁栓系在岸。
可以说耗费财力物力,相当麻烦。
就拿眼下,楼船居高,整支水军的阵型尽收眼底,最前面的是竹筏,充当探哨和警哔作用,即使没有什么威胁的河段,也不轻松,需要确认前方水里情况,是否有暗礁岩石、旋涡暗流之类。
这两者对楼船都很有威胁,前者使船底破裂,后者则由于楼船体积很容易卷入。
在竹筏后,是杂列的走舸和艨冲,都属于快速冲击船只,走舸轻便,来去更迅速,设金鼓旗帜,艨冲更大,更完备,有女墙遮挡和弩窗、矛孔。
竹筏可载数人,走舸二三十人,艨冲可至百人,这样灵活的小船,才是水上战斗的主力,楼船是能载千人,但船后拖拽十余支走舸、艨冲,待战时需要,船上装载的士兵下到艨冲船上,参与战斗。
而楼船运载功能,也不如多拼几只小船,无论造价还是速度,都没有优势。
“所以,楼船则为指挥,饱揽全局,威慑之用了?”荀柔一时没忍住开口。
黄射一愣,文聘将头微微一低,都没接话。
“看似如此,但在战场之上,绝非这般简单。”三步外,尚还年轻的黄忠大声道,“楼船虽缓,却较其余大小船舰大而稳固,可为遮挡、为阻拦、为分割、为包围,岂只威慑?”
荀柔自己一出口时,就意识到话说外行了,听黄忠这一番,当即点头,“黄将军所言极是,是我思虑不足,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此之谓也,中郎将可谓知兵。”
黄忠的确是有意卖弄,他不比黄射、文聘二人身份,出身兵家,读书不多,此时得了赞许,十分惊喜,却突然口拙,只满脸喜笑颜开,连连拱手而已。
荀柔对他微微一笑,拍拍肩膀以示鼓励。
楼船上正其乐融融,前方忽然传来一片喧哗,很快又添了鼓声,荀柔转头向前一望。
此时已在船尾,尽看不着前方了。
“不知何人闹事,我这就去看看!”黄射脸色顿时不好,急忙道。
“不急,”荀柔看出他将水军还当黄家私有,也并不生气,摆摆手,“鼓声未乱,必不是大事。”
“我替太尉前去询问!”黄忠请命道。
荀柔自然也看出他是功名心切,有意表现,又一笑,“不妨,我们一起去看,当是有什么热闹。”
果然热闹。
只向前几步间,船上戍卫也神情兴奋起来。
听清众兵士声音的二黄并文聘,也都发生变化。
走到楼船前甲板,下方发生的事看得清楚了,似乎是在一张竹筏上,卧了一只光滑无麟的粉白大鱼。
荀柔有些惊讶睁大眼睛,那不是
“白鱼,这是江神,是、是江神显现啊!太尉,祥瑞!”黄射惊喜得语无伦次。
“祥瑞、祥瑞!”众人连声道。
“恭贺太尉,”蒯良当即一揖,“昔者凤鸣岐山而兴周,今江神来见,必是天降吉兆之于太尉!”
“上天感应,祥瑞下降,恭贺太尉!”群吏只慢了一拍,也都呼啦啦一群折下腰。
“上天感应,祥瑞下降,恭贺太尉!”
颂祝声传播得飞快,先是楼船上的军吏到兵卒,就连贾诩也在慢了几息后,随大流加入进去,再之后周围船只上也渐渐都变成同样的话,整齐的声音。
将白鳍豚称为祥瑞,荀柔开始只觉得好笑,毕竟就是对他而言,见到白鳍豚也真算吉祥了,只是他认知里的吉祥,和他们必然不同。
然而还来不及解释,就被随着而来的山呼声堵住。
高大的楼船,开阔的平原视野,滚滚长江,浩荡长风,助增山呼之势,他立在船头,甚至看到江水两岸平民,向着他跪拜下去。
这与过去祭祀仪式上的山呼完全不同,简直……简直……就像自发的、真实的、高昂热烈的崇拜。
此情此景,纵使铁石心肠,也要烧融,荀柔目眩神迷,热泪盈眶。
他张开手臂,连连恕礼,待声音渐落向众人道,“天降祥瑞,当与诸君百姓同贺!”
自有传令使至船两舷向外宣唱,于是又激起一片欢呼。
甘宁湿漉漉的爬上楼船,这段时间他一直与荆州水军厮混,肤色渐渐变深,有点荀柔刻板印象中水军将领的样子。
这头白鳍豚竟是他抓住的,据说原本他所领了几只竹筏,在船队最前面,行至这段水泽,忽然就看到一群漂亮的白鱼,有七八头,出现在前方,并不断跃出水面。
他当即领着几个兄弟跳水游过去,结果大概是让鱼受到惊吓。
“……其余都逃了,只得一条。”甘宁惋惜,“都不够吃。”
“既是江神,怎么能吃他?大家都看到了,就放了去吧。”荀柔叹了一声。
还吃?要在后世,高低得整个五年、十年起步。
“就……就这么放了?既不能吃,不如太尉养着?好看的!”
“若是养死了,岂不是更为不吉?”荀柔板起脸,“你亲手去放,也让它识得你恩德,日后庇佑你!”
“我”甘宁知道这是好话,却扭捏起来,“还是太尉亲自”
“还不快去!”荀柔心累。
不过,至天黑下船扎营就寝,他忽然想起,原本还想邀请黄汉升共进晚餐,不小心忘记。
一天忘记不要紧,次日再请也是一样。
黄忠被他选中出征,自然有名字的功劳,毕竟是三国演义中蜀汉政权的五虎上将,本事必然是有的。
刘表命其为中郎将,这个在董卓乱世前,比二千石,可掌一方兵马的中上等武将官职,已变为中下层官职。
黄忠这个中郎将,只是荆州牧府诸多守备中郎将之一。
而显然,黄汉升有激昂进取之意,并有与之相媲美的才能和努力这不,就抓住机会脱颖而出了。
荀柔与他交谈,发现他对水战颇有一套认识,任命他为楼船校尉,接管他乘坐的这艘楼船。
黄射无心,但荆州水师成了黄家私有,很肯认他们黄氏父子命令,这种局面必须要改变。
别处,他交给甘宁去浸润,自己并不管,甘宁既当水军都督,自然得使得动水军士兵,如果不能,将来可以再扶植别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