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十步路,走了约莫一刻钟长。
等他靠近时,萧远潮看到一张埋在雪白绒毛中的脸,皙白的面颊变得红通通的,尤其鼻尖,此刻仍在轻轻抽动着,终于到?他身?边,才?长出一口气似的放松。
伞被放在二人脚边,薛应挽跪在他身侧雪地,从怀中取出那件衣物,是他的冬衣外套,小心搭在了萧远潮后背。
“今日去找你,才?听说你被罚了,”薛应挽讲话时呼着气,眼睛却亮晶晶的,“就算结了丹,天?这么冷,也会难受吧。”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被油纸包裹好的馒头,气喘吁吁道:“我?给你带了点吃的,我?自己?做的,还热着……诶,怎么不热了……”
结丹之后无需吃食,也没有?那么惧怕严寒,可薛应挽却总担心这担心那,给他带了衣物吃食,瞳中亮晶晶地,期盼地望着他:“你偷偷吃吧,文昌长老不会发现的。”
萧远潮拒绝了,说道:“是我?自己?犯了错,没有?偷奸耍滑的道理?。”
薛应挽有?些丧气:“只是吃点东西,也是偷奸耍滑吗?”也不再逼迫,竟就在雪中,自己?掰起了有?点发冷干硬的馒头。
他还未习得全部术法,包括很多简单的驭风,燃火等都不太熟练,萧远潮想了想,握住薛应挽手掌,馒头重新烘得暖热软和。
薛应挽夸赞他:“远潮,你好厉害。”
只是最简单的术式而已,没什么好夸的。萧远潮垂下眼,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去?”
薛应挽摇摇头,说道:“不回去。”
“为什么?”
”每日我?们都是一起的,你受了罚,我?也没有?自己?偷偷享受一说。”他认真地讲,等吃完了馒头,重新捡起身?侧油纸伞,挡在了二人头顶。
“不用。”萧远潮道。
“用的。”薛应挽也坚持。
腿在他身?上,萧远潮劝不动他,只能由着来,薛应挽其实怕冷,身?上裹了厚厚的衣物,还是被吹得发抖,不过大半日,就疲累得不行。
到?了后半夜,就已经靠在萧远潮肩侧睡着了,油纸伞早就不知什么时候脱手,吹到?了看不清的远处。
风雪渐停,萧远潮偏过脸,看到?呼吸匀长的薛应挽,他的头发被凤吹得乱作一团,脸蛋红扑扑的,嘴唇薄红湿润,好像在梦呓。
萧远潮没有?用术法为自己?挡下一点雪絮,却为薛应挽结下了一道不容风雪穿过的墙。
他看向远处缓缓落下的雪絮,似乎觉得,也没有?这般孤单了。
后来很多年间,萧远潮都曾经在梦中惊醒,恍惚又回到?了那个风雪侵袭的下午,他眼前还是白茫茫的,但总有?一个时刻,远处会出现一抹突兀的青。
冷汗涔涔,中衣湿透,萧远潮第无数次控制不住的想,那日薛应挽在梦中,究竟讲了什么话?
那把伞最后被风去了何处?
被一块块掰开的冷硬馒头,是什么味道?
他的脑袋像是被雷击炸裂一般发痛,无边的黑夜中,矛盾的两道情绪来来回回折磨着他。一面痛恨自己?去想那个弑师装傻的小人,要与他不死不休,一面不住想在那个冬日里,那样冷,薛应挽捧着馒头双眼亮晶晶看着自己?时,为什么没有?去试一口呢。
“别看了,走远了。”越辞道。
“我?没看他,”薛应挽道,“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他想推开越辞,却发现被握得很紧,比方才?萧远潮的力道有?过之无不及,只是一个停留在腕上,一个与他十指相握。
越辞牵他快成了习惯,薛应挽并未觉察何处不对,可迟迟不松,仰起头看时,才?发现越辞紧眉抿唇,整张脸说不上的沉。
这下,才?意识到?他是因为方才?自己?与萧远潮见面一次不开心了。
“就是讲了一两句话,没有?其他的。”他解释道。
越辞道,“没有?吗?”他抬起二人手掌,“他刚刚握着你,我?再来晚一步,是不是就要向你深情述说了?”
薛应挽都快被他逗笑了,道:“他不是这样的人,何况再过两个月他都要成亲了,你连他的醋也要吃吗?”
越辞仍是不满:“他不是这样的人是怎样的人,你这么清楚吗?”
薛应挽也来了劲:“你非要这样强词夺理??”
两人对峙上眼神,越辞咬着后槽牙,约莫是想到?那一次不欢而散,自己?也不占优,最终率先败下阵来,不满地低了语气:“我?只是不高兴你和他说话,文昌长老的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还要特意从朝华宗下来找你说这些……”
薛应挽一怔:“你全听到?了?”
“听到?了,一字不落,”越辞道,“放心,我?不会和别人说的……等下,你不要打岔。”
越辞躬下身?子,半个脑袋靠在薛应挽脖颈,一手搂着细腰,就跟个难缠的大狗熊似的,薛应挽推也推不开走也走不了,无奈:“那你想怎么办啊。”
颈边气息热切,不满地哼哼两声。
“我?去买鱼来做给你吃好不好?”薛应挽摸摸他后脑勺,指尖停留在系着马尾的发带处。
越辞摇头。
“晚上一起到?街市上逛逛?”
越辞还是摇头。
“那就没办法了呢。”薛应挽叹气。
脖颈都被舔湿了,凉凉的,还有?些痒,越辞铁了心非要和他耗下去,好一会,随着犬牙咬上锁骨的疼意,闷闷的声音传来:“有?办法。”
“嗯?”
不等他反应,一股巨大的力将他整个身?体托了起来,再薛应挽震惊中抱入屋中,甚至连屋门?都仓促得只用脚跟重重踹上。
“等、等等……嗯,唔——”
随着惊呼与慌乱,他被丢在床榻,男人身?躯笼罩在他上方,薛应挽想起身?逃跑,下一瞬又被巨大力气带着手臂狠狠压拽回榻间。
一声闷响,深重而狠厉的吻骤然?落下,将他的话语堵在唇中,反抗挣扎的掌心都被手指穿插锲入,钉死在了头顶被褥间。
实在有点……太凶过头了。
记忆里只剩下昨夜如同没入海中般的起伏汹涌之感,被逼着一次次叫师弟老公,而后关?节酸软, 尤其?膝盖磨损处隐隐作痛。
越辞端粥进来时,便对上努力用?被褥遮挡身上痕迹的薛应挽, 他放下手中碗,说道:“师兄, 别遮了,又不是第一次看见。”
薛应挽本就面?皮薄, 此刻更加说不出一句话, 哆嗦着退到墙处, 好久,才小声?问道:“我?身上, 你……清理的?”
“是啊, ”越辞好整以暇地抱臂看他,“不仅身上,被单昨夜我?也换了,上面?都是水迹, 还?有昨夜师兄……”
“停, 停,可以了!”薛应挽怕他再讲出什么?让自己头痛的话语,连连阻止, “不要再说了, 粥,拿过来!”
越辞哼哼地笑, 重新端了粥,坐到床边, 舀起一勺,说道:“师兄,张嘴。”
薛应挽:“我?自己来。”
越辞没同意,勺子喂到他嘴边,薛应挽还?是只能一口口吞下了粥,是学着他平日?方法?做的,白米粥加了点虾仁,勉强算得上鲜甜。
吃着吃着,薛应挽也逐渐接受了,大?半碗入腹,吃得饱了,就开始翻起昨日?的账。他问越辞:“你什么?时候入的金丹?”
越辞答道:“还?在朝华宗的时候吧,从山下回去没多久就结丹了。”
“你入宗时才筑基,已经算得上是最小年纪的弟子,短短一年就能结丹……就连相比当初的萧远潮也不逊色,可你甚至,一直没怎么?修行?。”
越辞道:“说过了,你师弟很强的。”
薛应挽喝下最后一口粥,道:“你资质这?样高,不应该和我?一直耗在一起,回到宗门?,会有长老将你收作亲传弟子培养,也会有很多上好丹药。”
“不要再赶我?走?了,师兄,”越辞收起见底的小碗,认真道,“我?说过,我?只想陪着你,何况……师兄忘记你昨天答应了什么?事吗?”
“昨天?”薛应挽在脑中搜寻回忆,“我?答应了什么??”
“和萧继对峙,我?让他别再来找你的时候。”越辞笑眯眯地好心提醒。
薛应挽一下回过神来。
他默认了越辞那句“道侣”。
他辩解道:“你们那会剑拔弩张,我?是为了让师兄离开。”
越辞挑眉,没将他的话当一回事:“那我?不管,答应的事,可没有反悔的,何况师兄已经和我?双修过了……不和我?结成?道侣,还?要和谁?”
虽说事实的确如此,他也没有再想过有除却越辞以外的人,可明明白白说出来,还?是让薛应挽做了极大?心理准备。
他揉着眉心,再一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过段时间吧,”他道,“等魔种之事平息,我?带你回宗,一起去面?见我?师尊。”
到了午后,薛应挽才对自己真的与越辞双修一事产生了些实感,也知道自己修为落后太多,连新入门?不久的师弟都结了丹,他还?赖在筑基不肯动弹。
再不抓紧,怕是寿元真的有耗尽的一日?。
他有师尊有师门?,如今更是有了道侣,世上也多了牵绊,就不舍得轻易告别了。
越辞离开的时间愈发多了起来,有时过了饭点也不见踪影,甚至有一两日?足足到半夜才从屋外返回,入秋后身体?冰凉,钻入被窝时能冻得他打哆嗦。
薛应挽今日?修行?结束得早,突发奇想着要去找越辞。可对方行?踪不定,也没有告诉自己会去何处,便抱着散步寻人的心情在长溪内慢慢游荡,遇见喜爱的铺子,也会入内一观。
长溪并不大?,因着入了秋,多了不少卖烤红薯的摊子,一路香气扑鼻。走?着走?着,便想起第一次和越辞下山时对方做不完的任务,心生好奇,于是转了个道,沿着当初二人行?进的脚步往前走?。
当时越辞都做了什么??好像不少,小巷惩治了好色之徒,布料店替小昭送书信,给摔了脚的阿婆帮忙喂食洒扫,还?去买了包子带个老人。
想到此处,他也去同样的店铺,买了两只肉包,用?油纸包着,沿着记忆中的小道,一路到镇尾邻郊处,停在那间极为老旧,不知已有多少年岁的木屋前。
当时那位老人也同样坐在屋前一张小藤椅上,白发糟乱打结,似有多日?未曾清理,衣物穿得破旧,没有打过一个补丁。他的眼睛被头发遮挡大?半,略有痴傻目光却遥遥望着入长溪的小镇,不知在想些什么?。
真奇怪,这?么?多日?过去,除却越辞,还?有人为他送东西吃吗?如果没有,老人是如何独自撑过的?又为何一直在屋外,朝着无人处看。
薛应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除却满是泥沙的道,便是两旁种下的草木,无人经行?。
罢了。他靠近老人,学着越辞,将两只肉包交到了老人手中。
“爷爷,要不要吃些东西?”
随着话语落下,老人僵硬的脖颈开始转动,连带着颈上沟壑般纹路深深,那张**枯蓬乱头发遮住的脸颊骤然仰起,直勾勾看向来人。
在看到薛应挽面?容时,本就发灰的瞳孔骤然缩紧,喉中沙哑地蹦出几个音节。
“你要说什么??”
薛应挽试着凑上前,也只听到含糊不清的几个几乎算不得话的字,良久,只得放弃。
“……我?听不懂。”
他正要起身,突然那只枯瘦如柴的手掌骤然从衣物中钻出,紧紧握住了他手腕,同时神色突变。
一个行?将就木之人,这?一瞬间的眼神,却像是一柄利刃,深深捅入胸膛之中,要将血肉剜出般戾然。
薛应挽心下一震,吓了一跳,回过神,这?才注意到,老人双瞳一片浑浊灰白,似乎连瞳珠都和眼白混在了一起。抓着他的手腕偏内处有一块很重的伤疤,黑黝黝的,像是曾被火烧灼过,结痂留下的痕迹。
只是很快,老人又恢复了那副痴傻模样,无神的目光直勾勾看着他,掌心也松了些许,只有指上茧子轻轻摩挲肌肤的触感。
薛应挽心有余悸,方才老人那对几近灰白的瞳孔与他对上视线时,像是恨,又像是极深的恐惧或是执念交织着,令人如坠寒窟,胆颤魂惊。
是错觉?
容不得想太多,但是薛应挽却不愿再待,匆匆告别后,逃也似的离开了此处。
他没有找到越辞,心有余悸地往回走?,可惜横殃飞祸,穿行?过三环巷口之际,竟有人直直拦在了他面?前。
此人身形庞壮,黑衣覆面?,单手持刀,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极不好惹的气势,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只是单纯遇见。
薛应挽开始尚且好声?好气:“阁下可是有什么?事?”
对方一语不发,拔刀而上,来势汹汹。
“等等,你要做……”
男人的刀极快,几乎是瞬间,就横截到他面?前。此人境界极高,薛应挽甚至毫无反抗之力,便被刀气劈砍至墙面?。
落刀之际,额间光华显现?,得了一丝喘息之机,他撑起身子,准备趁着那股抵挡之力欲离开。
这?股戚长昀留下的气息救了他一命。
男人显然也很意外,却反而决定了什么?,收了手中铁刀,转而用?意念唤出一柄长刀,再以灵气护体?,重新朝薛应挽而去。
戚长昀留给他的一丝护身之气已经足够拦下寻常出窍期,可此人竟不止出窍境界,且宁愿动用?自损身体?的术法?也要对他下手。没等薛应挽有足够气力逃脱,男人手中长刀精确地移上他小腹位置。
刀尖没入,献血横流。
薛应挽睁大?双眼,剧烈痛楚窜上四肢百骸,令他瞬间脊髓发麻,大?脑一片空白,随即意识到,对方在生挖自己丹田。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口中鲜血同时喷涌而出,连讲一句话都变得极为困难,他手脚冰冷麻木,天灵盖处亦传来源源不断的尖锐痛感,像是内脏被搅乱,整个脑袋都快裂开一般痛苦煎熬。
捅破丹田,多狠毒的手段。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在此处时,那柄长刀却在将将穿透他身体?时停下,随即重重抽出,带出鲜红的血液,淋淋漓漓滴落在地。
男人就这?般抽身离去,留下薛应挽独自一人,他靠着墙,缓缓往下滑去。他满头冷汗,捂着小腹,不知过去多久,最后听到的,也只是下一个行?人经过时的尖叫高呼声?。
醒来时,已经回到那间与越辞居住的小屋中。
身上的伤已经被镇上大?夫简单处理过,伤人者显然不想立马要他性命,却偏偏要毁了他丹田,将周身内部循环之气搅乱。于修炼之人而言,虽不会一时死去,却会成?为一只漏了洞的木桶,桶中水在这?无法?缝合的缺口中源源不断往外漏去,直至最后油尽灯枯,一点点衰亡而逝。
薛应挽很沉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已经没有了灵根,便是再失去一个丹田又如何呢?
只是想不通,自己并没有多高的修为,也没有惹过什么?事和什么?人,究竟是谁,会想出如此狠毒的方法?对自己。
身上痛楚依旧一阵一阵袭来,被长刀捅入丹田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薛应挽想抬手,发现?连最后一丝力气也没有,只得轻微动了动手指,继而被发现?他醒来的越辞握住掌心。
“师兄,你怎么?样?”
薛应挽口舌发干,艰难撑开一点眼皮,很缓慢地道:“……没事,”他说,“我?没有事,”继而,又像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问他,“我?的丹田……”
这?下,轮到越辞沉默了。
甚至不用?回答,薛应挽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会想办法?。”越辞道。
闻言,薛应挽只是扯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对元婴以下修士而言,丹田便是修行?根基,丹田被毁,从古自今都是最能摧毁一个修士的方式,无论他有多少修为,对损坏的丹田而言都于事无补。
这?基本等同于被判了死刑,说什么?办法?,也不过是一点安慰罢了。
“师兄,先吃药。”越辞道。
桌上摆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瓶罐,越辞将其?中丹药倒出,喂薛应挽送水吞服。这?些都是极为名贵的丹药,效果算得上即时见效,有的甚至名贵到朝华宗内都难寻,而越辞不知去哪寻得,像喂糖一样毫无顾忌地全数给了薛应挽。
可丹药终究只是丹药,能一时恢复身体?状态,却无法?修补被破坏的丹田。
越辞不知在想什么?,喃喃道:“若是我?能……陪着你,就好了。”
薛应挽摇摇头:“对方目标是我?,就算不是今天,也能是明天,后天,你总不能一直在我?身边,想要动手,就一定会找到机会的。”
薛应挽看到越辞紧皱的眉头与悔恨神情,紧了紧二人相握的手,垂下眼睫,轻声?道:“……越辞。”
越辞一顿,应道:“嗯。”
薛应挽没什么?力气,声?音发软,像是掩盖自己的狼狈:“抱一抱。”
越辞俯下身子,将这?副孱弱单薄的身体?搂在怀中,面?颊相贴,尽量在不碰到伤口的情况下揉着后颈。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他声?音发哑,不再如从前般事事成?竹在胸,更有些第一次在薛应挽面?前措手不及的慌乱,呼吸错急,“老婆,我?想办法?,我?想办法?,你相信我?,我?有很多东西,我?一定,能想到办法?救你……”
他去擦薛应挽的眼泪,胸中传来一阵说不上的闷疼,碰到冰凉湿意时,连指尖也有些发颤。
“别哭,别哭……”
第30章 变故(二)
半晌, 越辞发现?一点不对,抬头?视线向下时,发现?了薛应挽额间正从肤肉中?显现?而?出, 光华流转的半云纹,好奇用手探了探, 触之生凉。
“好久前就想问了,这?个到底是什么?”越辞问。
“唔?”薛应挽眨了眨眼, 随即道,“这?个别碰, 这?是我师尊用来……”
话音才?落, 屋门便被人从外施力推开, 光线落入屋内。不等越辞回神,一道极为庞大汹涌而?无法抵抗的灵力便直朝他而?来, 无一点反应时间, 便将他生生整个人拽起与薛应挽分离,随即重摔在榻前地?面,发出轰隆撞击响声?。
戚长昀一身玄衣,手持长剑, 逆光而?立。
他身下影子被拉得?极长, 满背白?发扬起,面容隐在阴影下,看不清表情。
“你……”越辞呛出一口?血, 抬头?看着戚长昀, 还未说出下一句,便被一股力气凭空抓上衣领, 将他从地?面抓起,一把甩出屋室。
薛应挽忙道:“师尊, 不要!”
可?惜这?话说得?太晚,屋门在越辞面前重重关上,彻底阻隔了他与薛应挽的联系。戚长昀眉目冰冷,衣袂微扬,指尖掐诀落下结界,任屋外如何动静,都再?不能影响屋内二人。
“师尊,咳,咳咳……”
本就虚弱,强行起身更是令薛应挽咳嗽不止,口?中?吐出淤血,发丝垂落至惨白?的脸侧,更令人生出几分怜惜之意。
戚长昀坐于床榻,一手扶住他腰间,道:“别动。”
薛应挽抓着他一点衣角,一时只咳嗽讲不出话,眼神巴巴示意着屋外摇头?。戚长昀眉尾深深压着,指腹擦去他唇角血迹:“什么时候了,自己这?个样子,还想着别人。”
薛应挽不停晃他衣摆,十分着急,戚长昀说不出是怒意还是讽刺,声?音冷冷:“人还活着。”
薛应挽这?才?长出一口?气,绷紧的肩头?缓缓松懈。
这?一番动作,令本是简单包扎的小腹伤口?再?一次渗出血迹,雪白?的绷带被染红了大片。薛应挽也后知后觉感受到伤口?再?次裂开的痛苦,垂下一点眼,咬着泛白?的下唇。
他身躯发抖,戚长昀搭在后腰的掌心为他灌入灵流,有些冰凉,却恰好缓和了疼痛,薛应挽短促地?呼吸着,又听到戚长昀问:“你这?些日子,就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薛应挽不知道为什么戚长昀一直对越辞有偏见,还是想下意识为他辩解:“师尊,他不是那样的人。”
戚长昀的脸肉眼可?见更黑了。
“若他真是什么正人君子,你又怎会失身与他?”
薛应挽一愣,显然也没想到师尊竟然知晓自己与越辞已然合修一事,一时间不止羞耻还是慌乱涌上心头?,结结巴巴道:“师尊,你,你……”
本想问戚长昀是如何知道的,又意识到什么,摸了摸自己额间,有些羞愧低头?,声?如细蚊:“我与他……我是自愿的……”
戚长昀:“你心性纯善,他却借此哄骗欺瞒,这?等惯用伎俩,下作虚伪之人,如何值得?你为他心疼?”
“师尊,他真的不是……”
“不必继续为他辩解了,”戚长昀道,“你成现?在这?个模样,还有空担心一个别人。”
薛应挽默默垂下眼。
“我修行一直很差,也不用心,技不如人,给师尊丢脸了。”
这?话出口?,戚长昀却也不忍继续责骂他了。
“不是你的错,”他说道,“对方修为境界高你许多,避不过的。”
薛应挽依旧低落地?垂着脑袋,慢慢说道:“师尊,我没有惹别人。”
戚长昀沉默了一下。
“我知道。本想保护你,让你到山下避过一阵就好,反倒弄巧成拙,让人盯上,利用了你,”他道,“是我大意了。”
顿了顿,又道:“对方冲我而?来的,毁去你丹田时下了同样也要遭受反噬的恶咒,甚至不能用寻常方法修补。”
戚长昀收紧手掌,薛应挽便顺势靠向他身体,额心抵着戚长昀肩头?,闷闷道:“没关系的,其实就算我真的突破到金丹,也长不了多少寿元,现?在不过提早一些时日而?已。”
他还是拽着戚长昀衣角,这?是小时候便留下的习惯,从前在霁尘殿里,便时常这?般窝在戚长昀怀中?,有时读书,有时睡觉,一待便是一整个下午。
“其实我都明白?,师尊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在开始慢慢远离我了,”薛应挽道,“所以受伤后师尊能过来看我,也很好。”
“为什么这么觉得?”
薛应挽只是轻轻叹气,也许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什么话都趁着现在讲了出来:“那天以后,师尊便很少,很少再吃我做的食物了。”
戚长昀一顿:“你一直在意这个?”他反应过来,“后来自请去相忘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薛应挽很轻地?“嗯”了一声?。
戚长昀一时怔住。
朝华宗里人人都说,薛应挽是因为要刻意避开萧远潮,才?自请去了宗内最偏僻的种植药草的一峰,可?戚长昀向来便知晓,薛应挽绝不会因为这?种事选择逃避。
当时随意问过两句,薛应挽不想答,便也没有再?追问。
一桩误会,竟隔了足足百年,现?下再?知晓,便多多少少添了些怨错之意。可?惜有的事过去便是过去了,再?遗憾,也总不再?能有重新选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