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断她:“和他没关系。”
你的维护如此直白,她咬了咬唇,却倔强地不肯别开眼,狠狠地盯着你,泪水一串串地往下掉。
上完体育课的学生们陆续回到教室,四周渐渐嘈杂。
吹了一会儿凉风后你感觉烧得更厉害了,眼前甚至出现了重影,便不动声色地撑住墙壁,试图结束这次聊天:“明年就中考了,我只想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其他的事情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果果擦了擦眼泪,冷笑道:“说得多好听啊!如果是想专心学习,那你为什么还网恋?不就是为了让陈知玉安心吗?顾如风,你怎么这么怂啊,生怕他误会一丝一毫!你是真爱他,也是真的孬种!”
你刚想说什么,却见陈知玉匆匆地转过墙角,差点和你撞上。他忙拉过你道:“体育课刚下课我就赶紧回教室了,没见你人,怎么在这?烧退了吗?”
他一出现,你顿时气一松,全身上下都发软,却强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
陈知玉看见了你身边的果果,目光从她通红的眼睛上掠过,察觉到你们之间怪异紧绷的氛围,他看向你,有些迟疑地开口:“你们……”
你抿了抿唇,身体的疲惫和难受让你什么也不想说。你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他会如何选择。你心里已做好了迎接失败的准备,身侧的手却悄悄捏紧了衣角。
幸好,陈知玉只是冲果果点了点头,便准备拉你回教室。
随着心中大石头的落下,黑雾吞噬了你的视野,你腿一软,身体晃了晃,向前栽去,被陈知玉扶住。
他惊慌的声音像隔了层纱:“顾如风!”
你唔了一声,滚烫的额头在他脖子上蹭了蹭,几秒后眼前的黑雾散去,陈知玉扶着你的腰,已经冷静了下来:“我去找班主任请假,然后送你回家。”
站在旁边的果果有些不知所措:“顾如风,你生病了?”
你摇了摇头,陈知玉扶你在旁边的花坛边坐下:“在这等我,很快回来。”
你需要撑着花坛边沿才能勉强坐稳,却依然拒绝了果果的搀扶。她讷讷地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生病了……”
“没事。”你低声道,“马上上课了,你快回去吧。”
她又说:“我不是故意的,那些话不知道怎么就说出口了。”
陈知玉很快拿着假条跑来,手里拎着你俩的书包。出了学校后你却不让他送你回家,自从那个掷来的碗在你头上划出血痕后,你就再也不会让家人知道你生病。冷血动物不会给予关心,更不会接受关心。
发烧让你的思维和语言都变慢,但陈知玉还是听懂了你的意思。
于是你俩先去小诊所开了药,接着去了网吧,要了两个靠里的机位。
吃了退烧药的你缩在电竞皮椅里昏昏欲睡,旁边的陈知玉打开电脑,开始玩一款名叫活力庄园的种田游戏。
他的小人儿跑到庄园西北的桃树林,正准备砍树,却发现背包里没有斧头。小人儿在屏幕上跑来跑去,甚至把庄园翻个底朝天。
你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斧头在番茄后面。”
经你提示,陈知玉找到了被番茄丛遮得只剩个木柄的斧头,小人儿又跑到西北,开始砍树。
然后他咦了一声,转头看你:“你没睡啊?”
你问他:“我冷血吗?”
陈知玉呵呵一笑:“顾哥,您现在是38.2°的热血,比咱普通人烫多了。”
药效上来后,你裹紧衣服,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烧退得差不多了。你坐直身体,揉了揉眼睛,看着陈知玉用初级鱼竿和一条极难钓的鱼做斗争,连续三次失败后,他叹了口气,松开鼠标。
你说:“我请你吃泡面。”
陈知玉说:“要加根肠儿。”
很快,网吧老板端来两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泡面,你俩吃得满头大汗。吃完后他继续打游戏,你拿出作业开始写。
写完数学,手机里已有了好几条未读消息。
是你的网恋对象发来的。
你和她认识已一个多月,每天的聊天、互道晚安、周末的组队刷副本,让你们的关系无比亲密。网络本就容易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许多在现实生活中说不出来的话,却能很轻易地吐露给隔着网线的人。她是你的半个知心朋友。
许潇然:宝贝宝贝,我放学啦!
许潇然:我回到家啦,爸爸做了红烧鱼。
许潇然:我吃完饭了,开始写作业~
许潇然:[/哭哭][/哭哭]宝贝怎么不理我!
你回复她:抱歉,刚才在写作业。
她兴高采烈地和你说起学校的趣事,又说今天的作业好难好难,肯定写错了好多题,让你不许批评她。
你回复:我有那么凶吗?
她立刻发来亲亲和抱抱的表情,和你撒娇。
你检查了她的数学作业,果然有许多错题。你在草稿纸上写下正确的解题步骤,拍照发给她,又打字强调了几个解题的重点。
你发:理解了么?有不懂的再问我。
“开了眼了,顾哥什么时候这么耐心了。”耳边骤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你一跳。
陈知玉凑在你脑袋旁边,看你的手机屏幕,一边看一边牙酸似的啧啧啧啧。你脸一热,想收回手机,却被他按住动弹不得。
“酸死了酸死了。”他一脸嫌弃,“一口一个宝贝,真腻歪啊。”
你推开他,把手机揣回衣兜:“羡慕的话你也找个人网恋去。”
陈知玉感慨着:“你给我讲题的时候,不但只讲一遍,而且还满脸不耐烦——”
他摇头晃脑学着你平时的腔调:“‘真传一句话,自己悟去!’,哎哟,怎么轮到别人,就开始‘有不懂的再问我’了?”
你无奈:“别说了哥。我叫你哥还不行吗。”
陈知玉:“有不懂的再问我。”
你:“……”
一直到走出网吧,在岔路口分别前,陈知玉还冲你挤眉弄眼:“睡前记得吃药,有不懂的再问我。”
你:“……”
你背着书包,一个人慢吞吞地回到家。家里一片漆黑,你毫不意外地在茶几上找到了你母亲留的纸条,说她去打牌了,晚上不回来。
你身体还有些虚,估算了剩余的语文和英语作业,约莫可以在明天早读时抽空写完,便不打算再开书包。吃过药后洗漱完,你上床准备睡觉。
许潇然恰好发来消息:我改完错题了,谢谢宝贝给我讲题[/亲亲][/亲亲]
你回复她:行,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许潇然:今天怎么这么早睡呀?
药效上来后你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强打精神回复:吃了药很困。
消息立刻像轰炸般涌来。
许潇然:啊啊啊啊?
许潇然:老婆你生病了吗?啥时候生病的?是怎么了?!现在好些了吗?身边有人吗?
你皱了皱眉,回复:老婆,你别叫我老婆。
她总是这样,偶尔蹦出一两声老婆来,你很难习惯。
许潇然:每次我觉得你很脆弱的时候,我就想叫你老婆嘛。[/委屈][/委屈]
你回复她:就是普通感冒,已经好多了。
她把电话号码发给你,坚持让你给她打电话,说要听听你的声音,确认你的情况。你拒绝了她,只说自己没事。
她委屈兮兮地答应了,又说等你中考完后来你的省份找你,说她想和你考一个高中,天天和你说话,说她真的好喜欢你。
极度社恐的你其实不太能接受见面,可在她的软磨硬泡下,你答应了她——中考结束,就与她奔现。
接下来的三天,诊所开的药吃完,你便完全好起来了。
可上天是公平的,此消彼长更是真理,你的病好起来的同时,你与陈知玉的关系莫名的变坏了,突兀却又合理。
那个星期六的早上,你照常打电话约骑行,他第一次拒绝了你:“我今天有事,哎——”
还没等你问,他就说了声拜拜,匆匆挂上了电话。
你并没有挂在心上,但在星期一下午的体育课上,你照常和他在校园闲逛时,一个同班同学来加入了你们。
那个名叫王澜的同学礼貌地和你打了招呼,就转头对陈知玉笑道:“前两天麻烦你了,周末还给我补课,耽误你出去玩了吧?”
你知道王澜,他是和陈知玉住一个小区的邻居。陈知玉和他见面,只需下楼走几步路。而与你见面,自行车轮需要压过重重迭迭的街道,穿过数不清的红绿灯。
陈知玉道:“没事,举手之劳嘛。”
你站在原地,面上淡淡的没有表情,内心却只有一个念头——陈知玉知道你和果果之间的始末,他终究还是怪你了。
所以,他开始找新的朋友。
他要离开你了。
你不知道你是如何渡过那节体育课的。二十分钟的自由活动时间,又恢复了最初那般的漫长,长得如凄风苦雨的一个世纪。
陈知玉依然和你说话,可你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向来温和善良,想必是不忍心与你绝交,于是拉入了第三个人。他太了解你了,深知这样便能让你离开。
因为你是把他当做唯一来对待的。
你知道,他也知道。
下午的课上你心不在焉,总是去看教室另一边的陈知玉。你发现他和王澜的座位,比和你的座位近得多。就像他们是邻居,你却住在好几公里之外。
可奇怪的是,三个课间十分钟,陈知玉照常来你的座位找你,和往常一样与你闲聊。他神情从容,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你心里升腾起一簇微小的希望之火,可是这簇火苗立刻被无情浇熄。
放学后,你站在学校门口,看着陈知玉和王澜一起骑车离去。直到那两道身影转了个弯,再也看不见影,你才慢慢地转身离去。
自一年多前,你以请他吃炸土豆为由留下他后,他就察觉到了你敏感又隐秘的心事。所以他从不与特定的人骑车回家,而是混在一群同学中,与所有人同行。
可是这次,他为新朋友破戒了。而他的新朋友,即将取代你的位置。
到了周五的体育课,你几乎不敢与他对视。体育老师一吹哨解散,你便借口说要帮数学老师改卷子,从操场落荒而逃。
中途你一次也没有回头。想象中的场景已然让你万箭穿心,若是再亲眼目睹,你怕你会承受不住。
你向来自尊又自卑,自矜又自厌。你从来不会对离开的人或事加以挽留,可对方是陈知玉。
所以你想再试一次。
那个周六,你在座机旁守了整整一天。可一直到天黑夜深,你也没有等到他的电话。那些骑行中的青草地、野外天,那些淡烟流水、野生栀子、炙烤野兔,在深沉的夜幕中,变成了上辈子的记忆。
那天你和许潇然打了一通宵的地下城与勇士,她带着你过了最难的副本,爆了一把强化+14的稀有之剑。
虽然你什么也没告诉她,她却总能从你打的字中察觉你的情绪。她用游戏中的人物做出各种可爱的动作,逗你开心。她甚至买了九十九个全服喊话的喇叭,把一句话无限刷屏。那句话是——“我永远爱我徒弟!!!”
到了星期一,你已经下定了决心。
你要惩罚你独守座机时的软弱,你要做那个斩断一切的人,决绝地退回长伴你的孤独与寂寞。
在做早操时你找到了陈知玉,他本想与你闲聊些什么,可又被你过于严肃的表情惊讶到,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你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你本想说,既然已经不是彼此的唯一,那就断了吧。你也想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或者,事已至此,不如好聚好散,还能保留些美好的回忆。
可你一句也没说出来。
他眼中的疑惑越来越重,你只好故作平静地说,你月考成绩不理想,要恶补一番,午后不能再和他散步,周末也不能再出去骑行。
他说好。
接下来的几天,你恢复了独来独往。陈知玉偶尔来找你,你总是三言两语打发走他。后来你不再接他的电话,不再因他的呼喊而回头。即使在路上碰到,也愣是装作看不见地擦肩而过。
你会在深夜的被窝里哭,但你表现出来的,永远是毫不拖泥带水的决绝。
最先察觉到异常的是果果。经过上次撕破脸的大吵后,你们没再说过一句话,在路上遇见也当做陌生人。
果果借着月考后调座位的契机,又搬回了你的前座。她不再问你数学题,而是自己埋头钻研,只偶尔转过身,用例行公事或者挑战的语气对你说,你的某道题的解法不够好,她想出了更简洁高效的解法。
你会听她讲她的解法,与她讨论。她只是垂着眼默默听着,不再明晃晃地看你的眉眼。
若她的解法错了,听完你的解法后,她会低声说谢谢。若她的解法确实比你的更好,你也会说谢谢。
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也被你用来做模拟题。往往在你前脚刚回到教室,果果也跟着进来,默不作声地在座位上写作业。空旷的教室安静得落针可闻。
有一次同学们打闹,不小心碰到了你的桌子,四条桌腿在地上前后摇晃,勉强维持了平衡。但桌兜里的东西却洒了一地,其中有六七盒香橙味的牛奶。
果果正从后门进来,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牛奶,又看了你一眼。
快要上课时她转过头对你说:“橙子味的奶,你不喝就给我,别浪费了。”
你把那几盒牛奶给她,她分两次接过,又从桌兜里分两次拿出巧克力味的奶给你。她看了看数量,特意多拿了一盒。
“不能白拿你的。”果果说,“但我的比你的多一盒,顾如风,那你送我一句话吧。”
你说:“认真听课,好好学习,好好写作业。”
果果看着你,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这是自搬回你的前座后,她第一次笑。
“顾如风,你真是个钢铁直男。”
你问:“什么是钢铁直男。”
“你这样的就叫钢铁直男。”
她又一扬下巴:“我当然会好好学习,期末考试我要超过你。”
“是么。”你说,“那拭目以待。”
就这样,你们和好如初。
可你心中有一块地方永远的缺了角。
你总是望着陈知玉的身影发呆,又在他转身的前一瞬骤然收回目光。
你在街上漫无目的地乱转,总会阴差阳错地停在网吧门口。你站在玻璃门外面,望向最靠里的机位,那里只剩空荡荡。
你把自行车用布蒙上,推进楼梯下面,再也没有骑过。
在一个星期五的傍晚,陈知玉在拥挤又嘈杂的学校门口拦住了你。
“你这段时间怎么回事?”
他用的是质问的语气,脸上也是罕见的愤怒。
难道他是又想起了你的好,所以才来找你么?一股无来由的委屈涌上心头,你需要紧咬牙关才能忍住鼻腔的酸楚。
“说话!”
他不但抛弃你,他还凶你,还要明知故问。
你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冷漠:“你都有别人了,还来假惺惺的问什么?”
说完你便推开他往前走,摩肩接踵的家长和同学很快将你们分开。
“喂,顾如风,你把话说清楚!”
身后传来的生气的喊声,你没有停下脚步。
星期六的下午,你家的座机开始一遍又一遍响,上面是一个你熟悉得倒背如流的号码。
你挂断,他又打来。你再挂,他又打。
最后你把听筒拔出来放在一边,单调的铃声终于停了。
半个小时后,门外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你打开门,陈知玉正站在门外,怒视着你。
你条件反射地想关上门,他却已经抵着门迈步进来,平静地陈述:“你挂了我十二次电话。”
“顾如风,你给我解释清楚。”
你不知道他的怒火从何而来,你说:“没什么可解释的,事已至此,好聚好散吧,别再搞得一地鸡毛。”
陈知玉冷冷地笑了一声:“一个月前,你说你要恶补功课,不出去玩了。我说好。”
“结果我发现,你不是要恶补功课,你是要和我一刀两断。”
你在沙发上坐下,沉默地看着地面。
“顾如风,今天你就把话给我说清楚,我怎么你了,你要和我绝交?”
你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喂!”陈知玉跨过来,按住你的肩膀,强迫你抬头看他,“说话!”
你躲闪不得,使劲推他。他来了气,越发用力地按住你,你也怒火中烧,很快便和他扭打在一起,沙发上的靠枕和遥控器落了一地。
很快,你们气喘吁吁地分开,滑坐在地上喘气,你的嘴角淤血破皮,他的右脸肿了起来。
饶是如此,他还是捂着脸追问:“说话!”
你用纸巾擦去嘴角的血丝,冷笑:“你都有王澜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陈知玉惊愕地问:“和王澜有什么关系?”
你嘲讽地说:“你和他住得多近啊,天天在一起玩多方便啊,你不是和他好了吗?为了给他补课,拒绝和我去骑行……”
说到这里你止住,低低地说:“你不就是因为果果的事情,才不理我的吗。”
陈知玉的脸上闪过错愕、惊讶、沉思与了然,最后定格在愤怒上。
他咬牙切齿:“顾如风,是你不理我,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是你不接我电话,是你不和我说话,是你在路上装作没看见我!”
他倏地站起身,在客厅里走快步走了好几圈,最后停在你面前。
“我不知道你脑子里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你听清楚了。”他说,“那天没和你去骑行,当晚我就在你的空间留言板解释了原因。体育课上,王澜想和你认识,却又觉得你冷冰冰的,所以想让我把你介绍给他。结果呢?结果你摆了一路的臭脸,也不知道谁惹你了!”
“后来你告诉我要恶补功课,行。你不和我说话、见到我就跑、不接我电话,我都当你是要节约时间去学习,因为你月考退步了,你又把成绩看得很重,我可以理解。”
“结果呢?”陈知玉恶狠狠地盯着你,“结果你对所有人都耐心和煦,只对我横眉冷对!你还挂了我十二次电话!”
“就因为你在脑补一些乱七八糟不着调的东西!”
“喂!”
“顾如风,说话!”
他的声调陡然一变:“你哭什么?!”
你双手撑着额头,眼前一片模糊,膝盖处的裤子渐渐的洇湿了。
“别哭了。”陈知玉似乎有点不知所措起来,声音低了下去,他从兜里摸出一颗包装漂亮的巧克力,“喏,给你。”
你抬头看他,脑子抽了一般问道:“是单给我的,还是王澜也有?”
陈知玉愣了愣,随即怒道:“你他妈——”
反应过来的你迅速别开脸,面无表情地握住遥控器又松开,掩饰着你的慌乱。
“——不吃算了。”他收回手去,却被你截住。
“要吃。”
一个月的冷淡,让你们之间有些尴尬起来。
你们坐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你握紧遥控器又松开,把一张抽纸撕成了长条。他时而站起时而坐下,对着窗外沉思,仿佛对窗外的景致很感兴趣。
你只好打开电视机,在新闻联播主持人平板的音线中咳了一声,说:“今天天气真好。”
陈知玉也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哦,温度也还行。”
你们对视片刻,突然同时喷笑。他往你的肩膀上砸了一拳,嗤笑:“得了吧,装模作样。”
你回敬了他一拳:“彼此彼此。”
男孩子的友情总是这样的容易破碎,也容易恢复如初。你们都攒了一箩筐的话,迫不及待地说给对方听。
你说起讨厌的香橙味牛奶,三天换一本的草稿本,窗外的落花和写不完的试卷,说起放学独自回家时踩过的银白月光,说起电闪雷鸣的雨夜里被窝的温暖,说起江湖、梦想与无星的夜幕。
他说起学校西南角的榆树与筒子楼,因少了你的参与而更显残破;说起枯燥无聊的数学课,因课上不能靠着与你“眉目传情”来提神,而数次昏睡;说起花坛里的十八朵杜鹃与三十三朵牵牛,说起踩死的巴掌大蜘蛛,新开的美味炸洋芋摊,回家路上遇到的大猫。
你们并排坐在地板上,膝盖靠在茶几的边沿,叽叽喳喳不停说话,如同那个盛夏的午后,初次搭话的你们蹲在榆树下面谈地北天南。
后来你去卧室拿出一个塑封袋,里面是几片脉络清晰、边缘完好的叶子,形状和品类各不相同。陈知玉最爱收集各种不同的树叶,他制作了一本“树叶图鉴”,每一页先粘贴上树叶标本,他再用细腻的笔触画出一片,得其神韵。厚厚的一本,漂亮极了。
你们还有好多的话没有说,就已经到了傍晚。
你陪他下楼,从楼道里推出搭着布的自行车,要送他回家。
路上你们骑得很慢,继续说着未完的话。绿灯让你们失落,红灯让你们欣喜。他带着你去看了那只流浪的大猫,又和你一起去吃路边的炸土豆和臭豆腐。
可分别的时刻总会到来,在他的小区门口,他调转车头,面对着你即将离去的方向,说:“路上小心。”
你说:“我回去需要半个小时。”
陈知玉笑了笑:“晚高峰,路上挤,四十分钟吧。”
你说:“行。”
你回家花了三十八分钟,然后你站在座机旁边,盯着手表的秒针。
两分钟后,座机无比欢快地响了起来。
你接起,陈知玉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到家了?挺准时嘛。”
“嗯。”你说,“刚才忘记告诉你了,我给你写了诗。”
你拿出你的诗集,念给他听。
“热闹是你们的
我一无所有
寂静无云的天空孤雁落伍
凄清萧瑟的园林杨花垂泪
黑暗如死的夜幕凉月醉酒——”
你念得感情充沛,抑扬顿挫,又继续念下去——
“热闹是你们的
我一无所有
青石路板上的哒哒足音
偌大校园中的孤独身影
筷子敲击碗沿的尖锐声响……”
“顾哥,顾哥。”陈知玉无奈地打断了你,“我错了,好不好?”
“……”你跳到最后一句,“'……月光破碎,花香支离。'”
你合上诗集,清了清嗓子,说:“我也错了。”
多年以后,想起这首诗,你会尴尬得全身起鸡皮疙瘩,恨不能把那时的自己埋进土里。
更尴尬的是,这本无病呻/吟、浮夸烂俗、言之无物的青春伤感之作,将会落入一个人手中长达三年。在每一个你为之辗转反侧的夜里,那个人将十五岁的你细细研读,记住你的每一次失落与欢欣,赠你每一个从少年起未曾实现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