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拽住对方的衣角:“段哥,你要去做什么?”
从研究中心出来,段煊便没说起过关于丧尸化的事,涌动的心绪也如岩浆冷却,深埋在外表之下,没再表现出来,神色一如往常。
郁酌却察觉到没有这么简单。
而不同于对方的烦躁难安,他只觉得没有实感,却清晰地感受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在发生变化,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反而并不慌张。
“安心待着,我去外面检查一遍。”
郁酌没松手,段煊转头看他,目光顿了一瞬,随即微微压低眉梢,晦暗的光线中,眼神稳稳当当地和对方相接,忍不住掐了一下郁酌的脸。
冷峻的神色微敛,段煊半俯下身,似乎在这时在终于松懈片刻,又叹气,“这么黏人啊?”
郁酌从他的神情中看出点什么,却没追问,不闪不避,顺着段煊的力道仰了一下头,笑眯眯地回答:“是啊,所以快点回来。”
他说话时语气稍慢,没什么力道,刻意放缓后像是掺了糖,甜滋滋的,在对方心里翻滚一圈,段煊似是被烫到,手上力道没松,忍不住亲了亲他,冰凉的嘴唇贴上去,又抚过耳侧:“好。”
虽然看起来没有异常,几句话后,段煊还是略带焦躁地出了房门。
随着咔哒一声门响,所有的声息也被隔绝在外,周身陡然一静。
所以真的只是出去巡查?
郁酌动了动,被子缓缓滑下一截,目光落向刚合上的门锁,墙壁斑驳,墙皮鱼鳞般剥落,窗口也紧紧封闭着,他看了几秒,又收回视线。
回程时他一直犯困,这时候倒是清醒了,房间里安静无声,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细碎的响动,汽车轰鸣声逐渐远去。
郁酌按了一下收音机开关,滋啦几声响,广播员立刻出现。
研究中心附近区域的监控都在军方的管控范围内,广播员不想被发现,也不能通过监视器观察,只能耐心等待他们带出的结果。
“情况怎么样?”对方声音很稳,看似不带情绪,郁酌却能从中听出不易察觉的急迫,心道他可能要失望了。
“人已经死了。”
郁酌抿了抿唇,把事情从头到尾交代了一遍,也提到了缓解药剂,又说,“实验大概是又失败了,只能找到博士最后一次研制出的那些药,虽然不清楚效果,但我们还是把它带了出来,你——”
他话语微顿,实际上,就算郁酌不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广播员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实验终止,失败后引发暴.乱,留下来的只有残次品,根本无法供人使用,也达不到预期的效果,对方的计划也只能功亏一篑。
郁酌半晌没等到对面人的回答,也并不着急。
静默之中,漆黑房间里,广播员闻言,只一言不发地坐在显示屏前,耳旁各类仪器滴滴作响,他目光低垂,视线落在自己孱弱嶙峋的双腿上。
自末世爆发,他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始终不见天日,身体机能也一天天衰竭下去,无法行动,只能和这些显示屏为伍。
他看起来能知晓一切,居高临下地观察外面的情况,冷眼旁观其他人在外奔逃,随意救人或给予帮助,却被困在这间四四方方的匣子里,说到底,广播员有时自嘲地想,也许自己甚至还比不上能够自由行动的丧尸。
“就这样吧。”
“现在我不再需要你的血液样本了,能和我见一面吗,带上这些药剂。”
广播员沉默了很久,再次出声,语气中流露出捉摸不透的情绪。
最终,他前所未有地平静道:“这是我需要你帮的最后一个忙,即使是失败品,我也需要。”
数年前的药剂能让郁酌活到现在,那么经过改良后的半成品,即使有几率会失败,也一定有所优化。
与其继续以这幅面貌茍延残喘,广播员实在无法忍受,心道倒不如试一试。
对方话音落下,郁酌心中微动。
即使只是三言两语,他也感觉到广播员发生了某些变化,神色迟疑几秒,却没直接答应下来,含糊其辞道:“如果方便的话,我会考虑的。”
断断续续聊了两三句,床头灯熄,不清楚时间,广播员也没了动静,郁酌话语渐消,安静地没再出声。
天黑不久,屋内外彻底暗下来,夜色深沉不见底,风声细微地扫过窗口。
郁酌半张脸埋进被子里,昏昏沉沉地睡了半晌,门关得很死,早春寒气料峭,却一点儿风也没灌进来,暖气蒸得呼吸间都弥漫着热意。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郁酌困得不行,却时不时半睁半闭地朝门边扫一眼,注意外面的动静。
他心里迟钝而缓慢地想——段煊是不是还没回来?
模模糊糊地醒了一阵,郁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中途似乎醒来好几次,也可能只是在做梦,半梦半醒间,窗外的光线隐隐亮起来。
天色渐明。
耳边响起模糊的嘈杂声响,像是有人开车回来,又隔得很远似的,郁酌小半张脸被被褥遮挡住,眼皮沉沉,皱了一下眉,没醒。
下一秒,他却感觉到脸侧有些痒,像是温热的指腹划过。
“段哥?”
一睁开眼,郁酌就看见段煊站在床边。
对方眉眼冷峻,眼下泛着疲惫之色,冷凝的神情却在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倏地散去,转而帮郁酌掖紧被角,看着他笑了笑。
段煊身上是来不及脱下的作战服,风尘仆仆,沾着泥灰,血腥味弥散,周身萦绕着深夜浓重的水汽与寒意,头发微乱,看起来有些狼狈。
“你——”
郁酌立即清醒了,敛眉看他,心道他平时一时半刻都不愿意离开,这回却天亮才回来,想问对方一整晚跑哪儿去了。
还未开口,段煊便俯下身,似乎是想亲亲他,但随即动作微顿,怕身上的脏污沾染过去,于是只抬手拨弄了一下对方的头发。
他声音很低,隐约沙哑,保证一般说:“找到办法了,我说过,你不会有事。”
郁酌一怔,下意识抬手,却在段煊手臂上蹭到一阵濡湿,指尖也被染上血迹,但是并没有伤口。
而段煊分明只这样简单说了一句话,他却突然反应过来。
“你去找郁还峥了?”
第62章 轮椅
段煊摘掉手套, 揉搓一下郁酌的手指,想要擦净刚才动作间被自己沾上的血渍,缓慢而柔和, 直至露出白皙的皮肤和微红的指节。
呼吸声渐缓。
而听见郁酌开口询问, 他只轻微地压眉,笑了一下。
静默几秒,段煊答非所问地说:“他几天前就到B市了。”
从研究中心带出来的那些药剂太少, 就算在这段时间能缓解郁酌的情况, 也极有可能撑不到真正找到解决办法的那一天。
因此, 段煊出来之后一直心情沉重,等安顿下郁酌, 又瞒着他单独问了广播员。
对方思来想去半天, 面对他的询问, 也给不出准话,只是回答说:“实验室里的人现在都死光了,这条路肯定是走不通,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做备份,如果实在没有办法……”
最后, 他还是勉强出了个主意——不久之前,虽然马博士从郁还峥那儿逃走,却留下了几个和他一起做研究的学生,现在仍然在郁还峥的基地。
广播员猜测道,“也就只能从那边着手,也许他们手里会之前有留下的备用品或者药剂配方。”
只短暂思索一阵, 段煊没告诉郁酌这件事, 问清楚郁还峥的具体位置,趁着夜色, 连夜赶去他们暂时扎营的地方。
他惊动其他人,心道只需要去找到那几个研究人员,谁知后来出了点小变故。
意外之下,段煊和巡查人员起冲突,多费了些功夫,所以才回来的有些晚,却也找到了药品配方,段煊压在心底的石头暂时地缓了缓,得以喘息,又难得的轻松。
郁酌这时彻底没了困意,从堆成一团的被褥中坐起来,脸颊上还残留着困倦中印出的睡痕,蹙了蹙眉,先问出口的却是:“你身上怎么有血,哪儿受伤了?”
说完,他的目光又落在段煊沾血的衣袖上,心中不知是惊愕还是掺杂着其他情绪。
郁酌没想到对方会默不作声地独自做了这些,也没想到,他以为的一句安慰性的承诺,段煊却是在无比认真地去实现。
“没有。”
窗帘被拉开小半,天色仍然有些灰蒙,只有若隐若现、柔软的光线铺下来,段煊垂眸看着郁酌。
看到他睡乱的头发,有瞥见对方隐含情绪而皱起的眉尾,光下润亮的眼眸中满是自己的身影,段煊终于忍不住,按压一下对方的下巴,手腕微抬,嘴唇覆上去,亲一下:“放心,一点儿伤都没有,身上这些不是我的血。”
又亲一下。
明明刚从混乱中脱身,肌肉也还是紧绷的,声音微哑,段煊语气却又低又慢,窸窣声中,冷硬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郁酌脸上不出意外地蹭上一点痕迹,被亲了又亲后,原本还想质问几句,思绪却顿了一瞬,接着就听见对方继续说:“休息之后,我们就去幸存者基地。”
郁酌微微扬眉,抬眼看他。
段煊:“那里有军队和有实验室,最顶尖的研究员和技术也聚集在里面,很安全。”
这是他早就规划过的路线,实际上,很久之前段煊就被数次邀请过,却因为各种原因回绝,现在看来,这是最合适的选择。
而在此之前,他们也决定先去找一趟广播员,既是受人之托,认为替人办事有始有终,也是想着是否能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信息。
天气干燥,车轮轧过路面,尘土飞扬。
蒋自明他们各自去探望家人,车上只有段煊和郁酌。
当车辆停在一栋看似废弃的矮楼前时,郁酌还是禁不住有些迟疑。
“到了?”
矮楼破旧,似乎完全是由砖瓦砌成,墙壁喷漆,挂着各种夸张而陈旧的数字、符号和喷洒的血迹,外部堆满杂物,野草丛生,根本不像是有人类生存其中。
然而紧接着,车辆刚刚停稳,轰隆一声,墙壁居然缓缓自中间分开,剧烈响动中,泥沙混杂着尘土簌簌掉落。
待两人视线清晰,眼前出现一处能供车辆进入的小型升降台,即使只是远远一眼,也能轻易看出其精密程度和构建成本。
段煊压了一下眉,在车边留了个记号,开车驶入。
矮墙在身后关闭,视线立即黑暗几秒,短暂的失重感后,周身的声响骤然停歇,视野也瞬间变得开阔,观察情况半晌,两人打开车门。
从对方第一次出现开始,郁酌猜测过很多次广播员的身份,也怀疑他的目的,虽然大概能从失真的声音推测他的年龄,却还是只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此时下车,看见四周的环境,他思索几秒,随即眯了眯眼。
周身隐隐泛着湿冷气息,显然已经到了地底,车刚熄火时,空旷的室内还响着回声,很快归于死寂。
四周没有其他摆设,空荡荡一片,应该只是个暂时的停泊区,几盏灯挂在头顶,不远处的大门泛着独属于金属器械的冷光。
郁酌手里装着药剂的箱子被段煊接过去,沿路朝前走了一段,按下墙边微亮的按钮,自动化电梯缓慢降下。
寂静中,头顶的监视器微微闪烁,广播员出声,话语有些简短:“直接上楼吧,我等你们很久了。”
心中保留着警惕,郁酌上前一步,又被站在身旁的段煊紧紧攥住手腕,示意他小心。
不出几秒,脚下的高度在不断上升,滴滴一阵响,金属电梯门应声而开。
黯淡光线里,渗人的冷气扑面而来,皮肤也传来轻微的刺痛,郁酌手指冰凉,抿了抿唇,微微抬起眼,却因为过于黑暗而看不清眼前的画面,只能从接连不断的回声中推断出这里空间不算小。
耳边响起类似机器运转的各类声响,生硬冰冷,却又显出些许诡异的热闹感,使得此时的氛围有些割裂。
见广播员仍然不见踪影,郁酌朝四处打量几眼,看不清,只能继续向前,下一秒,他便突然听见一阵滚轮转动声。
材质柔软的轮面从光洁瓷砖上轧过,只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氛围中显得清晰,回声飘荡着撞击墙壁,轻易地就能被人捕捉到。
“段哥——”
郁酌脚步一顿,小声开口,按了一下段煊的手指,很快就被对方回握住,又回了个安心的眼神。
其实此处并不是漆黑到目不能视,抬眼往前看时,能在相隔数米的地方瞥见隐约闪动的光点,忽明忽暗,略微驱散暗色。
半晌,郁酌逐渐适应了这里的亮度,也察觉到滚轮声越来越近,似是一转眼,就猝不及防地在他面前不远处停歇。
啪嗒一声,视线明亮几分。
光线浅淡,嘈杂声缓缓消失,来人苍白的面容也显露在眼前。
男人脸颊瘦削凹陷,看起来有些孱弱,神情见带着长久不见天日的病态和阴郁,而对上来人的视线,郁酌目光微微顿住,紧接着注意到的却是广播员身下的轮椅。
冷气不断地往外冒,寂静之中,郁酌少见地不知道该说什么,等了又等,却有些耐不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他听见对方出声,是熟悉的语调,却又与平日里显出不同。
广播员手指微动,轮椅自动调转方向。
他避开郁酌的眼神,语气轻松,神色模糊道:“很意外吧,我是个因为无法行动、而被迫躲在黑暗里的,残废。”
郁酌没出声。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而在他打量对方的同时,广播员的目光也不动声色地在两人身上扫过。
其实广播员对郁酌已经算得上熟悉。
末世以来,数不清的昼夜里, 他躲在暗处, 前后筛选过许多人替他办事。
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注意到了郁酌,从那天之后便一直在暗处对他进行观察。
仔细思量多日, 广播员最终才选择通过监视器和郁酌联系。
不过认真说来, 这次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安静几秒, 周身机器滴答声不停。
段煊始终以戒备的姿态稍前一步,一言不发。而在看见来人轮椅的一瞬间, 他也不明显地怔愣一瞬, 又心中了然, 明白了对方一直以其他途径交流的原因,却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监视器滴滴作响,光线稍暗,耳边嘈杂又寂静,郁酌垂了垂眼, 虽然没说话,但心中不可避免地觉得意外。
这人——
不得不说,在今天以前,郁酌对广播员有过许多猜测。
他曾经通过声音估算对方的年龄,揣摩他的目的,心中有各种怀疑, 但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和他判断的一样, 对方的确很年轻,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 眼中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郁气息,与以往融洽交谈中流露出的性情截然不同。
苍白面孔下,无法自如行动的双腿毫无生机,更加引人注意。
但郁酌只短暂地愣住一秒,很快就敛去眼神,迎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
沉默中,气氛隐隐僵硬。
双方心中都保留着几分警惕,在阴暗的监控室里,各种情绪都极好地被隐藏在黑暗中,而气温似乎也陡然变得更低。
“你……”
郁酌手指微凉,迟疑着抬眼,没多说什么,也没有对广播员语意不明的话语进行回复,只说,“这里面是你要的东西,我们的合作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
说完,他把手里的箱子递出去。
广播员打量他两秒,半晌没有动作,就在郁酌有些不耐烦时,平缓的机械声响起,一个小型机器人缓慢移动过来接过箱子。
见对方没开口,却又已经收了东西,郁酌只当是完成任务,转身要离开,然而刚抬起脚就被广播员叫住。
地面光滑,轮椅悄然向前移动半米。
广播员手指下意识按了按轮椅把手,似是心中意外,语气间隐藏着些许不解,又表现得只是随口一提:“你没什么想问我的?”
他以为郁酌至少会说上两句。
“没什么好问的,我想知道的事已经得到答案了。”郁酌耸耸肩,“至于其他事情,可能你还不如我清楚,我也没兴趣听,倒是你……”
起初见到广播员的惊讶全然褪去,他像是早料到对方会叫住自己,顺着他的话一边回答一边转身,继续道:“对了,这药我是交到你手上了,但你也要有心理准备。”
看了对方一眼,郁酌顿了几秒,见话已经到嘴边,于是提醒他:“这些药算不上完成品,也没有经过实验测试,起不起效暂时不提,可能还会有其他副作用,马博士他也许就是——”
几个小时前,他去拿药剂时,实验室情况一片混乱,他和段煊也目睹了马博士异变的状况。
现在仔细想来,那里没有丧尸闯入痕迹,对方身上看不见任何伤口,穿戴整齐,变异程度与以往的状况不符,看起来并不是普通的丧尸病毒感染,反而像是实验突发变故造成的意外后果,大概也和这药剂有关。
往深了想,郁酌意识到,说不定这所有的异常中就隐藏着郁还峥一直执着的谜底。
但他并不关心这些,也不想多管闲事惹麻烦,思索片刻后,并没有仔细解释。
除此之外,郁酌没告诉广播员的是,当时在翻阅那些档案数据时,他在某一份文件袋里看见过属于对方的档案。
那时他并不知道这人是谁,只知道马博士格外重视这份文件,将档案袋单独放在一处,数据里仅是身体情况分析的数据记录就是其他实验体的数倍,厚重的一沓——他在拼尽全力治好这个人。
而当郁酌见到广播员,看见对方和数据中一模一样的脸时,他终于能将一切联系起来。
马博士和广播员相熟。他可以确定。
但是见面后交谈这么久,对方却没有过询问马博士情况的只言词组,显然对他的生死并不关心,郁酌一时间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半晌,他看向广播员,含糊其辞道:“也许结果和你想的不一样,说不定还会更糟。”
听他这样说,广播员似乎并没有注意言语中的停顿,也看不出来他是否听出郁酌话语中暗含的警告。
他只微微抬头,无所谓地笑了一声:“不会有更坏的事情了。”
“我这样的状况,在哪里都只会被抛下,活着也是茍延残喘,如果我成功,就算只能坚持几个月,也是我赚了。”
广播员的视线短暂停留在郁酌身上,不知想看出什么,接着眼神扫过站在一旁的段煊,最终在自己因为肌肉萎缩而变形的双腿上定格。
下一秒,他语气显得轻松,沉郁的气息散去几分,倒有了往日里与郁酌闲聊时的愉快模样。
“这就是我需要的。”他肯定道。
广播员身后漆黑到将人吞噬,墨一般的暗色里闪烁着几点光,监视器画面泛白,又不断变换,冰冷而有棱角,却在日复一日的运行中承接住他所有的情绪。
见他坚持,郁酌没再劝,点头:“行。”
对话本该到这里彻底结束,郁酌却注意到对方神色中还带着几分犹豫,下一秒,他便毫不意外地听到广播员的问话传来:“在实验室里,你们有没有其他特别的发现?”
听广播员这样问,郁酌动作一顿,下意识看过去。
他想问什么?
噤声半晌,郁酌手指不易察觉地动了动,思绪不自觉回到几个小时之前。
尽管他没主动提起,但当时在实验室,他和段煊的确发现了些许异常。
地底实验室空无一人,只残留着各种狼藉的血迹,破碎的玻璃及失去效用的药品,每一个房间都被仔细清理过。
而在这之中,有一处隔间显得格外不同。
铁门上的锁早已被卸下,门内面积很大,寂静无声,也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两人却在进去的第一时间就止住脚步,察觉到不太对劲。
——比其他房间大了数倍的空间里,整整齐齐排列着数不清的胶囊状培养舱,仪器已经关闭,输液管杂乱交错地摆放着。
培养舱都是空的,药水淌了一地,混杂着因暴力破开而碎裂的玻璃渣,看起来里面的实验体已经被人训练有素地转移了地方。
是谁做的?
这里到底是在做什么实验。
现在的环境之下,谁还能有这样的能力,在短时间里将数不清的实验体带走。
那一瞬间,两人对视一眼,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即使只是偶然的一次发现,也隐隐从这一片狼藉中窥见庞大秘密的冰山一角。
郁酌心中有所怀疑,却不肯深想。
“没有。”他迅速回过神,回答。
见他不想多说,广播员便不问了,轮椅后退半米:“我知道了。”
告别前,他递给郁酌几支药剂:“这些东西你们也一起带去基地,也许对你的情况有帮助。”
两人没再说话,离开前,郁酌莫名又看了广播员一眼,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没来由的,他发自真心地笑了笑:“谢了,帮了我很多。”
虽然嘴上说是合作关系,以后也不会再联系,但郁酌不得不承认,没有广播员的帮忙,他可能走不到现在,也不会多次顺利躲开郁还峥,而自己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虽然名字并不重要。
广播员也是一怔,随即也笑了:“没必要谢我。”
“认识这么久,如果不是为了我自己的目的,我也不会一直帮你,你不用觉得我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郁酌当然清楚这一点,甚至于,对方大概在郁还峥以及这些实验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他扬了扬眉,没对广播员的话感到意外,点头:“我知道,我也一样。”
“走了。”
郁酌摆摆手。
随着最后一点人声消散,周身又重新变得悄无声息。
广播员一动不动地坐在显示屏前,苍白的面容反射出斑驳色彩,显得十分怪异。
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直到看着两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外,驱车离开,他终于有了动作,在手边的控制台上按了两下,打开装着药剂的保险箱。
其实在末世最初,他并不像现在这样表现得消极悲观,不然也不会用尽手段联系郁酌。
即使是到了现在,广播员也认为,马博士的研究不是毫无用处的,未来的某一天,或许可以挽救这一切。
可惜没有时间了。
而现在,他自己正好可以完成实验的最后一环。
阴影之下,微弱的蓝光隐隐闪烁,光泽闪过交织着鲜血与人类余温的玻璃管。
显示屏中的画面还在不断变化着,监控之下,不停地有人被丧尸啃咬,又有人举起枪管,硝烟后无数怪物倒在枪口下,人类重新成为掌控者,以此隐隐达成了平衡。
近乎诡异的寂静下,药剂管中透明的液体不停晃动,和几百里外的地底,数位身着防护服来回走动的研究员手中的新成果渐渐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