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by群青微尘

作者:群青微尘  录入:11-07

楚狂翻身上榻,叠在他身上,神色平淡,教人读不懂在想什么,道:“只要殿下入我,是不是便算‘交融’了?”
方惊愚呼吸一窒,这话轻而易举拨乱他心弦。一时间,什么虫声、水声尽皆不闻,只听得心脏在腔子里打鼓似的咚咚响。
眼前忽然一暗,原来是楚狂将那布条系在他眼上。一阵窸窣窣衣衫响,身上一凉,他感到夜风在轻拂自己周身。
忽然间,他似被一片滑腴柔韧围裹,是有别于和尚们触角的妙乐。方惊愚禁不住寒噤,蒙在眼上的布条松垮下来,他隐约望见楚狂伏在髀间,一进一退,衔噙他幽私,眼角霞红,似盈盈有泪。方惊愚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如登天上宫阁。
这时他举目一望,忽见瓦洞、窗纸后皆闪着和尚们五颜六色的眼。众僧们仔细地凝望着他们,不时大喜过望地低语一二句:“鉸瀜,鉸瀜!”
这是一幅极怪异的图画:一群身着僧衣的沙弥正趴在窗上、梁上、瓦上,望着屋内的两人。楚狂极温柔细致地啄弄他,玩戏春囊,仿佛兄长在给胞弟补缀衣物。
方惊愚满面臊红,慌忙搡楚狂,说:“别吞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楚狂抬眼看他,却不舍得放开,吃一支糖堆儿似的,口齿不清道:“羞什么?别当他们是人,把他们当鬼。”
方惊愚道:“那岂不是更可怖了?”此时他觉得自己倒不如此时便昏厥过去的好,和尚们兴许不是人,楚狂做的也不是人能干出的事儿。众目睽睽之下,楚狂终于罢手,然而仅过一张薄卧被遮住他们半身。在那薄寝衣之下,他们两两相依,楚狂忽而狡黠地笑:“殿下在想什么?”
方惊愚早赧得别过脸去,颊边火炭一般红,最终语无伦次道:
“在想……兄长才不会同我做这事。”
楚狂微微一笑:“我不是你兄长,我只是楚狂。”
他扶着方惊愚膫子,缓缓坐下。刹那间,方惊愚仿佛被熟滑蛇信层层相绕,几近昏死过去,眼前茫白一片,星花如雨。他往上望,却见月光水银一样,镀遍楚狂周身。楚狂伏起迭落,神色却淡然,仿佛献身拯救毗那夜迦的信者,俨然一尊欢喜佛。
在静谧的夜里,方惊愚尝到了一种不曾有过的新滋味,分明四周稠人广众,教他羞耻万分,他却如品天上甘露,酒中醍醐。
此事不知是何时结束的,到了后来,反倒是楚狂因大病方愈,乏了逗方惊愚的气力。被方惊愚狠杵几回,便又哭又叫,用牙咬他肩头。和尚们见他们轻偎低傍,一径地欢叫,黑泥一般彼此钻来钻去,待方惊愚终于浇满楚狂下眼,他们喧声大起:“鉸瀜!”
黑影们窸窸窣窣,满意地离去,还有些不愿走,趴在窗棂上看他们动作。楚狂倦乏地挠着方惊愚脊背,轻声道:“别动,他们还看着呢。”方惊愚方想离开,听他这样说,也深埋着不敢动。
楚狂说:“殿下,帮我拿那欢喜佛的法器来。”方惊愚伸手从一旁拿过来,因这物是雄狙模样,十分惹眼,也觉脸皮大臊。楚狂说,“殿下是贵客,慢些儿出来,别闪到腰。”他这时还有心情说笑,方惊愚简直想给他两个嘴巴子。
当方惊愚慢慢离身时,楚狂轻车熟路,将那法器攮进自己下嘴。那里头早有方惊愚几注脂膏,一搅便汩汩唧唧响。法器柄垂着零零湛露,将坠不坠的样子,看得方惊愚羞色满面。
“你这是做什么?”
楚狂幽幽地说:“我怕殿下的东西淌出来,便不算咱们‘交融’过了。”
两人收拾衣物,钻进寺中的吉祥缸去浸水,皆默不作声,四目相斥,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他们间做下了一件天大的错事一般。月牙悬在头顶,一柄明晃晃的铡刀似的,照得人心慌。僧人们在远处游荡,影子在青砖上拉得老长。
缸中水凉,正恰洗去他们身上的炽热。几尾金红小鲤游过,口喙轻触着两人肌肤。方惊愚冷冰冰道:
“楚长工,我这花儿又被你采了一回了。”
楚狂道:“殿下这朵鲜花既插在我这狗粪上,便当有觉悟才是。殿下也想开些,若不这样做,咱俩得在这里吃一辈子斋饭。你以为我喜欢被人攮么?殿下是占了我的大便宜了!”
方惊愚怒道:“我宁可同他们剑拔弩张,拿金刚杵杀出去,也不要用这下作法子赚得一条出门的道儿!亏我还总疑心你是我兄长,想来也是看走了眼,我哥蕙心纨质,怎会同我做这事?”
楚狂道:“这世道还能养出什么冰清玉润的好人?指不定你哥比你想得龌龊许多呢,你把他想得太好了。”
见楚狂说兄长的不是,方惊愚心里发恼,掬一捧凉水泼他。楚狂也向他泼水回敬。两人在吉祥缸里厮扭,像小孩儿一般拳脚相向。
到最后,楚狂反而咯咯笑了,那是一个开怀的笑,在月光下显得朦胧迷离,乌发水漉漉地披散着,在水面轻轻漾动。方惊愚怔住了,他仿佛在十年前便已见过这一幕。那时的自己瘦骨嶙嶙,在杅盆里与那人嬉水取乐。那人总会用绢巾仔细拭净自己的发肤,其笑靥如今夜的楚狂一般,无尘无垢,似月色般皎洁。
然而下一刻,这幻觉便消散了,只听楚狂污言秽语道:“别想了,咱俩生米早做成焦饭了。我若真是你哥又怎样?入你两下,便当作是孝敬亲长了。”
方惊愚终于忍无可忍。这磕碜玩意儿,简直同方悯圣有天渊之别!他掬起一捧水,狠狠往楚狂脸上泼了过去。

银月高悬,林中却幽光暗渺。两人从吉祥缸里起身,拭净了身上水珠。
方惊愚紧盯着楚狂遍体鳞伤的肢躯,搜肠刮肚,也想不起兄长身上是否有可供辨认的胎痕和黑子痣。楚狂究竟是不是兄长,这疑问霸据在他心头,愈来愈扑朔迷离。
楚狂心里却在想别的事,他方才大放荤辞,别过头去时已是脸上烧烫不已,暗地里欲抽自己嘴巴:同弟弟讲这些坏话作甚!
更要命的是,他还同方惊愚再度行了夫妻之实。虽是在这野地僻壤,被一群非人阿闍黎所困,保命要紧,什么完璧贞洁,在当今这世道里是最不值钱的物事,这时心里纠结也无用。
楚狂正兀自开解,这时却忽觉眼前一暗。抬头一看,却见眼前黑影层迭舞动,如魑魅招摇乱舞。他捂住发痛的额,知道自己老毛病又犯了。自吃了肉片之后,他的幻视愈来愈重,别人眼里空无一人的处所,在他眼中便似有群魔噪嚣。
而这时在他眼前,一个戴银面的影子静静矗立着。
“师父……”
乘方惊愚不注意,楚狂小声唤道。
这是他新近出现的幻觉,是他已故世多年的师父。
同其余会扰他心智的幻象不同,这幻影会说些他不曾听过的话,且与记忆里的师父一般蔼然可亲。
月光下,一切都似云遮雾罩,银面人的身影也朦胧不清。只见他微笑道:
“楚狂,别忙着走。留下来听听这里的人的话罢。”
“您是说这些奇离古怪的僧人?”
“不错。”银面人道,“仔细听他们的声音,他们会告知你仙山的往昔。”
忽然间,一阵清风扬起,再一眨眼,银面人的影子疏忽不见,独留楚狂伫立在原处,久久愣怔。
“怎么了?”方惊愚扭过头,发觉他神色不对,不禁问道。
楚狂摇头:“没怎么,只是有些乏了。那和尚既不拦着咱们,咱们也不忙着走,且在这儿歇几日罢。”
方惊愚却不同意,“在这儿耽搁时辰太久,小椒和得利若遇险,又当怎么办?”
“我知殿下心急,但这地尚有太多咱们不解的神秘。与其赶着出去送死,不如向那群和尚们打探清楚再首途。”
这话说得在理,方惊愚一想,也点了点头。两人拾掇齐整,回寮房理好行装,便向天王殿走去,今夜竟也在办僧伽,只是并不庄穆,莲池里挨挨塞塞,尽是在戏水的、黑泥一样的和尚。月光下黑影幢幢,竟显出一派别样的和睦。
殿阶前有一处浅坑,其中摆一只装满炭灰的火种罐,烧起一丛篝火。那脸盖宝相花碗的老尼便趺坐于其后,见了他们后平和地道:
“埥唑。”
这是在请他们坐下了。楚狂拉着方惊愚坐下,神色有一瞬的扭曲,他下眼还含着那欢喜佛的法器。也是奇事,那老尼一开口,他便觉魂神俱颤。她的言语传进耳里,字词竟自个连缀成句,让他慢慢听懂了。
于是楚狂盘膝,向她发问:“法师,咱们是落难至此的海客。所幸得诸位帮援,小的千恩万谢。只是不知此地是何方?”
老尼道:“此处是员峤。”
她说的话在楚狂听来,再正常不过,但在方惊愚耳里,这二人讲起话来叽里咕噜,简直是天外之声。
这时四野虫声漫起,沙沙泠泠地响,像一场大雨。寒风沁入肌肤,楚狂惊愕道:
“员峤?”
在出瀛洲之前,他分明听说他们将前往的是仙山方壶,听“骡子”说,那地是千顷大湖,清波荡漾。这时看此地苍林茂树,确是与描述中的相去甚远。
老尼幽幽地道:“贵客听说过么?方壶、员峤、岱舆三仙山由鼇鱼所负,时常改换方位。”
楚狂点头,这样一来倒说得通。他们被鼇鱼掀起的风浪刮到别一座仙山上,只是不知旁人是否也同他们漂到了一处,抑或是葬身鱼腹。他强按下心中担忧,将最在意的一事问出了口:
“敢问法师……你们究竟是何人?”
突然间,殿前的僧侣们一齐止了动作,纷纷将或嵌着瓷碗、或生着六七只小眼的头颅转过来,直勾勾盯着他们。
方惊愚登时心中惙惙,慌忙拽楚狂衣袖,低声道:“你讲错什么话了?”
楚狂沉默不语,然而身子已紧绷如弓弦,一双眼锐似鹰隼,紧盯着老尼。杀气仿佛在夜风里酝酿,银月下暗影曳荡。
许久,老尼忽而低低一笑,化解了肃杀之气。
她道:“我们是……人。”
人?楚狂一怔,目光在僧人间逡巡,这些和尚生得身躯软烂,甚是泥淖,又有九脚鱼似的触角,哪有分毫似人?老尼道:“万代千秋之前,咱们便在仙山定居,后来却被逐出故土,流落群山间,终在此地落脚。这地本有一伽蓝,其中禅师对我等偷寒送暖。后来他们物化,咱们便承继他们衣钵,留于此地。”
楚狂别过脸一看,只见和尚们顶着一身泥色僧衣,对他们好奇地眨巴眼睛,一闪一闪。其中一个僧衣上破一只窟窿,正撅臀伏在地上,艰难地用触角拈一支绣花针,借月光引着线,欲补衣衫,显出滑稽可爱之态。
“法师既说自己是人,”楚狂问,“可为何会同咱们如此有异?”
老尼又道:“诸位觉得自己是人,咱们是异类,可在咱们看来,这事倒应倒过来哩!”
这时众僧淅淅沥沥地游移过来,围着他们打转,漆黑如泥浆的身子在地上游曳,好似无数条黑鲤。和尚们好奇地打量他们,轻声叫道:“鉸瀜!”这话方惊愚倒听懂了,登时脸上大窘。和尚们伸出触角,亲热地搔弄他们,如在梳理雏鸟的软羽,俨然将二人当作他们中的一员。方惊愚心里忽生出一种感觉,仿佛这些形容奇异的妖邪是此地山生水养的住人,他们才是外来的旅客。
自他同楚狂行了那“交融”的仪式外,和尚们显对他们热昵许多。这时有人采来一捧沾露巢菜,有人自水里收取翠绿浮蘋,都似贽礼一般献予两人。方惊愚忽发觉这些和尚虽形容恢恑憰怪,心性却朴稚纯真,许多人围起他们唱起山谣,声调虽离奇,却有种别于梵音的悠远沉厚。
在这山谣里,二人的心突而沉静下来,所有褶裥仿佛都被抚平。老尼接着道:“只是咱们虽居此地,却也不安宁。实话与你说,这里的三处仙山互为敌手,咱们员峤同岱舆交恶,他们常派刺客来取咱们性命。贫尼别无他求,只愿贵客看在咱们收容几日的份上,帮帮我等。”
听了这话,楚狂与方惊愚面面相觑。方惊愚根本没听懂老尼说的这番话,平白干瞪眼。楚狂道:“那刺客长什么模样?连你们也对付不得,不会是三头六臂的罢?”
老尼道:“他们是于咱们而言的异类,常在残月之夜出现,割取咱们的性命。”
“为何要取你们的命?”
老尼伸出一只漆黑的触角,轻轻搭在楚狂手上。楚狂只觉指上发痒,那儿本有一处擦伤,可待触角移开时,那处竟神奇地愈合了。楚狂瞪眼咋舌:这群妖魔一般的僧人——简直就似行走的“仙馔”!老尼道:“这下贵客明白了罢?用蓬莱话讲,便是‘怀璧其罪’。”
楚狂点头,举头一望天穹,道:“好巧不巧,今夜也恰是残月之夜。”
话音方落,他发现盖在老尼脸上的碗沿在打颤。她口里忽发出尖啸似的声响,畏惧地道:“他们——他们来了!”
这话里的“他们”是指谁,已不言而喻。只听得林叶大响,幽暗的夜幕里突而跃出几个人影,皆盖漆黑帷幄,一只宽大雨帽遮住脸,上以细白线绣桃纹,手执长镋耙,煞气腾腾。
方惊愚见了这些人,瞬时便觉来者不善,见了他们帽上的桃纹,心里也咯噔一响,心想:“这些人是‘大源道’教徒?”
楚狂也惊诧,这“大源道”教徒便是老尼口里说的残害他们的岱舆刺客?
可这些刺客两手两脚,长得同常人无异,他们不去帮人,反倒要帮这群黑泥精去对付人么?
但楚狂转念一想,被大浪冲到此地时,是这群软泥一般的和尚予他们住处、汤药,除却教他们不得不行一场事外倒没加害他们。
转眼一看,又见那顶桃纹帽的刺客月牙铲翻飞,将和尚们开膛破肚。许多僧人被铲断手脚,在地上淌作一滩黑水,可怜地叫唤:“求夂掵!”
楚狂一咬牙,对方惊愚喝道:“殿下,咱们帮这群和尚!”
方惊愚道:“不用你说,好坏我自分得清!”
所幸他们方才回寮房一趟,将平日猎兽的兵器都带了出来,一人拔剑,一人持弓,剑光奇隽,角弓骍骍,当即将那些不速之客杀退。
只是方惊愚敏锐,察到楚狂拨弦时脸色忽一白,担心他突然犯头风,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楚狂道,却暗自龇牙咧嘴。此时他髀间水腻腻的,有件物什硌着,是那欢喜佛的法器。他只一动,他弟弟先前灌进去的东西便止不住地淌下来。方惊愚满怀疑窦地看着他,乘二人并肩而立时轻声问道:“该不会是因方才的那件事……你这回真在害喜罢?”
“害个屁!”楚狂登时暴跳如雷,反将弓对准他,“你再乱讲话,我杀了你!”

夜色幽深,寒风拂掠,林中万叶千声,燐光飞散。
一群戴大雨帽,抄长镋耙、月牙铲的刺客手脚利落,将经行之路上的和尚们纷纷拦腰截断。和尚们的肢躯一遭斩裂,却难复原。一道道哀叫自污泥般的口中迸发,众僧努力欲自地上拾起自己的断肢,却很快被刺客们大卸八块。
而刺客们似别有所图,有人身负一只汲水大缶,将和尚们肢解后,他们便以木杓舀起黑泥样的肢肉,倒进缶中。
只是这群匪贼拳脚低劣,未得逞太久,便被方惊愚和楚狂杀了个仰八叉。楚狂绕至他们身后,承弣而射,劲箭风快;方惊愚剑光射天,游龙惊凤一般,一眨眼便放倒一片刺客。
一拿起弓,楚狂便似转了性子,眼布红丝,咧嘴而笑,露一颗森森犬齿,好似鞭云厉鬼,与方才在榻上的婉顺迥乎不同。射倒刺客后,他犹嫌不足,抄起方惊愚磨的厚猎刀,便要冲上前去将刺客们剥皮抽筋。
方惊愚费了老大劲儿才拽住他,楚狂发指眦裂,不满地叫道:“你拦我作甚!”
方惊愚蹙眉道:“我才想问你呢!你同他们有似海深仇么,为何急着杀他们?”
“瞧他们打扮,你还不明晓么?”楚狂道,“他们皆是‘大源道’教徒,在蓬莱插圈弄套,闹得许多墟落十室九空。这伙人死有余辜!”
他双目赤红,看着森然可怖,且身上力劲大,足似未驯的野兽。方惊愚不禁愣怔,这是肉片带来的暗疾之一么?楚狂愈来愈难自控了。
方惊愚依然不放松按住他的手,道:“你松一下劲儿,我还有话欲问他们呢,你全杀光了,我当怎么审问?”楚狂这才呆呆地松了手,浑身泄了力,似也发觉自己的不对,曳着步子走开,蹲在树下,闷闷地抱着膝,像一只伶仃的弃犬。
见楚狂暂安歇下来,方惊愚走向那一伙儿刺客,用麻绳将他们捆紧了,掀开雨帽一看,两眼两耳一鼻一口,不像和尚们,是常人的相貌,顿时松一口气。刺客们不想这深山穷林还有这等高人,失了先前的嚣狂,屁滚尿流。方惊愚逼问他们道:
“你们是什么人?”
刺客们面面相觑,欲硬气地不发话。于是方惊愚转身唤一个和尚过来,掐住刺客下颌,让和尚将漆黑的触角往其喉咙里钻。方惊愚淡声道:“你若不讲,我便让法师们从你们口里进去,一气钻到腚了。”
刺客们顿时色变,被这群黑泥般的妖异穿肠破肚,想必极其痛苦,且一时半会不死,得生生捱着剧痛。有人已欲咬舌,却被方惊愚眼疾手快,劈手卸掉其下巴,还将一只和尚的触角放进他嘴里。和尚欢叫一声:“鉸瀜!”便欲往其肚肠中钻。
刺客们看得心胆俱寒,有人喊道:“我招,我愿招!”
方惊愚放了手,示意和尚退下。和尚恋恋不舍地将触角自那刺客嘴里抽出。于是刺客们涕泗交流,招起口词来竹筒倒豆子似的,再无隐瞒。方惊愚问其中一人:“你们是哪里人?”
那刺客哭天抹泪道:“咱们、咱们是岱舆人!”
“岱舆?”方惊愚蹙眉,这时楚狂遥遥地叫道,“殿下,这里不是方壶,是员峤,仙山会改换方位,咱们被冲到员峤来了!至于岱舆,那可是员峤的老仇家了。”
在威逼利诱之下,刺客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将此地的情形大抵叙说了一遍。方惊愚始知原来方壶、员峤、岱舆三座仙山彼此敌对,却也暗有往来。方壶是一片大湖,员峤是连山众壑,岱舆在这三仙山间最是繁华,八街九巷,尽是花锦世界。
而刺客们来此地的缘由,是在岱舆之中有一传闻,说这伙避世绝俗的和尚是一群不祥的妖异,会常常游出山林,潜入闾阎,横夺人性命。近来岱舆也确有邪异横行,不少黔黎横死。于是执掌岱舆的仙山卫谷璧卫发布悬赏令,凡取得和尚们肢躯者,赏等重银两,于是闻者无不动心,对这些古怪僧人们大肆搜罗。
和尚们虽有怪力,又长得怪诞离奇,可脑筋钝,总陷机阱。员峤与岱舆间仅一索道,虽有天成的险峻,却少人值守,故近来常有岱舆人巴山越岭而来,寻这群和尚的踪迹。原本众僧尚可在外游荡,如今为避搜罗,只得蜷于荒林一角,苟且偷生。
方惊愚听罢这些话,再望一眼这群生得污泥似的和尚们,见他们怯缩在自己身后,却按捺不住纳罕之心,探头探脑,表现得如三五岁稚童一般,反倒有些怜惜,才知他们是象齿焚身。
他心里仍有许多未解的困惑,问刺客们道:“我看你们身着桃纹衣饰,这是为何?你们同‘大源道’有何干系?”
有些尚硬气的刺客对方惊愚怒目而视,叫道:“嘴巴放敬重些!‘大源道’是仙山奉行之圣教,你一粗野土人,连这事都不晓得么?”
“大源道”是圣教?方惊愚听了,惊诧不已。在蓬莱,“大源道”被以异教论处,其教徒蠹国害民,昌意帝恨不得将其斩尽杀绝,可在这三山之间“大源道”却似被奉作国教!
再问下去,却从刺客们嘴中套不出什么,于是方惊愚将刺客们衣衫扒净,将这伙人丢给和尚们,任其处决。黑影们惊喜若狂地游上来,黑瀑一般淹埋了刺客们,一只只触角钻入他们遍体孔洞。一弯钩月下,夜枭咕咕作响,惨叫声此起彼伏,又疏忽消湮不见。方惊愚为刺客们心中默哀,走向楚狂。
楚狂正蹲在枰树下,把玩一只滑溜溜的断触角,不亦乐乎。方惊愚走过来,将刺客们戴的那大雨帽和披风递与他,说:“收着罢,咱们往后潜入岱舆时用得上。”
“潜入岱舆?”
“当初打散海船的风浪甚大,若小椒和郑得利未在溟海底,也许就在三仙山的某一处。多一件伪饰用的衣衫,咱们也多一分把握。即便他们不在岱舆,去那地打探消息也是好的,听闻那里店家林立,人烟甚稠,音书通达,寻人也更便利。”
楚狂闷闷地接过了衣衫,然而却道:“殿下,我今儿乏了,且身上脏,想先洗洗身子,过后再图出员峤之事罢。”
方惊愚低头一看,却见他一身尘垢、血迹,是在方才的厮扭中沾上的,心里纳闷怎么这厮平日里污手垢面,突然间却爱洁,又见其站起身,走起路来一拐一拐,更觉奇怪。但楚狂疯病日笃,常三番四覆,这倒也不是件奇事。再一看自己身子,也沾了不少强人的血迹,于是方惊愚便索性同他一齐去了莲池。
吉祥缸太挤,方才他们洗沐,全然放不开手脚。此时进了莲池,倒觉宽敞安舒,只是一旁游弋着一群多眼和尚,教人着实分心。楚狂倒不介怀,解衣袒体,大大方方地浸入凉水里,抓起絮瓜瓤子将身子搓了个遍;方惊愚则含羞忍耻,指尖在前襟流连,迟迟不敢解开。
“你在羞怕什么?”楚狂斜睨他,“方才连案子都做下了,该教他们看的也看遍了,现时羞赧,反显得小气。”方惊愚这才二意三心地解衣。
水波沁凉透体,这时僧众们沙沙索索地游过来了,瞚目而视,教方惊愚浑不自在。他碰碰楚狂胳膊肘,低声道:“他们这是要作甚?”楚狂道:“大抵是因方才主子奋勇退敌,他们正感激着,要给你采兰赠芍呢!”
方惊愚顿时起一身鸡皮疙瘩,被这群污泥浊水赠礼,任谁都不会开心。这时只听和尚们吚吚唔唔叫唤,突而一张血盆大口,方惊愚登时警觉,却见他们伸出黏滑的触角,探进自个口里,摸肠刮肚片时,却取出一束黏糊糊、湿漉漉的赤箭花,递给自己。
这倒是出乎方惊愚的意料了。他本以为这群妖邪会掏一副血淋淋心肝来,硬逼他收下。可他依然如芒刺在背,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最终还是强接过了那束花儿。和尚们立时雀跃地叫道:“好仌!”楚狂也似笑非笑地看他:“殿下被他们当作好人了。”
二人继续浸水,这时方惊愚忽见楚狂站起,将手伸向后头,艰难地弄了片时,才将那欢喜佛的法器抽出,一时间,方才注进的浊膏争前恐后地涌出,淌得髀间淋淋漓漓。方惊愚赧得低眉垂眼,才知楚狂为何执意要沐身,大抵是看僧人们不再加害他们,才放心将那法器取出。这时他忽心里一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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