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人刚刚的沉思不是因为失落,而是在回味吗?
方棋滞了半晌,默默松开了去解安全带的手。
游乐场外,一家安静又隐秘的咖啡厅里,现代化的布景里,三个穿着国风盘扣唐装的老人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晨练刚打完太极。
偏偏他们还坐了正中间的位置。
摆在咖啡桌上的也不是咖啡,而是一壶茶。
确实是很有“大师”风范了。
这三个人便是游乐场请来驱鬼的玄门中人,现在正在等待消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搁置在桌上的手机终于震动了两下,一只手迫不及待地按下了接听:“怎么样?他们到了吗?”
“到了,到了好半天了。”
电话里的人说。
三个老人对视一眼,又问:“那他做了什么?游乐场里出现了什么异常吗?”
“没有异常,他们两个人正在体验游乐场的项目。”
老人:“?”
“是坐了过山车吗?”
那是第一次明确有鬼在白天出现的地方,引蛇出洞,确实是个办法。
然后电话里的人说:“不只是过山车,还有别的,他们分别坐了三次过山车,两次大摆锤,四次跳楼机,现在正要去体验水滑梯。”
老人:“??”
这是来驱鬼的还是来玩的?
“简直玩物丧志!”一个老人斥责说。
“这是假公济私!”
“我就说哪有白天来驱鬼的,烈日炎炎下众鬼退避,能抓着鬼才怪了,这一看就不专业,尹家是怎么教导后辈的?”
“依我看那人也就是傀儡术精通一点,傀儡术对灵力要求不高,主要是傀儡的制作和操控,没准儿连他的傀儡娃娃都是其他人做的,他只是操控得当而已。”
“尹家的人灵力普遍不高,也只能在炼器和傀儡这些外力上下功夫了。”
说这话的时候,老人有点藏不住的嫉妒。
炼器也好,傀儡也好,这玩意儿主要是烧钱,因为材料贵,也因此,尹家是五大世家里最富有的。
这已经让人心里不平衡了,要是再出一个其他家望尘莫及的小辈,其他几家在林江市还怎么混?
“等等,刚刚工作人员是不是说了两个人?”
“尹家那个后辈不是一个人吗?哪里来的两个人?”
“……”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游乐场里,两个人先后从水滑道里冲出来,落进泳池掀起巨大的浪花,迎头淋在了自己头上。
上岸之后,方棋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对自己发出灵魂质问:他为什么要陪别人玩这么弱智的游戏?
他就不该贪图那几百块的工资来给人当“保镖”!
现在“兼职”还没开始,他先成了一只落汤鸡。
他满心郁闷,擦头发跟赌气似的一顿猛搓,站在他面前的人发出一声轻笑,他还没来得及抬头瞪过去,一条柔软的毛巾罩在了他头上,随之覆上来的是那人的手。
寅迟用轻柔的力道帮他擦头发,一边还很欠地吐槽:“头发跟你有仇吗?你以后想当个秃子鬼差?”
方棋:“……”
因为擦头发的动作,两人现在靠得很近,他一抬头就能看到寅迟的脸,任何细微的表情都能看清。
比起他的郁闷,寅迟的心情似乎不是一般的好,他嘴角高高扬起,不是那种习惯性挂在嘴角的浅笑,而是发自内心地感到开心。
寅迟居然这么喜欢游乐场?
莫名的,看着寅迟的表情,方棋觉得自己心里的郁闷一点一点的消失了。
如果没有小时候的意外,寅迟本就该作为一个普通人长大,体验不同的人生项目,而不是莫名其妙地被困在他身边,体验到的东西贫乏且无趣。
或许一直这样下去,寅迟总有一天会被更多新奇的东西吸引,遇上更加有趣的人,他会成为寅迟的人生里微不足道的一段经历,直到他们之间的因果渐渐淡化,直到他的灵魂不被束缚。
他垂下眼帘,不觉发起了呆,却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头上某人的动作停了下来,手和毛巾却没收回去。
寅迟就维持着擦头发的动作低头看他,看他挂着水珠的眼睫,看他被水润过的唇,看他好似卸下了防备,乖顺得没有丝毫攻击性的脸。
这人今天是不是太顺着他了?
他心里刚升起狐疑,方棋就抬了眼,四目相对,撞了个正着。
方棋:“……看什么?”
寅迟目光在他唇上停留了几秒,轻抿了一下薄唇,声音变得低哑,说:“你好看。”
“……”
他们来得不算早,等寅迟尽兴地在游乐场里玩了一遭,时间已经到了傍晚,残阳的余晖正好洒在某人打算最后体验的娱乐项目——旋转木马上。
方棋看着以粉色为基调,在圆形转盘上起起落落的木马,其中一匹马上居然还绑了蝴蝶结!
他脸一黑,果断拒绝:“我不玩!”
寅迟忍着笑,把手搭在他肩上道:“你知道什么样的人对好玩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吗?”
方棋:“……”
知道,但他不想说。
“是小孩儿。”寅迟说。
“……”
游乐场里既然有欢声笑语,玩旋转木马时听到笑声的又都是孩子家长,就算“大人”趋利避害不敢出来,死去的“小孩儿”也忍不住。
方棋最后还是妥协了。
坐上旋转木马后他脸更黑了。
他看着撑在自己身侧的支杆上不属于自己的手,转头道:“你干嘛非得跟我挤一匹马?”
是他今天脾气太好了吗?他怎么感觉这人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寅迟笑吟吟道:“我这不是担心待会位置不够吗?咱们两个成年人,跟小孩子抢位置,那多不好?”
方棋:“……”
他微微僵着身体,正考虑要不要把人掀下去,身后传来了稚嫩清脆的“咯咯”一笑。
而且来得还这么快!
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 方棋立马转头,看到他们身后的旋转木马上多出来了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
那女孩穿着白色的公主裙,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只是太阳的光亮仍在,她应该是不喜欢, 把自己的脸贴在木马旁边的扶手杆上, 想让扶手杆尽可能地帮她挡去多的阳光, 扶手杆的影子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暗影,但再往下看就能发现, 她自己是没有影子的。
方棋下意识转头和某人对视,恰逢那人同时看他,猝不及防差点鼻尖相撞, 两人同时愣了。
“……”
“……”
一只旋转木马本就空间不大, 同时坐两个孩子都勉强,现在却挤了两个成年人。
也因为空间有限,一只木马只有一根扶手杆,现在扶手杆被寅迟霸占, 他这么一转身, 整个人好像被身后的人圈在怀里。
前胸贴后背。
这一般是用来形容的饿肚子的。
只是现在是寅迟的前胸贴着他的后背, 两个人身上都只有薄薄的一层布料,心跳声互相清晰可闻, 这种状态下的对视, 有说不出的浓情蜜意。
方棋:“……”
他沉默着把头转了过去,试图往前挪一点让两人保持一点距离。
寅迟倒是坦然, 轻笑着说:“再挪你就要坐到马头上去了。”
“……”
方棋心说那怪谁?
“大哥哥, 我可以跟你们一起玩吗?”
他还在别扭的时候,后面的小女孩又出声了。
她不仅直起了身体, 还探出了头,脖子比之前长了两倍,歪头从侧面盯着他俩,满脸好奇。
感觉他们两个正在带坏小朋友。
但两个人都没什么罪恶感。
方棋还在和自己较劲,寅迟已经转头看向了身后,说:“好啊,你想怎么玩?”
小女孩顿时咧开了一个笑,脖子再度伸长,直接伸到了他们那匹木马的前面。
方棋一抬头,对上了小女孩已经开始渗血的眼睛。
她的眼珠子毫无征兆地掉了出来,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眼眶故意吓人似的怼在人眼前。
方棋面无表情地看着。
然后低头,看着她带血的眼珠子掉落在地,还咕噜噜滚了一圈,又抬头道:“眼睛不要了?”
小女孩:“……”
“要。”
方棋:“要就自己捡起来。”
“……”
这个大哥哥怎么回事?
为什么一点都不怕她?
小女孩没动,又回头去看坐在后面的人,那人正垂眼看着她伸长的脖颈,她心里一喜,正要调转目标,就听到那人说:“这么细的脖子,应该很容易掐断吧。”
小女孩:“……”
差不多两米长的脖子瞬间就缩回去了,回去的时候还没忘了顺走地上的眼珠子。
吓人不成反被吓,小女孩又恢复了刚开始出现时的样子,坐在旋转木马上,把脸贴在扶手杆上,只是嘴角瘪着,怎么看都是很委屈,还有点害怕。
方棋丝毫没有怜惜,在旋转木马上扫了一圈,问:“就你一个鬼?”
家长们反馈的是吓哭的孩子们都在笑,这里的鬼应该不止一个。
小女孩:“!”
大哥哥知道她是鬼?
她诧异得太明显,方棋一阵无语。
你脖子都伸了几米长了,谁还看不出来?
他有点不耐道:“说话。”
其实他也没吼,就是声音沉了一点,不料小女孩被她问得脖子一缩,是真的缩,就剩个脑袋连着肩膀了,她这身体怕不是个伸缩机。
这时耳边某人发出了一声笑。
方棋觉得他是在嘲讽,没好气道:“笑什么?”
寅迟笑道:“她被你吓得不敢说话了,你是想让她开口还是不想让她开口呢?小孩子是要哄的。”
方棋:“……”
果然被嘲讽了。
但也没办法,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跟小孩子相处。
话说重了,他们要哭,话说轻了,没人会听,跟小孩子说话,这个度就很难把握。
他又看向寅迟:“你来?”
寅迟弯了弯唇,看向小女孩,放轻了语气道:“能告诉大哥哥,这里是只有你一个人吗?”
他的轻声细语明显见效,小女孩缩紧的脖子伸出来了一点,然后摇了摇头说:“不是的。”
寅迟:“那其他人呢?”
小女孩又歪了歪头:“大哥哥你猜呀?”
寅迟笑着说:“大哥哥猜不到啊。”
小女孩似乎被他疑惑茫然的样子取悦了,冲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他们都在这里呀。”
“……”
这就是方棋不喜欢小孩子的原因。
给点阳光就灿烂,稍微好点脸色,立马就蹬鼻子上脸。
害怕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做成的坏事很快又卷土重来。
或许这世上不缺乖巧听话的孩子,但方棋至今为止没有遇到过。
女孩的话出口之后,方棋立刻抬了头,果然在扶手杆上方,看到一个正顺着杆往下爬的小男孩。
小男孩咧着嘴,长长的舌头从他嘴里吊出来,他脸色青灰,瞳孔猩红,他一边往下爬,还一边大着舌头说:“刘欣怡真没用,一个人都吓不着。”
他说话时眼睛看着旋转木马上的小女孩,刘欣怡应该就是那个女孩的名字,听到这话立刻鼓起了双颊,却没有反驳。
小男孩满意一笑,又看向方棋他们道:“大哥哥,晚上好啊。”
“……”
现在还不到晚上,巧的是,在小男孩说完“晚上好”之后,太阳彻底落下山头,阳光消失,阴影笼罩,原本还有点暖意的游乐场瞬间阴冷下来,透出一种鬼气森森。
再一低头,旋转木马上密密麻麻地已经坐满了人……不,鬼。
甚至不只是旋转木马上,连同扶手杆上,设备顶上,都是吊着或趴在上面的小鬼,从上到下,把两个有呼吸的人团团围住,死后明显外凸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一个游乐场里哪儿来这么多小鬼?!
方棋疑惑时,小男孩又再次开口:“大哥哥,继续陪我们玩吧!”
其他小鬼也七嘴八舌地跟着说:“陪我们玩吧!”
“一起玩吧!”
“……”
方棋心说玩个屁。
他是不知道游乐场有没有人不满设备不能开的规定,但他知道肯定有超载了不能开的规定。
现在的旋转木马上严重超载!
当然就算不超载他也不打算玩,他耐心有限,只是又怕再次发火会把这些新冒头的小鬼吓回去,一时迟疑。
他迟疑了,小鬼却没迟疑。
他无处放置的手原本虚撑在木马头上,这时异变突生,音乐声起,一直处于静止状态的旋转木马无故启动,他所坐的木马瞬间被拔高,惯性使然,他整个人摇晃了一下,虚撑的手下意识用力,刚一按上木马的头,只听咔嚓一声,头断了。
方棋:“?”
“小心。”
提醒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他腰上横过了一只手,他差点跟着马头一起前倾的身体被捞了回来,而他好不容易跟身后的人保持出的一点距离一夜回到解放前,甚至更近了。
背部轻轻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一道微凉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上,方棋微微一愣,身体也僵住了。
这看起来有点像“惊魂未定”。
于是倒挂在他们头顶的小男孩发出了恶作剧成功之后得意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吓到你了!吓到你了!”
他们身后的刘欣怡也笑了。
所有的小鬼都笑了,其中女声居多,让人深刻体会了一把故事里经常描述的“银铃般的笑声”。
方棋:“……”
神特么银铃般的笑声!
转盘还在旋转,木马一起一落,两个人贴在一起的身体起起伏伏……这他妈像什么?
方棋感觉自己浑身每根汗毛都竖起来了,心里升起了一股无名火,他回头,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小孩子要哄?”
寅迟眸色晦暗,显然跟怀里的人想到了差不多的事情。
但他求生欲极强,已经听出了某人语气里的危机四伏,于是斟酌了一下:“emmm,这要视情况而定。”
“……”
方棋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哄个屁!
他也顾不上空间狭小,整个人往身后一靠,右手一摊,勾魂锁化长鞭,目标首当其冲就是他们头顶笑得最猖狂的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看到他手上出现勾魂锁时得意的笑容就僵住了,做鬼的对勾魂锁这东西都不陌生,几乎是天然的畏惧,他趴在扶手杆上迅速掉头,第一反应就是跑。
方棋自然不能让他跑,长鞭一卷将他卷到了转盘最中间的中心杆上,同时阴气化成绑带,将他捆在了上面,小男孩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整个鬼呆住了。
所有的笑声刹那间戛然而止,万籁俱寂。
方棋松了口气。
终于清净了。
他把勾魂锁收起来,正要把还在嚎歌的旋转木马停下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啜泣。
方棋:“?”
不知道是谁起了头,啜泣之后,有人直接哭出了声,然后哭声连成了一片,有抽噎哽咽地哭,还有鬼嚎啕大哭。
寅迟:“噗。”
这场景也不知道戳到了某人哪一根笑神经,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就算了,他还把头撑在了方棋肩上,整个人笑得发颤,完全停不下来。
和家长投诉的状况一样,一群孩子鬼在哭,而方棋听到的只有某人的笑声。
方棋:“……”
他忍无可忍,咬牙道:“你是不是也想挂上去?”
寅迟忍笑:“不,我不想。”
其他孩子也不想,他们大概是把方棋说给寅迟的话当成了恐吓自己的话,一个个压住了哭声,原本的森然阴郁不见了,看向方棋的目光只剩下胆怯和惊恐。
最后刘欣怡支支吾吾地开了口,说:“我们是被别人叫来这里的。”
方棋自然知道一座游乐场里, 就算小孩游客很多,也不可能同时出现这么多的小鬼。
正因为游客很多,这家游乐场的娱乐设施几乎每天都爆满, 如果这些小孩死在游乐场里,不可能没有人发现, 游乐场更不可能营业到现在。
他还以为这里的小鬼是被阵法之类的东西集中到这里来的, 虽然结果一样, 但是被阵法引来和被人叫来,就有被动和主动的区别了。
方棋道:“谁叫你们来的?”
“是一个大胡子叔叔。”刘欣怡说:“那个叔叔跟我们说, 这个地方有好吃的好玩的,只要来了这里,我们就可以有一个共同的新家, 天天都有人来陪我们。”
“……”
小孩子怕寂寞, 因为年龄限制,他们的智商并不会随着死亡时间的增长而继续变高,如果长时间在人间滞留而执念未散,他们就会渴望同伴, 常有鬼差借此哄他们回地府投胎。
但一般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去给小鬼找伙伴。
一是这种小鬼执念不深, 形不成什么气候, 二是小鬼情绪不定,很难伺候。
那人所谓的好吃的, 无非是游乐场里的刺激项目够多, 体验那些娱乐项目的人总会控制不住恐惧的情绪,而好玩的除了娱乐设施, 估计就是以吓人为乐。
至于共同的新家……说得倒是好听, 这也就是现在游乐场还没有正式停业,这些小鬼还能玩个新鲜, 一旦游乐场停业,游客不来了,娱乐设施也关了,好吃的好玩的都没了,这群小鬼也就不会把这里当家了。
那么在游乐场里作祟的东西是图什么呢?
就为了让游乐场停业?
他跟游乐场的老板有仇?
“那个大胡子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儿?”方棋直接问。
刘欣怡怔了怔,随即面露茫然,摇头道:“我不知道。”
方棋:“……”
“你连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敢跟人走?”
现在的孩子家里人都没教过不能跟陌生人走吗?
刘欣怡有点委屈,忍不住辩解说:“我都已经死了,他又不能把我怎么样,我死了之后别人都看不见我,我已经好久没有和别人说过话了。”
“……”
天真的孩子死了也是天真的。
方棋并不打算守护她的天真,冷酷道:“他还可以吃了你。”
刘欣怡:“???”
方棋又把目光转向了其他人,得到的却是同样的答案。
默了片刻,方棋心说算了,他能指望一群孩子有什么侦查意识?
这时寅迟却问了一句:“他是活人还是死人?”
方棋微微一愣。
以他们目前所知道的信息,没有哪一点能说明把这群孩子鬼拐来游乐场的就一定是死人。
如果是活人,这可能就不只是游乐场的事了。
“是死人,叫胡海塞。”
两个人的顾虑被打断,同时朝着中心杆上看去,说话的居然是被绑在柱子上的那个小男孩。
寅迟轻轻挑了下眉:“哦?你还知道什么?”
不料那小孩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立马翻脸不认人,“哼,我凭什么告诉你们?你赶紧把我放下来,不然……什么东西?啊啊啊啊我的屁股!我的屁股着火了!!我错了我错了!我说!我说呜呜呜……”
方棋在其他孩子惊恐的目光下收了鬼火:“说吧。”
“……”
小男孩只能娓娓道来。
他是第一个被叫来这里的孩子,因为那个叫胡海塞的男人一开始就认识他,他们同在一辆公交车上出了车祸,他之所以注意到胡海塞,是因为他上车时身边也带着一个孩子。
“那个小孩儿比我还小,他们上来的时候没有座位了,就站在我跟我妈妈旁边,我妈妈一直看着他,车祸发生的时候他没站稳,我妈妈就拉了他一下,然后我就飞到窗户外面去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男孩脸上露出了不属于孩子的忧伤。
他说:“如果没有那个小孩,我妈妈本来可以拉住我的。”
寅迟问:“你妈妈和那个小孩儿还活着?”
小男孩点点头:“嗯。”
“……”
这大概就是他的执念所在了。
但车祸就是一瞬间的事,人下意识的动作也在一瞬间,因为那瞬间那个妈妈的眼里只看见了她旁边歪倒的孩子,她或许都没意识到那是车祸,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的儿子已经救不回来了。
其他人都安静地听着,方棋突然问了一句:“你们当时坐前排还是后排?”
小男孩说:“前排。”
于是方棋想了一下,漠然道:“如果没有那个小孩,你妈也不一定拉得住你。”
公交车前排一般是单人座,母子俩坐的只能是前后排,那个小孩既然同时在母子俩旁边,只能是站在前后座中间的位置,正好把母子俩隔开,如果那个妈妈想救自己的儿子,除非把中间的人掀开。
小男孩:“……”
看似残忍的话,却让小男孩低头陷入了思索。
方棋察觉到了一道投向他的视线,转头对上了寅迟带笑的眼睛。
他问:“笑什么?”
寅迟又摇头道:“没什么,你继续。”
“……”
方棋对他时不时犯点儿病已经习以为常,也没在意,继续问道:“那胡海塞呢?他没有救他的孩子?”
小男孩摇头:“没有,他个子太大了,本来就站得歪,车一晃他就倒了,脑袋砸在了椅子上,直接就死了。”
“……”默了片刻,方棋又道:“那他现在在哪儿?”
小男孩想了想,还是摇头:“不知道,但我感觉他就在游乐场里,就在某个地方看着我们。”
这话说得悚然,说的时候小男孩还刻意盯住了挤在一匹木马上的人,然而他注定失望,两个人听完什么表情都没有,坐在前面的人甚至还点了点头,然后拿出了一个玻璃罐。
“你们涉嫌扰乱人间秩序,人间你们不能待了,回地府思过去吧。”
小男孩:“???”
他一脸难以置信:“我都告诉你了!你还要抓我!”
方棋:“我这里没有坦白从宽。”
小男孩:“但是你拿火烧我……”
方棋:“那叫严刑逼供。”
“……”
小男孩顿时炸毛:“骗子!你们大人都是骗子!我不要去地府,我要留在这儿,我要玩木马,我要玩会飞的火车,我要活着的孩子陪我一起玩……”
他被绑带捆在中心杆上,四肢却没有被束缚,此时撒起泼来手舞足蹈,活脱脱一个熊孩子。
方棋:……
他讨厌熊孩子。
他不为所动打开了玻璃罐,面无表情地把一众小孩鬼装进了罐子里,然后封住。
寅迟撑着扶手杆,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在他耳边说:“如果他执念未散,应该没这么容易被关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