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随和。
这么随和的人,为什么是独身主义?
又想,大概是跟朋友相处随和,但找对象的时候,高标准高要求,导致宁愿单身。
贺睿峰看了看身旁的邓成宁,想问,又觉得太涉及隐私了,最终不敢问。
酒店的绿植设计得非常好,与南源山融为一体,让人觉得酒店似乎没有围墙,是自然而然盖在山间的几座房子。
贺睿峰走过一座小石板桥,底下山泉水汩汩流动,清澈见底。碧绿的水草默默摇摆,时不时冒出小鱼的踪迹。
“我妈好像……误会我们的进展了……”邓成宁声音闷闷地,从贺睿峰后方传来。
贺睿峰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邓成宁一脸抱歉为难。
“我的错。”贺睿峰道歉,“都怪我,问了我爸露营的事,结果他们认为我们要去露营,关系一定进展飞速……”
两人面面相觑。
“先吃饭吧。”贺睿峰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餐厅的味道很不错,三位家长十分开心。饭后,略微休息了一会,两家人开始徒步登山。
南源山爬起来不累,修了爬山的栈道,沿途有许多休息点。两位妈妈时不时停下来拍照聊天,告诉年轻人,她们走得慢,不能累,让他们先走。
贺睿峰看看邓成宁。
他们两个现在的状态是,跟着家长走,尴尬;自己两个人单独走也尴尬。
邓成宁看看他。
贺睿峰询问:“要不,我们先走?”
邓成宁看了眼他妈,他妈完全不理会他,只顾着跟赖雪芬聊天。
就那么一个瞬间,贺睿峰感觉到,邓成宁的情绪迅速地变差了,就像一盏灯突然昏暗了,一朵花的叶子突然无力地垂下。
邓成宁没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贺睿峰带着他,沿着栈道,慢慢往上走。
山景很漂亮,空气也很清新,贺睿峰努力找话题来逗邓成宁讲话。邓成宁真的很有礼貌,即使情绪不高,依然句句给出回应,努力挤出笑容。
大部分游客集中在半山腰,越往上走,人越少。
贺睿峰背了个轻便的登山包,装了两瓶水。见邓成宁有点累了,停下来把水拿给他。
邓成宁喝了口水,眺望远处的景色。城市里的一切,高耸的楼房,巨大的商场,全成了一个个看不清的小点,遥远而又不真实。邓成宁看得入迷,一时忘了把瓶子盖好。
贺睿峰从他手里拿过瓶子,拧好瓶盖,又把水放回自己的包里。
邓成宁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提出换他来背着包。
他仍是不太起劲的样子,但很有礼貌,很知分寸,试图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包括轮流背包,包括让他妈妈心情愉快。
贺睿峰看着他,叹气,伸手摸了摸他汗湿的头发。
邓成宁愣愣地看着他。
贺睿峰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越界了,但什么也没解释,只说:“我背。”
两人到了山顶,坐了缆车下来,家长们已经在酒店里喝茶休息了。晚餐吃的烤肉,酒店服务周到,不需自己动手,有侍应生帮忙。家长们吃得高兴,点了瓶酒,大家都喝了一点。
饭后,家长们便说他们要自己喝茶聊天,让他们年轻人自行活动。
套房的露台可以很好地看山里的夜空,贺睿峰跟邓成宁哪也没去,直接回房了。
这一天下来,开车、爬山,两人都有点累了。
邓成宁先进去洗澡,贺睿峰收拾沙发,从衣柜里拿出备用的棉被,准备晚上就在沙发凑活一下。
他刷了会手机,李杰明问他不出来打球,是去哪里玩了,跟家人还是跟暧昧对象出去。
贺睿峰直接无视。
学校的运动会筹备群里,几个负责的老师正在讨论如何安排裁判、后勤、宣传各组人员,热火朝天的。说一说,就有人问,贺老师今天怎么一条消息都没发?我们这么安排行吗?贺睿峰赶紧回了两句,以示自己正在关注。
回消息的工夫,邓成宁洗好澡出来了。
贺睿峰有点后悔刚刚开灯的时候,想着晚上累了,随手按的“舒适”模式,而不是“明亮”。
套房里的灯光柔和温馨,只有淡淡发出暖光的灯带跟几盏壁灯开启。
原本还没觉得有什么,但穿着睡衣的邓成宁一从浴室出来,这柔和的光线立刻变得暧昧、变得意味不明。
邓成宁毫无察觉,走过来说:“沙发有点小,还是我睡吧。”
他穿着暗蓝色的丝质睡衣,走动间,轻柔的布料流淌发光,优雅迷人。
贺睿峰有点看傻了。
他看了看自己手里打折买的的短袖裤衩,第一次觉得不好意思。
“还是我睡沙发,我这人不认床,睡眠好,睡哪都没差。”贺睿峰不敢再看邓成宁,逃进浴室。
浴室里水雾弥漫,潮湿的水汽中,还飘散着淡淡一点香。
日间苦涩的药香到了此时,只剩下若有似无的一点点,似乎变成了略微甘甜的果香。
是邓成宁的香水。
贺睿峰抹了把脸,真正的考验似乎来了。
邓成宁的心情一直不太好。
等贺睿峰冲完澡出来,便看见邓成宁斜靠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正出神的看着夜间窗外山景。
极美的景。
落地窗前的灯光没有开启,只有外间的月光照射进来,落了一地的婆娑树影。
邓成宁就在树影里。
夜幕是暗蓝色的夜幕,跟邓成宁的睡衣一个颜色。
山泉潺潺,从窗外奔流而过。
揉碎了的月亮在山泉水里,散发着银子般的光芒。
贺睿峰无法呼吸。
“对不起,我好像做了件蠢事。”
邓成宁突然出声,打破了夜色的静谧。
他仍然斜靠着躺椅,只是转头轻轻扫了贺睿峰一眼,眼神带着一点难过。
贺睿峰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很了解邓成宁了,一听他道歉,便晓得他为难以控制的局面给贺睿峰添了麻烦、影响了贺睿峰的生活而道歉。
收拾不了的局面,“假约会”最终无法走到一起,谎言终将拆穿。
贺睿峰走过去,在另一把躺椅坐下,试图组织语言安慰邓成宁,可发现什么语言都是苍白的。
这不止是情感问题,这还是家庭问题。
“我以为几次见面、几张照片可以敷衍我妈妈,可没想到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还把你们家也拉入了这个谎言里。”邓成宁说,“到时候你爸妈也会很失望,我浪费了你的时间,还浪费了你们家人的感情,对不起。”
“不,你很好……你只是想你妈妈没有心理负担,好好恢复身体。”贺睿峰突然讲不出话来,半天才挤出一句。
“可我不应该拉你跟我一起说谎……”
“好像从我爸爸去世那一年开始,我们家就完蛋了。”
邓成宁深吸口气,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我妈抑郁了,开始吃药,接着是我。我们两个像陷进沼泽,想爬上来可老爬不动。从中学到大学,到现在,我们家反正已经完蛋了,不该再去连累别人的。”
贺睿峰哑口无言。
“她认为我应该按她所思所想活着,她认为我怎么样,我就该怎么样。我要做得不好,她情绪马上不好,心理脆弱,生理也脆弱,我一点也不敢刺激她。”
“我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我不该搅乱你跟你家人的生活,你们有自己的生活计划,我耽误了你找对象……我想,我应该花钱找个人长期扮演相亲对象,这样就好多了,不会影响到谁。”
“对不起,我今天有点累,话有点多了。”
邓成宁看着他,眼角红得厉害。
窗外泉水潺潺,像是哭泣。
贺睿峰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最后他站了起来,伸手轻轻摸了摸邓成宁眼角,抱了抱他,轻声说:“没事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下午第三节下课时,乌云密布,天色已漆黑一片,狂风呼啸。
邓成宁收拾书包的时候接到他妈妈的电话,说快下大雨了,张叔叔主动说要开车去学校接他,让邓成宁出校门口了联系张叔叔。
邓成宁抱着书包,坐在座位上发了一小会儿呆,直到同学问他怎么还不赶紧走。
“快下雨啦。”
邓成宁背好书包,慢吞吞站起来,出了教室。
空气中已经闻得到大雨来临前的土腥味,潮湿,黏腻,像冰冷的蛇皮爬过肌肤。
邓成宁胃部微微发胀,有种作呕的感觉。
张荣亚是他妈妈的男朋友,刚在一起两个月。这是他爸爸去世三年后,他妈妈在朋友的劝说下,第一次交男朋友。一段新的感情果然很有用,他妈妈的情绪明显好了许多。
赵婉怡从小的时候开始,就是一个很娇气的人,她跟邓成宁爸爸是青梅竹马,两人十几岁的时候就在一起了。邓成宁爸爸一直宠着她,到了赵婉怡从舞蹈学院毕业,一天班没上,直接结了婚。
邓成宁爸爸很聪明,很有做生意的头脑,事业蒸蒸日上。他宠着妻子,生活幸福美满,结婚十几年了,夫妻感情依旧很好,人人都说是神仙眷侣。
直到意外发生。
大雨天,深夜,担忧家人着急回家的丈夫开着车在路上疾驰,没注意到被雨水冲到路面的井盖。
碰撞,急刹车,轮胎打滑,车子翻倒,撞断了护栏。
据说,邓成宁爸爸当场就没了呼吸。
邓成宁一家天都塌了。
悲伤、绝望,这些自不必说。他爸爸留下的产业,引得一堆亲戚你争我抢,欺负赵婉怡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全职主妇,儿子又还是个未成年人,各种坑蒙拐骗邓家产业。赵婉怡强撑着一口气,接手公司,培养自己的亲信,折腾得身心俱疲。
一年的时间,赵婉怡便得了焦虑症,失眠,吃不下东西,大把掉头发,暴瘦。赵婉怡只好去看心理医生,吃药治疗。公司的其他人以她精神不好为理由,攻击她不应该掌管公司。赵婉怡回家崩溃大哭,对邓成宁说,你快些长大,你好好学管理,你是你爸爸的儿子,你肯定能把公司管理得很好。
此后,赵婉怡对邓成宁的要求越发严苛。考第一名也很难展露笑容,除非特别特别优秀,把第二名甩得很远。万一邓成宁没考到第一,赵婉怡便会默默流泪,说是自己的错,她没有邓成宁爸爸聪明、高学历,不会辅导孩子学习。
赵婉怡一流泪,邓成宁就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可他却没有像爸爸说的那样,照顾好妈妈。
邓成宁也开始睡不好,甚至失眠。
他怀疑自己跟他妈妈一样,得了焦虑症,或者抑郁症。他时常心情低落,觉得一切都没什么意思。
到了高二这一年,学习越发紧张。
邓成宁无法像以前那样,经常坐稳第一的位置,他妈妈的眼泪掉得更频繁。
最严重的时候,他看着他妈妈在客厅哭完,走进卧室后,他照例在书桌前坐下,准备学习。
可猛地一痛,他惊醒。
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拿起剪刀,在自己的小臂处割了一下。
白皙的肌肤渗出血珠。
他感到了一种痛快,自我惩罚的痛快。
理智上他明白,自己心理也有问题了,需要去看心理医生。可他不敢告诉他妈,他不知道状态已经如此之差的妈妈,再听到他心理出现问题,会不会立即崩溃。
他只好假装一点事没有,可内心却快要塌陷了,想自残的念头一天比一天凶猛。
就在这时候,他妈妈认识了张荣亚。
张荣亚也是舞蹈专业毕业的,毕业后先是到学校当舞蹈老师,后来自己创业,开办舞蹈工作室,有幼儿舞蹈、成人爵士、街舞各种培训班,办得相当不错。
张荣亚大赵婉怡三岁,文质彬彬,身材修长,相貌堂堂。加上两人同为舞蹈专业,很是谈得来。
自从认识张荣亚,赵婉怡情绪好了非常多。
确定关系后不久,赵婉怡就把张荣亚介绍给邓成宁了,之后三人便经常出去吃饭。
最近一次邓成宁没考第一,赵婉怡也没流泪了,只是说了他两句,马上被张荣亚打断,说成宁已经十分优秀了。
待到赵婉怡离席去洗手间,张荣亚笑着关心:“没事吧,成宁?你妈妈是望子成龙,有些过于焦虑了,其实你已经非常优秀了。”
邓成宁说自己没事,还道了谢。
张荣亚一直带笑看着他,眼神奇奇怪怪。
后来又有一次,赵婉怡离席补妆。张荣亚又诡异地看着邓成宁笑,问:“在学校是不是很多人追你?”
邓成宁摇头,不想回答。
张荣亚还不作罢,继续说:“毕竟你长得这么好看。”
邓成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孤僻,或者过于敏感了。从这一句话开始,他对张荣亚不多的好感消失殆尽。
几乎每次见面,张荣亚都会趁赵婉怡不在的间隙,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邓成宁,有时候还会说一两句很奇怪的话。
比如——
“追你的人里,是女生多,还是男生多?”
“你全都拒绝了?是一个都没看上,还是还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
张荣亚的奇怪言行,就像邓成宁的自残行为一样,被邓成宁牢牢封锁在内心,不敢告诉赵婉怡。
他生怕因为自己的过于敏感,毁了妈妈好不容易建立好的情感关系。
可他越来越不喜欢张荣亚,尽量避免与他私下相处。
此时,一想到张荣亚在校门口等他,邓成宁几乎迈不动步伐。
可他妈妈——
“妈妈在家煮了你最爱吃的椒盐排骨,你张叔叔也爱吃。你们早点回来,免得排骨凉了!”
他妈妈多久没有这样欢欣的语调了啊。
暴雨即将降下,偌大的校园在十分钟内走得空荡荡的。
只剩下邓成宁一个人,顶着风,慢吞吞往校门口走着。
走得再慢,也终于还是走到了。
邓成宁一眼就瞥见了校门口那辆贴了亮紫色车衣的宝马,颜色浓得令人瞄一眼就头昏。
他想坐到后座去,可张荣亚瞧见他,殷勤地下车,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请他坐上去。邓成宁看着他的笑脸,胃里涌起一阵恶心,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车。
张荣亚上车,发动车子,问:“你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脸色有点白?”
车载香薰浓烈的香味让邓成宁越发难受了,他摇了摇头。
谁知,车子缓缓行驶,右转拐进学校后门边的小道后,就停了下来。
张荣亚解开安全带,凑过来,低声说:“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告诉叔叔,没关系。”
接下来的事在邓成宁的记忆里已经变得混乱,只剩下一块块碎片似的画面跟言语。
张荣亚一直絮絮叨叨,不停说着一些令人不适的话,语调急促,带着猥琐的迫切。他凑过来时的粗喘声,呼哧呼哧,似乎把呼吸间的热气都打在了邓成宁耳朵上,令邓成宁胃里一阵翻涌。
“看你不舒服,叔叔也好不舒服。”
“你长得真好看,比你妈妈还好看,毕竟你十七岁。”
“你还这么小,不应该早恋,知道吗?早恋会影响学业,你妈妈会伤心的。”
“不过,叔叔可以帮你,让你知道什么叫恋爱,好不好?”
“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肯定喜欢男生,别骗人,肯定是。”
“你还不知道恋爱的好处,你看看你妈妈,本来心理有问题,在我的帮助下,好了多少!”
张荣亚先是摸他的脸、头发,后来又扯他的校服,摸了腰,最后手往下,拉扯邓成宁的裤子。
邓成宁发抖,动弹不得。
张荣亚比他块头大,但他不至于推不开张荣亚。
在当时那个时刻,他好像被定住了身,巨大的恐惧充满了他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
他既恐惧张荣亚的行为,又恐惧他妈妈要是知道了张荣亚的所作所为,该怎么办。
他妈妈会不会一下就崩溃了,无可挽回地崩溃了?
“你怎么哭了?乖,叔叔会好好对你的……”
那只冰冷的、蛇一般的手往下伸,握住了,开始动了起来。
邓成宁一边发抖一边干呕,像是陷入了一个噩梦。
车外狂风呼啸。
突然——
一阵巨大的撞击声“嘭”地响起,整辆车都震了震。
惊恐的张荣亚停下动作。
邓成宁泪眼模糊,偏头看向主驾,有人在撞车窗玻璃,伴随着巨大的吼骂声。
“我操你大爷的死变态!我操你十八代祖宗!”
撞击力大到恐怖,没几下,车窗玻璃就轰然碎裂,一只大手伸进来,打开车门。
一米九的大个子,穿着实验中学的校服,手里抓着一只哑铃,怒气汹汹地抓住张荣亚的领子,把他拖下车。
张荣亚见是个穿着校服的学生,略微镇定了一些,开始恐吓:“你敢砸我的车?这是宝马!你赔得起吗?!”
大个子一句废话没有,扔了哑铃,握起拳头,狠狠砸下!
“我他妈的不仅敢砸车,我还敢揍死你个死变态!”
张荣亚鼻血长流,像堆垃圾一样倒在地上。
大个子俯身探进车里,着急问:“同学,你没事吧?”
邓成宁双眼红肿,呆呆看着他。
“邓成宁?!”大个子惊讶。
大个子是邓成宁高一同班的体育委员,贺睿峰。
两人高一同班了一年,普通同学关系。
贺睿峰按了解锁,跑到副驾,拉开车门,帮邓成宁解开安全带,将他扶了下来。
在邓成宁下车前,他甚至记得帮忙拉好裤子衣服。
就这么一会,张荣亚爬进了车里,关上破破烂烂的车门,按了锁,坐在车里威胁怒骂。
“我要告你!你完蛋了,你砸车,还无辜殴打群众,你等着被退学吧,你完蛋了!你要赔我车!”
贺睿峰将邓成宁扶到人行道,在路牙上坐好。随即捡起滚落在地上的哑铃,气势汹汹冲过去,喊:“老子这就砸烂你这死变态的车!告,告你大爷!目无王法啊你!”
沉重的哑铃大力砸在车头上,一砸一个坑,一砸掉漆一大块。
贺睿峰或许是超人,有着异乎寻常的巨大力气,没一分钟的工夫,原本光亮如新的豪车已经被砸得坑坑洼洼。
张荣亚大概吓疯了,生怕那沉重的哑铃下一刻砸在他脑袋上,急忙发动车子,踩下油门,完全不顾站在车头前的贺睿峰。
贺睿峰往旁边一跃,急急躲开了,接着紧跟在车子后面,助跑了几步,以一个非常标准的扔铅球姿势,奋力将哑铃扔了出去。
宝马的后车窗被砸出一大片裂纹。
张荣亚这时也不敢停下叫嚣了,只顾逃窜。
邓成宁坐在马路牙子上,呆滞地看着突变的意外。
狂风呼啸,贺睿峰逆着光,朝他走来。
“你没事吧?”
邓成宁心率极快,脑子发胀,对眼前这个人,迅速产生了巨大的信赖感。
这是吊桥效应,他知道。
“吸气——呼气——吸气——”
贺睿峰蹲在邓成宁对面,举着一只手,上上下下,教邓成宁调节呼吸。邓成宁不自觉听从他的话,深呼吸,来回几次,终于略微镇定下来,不再发抖。
“你坐着,我去捡一下我书包。”贺睿峰说。
邓成宁抬头,看见贺睿峰站起来,走到学校后门边,从地上捡起一个书包,拍了拍。
为了方便进出管理,学校的后门一直是锁着的,平时根本不开。
有些学生为了省事,有时会偷偷从后门爬出去。
贺睿峰大概远远就瞧见了车里发生的事,一时情急,把书包扔过铁门,自己爬上去跳下来,抓着哑铃就过来砸车了,来不及捡书包。
视力真好,邓成宁想。
他渐渐平静下来。
贺睿峰一手抓着书包,边往里翻找东西,边走了过来。等他走到邓成宁面前,终于从里面掏出一包纸巾。
他比比自己的眼睛,又往前递了递纸巾,示意邓成宁擦擦眼泪。
邓成宁接过纸巾。
贺睿峰是作为体育生,特招进实验中学的。他们两个并不熟,高一的时候几乎没有来往,但贺睿峰在班里、甚至高一年级里,都很突出。
一是因为个子,二是因为惊人的体育能力。他练长跑,同时也是校篮球队的成员,打球的时候,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不仅女生,连男生也喜欢看他打球。
“惊人的爆发力”、“超绝控球力”——这些都是邓成宁在现在理科班经常听到的、男生们聚在一起讨论贺睿峰打球的时候常说的话。
“谢谢。”邓成宁停了一下,“贺睿峰。”
贺睿峰惊讶:“你还记得我啊?”
邓成宁看着他,想,为什么会不记得?高一,不过也就是去年的事。
邓成宁抽出纸巾,擦了擦眼泪。
他才发现,自己脸上都是泪痕,刚刚无意识地流了许多泪。
他把面巾纸揉成一团,盯着这团湿答答的垃圾,感觉到恶心,为自己的软弱羞愧。
下一秒,面巾纸被拿走了。
他抬头,看见贺睿峰捏着那团面巾纸,左右张望。大概是没有发现垃圾桶,于是随手把那团垃圾塞进了自己书包的侧兜。
邓成宁想,几点了,该回家了,不晓得张荣亚还会不会去他家,大概不会,因为他被贺睿峰揍得很惨。
“是熟人吗?”贺睿峰在他身边坐下,老朋友一样。
邓成宁看他,心跳一直没有平缓下来。
贺睿峰眼里满是真诚:“你如果觉得害怕、恐惧、恶心,那都是正常的,错的是那个死变态,你一点错没有。既然能来接你,肯定是你家里关系比较亲近的人了……你最好把这事告诉你爸妈。”
“是我妈的男朋友,我爸爸去世了。”
邓成宁看着贺睿峰瞪大的双眼,心里觉得很奇怪。他怎么把自己家的事就这么说出来了?他还从未跟任何一个同学说过自己家里的事。
他看见贺睿峰的表情先是惊讶,后来越来越愤怒,到最后几乎是用喊的。
“他妈的这什么级别的死变态啊?!禽兽不如!垃圾!畜生!王八蛋!”贺睿峰骂了几声,劝邓成宁,“你这件事肯定要跟你妈妈说,因为这个违法犯罪份子在欺骗你妈妈的感情!”
“我妈妈在司法局工作,在法院的时候,这种畜生见得太多了。我告诉你,你别害怕,如果那垃圾还敢来找你,你告诉我一声,看我不揍死他!还有,你要是想去告他,我给你当证人!”贺睿峰拿出自己手机,“我加你微信,你有事就跟我说。”
贺睿峰打开添加好友的二维码界面,就那么耐心地举着手机。
邓成宁愣愣地,从书包里拿出自己手机,扫码添加。
天气越来越差了,空气中的湿度越来越大,乌云在空中集结,像是随时会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