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睿峰问:“你怎么回家?”
邓成宁想了想:“坐的士吧。”
贺睿峰站起来,理所当然说:“走吧。”
他像个骑士一样,一直护送邓成宁到大街上,挥手叫计程车,还问邓成宁,需不需要他送他回去?
邓成宁摇头,再次说了谢谢。
贺睿峰说,好,那你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
他拍了拍邓成宁的肩膀,像好哥们一样。
一直到邓成宁上了计程车,他关上车门,跟邓成宁挥了挥手告别。计程车开出一段距离后,邓成宁回头看,贺睿峰还站在原地。
那天的最后,张荣亚并没有来他们家,自己找了个借口,说工作室突然有点事。
邓成宁发消息跟贺睿峰说自己到家了,贺睿峰给他发了个笑脸。
他看着那个笑脸,发现自己心跳跟在贺睿峰身边时一样快。
他沉默着吃完晚饭,不知道如何跟他妈开口说张荣亚的事。
到了晚上八点多,贺睿峰给他发了一段消息,说邓成宁如果需要咨询法律问题,可以找他,他去问他妈,保证不泄露邓成宁的名字。他还保证,不会跟任何人提起今天的事,除非邓成宁需要他作证。
最后,他鼓励邓成宁,要把今天的事告诉家人,妈妈一定会保护他的。
邓成宁在书桌前坐了很久,把贺睿峰的消息来回反复地看。
他从未度过这样矛盾的一天。
遇到一件极度作呕的事,可又遇到一个极度温暖的人。
他突地想起张荣亚的话——“你肯定是喜欢男生的”。真的吗?真的是这样吗?为什么自己会跟张荣亚那样的变态一样,喜欢同性?
或者他并不是张荣亚那样的变态,他只是由于吊桥效应作祟,对贺睿峰有了错觉。
吊桥效应多久能过去?
没关系,他可以观察,可以等,最后肯定能够得出结论。
邓成宁将这件事先放到一边,想了想,编辑了一段话,发给了张荣亚,随即将他拉黑。
“我下午打电话问过学校,后门的监控是运行的,有任何意外,想查就能到监控室服务器上查看回放。并且,学校后门的街道还有其他摄像头,报警后,想查就能查到。两个要求:第一,我会把今天的事告诉我妈,母亲肯定相信并站在儿子这一边,你立刻离开我妈,不许纠缠;第二,如果你找我同学麻烦,我们立即报警,查看监控,把你告上法庭,让你身败名裂。”
发完信息后,他起身出了房间,下楼。
外面雷鸣电闪,暴雨倾盆。
赵婉怡正站在客厅的玻璃门前,担忧地望着漆黑一片的庭院。看见邓成宁下楼来,便把自己的忧虑说出口。
“这样大的雨,会不会把柠檬树打坏呀?”
邓成宁默然,无力地安慰了一句:“应该不会。”
他站在玻璃门前,跟着他妈妈一起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
赵婉怡问:“怎么了?”
邓成宁沉默了一会,艰难开口:“妈妈……”
赵婉怡看着他:“怎么了,宁宁?”
他想起贺睿峰为了他,把那辆价值不菲的宝马砸得几乎稀烂。
“我不太喜欢张荣亚……”邓成宁换了个说法,不想把他妈妈刺激得太厉害,“他有时候会趁你不在的时候,说一些我觉得不太好的话。”
赵婉怡一脸不可置信的脆弱:“他说什么了?”
“……会问一些公司的事,我们家在哪还有房子之类的。还有,说我们家这么有钱,我根本不用太认真学习。你查查他的财务状况吧,我只是有点担心。”
赵婉怡立刻相信了邓成宁的话,一秒钟也没有怀疑。她很伤心,但仍然说,她会马上找人去查的。
“妈妈一定会保护你的。”赵婉怡说。
跟贺睿峰发的消息一模一样的一句话。
很艰难的一天,但邓成宁把它熬过去了。
他走过去,轻轻抱了抱妈妈。
贺睿峰是一个跟他完全不一样的人。
从小到大,邓成宁一直是个性偏冷淡的人,朋友很少,但不至于一个都没有。直到初三他父亲意外离世,他们家开始陷入痛苦,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愿与人交流。初三时,还有一两个朋友能够安慰他,时不时关心他。升上高中,与初中的朋友不在同一个学校,联系渐渐没了。
而高中的邓成宁,越发沉默,几乎不与同学交流。
他愿意回答同学的问题,但跟每个人都只是点头之交。整整一年同班下来,只有他同桌跟班长加了他微信,其他人大概都觉得他是一个孤僻、冷漠、无法靠近的人吧。
当然,这就是事实。
班里的集体活动,邓成宁从不参加。他一直在学习,不断地学习,参加奥数,还要保住年级第一的位置,这些已经让他精疲力尽,无法再进行任何其他活动。
而贺睿峰则相反。
如果要评选班里最受欢迎的人,贺睿峰一定勇夺第一。课间操、体育课,他一定是第一个站起来招呼大家尽快下楼的人;运动会,他报名项目最多,一整天从早比到晚,无数的同学簇拥着他,从操场的这头到操场的另一头,帮他加油;下午放学,班里一群男生拥着他,纷纷要他加入自己这队一起打球。
大概是集体活动参加得太多了,无法再分出精力学习,贺睿峰的成绩惨不忍睹。
邓成宁看着聊天记录里上一学年最后一次期末考、老师发在高一班级群里的成绩单,感到无法置信。
年级排名524。
邓成宁第一次有“心跳加速”这种疑似喜欢上某个人的反应。
一周过去了,他仍然十分在意贺睿峰,在意到在以前的班级群里、在学校的网站上查找任何关于贺睿峰的痕迹。
在学校网站上,找到了贺睿峰参加市运动会获奖的照片时,他看了很久。贺睿峰是那种五官端正的帅,浓眉大眼,鼻梁挺直,身材高大。邓成宁无法自控地觉得穿着运动服戴着奖牌并一脸微笑的贺睿峰很帅,他把照片保存了下来。
但当看到成绩单上的年级排名524时,邓成宁立刻觉得,这种不正常的荷尔蒙分泌,肯定很快就能过去。
这么想,邓成宁的负罪感立即少了很多。
他不想变成像张荣亚那样的变态,不想让他妈妈承受儿子是同性恋的打击。
一周过去了,张荣亚依然无声无息,没再出现过。
赵婉怡提过一次,如果张荣亚打电话,让邓成宁不要接。
邓成宁猜测肯定是调查的情况不太乐观,赵婉怡这段日子心情很糟,早上经常双眼通红地下楼。邓成宁怀疑她晚上没有睡好,但赵婉怡否认,说妈妈好得很,你专心读你的书,不用担心。
邓成宁一直很认真读书,因为他不知道自己除了读书,还能做什么。
邓成宁先吃完早餐,提起书包要出门了。
赵婉怡喊住他:“你这样上下学不方便,妈妈再给你请个司机吧。”
原本邓家有个司机,专门接送邓成宁上下学。自从邓成宁爸爸出事后,邓家一片混乱,司机跟厨师见邓家情况一直不好,去年一起跳槽走了,邓成宁开始自己搭乘公共交通上下学。
邓成宁大了,完全可以自理,加上公司、家里一团混乱,赵婉怡没把再请个司机的事放心上。这次天气不好,让张荣亚接送邓成宁,期间张荣亚不知说了什么话,惹得邓成宁不开心。她想想终归不方便,于是又把请司机的事提上计划表。
邓成宁点点头。他无所谓,不过坐司机的车,总好过坐张荣亚之流的车。
邓成宁总是晚别人一会回家。
他喜欢留在教室再做一会题,等到偌大的校园人潮褪去,他才慢慢往外走。这时候没人一直偷偷看他,公交车也不挤,自在得很。
周三、周五下午到诚广楼上奥数课的话,那就走得更迟了。几个数学尖子生总要留下来再讨论一会题目,才意犹未尽地告别。
有次,邓成宁到得晚了,常坐的第一排没了位置,他只好走到靠窗边的侧排位置坐下。他放好笔记,翻开习题,认真听老师讲解,无意间侧头一瞥,竟发现诚广楼楼下的空地上,有一群人高马大的体育生正在热身。
他愣了愣,控制不住地一心两用,一边记笔记,一边忍不住偷偷瞄窗外。
在一群背心短裤的体育生里,他很快就发现了贺睿峰。
邓成宁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好像就从这个瞬间开始,直到长大成年后许多年,再想起诚广楼,首先出现在邓成宁脑海里的,就是高大树木旁,认真做着拉伸、高抬腿的少年。
从那次开始,他每次都坐在窗边。
那幢老教学楼的玻璃格子窗十分漂亮,有种法式的优雅。它像一个美丽的画框,框住了一幅幅画。
直到现在,邓成宁依然记得,从那扇格子窗望出去所看到的一切。
灰蒙蒙的天空,一朵又一朵的云,繁盛的树木,爬满藤蔓的教学楼墙壁,人群中认真做着热身运动的少年,以及从树木遮掩中露出一角的砖红色跑道。
少年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做训练,原地跳、小步跑、俯卧撑;有时候跟队友一起训练,一个个排队跳远、跳台阶,还有各种慢跑。
他经常心里默默计数,等着少年从格子窗外能看到的那一角跑道跑过。
少年跑步的姿态很好看,像姿态舒展的鸟,又像轻盈跳跃的鹿。
他一圈又一圈,仿佛永不停止地跑着。
邓成宁做一会题,就看看他。
那时候邓成宁才知道,原来体育生的训练那么辛苦。有时候训练完,少年一步步慢慢走回诚广楼下,最后倒在空地上,一动不动躺好久。
体育生们的训练时间很长,比奥数班还长。常常是奥数班都下课了,他们还在做最后的放松练习。
天天这么累,晚上回去还如何保持专注在学习上?
邓成宁觉得贺睿峰的524名,是可以理解的了。
后来,邓成宁不自觉开始等。奥数班下课了,他不走,同学们讨论结束了,他还不走。他坐在窗边,等体育老师吹集合哨了,他才背起书包下楼。
等他慢悠悠走到楼下,很大概率就能碰见换好衣服准备回家的贺睿峰。
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在校道上走着,能够一直走到离校最近的公交站。
这时候,邓成宁会停下来等公交,贺睿峰会继续往前走,去搭地铁。
邓成宁第一次感到一种没有缘由的快乐,仅仅只是因为他远远跟在贺睿峰身后,看着贺睿峰的背影。
再后来,邓成宁差不多算准了体育生训练的时长,每天都在教室磨蹭到体育训练差不多结束的时刻,才回家。
有一两次他没算好时间,跟要回家的贺睿峰在校道上碰了个正着。
贺睿峰跟朋友在一起,朝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他发现,自己竟然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回去后,他懊悔了很久,认为自己表现很糟糕,做不出微笑表情的脸一定很冷漠。
即使如此,那时候的邓成宁还是认为,这种突发的荷尔蒙会过去的。即使他现在无法控制自己,像个狂热者一样,偷窥、跟随。
就在他反反复复为自己制造这种偶遇而一会开心一会痛苦的时候,他妈妈终于聘请到了新的司机,开始接送他上下学。
这一天放学的时候,邓成宁控制不住有些沮丧。
司机把车停在校门口,离公交站近了一百米。
他从此就少了一百米的路可以走。
这一天,贺睿峰走在他后面,远远的,离了二三十米。即使如此,可似乎跟贺睿峰处在同一个空间,跟他闻着同样的空气,就足够使邓成宁快乐了。
他一边思索着吊桥效应所产生的后果为何会如此严重,一边拉开自家汽车的车门,上了车。
他关好车门,司机刚刚启动车子,突然说了一句:“那是你同学吗?”
邓成宁疑惑地往外看。
他看见了飞速朝他奔跑而来的贺睿峰,一边跑一边喊着“邓成宁”。
邓成宁按下车窗,以为自己掉了什么东西。
没想到贺睿峰冲了过来,趴在车窗上喘个不停,由于跑得太快太猛,连连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话说出口。
他轻轻地,很小声,只有邓成宁听得到。
“这是谁的车?”
邓成宁愣住,呆呆回答:“这是我妈妈新请的司机。”
贺睿峰眨眨眼,笑了:“以后都是他接送你吗?”
邓成宁点点头。
贺睿峰将双手抬起,示意邓成宁关好车窗。
“那就好。”
他说了这么一句,在车窗外挥手,笑得很开心。
车子行驶了几分钟,邓成宁的手机震了震,他收到了贺睿峰的消息。
[加贝:我怕上次的混蛋来缠你,最近都跟着你放学,看你上了公交车才放心。刚好我训练结束得晚,怕你别扭,没跟你说。]
邓成宁愣住。
他以为是自己时间估算得准,才能天天恰巧跟贺睿峰同时回家。
竟然不是。
他愣了很久,才给贺睿峰回复了消息。
[DCN:我妈妈已经跟那个人分手了,查到了他一些不好的事,他也不敢来闹。]
赵婉怡找的人很快就查到张荣亚的经济情况很不好,舞蹈工作室早已濒临倒闭,他本人更是丑闻缠身。据传他因为骚扰学生,被家长投诉到市里面,甚至报警。
这个人从此再也没在邓成宁面前出现过。
[加贝:那就好]
[加贝:有事你再找我]
贺睿峰发了个笑脸。
邓成宁看着那个笑脸,仿佛刚刚车窗外贺睿峰的笑脸。
怎么会有人这么细心,这么好?
从这一天开始,邓成宁知道了,这不是吊桥效应。
他喜欢贺睿峰。
作者有话说:
守护全世界最好的加贝跟纯情小邓
第14章 灰_004
即便邓成宁没有将张荣亚对他做的事告知他妈妈,他妈妈受的打击也已经够大的了。
这把年纪了,竟然还能上这种当。
原来介绍张荣亚的人,不过是一个在有钱人圈子里逢迎拍马的游手好闲之辈。他介绍的人,能是什么正经人?几个亲戚后来得知了,聚在一起,还说了赵婉怡几句。
赵婉怡本来就伤心,还被亲戚看笑话,加上公司管理失败,焦虑症越发严重。
那一年,赵婉怡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她与邓成宁商量,最终决定把管理权转让出去,一些无法管理的产业,该卖的卖了。守着公司分红、不动产以及银行利息,他们足可以维持优渥生活。赵婉怡怕她再管下去,连这点产业也没了。
不能守住邓成宁父亲留下的产业,赵婉怡十分自责,又开始以泪洗面。
家里终日低气压,十分难受。他想跟妈妈好好沟通交流,可却不知如何开启对话。转让管理权后,赵婉怡每日不再去公司上班,只需在家坐着收分红,生活更加无趣单一,只剩下关注邓成宁的一切。
邓成宁三餐必须吃营养师搭配好的食谱,到学校必须带点心,吃多了吃少了没吃,都要找出原因;每天回到家,先问今天过得如何,有跟同学玩吗,要多跟同学聊天才好;如果正好有考试成绩出来,就拿着邓成宁的卷子问他,那全卷唯一错的一题为何错了,是粗心,还是不懂,需不需要请家教……
邓成宁反抗不了,因为他心知肚明,他妈妈不是故意折磨他,而是心理出了问题。她已经在吃药了,也定期看心理医生了,那还能怎么办呢?
如果用天气形容,他的家像进入了雨季,阴雨连绵,似乎永无放晴的一日。
对邓成宁来说,学校反而成了松口气的地方。他可以把吃不下的点心扔掉而不用担心被他妈妈知道,可以午饭只吃几口,可以一整天不跟同学说一句话,可以把没考满分的卷子偷偷塞在抽屉里不带回家……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看到贺睿峰。
虽然不是每一天都能看到。
自从家里请的新司机开始接送他上下学,贺睿峰不再特意等着他。除非是周三、周五下午在诚广楼上课,邓成宁特意等着体育老师吹集合哨,否则很少下课后再碰到贺睿峰了。
原来想一起走一段路都这么难。
但还有做课间操的机会,还有看篮球赛的机会。
他们班组了一支男子球队,参加校篮球赛,每到比赛的那天,班长就张罗着大家下去给自己班的球队加油。对篮球不感兴趣的邓成宁,也跟着人群来到篮球场,在挤满了人的场边,小心翼翼地寻找他想找的那个人。
几乎每次都能找到。
贺睿峰班也艰难地组了一支男子队,贺睿峰不是在打比赛,就是在场边凑热闹看比赛。
他似乎对一切体育活动都感兴趣,尤其热爱篮球。
有一次在食堂吃午饭时,贺睿峰跟他的一群朋友恰巧坐在邓成宁后面。整顿午饭,他们一直在热烈讨论NBA球星,讨论这个赛季哪支球队有夺冠希望,讨论谁是最伟大的球员。贺睿峰激动地说着他最喜欢的球员,坚韧的意志与高超的技巧,诸如此类。
邓成宁开始看起NBA球赛,开始了解球队,了解球员。
很快他就掌握了篮球规则,大致晓得了球队基本情况,晓得了贺睿峰最喜欢的球员的所有职业生涯事件。
很奇怪,他原本对篮球不感兴趣的,可在看球赛的时候,他也能从中收获乐趣,并感到一种隐秘的快乐。
失眠的夜晚,他除了刷题,终于找到了其他事可以消磨漫长的时间。
整个季后赛,只要比赛时间恰巧在午休时段,一些篮球爱好者,包括贺睿峰,都会留在食堂,挤在食堂唯二的两台电视底下,收看季后赛直播,直至比赛结束或午休时间结束。
邓成宁也悄悄留了下来。
他第一次感到职业联赛的快乐,可以有那么长的时间能看到贺睿峰。
有时候邓成宁的同班同学会坐到他身边,高兴地说,原来学神也会用刷题时间来看球赛啊。他们会以为邓成宁真的喜欢篮球,于是跟他讨论起来。
这是邓成宁为数不多记得的,一些稍微快乐的校园时光。
整个高二年,他跟贺睿峰的交集几乎没有。他有贺睿峰的微信,可他不敢发消息。他要怎么发?不管怎么发,都太特意了。
他们不是朋友,甚至不是关系亲近一点的同学。他们非常地陌生,唯一的交集就在贺睿峰举着哑铃救了他。
他甚至无法跟贺睿峰交流学习,因为一个理科,一个文科。
除了看球赛,他们的交集大约还有一次。
那是中午下课后,在前去食堂的路上,邓成宁从宽大的校服口袋掏出一个没吃的三明治,正要扔进垃圾桶。
“啊?你要把面包扔进垃圾桶?”贺睿峰惊讶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邓成宁吃了一惊,没扔准,三明治掉在垃圾桶旁边。
贺睿峰几步上前,捡起三明治递给邓成宁,说:“一口都还没吃啊。”
接下来的每一秒钟,似乎都十分地漫长。
“吃不下。”他听见自己挤出三个字,语气很僵硬。
贺睿峰觉得可惜:“吃不下带回家嘛,扔了多浪费粮食。”
邓成宁在贺睿峰面前,好像得了一种不能说谎的病,他只会实话实说,想不出任何别的借口。
“不能带回去,我妈会检查我有没有吃掉,也不能不带。”
贺睿峰沉默了一小会,大概是被邓成宁的话震住了。
邓成宁也沉默了。
其实每天扔掉点心的时候,他都有一种非常厌恶的感觉。就好像,他今天又有一件事没有做好,他又辜负了妈妈的期望。
这个三明治,是他妈妈早上五点起床,烤的面包,煎的牛排跟鸡蛋。他们家明明有厨师,可他妈妈说,书上写的,妈妈亲手做的早餐不一样。
贺睿峰没有说你辜负了你妈妈的心意,也没有再说你浪费了粮食,而是说:“你要是吃不下,以后可以放在学校外面的垃圾桶盖上,不要扔进去。饿肚子的人或者捡废品的人看见了,可以拿去吃。你这是很干净的食物,没拆袋子,他们不会嫌弃的。”
邓成宁抬头看他。
贺睿峰笑着说:“今天这个三明治就给我吃吧。”
他伸出手,大方地讨要那个刚刚还掉落在垃圾桶边上的三明治。
邓成宁说:“可是已经凉了。”
“我让食堂阿姨帮我放微波炉热一下就好了。”贺睿峰说。
邓成宁把三明治给了他。
贺睿峰兴高采烈说了谢谢,仿佛真的拿了一个他很想吃的东西。
邓成宁想,应该说谢谢的是他。
只是他还不来及说谢谢,贺睿峰的朋友们就一前一后来了。
“贺睿峰!吃饭去!”
贺睿峰朝他挥了下手,跑了过去。
邓成宁听见有个女生问他,邓成宁给了你什么东西,你跟邓成宁很熟吗。
他们说说笑笑,走远了。
从那次之后,邓成宁每天早上进学校前,都特地拐到学校侧面的人行道,将点心放在垃圾桶盖上。
这让他感觉他不是在浪费食物,而是在帮助别人。
贺睿峰的话让他的自我厌恶减少了一点点。
他每天都盼望着上学,不想周末,不想放假。
天气渐渐炎热,夏天到了。六月底,学校通知补课一个月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哀嚎,除了邓成宁。
他觉得这就像是惊喜,假期缩短了一个月,他可以跟贺睿峰在同一个校园里再多待一个月。
在诚广楼上,他偷偷拿手机拍了很多照片。距离太远了,拍到的贺睿峰都很模糊,但是他很开心。
学校网站上的新闻他全部翻了一遍,这学期贺睿峰只有在篮球赛的时候被拍过一次灌篮的照片。但拍得不是很好,角度选得不好,相机似乎也很普通。邓成宁真想赞助学校负责新闻的部门一台好点的相机,真希望他们能够稍微进修一下拍摄技巧。
但总比没有好。
再怎么不乐意,假期还是到来了。
赵婉怡问他想不想去哪里度假,邓成宁拒绝了,说高三了,想在家好好学习。
他是害怕跟他妈妈单独出去旅游。
他发觉,待在家里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一种折磨,似乎活在无死角的监控室里,干什么都要被问一句。
假期刚开始一周,他就已经严重失眠。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必须去看心理医生了。否则开学的时候,他还能回到学校吗?
酷暑八月,他开始一个人偷偷去医院看医生,做完所有的检查后,医生说,下次请让家长和你一起来。邓成宁摇头,说恐怕不行。医生说,家长也必须一起接受心理咨询。邓成宁说,她已经在接受心理治疗了。医生沉默了一会,鼓励地拍拍他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