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乐逸出来后三两口吃完一大碗加了冰沙的豆花布丁,又拿起在井水里冰镇过的西瓜啃了几口。
“呼——活过来啦!”他舒服地宣布,“还是华哥儿你这里的东西好吃。”
“别拍马屁了,我不信你顶着大太阳出门只为了吃冰。”
闵乐逸家虽然称不上豪富,但父亲和哥哥都是进士,这些年攒下的家底并不少,他们家人少事少,闵乐逸又受宠,想吃什么东西都是说句话的事。
“我是无聊啊,一个人待在家里一点意思都没有,去外面逛又太热了,还不如来陪华哥儿说话呢。”
“你哥哥在大理寺衙门上班,你嫂嫂呢?”
闵乐逸遗憾地说,“最近大理寺出了个奇案,我哥哥擅长断案,被派去负责那个案子了,十天里八天不着家,我嫂嫂也去给他帮忙,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了。”
闵乐逸也想帮忙,可闵乐施却说这次的案子不是胡闹的,任夙音也不帮他说话了,闵乐逸只能遗憾退场。
“什么奇案?”秋华年吹着从冰盆那边来的凉风问。
京中的各种奇事和八卦,上层的秋华年是从贵眷交际圈子里听到的,涉及三教九流和平民百姓的,则多出自闵乐逸之口。
闵乐逸的哥哥闵乐施是大理寺官员,闵乐逸自己也喜欢遮掉红痣到处游逛,关于京城平民圈子发生的事他的消息非常灵通,涉及天南海北五花八门,让人听了忍俊不禁。
闵乐逸就等着秋华年问呢,清了清嗓子后模仿起说书先生的架势,还拿手里的折扇充当醒木。
“要说啊北城的北居贤坊有一户姓赵的人家,原是商贾之后,分家后左手右手倒腾脱了商户户籍,分了一笔家产在城外置了些田地,勉强算是个地主富户。”
“赵家老爷有一个嫡幼女,生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养到九岁的时候,元宵节跟着下人出去看灯,竟一个不小心丢了!”
“赵家上下心都碎了,坚持找了整整三年,到处求神拜佛花钱找关系,终于把女儿找了回来,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又过了几年,这位赵小姐走了大运道,成了京中中军都督府参议的续弦!”
闵乐逸小声补充,“这是外头的人的说法,要我说的话,那个参议虽然是正四品的官,可年纪都能当赵小姐的爷爷了,府上小妾子女一双手数不过来,给他当续弦真算不上什么好运道。”
秋华年被他的碎碎念式说书逗乐了,“这都是市井八卦吧,和奇案有什么关系?”
“华哥儿别急,下面才是奇的地方。”闵乐逸吃了块冰镇西瓜,缓了口气。
“赵小姐是元化十四年走丢的,到现在整整十年,她今年十九岁,四年前嫁给了中军都督府参议,这都是对得上的。”
“谁知前阵子,赵小姐的娘出城礼佛,在庵里瞧见一个二十左右的尼姑,突然发了疯,明明女儿早就找回来了,却非说那个小尼姑才是自己的亲女儿——”
闵乐逸啪的一声把扇子敲在成套的黄花梨木家具上,非常过瘾地卖起关子。
“华哥儿猜猜后来怎么了?”
秋华年饶有兴趣地配合,“应该不是赵太太疯了,不然事情也不会成为大理寺侦办的案子。”
闵乐逸点着头继续说,“没错,这件事确实非常蹊跷。那个小尼姑见了赵太太,也是泪流不止,说起自己小时候在家的事情,每一件都对得上。”
“而且这个小尼姑,和如今的参议夫人长得一点都不像,不存在长得像认错的可能。参议夫人也坚持说自己才是真正的赵小姐,赵家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也分不清谁才是真的。”
“赵家人没办法,只能到大理寺报案,希望官差帮忙查清楚。这件事涉及正四品官员的夫人,大理寺不敢敷衍了事,便让我兄长认真督办此案。”
闵乐逸一口气说完这个民间奇案,搂着跳过来的奶霜继续要冰豆花布丁吃。
秋华年阻止了他,“留些胃口吃饭吧,冰吃多了当心肚子疼。”
闵乐逸只好悻悻放弃,秋华年笑着让人给他多端些水果上来。
下午五点后杜云瑟下班回家,一家人一起吃完饭,杜云瑟照旧拿出书坐在秋华年身边诵读,给还没出生的孩子做胎教。
胎教这个概念是秋华年提出的,但里面蕴含的道理和“孟母三迁”有异曲同工之处,杜云瑟接受得很快。
秋华年听了一章的古文,渐渐受不住了,打了个哈欠后开始捣乱,拉着杜云瑟的衣袖乱挠。
杜云瑟知道华哥儿今日的耐性用完了,把书放到一边。
“圣上打算在东北用兵了。”
“嗯?”秋华年眨了眨眼。
杜云瑟知道秋华年多么聪慧,也完全信任自己的爱人,进京以来朝堂上的事几乎没有瞒着他的时候。
“上次在东北大规模用兵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鞑子休养生息多年渐渐起势,近年屡次犯边,致使边境百姓损失惨重。圣上的意思是与其养虎为患,不如直接下狠手将它打痛打残。”
“是这个道理。”秋华年觉得元化帝的决定没有任何问题,有气魄和胆量动刀兵的帝王总比一味求和退让得好。
只是……
“大军出征,征兵、粮草、军饷、徭役……每一项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打仗不像郊游,去一趟就能结束,大规模战役至少要持续半年时间,很有可能要从夏打到冬去春来,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
一旦战事陷入胶着状态,拖上个三五年时间都有可能,好消息是只要不出意外,比起占据中原之地幅员辽阔的裕朝,鞑靼肯定是先撑不住的。
杜云瑟说,“陛下一直在等待发动这场战争的最佳时机,华哥儿的棉花和甜菜给了他非常大的信心。”
秋华年的新式棉花种植法已经在裕朝各地的皇庄种植了,在秋华年的远程指导和皇庄官吏与佃户们的努力下,皇庄上的棉花长势喜人,可以预料到秋天的丰收场景。
上千亩皇庄的棉花,产出数十万斤棉花,足够供给十万大军,让兵卒们在冬日没有后顾之忧地战斗。
此外白糖是重要高热量供能食物,能够榨糖的甜菜的出现,解决了北方辽阔的土地无法种植甘蔗产糖的问题,让元化帝对赢下拉锯战的把握更大了。
这一场主动出击的守边之战,裕朝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势必要赢下来。
秋华年缓缓吐了口气,如果告诉三年前刚穿越来打算种棉花赚钱的他,他的棉花种植法在未来会成为奠定一场战争胜利的地基,他一定不会相信。
但现在走到这一步,他只能继续向前向上努力,让自己的所作所为帮助到更多的人。
秋华年热爱和平,却也明白和平是要用斗争和鲜血争取的,一味偏安一隅、养虎为患,下场就是历史上的宋朝。
“东北打起来的话,吴深和宝义叔他们是不是都得上战场?”
“嗯,这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但——”
“也有命丧黄泉的可能。”秋华年接口说完后半句。
接下来的几天,秋华年一直在琢磨自己还能为即将开始的大规模战役做些什么。
裕朝国富民强,战事刚开始的时候粮食是不缺的,夏天也不需要保暖的被服,到天气冷下去的时候,全国各地皇庄上的棉花已经丰收了。
夏天、夏天……秋华年想着想着,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夏天气温高,细菌增长快,伤口处理是行军打仗过程中的大难题,一旦处理不当感染,一条命就没了。
裕朝虽然有许多治疗外伤的膏药,但造价昂贵,调配不易,无法大规模供给,很多兵卒受了伤只能默默等死,侥幸捡回条命,也会像杜家村宝真的小儿子云空那样缺胳膊少腿,失去生活能力。
如果能研制出一种原材料易得也易于保存的处理外伤的药品,裕朝军队的战斗力和生存率一定会提高许多。
而这样的药品,秋华年脑子里正好有一个现成的——碘酒!
他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不敢自己直接研究走漏风声,趁去小庄子看果树苗生长情况的时候悄悄找了太子,把十六要了过来。
这下十六可没借口继续躲人了。
皇庄旁的小庄子上,秋华年和十六一起进入主宅的正房。
主宅是今年春天新建的,三进宽敞的院落外加一个铺着石子的大跨院,用料扎实、营造精巧。秋华年没有让人盖花园,墙外就是一整个庄子的自然美景,何必弄个围在墙里的人造景致。
这个庄子离京城近、土地肥沃、水渠发达,秋华年整体上非常满意,唯一的遗憾是没有温泉。
京中权贵多,有数的好东西早就被占完了,离京城近的有温泉的庄子几乎都在权贵手中,一般人有钱也买不到。
秋华年只能遗憾地与泡温泉的爱好说再见。
进了正房后,秋华年先让人给椅子上垫上舒服的垫子,从冰窖里取来冰盆,又上了各色时令水果与色香味俱全的甜点,把房间收拾得舒舒服服的,才以有要事商谈为由让所有人都出去。
整个过程中,秋华年一直愉悦地勾着唇角,脚步轻快,十六瞥了他一眼,默默移开视线。
等下人们全部退出院子后,秋华年拿起一枚荔枝剥了一半的皮,把嫩白晶莹的果肉放在十六眼前晃了晃。
“小舅舅,来一口荔枝?”
“……”
十六生硬地转移话题,“殿下还在等,我们来说那个碘酒吧。”
“太子殿下让你全权负责帮我制作碘酒的事呢,不急这一会儿,我们今天先叙叙旧。”
秋华年已经直接跟太子给十六申请了长期外派工作,在碘酒完成之前,十六别想再像以前一样东躲西藏。
十六不想让太子发现自己和秋华年之间的关系,秋华年反过来利用这点,让十六必须假装正常地和自己不断来往。
秋华年晃了晃手里的荔枝,笑得眉眼弯弯,像一只快要钓到鱼的得意小猫。
十六垂下眼睛,直接选择了沉默,不能走但也不说话。
秋华年知道撬小舅舅非一日之功,见好就收,说起了正事。
“做碘酒的两大原材料,海带和玉米,这两样东西都很便宜和易得,但大量采买容易引人注目,原材料我就交给小舅舅了。”
十六努力忽视秋华年对自己的称呼,“放心,避开人买几十车送过来不是问题。”
“第一批有几十车足够了,对了,玉米可以连着玉米杆、叶子一起送来,只用玉米有些浪费。”
十六没问秋华年要玉米秆做什么,直接点头。
秋华年继续说,“第一批碘酒就在这个庄子上做,我把东边的大跨院收拾出来。这里都是自家佃户,旁边就是太子殿下在的皇庄,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碘酒事关重大,在做出来能投入使用的一大批货之前,秋华年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十六表示认同,保证一定会让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庄子上的东跨院。十六是太子最得力的暗卫,他的能力毋庸置疑,秋华年非常放心。
“碘酒工坊索性让丙七丙八负责吧,他们俩擅长动手制作工具,跟着我这么长时间,比新来的人更容易理解我的意思。除了他俩,其他的人还是由小舅舅你来选,最好来几个酿酒的老手。”
意识到十六多么“好用”后,秋华年开心地做起了甩手掌柜。
秋华年选择丙七丙八,一方面是因为这两个人能力强且用得顺手,另一方面,也是想给两人一个立功的机会。
秋华年知道,这两个人都是罪臣之后,连本名本姓都被隐去了,只能和十六一样,用冰冷的数字当代号。
人心都是肉长的,丙七和丙八性格好,能力强,且非常听秋华年的话,一日日相处下来,秋华年也开始将他们视为亲近之人。
在知道十六是自己的小舅舅后,秋华年对遭遇相似的丙七和丙八更加同情,希望有机会的话能帮到他们什么。
制作碘酒绝对是大功一件,有了这个功劳,丙七和丙八肯定能获得厚赏,说不定还能提高一下身份……
秋华年心里过了一大通东西,有点走神,十六静静地看着他,也开始走神。
两个人就这样对坐着神游天外,直到冰盆里的冰块化了大半,发出咔嚓一声的动静,秋华年才猛然回神。
“小舅舅?”
十六开口,“你这个冰盆不好,太小了。回头我给你府上送一个大的。”
秋华年知道,十六刚才那么看着自己想的绝对不是冰盆,但暗卫不愿意说的东西,他强问也问不出来,只能以滴水穿石之功徐徐图之。
想到这里,秋华年笑了。
“小舅舅知道我的生辰是哪天吗?”
“八月十五,中秋,还有两个多月了。”十六当然知道,在发现秋华年是姐姐留在世上的小外甥后,十六恨不得把秋华年的所有事情都摸清楚刻进心里。
秋华年点了点头,朝十六伸出两只手。
“我要二十岁了,小舅舅记得给我补二十个生辰礼物。”
他语气轻快地补充,“不要贵重的,要特别的,每一件都要说出来为什么送这个。”
“……”
秋华年可怜巴巴地说,“我从来没收到过舅舅的生辰礼。”
“……”十六知道秋华年是在装模作样地搞怪,但心依旧软了。
这是梅家的小辈,是梅家唯一的第四代,是唯一一个比他小的孩子。
虽然秋华年姓秋,但在十六心里,姐姐已经和秋家的杂种和离了,小外甥跟着姐姐走,自然算是他们梅家的人,而不是秋家的。
看见姐姐的孩子和自己撒娇,十六虽然有八百个理智知道这样不好,心依旧软得一塌糊涂。
小外甥伸手跟自己要东西,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十六都敢去找,何况只是要二十件生辰礼呢?
见十六答应下来,秋华年露出一个计划通的笑容。
让十六一件件准备生辰礼物,每准备一件都想一个原因出来,其实也是在引导他一步步重新走入红尘。
秋华年很期待十六会送什么,希望这些礼物能让自己进一步了解十六。
两人半句正事半句闲聊地说了许久的话,无论是正事还是闲聊都是秋华年在说,十六只给一些必要的回应。
但十六听得非常认真,紧绷的身体在不自觉间放松了一些,秋华年停下话头时,他甚至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小舅舅,我想给春生请一位练武的师父,你可以帮忙找一找吗?”
“你们终于舍得了?”
“是春生自己的主意。”秋华年说,“不过他年纪小,以强身健体打基础为主就好了。”
“快九岁了,不小了。”十六先说了一句,又仔细回想了一下春生的身子骨架。
“是能练武的苗子,这个年纪已经快要卡在线上了,再过一两年便真晚了,现在开始,只要练对了路子还来得及。”
十六对秋华年说,“我知道你心软疼孩子,我也不是要用练暗卫的法子,好人家的孩子谁吃这个苦。”
“不过凡要做成一件事,必定要勤奋刻苦、一心一意,虽说文武不同,但杜云瑟能连中六元,一定是自幼发愤图强,你这样聪明厉害,也一定吃了大苦头。想要练武有成,不吃苦是不可能的。”
“我给的师父会用最适度的方法教他,不会伤到根本,但一定会又苦又累。既然是春生自己要求习武,你就放开手不要管,如果日后他受不了不想学了,你再做别的打算。”
秋华年听到一半时,已经明白过来了,想让孩子一点苦都不吃就学有所成是不可能的,慈母多败儿,他可不能当那个“慈母”。
“小舅舅突然话多起来了。”秋华年笑眯眯地说。
虽然听到这三个字时心跳还是会加快,但十六已经锻炼出了点免疫力。
“我明日就让人去你府上,你肚子里有孩子,不能劳累,早些回去休息吧。”十六说完,把面具往脸上一扣,一阵烟似的消失了。
第二日,十六果真介绍了个练武的师父,同时送了一个说好的大冰盆。
看见从马车上卸下来后四个人合力才抬进院里的庞然大物,秋华年很想说“你管这叫冰盆”?
眼前的“冰盆”差不多有秋华年那么高,是一艘停靠在仙山上的巨大的楼船造型,通体黄铜打造,上面镶嵌着珍珠与各色宝石,揭下黑布后,在阳光下几乎要闪瞎人眼。
底座的仙山、楼船和高耸的树木上分散着十几个有大有小的浅凹,秋华年知道,这是用来盛冰的地方。
据送东西的人说,整个“冰盆”中间有四通八达的气孔,全部放上冰后,让一个人从下面拿扇子扇风,袅袅冰气就会不断向上翻涌,像一座真正的仙雾缭绕的仙山,给屋子带来清凉。
和人家这个“冰盆”比起来,自己之前用得确实又小又简陋。虽然这件宝贝有个颇为复杂的名字,但秋华年决定直接叫它冰山。
“这是内造的器具,太子殿下知道乡君有身孕苦夏,特意让人从库房里找出来给乡君送来。”
这个礼物明面上是以太子的名义送的,不过秋华年清楚,它实际是十六的心意。不知十六用什么理由和方式提醒了太子,讨出这样一个大宝贝来。
秋华年谢了恩,让人把大冰山搬到内院正房去,他可不想做什么都存在库房的守财奴,有好东西直接用上才对。
送走了送东西的人,秋华年让人去凌霄院把春生叫来,见一见练武的师父。
师父名叫陆奥,年纪刚过三十,看走手就知道是位练家子,一张国字脸刚正不阿,说话中气十足。
“十六公子对陆某全家有活命之恩,他交代的事情某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乡君放心把小公子交给我便是。”
秋华年仔细一问,知道了陆奥家祖上是开镖局的,有几套祖传的拳法刀法,到了陆奥这一代,家道中落,唯有武艺不曾落下。
陆奥是兄弟姐妹里武艺最好的,想投军谋个营生,谁知还没进去就惹上了祸事,多亏遇到十六才保住了一家老小的命。
后来他们家在十六的资助下在京城开了个武馆,日子渐渐越来越好了。
秋华年相信十六的眼光,让春生拜了师父。
春生的凌霄院的西厢房收拾了出来,供陆奥居住,陆奥之后常住府上教导春生,每一旬休假一日,一个月六两银子的月钱。
自此之后,春生过上了早上练武,下午读书的生活,秋华年一直关注着凌霄院的情况,本以为春生会坚持不住,谁知春生竟全咬牙坚持了下来,在哥哥姐姐们面前连一句抱怨都没有。
秋华年觉得强身练体非常重要,索性让九九和原若每天早上也跟着师父打一套拳,一阵子下来,九九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第153章 烟火人间
每年的农历七月是最后的气温最高最难熬的时候,等七月结束,酷暑一过,烈日把水汽烤干,就到了秋高气爽的丰收季节。
丰收还得些日子,先把浮躁暑气熬过去才是最重要的。
寅时四刻,天上的星子缀满夜空,外头一片漆黑,杜府的下人们已经全部起来了。
全余和夫郎银川穿好衣裳从外院的倒座房出来,正巧看见乌达从几间外的倒座房出来。
作为府上的管家,两人算有些脸面,可以单住一整间房子,其余下人们则要好几个人挤一间。
“全哥哥起来了?”乌达笑呵呵地打招呼。
谁是你哥哥,论年纪你可比我大几岁呢!全余心里想着,脸上也是一片笑容,“乌哥哥早啊。”
秋华年让乌达管府上的账房收支,算是主内,全余管府上的人情来往,算是主外,但两人想干好活,都绕不开对方的领域。比如全余要支东西送礼,得乌达开库房,乌达要算清账,得全余给他礼物单子。
在这样的互相制衡下,乌达和全余都铆足了劲,一边盯着对方的错处,一边努力上进,争取把另一个压下去,让自己显出来。
全余双手插袖,嘴上呵呵着,“再过两刻钟老爷就要起来了,我和银川去看看厨房准备好了没,乡君吩咐过,老爷早上一定要用完早膳再出门,不然对身体不好。”
全余的夫郎银川和金婆子一起负责厨房,在吃喝上,全余比乌达有优势得多,相关的活几乎全被他揽了去。
但乌达也有自己的办法。
“乡君要到辰时才起,起来总要先问问小姐和小公子,我去东边的丁香院和凌霄院看一看,让那些油滑的仔细点,把情况记下告诉星觅,这样乡君一起来就知道了。”
全余夫夫两人一起霸着厨房又如何?他的哥儿星觅是乡君的贴身小厮,这才叫手眼通天!
“乌哥哥想得周到,小姐和小公子年纪都小,难免有人打量主子年轻耍滑头,是该时常去看一看,紧紧他们的皮。”
全余心里泛酸,面上没显出来。谁叫他们家来得迟,主子入京才进府,贴身仆役的位置早就被抢完了呢!
现在府里四个正经主子,老爷和小公子身边跟着的是木棉家的一对兄弟,哥哥柏泉虽然年轻,但跟着老爷进进出出,体面和手腕都不比管家差,弟弟柏叶性格严肃认真爱操心,和小公子正好互补。
乌达家的哥儿星觅跟着乡君,照全余看,星觅虽然有几分机灵和急智,但性格跳脱爱凑热闹,显得咋咋呼呼的,不是什么能耐人,可架不住乡君喜欢,星觅的地位也牢牢的。
就连金三那老的老小的小的一家子,因为入府最早,小孙女珊瑚也是小姐身边第一得意的人。小姐虚岁十二了,算是半大姑娘,一点不好糊弄,珊瑚只有一腔忠心,凭这忠心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就没人能把她比下去。
而全余家的一对双胞胎女儿红翡和碧翠,虽然聪明机灵,如今也在内院伺候,但比起这四个贴身的终究是差一头。
不过全余也不着急,乡君肚子里的小主子再有五六个月就生了,小主子养在内院,总要人照顾,星觅又长不出八只手来,那时候红翡和碧翠就显出来了。
对自家孩子,全余非常有信心,之前那是进府迟了,没占到先机怨不得什么,之后就各凭本事了!
全余和银川从外院的东角门出去,到了东夹道上,已经有许多住在后院的打水的、运柴的、扫院子的人在夹道上穿行了,看见全余,纷纷停下问声好。
尽管通过穿堂可以直接从外院到内院,但晚上穿堂前后的门都是关上的,下人们一般都是从夹道绕行的。
全余见谁都是笑呵呵的,经过盖了书楼的寸金院后,就到了凌霄院的角门。
全余拉了拉银川的手,“那你去内院的厨房忙活,我和乌达一起到凌霄院看看。”
虽然天黑漆漆的,但夹道上毕竟有外人,银川别扭地拍了全余一把,加快脚步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