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察觉到秋华年的疑惑,郁夫人轻声解释,“家夫郁闻近月调任入京,任光禄寺卿,我也随其入京。”
她明明全程都在笑着,却笑意从不达眼底,像一尊木胎泥偶,骨子里透着与生俱来的傲气,令秋华年心中不适。
光禄寺是主管宫廷吃食、宴会与祭祀的部门,不算实权衙门,但油水不少,光禄寺卿为其最高长官,官职从三品。
看郁夫人的年纪,她的丈夫郁闻应该也只有三十出头,这个年纪能官至从三品,还是有油水的京官,郁氏一族的能量不容小觑啊。
两人正巧站在元化十七年的进士碑前,顺着郁夫人的手,秋华年看见了郁闻的名字。
二甲第三十五名,进士出身,一个位于前中段的名次。
按这个时间算,郁闻六年前中了进士,在翰林院当了三年庶吉士,散馆后去辽州任了个官职,借助家族势力攒够了政绩,不过三年便升到从三品的京官了。
一般的一甲进士也不见得升得这么快。
秋华年知道郁夫人的傲气从何而来了,杜云瑟虽是状元,但出身农家,如果他背后没牵扯着太子和元化帝的话,官途肯定不会有郁闻顺利。
郁氏一族应该将这一代所有的资源都压在了郁闻这位嫡长男身上。
郁夫人轻笑道,“我去年到襄平府办事时,便知道乡君了,可惜当时没抽出工夫见一见,日后大家都在京中,少不得来往交际,今天认一认人正好。”
秋华年看着眼前的几块石碑缓缓道,“郁夫人知道闵山长是云瑟的老师,也知道我与乐逸交好,说这些话是希望我‘不计前嫌’吗?”
郁夫人笑了声,“乡君言重了,我不过是恰巧遇见乡君,怕日后麻烦尴尬,所以好心劝一两句罢了。”
“乡君看看这碑廊上的九十六块石碑,从前朝开始,每一块石碑上都有与解家、郁家有关的人,乡君的夫君虽是状元郎,也不过在一块上面留个名字而已。”
“乡君如果听不懂好赖,那我也不必多费唇舌了。”
秋华年转过头,静静地瞧着郁夫人,眼神似笑非笑,让郁夫人拿不准轻重。
“你……”
“好傲慢的味道啊。”秋华年缓缓说道,“与你相比,郁闽不过是小儿科而已。”
他扬起下巴,示意碑廊上望不到尽头的一块块石碑,距离远的那些石碑碑面已经斑驳,充满了岁月的痕迹。
“刻在石头上的,不过是过去。千古以来,多少王侯将相的后人已了无踪迹,郁夫人背后的家族不见得有什么过人之处,能长盛不衰下去。”
“还没刻在石头上的日后,才是郁夫人真正要亲身经历的事情。”
秋华年说完后转身离开,星觅小跑着跟上。
一直走出碑廊的范围,星觅才小声对秋华年说,“乡君也太厉害了!说的话好有道理啊,一下子就把那位郁夫人驳斥回去了!”
秋华年笑了声,“好了,也快到时候了,咱们去前头看释菜礼吧,太迟了就抢不到好位置了。”
释菜礼在祭祀孔夫子的主祠前举行,新科进士们要用《周礼》中记载的各类蔬果祭祀先圣。
许多东西已经不是现在的主流食物,名字生僻到秋华年一时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念。
秋华年只带了星觅一个人,比较灵活,见缝插针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围观杜云瑟率领众进士完成了释菜礼的步骤。
随着最后一声钟声落下,一排又一排烟雾缭绕的线香静静燃烧,从传胪大典开始的新科进士庆祝活动终于落下帷幕。
秋华年回到马车上等杜云瑟,不一会儿杜云瑟便过来了。
“怎么样?”
“圣上已经下旨解了老师的禁足,华年,我们去探望老师吧。”杜云瑟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急切与激动。
对杜云瑟来说,教导了自己整整九年,陪伴自己长大的恩师已经与父亲没有区别。
“太好了,我已经准备好了,这会儿过去正好赶得上晚饭。”
秋华年对文晖阳非常好奇,从之前听过的种种八卦来看,他可一点都不像个腐儒。
文晖阳对杜云瑟来说亦师亦父,今日见面,也算是秋华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家长。
想到这里,秋华年有些小紧张。
“我让人赶了几身新衣服,从之前收的礼单子里挑了些笔墨纸砚和摆件,希望文先生喜欢。”
杜云瑟轻轻握住秋华年的手,“华哥儿这么用心,老师一定会喜欢的。”
柏泉知道主家心急,一路将马车赶得飞快,崇教坊离明照坊并不算太远,两刻钟出头他们就到了地方。
文晖阳的一进小院前的禁军已经撤去了,秋华年他们在门口下车,意外地看见这里已经停了几辆车。
秋华年正欲问是怎么回事,便看见宅子外门走出一个人。
这人戴着银丝打底的黑皮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睛,但秋华年一眼就认出来,他是十六。
秋华年还未开口,杜云瑟不动声色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秋华年知道十六的身份和容貌对外一向是保密的,只好假装并不认识他。
十六看见他们,脚步微顿,经过刻意伪装的声音嘶哑可怖,“奉太子之命慰问文先生。”
杜云瑟点了下头,十六不再说话,绕开他们径直坐车离开了。
秋华年看着车辆离去的痕迹,心里突然有些发堵。
“杜公子?您来啦!这位就是齐黍乡君吧,快快快,请请请,先生等你们好久了。”
秋华年的情绪被一连串清脆的声音打断。
他转头看见大门内站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脸圆圆的,鼻子上有点雀斑,笑起来憨态可掬。
“我叫如是,杜公子认识我,这几年一直是我在照顾文先生。”
如是领着杜云瑟和秋华年进了大门,里边的文晖阳听见动静,按捺不住,直接从屋里出来。
几人在院中相遇,秋华年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文晖阳。
文晖阳今年四十五岁,身形清瘦矍铄,蓄着漂亮的胡子,五官端正风度翩翩,可以想见年轻时的风采。
时隔三年,杜云瑟再见恩师,万千思绪不知从何说起,后退半步跪地拜下。
“学生杜云瑟拜见恩师。”
文晖阳清亮的眼睛里浮现出一层湿意,那个初见时还不到他腰迹孩子,已经闻名天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好、好,我已知晓你的成绩,一身六首,亘古未闻,为师心中甚慰啊!”
“杜云瑟有今日,难离恩师教诲。老师,我……”
文晖阳笑着摇了摇头,双手将杜云瑟扶起来。
“你我师徒何必说这些,听闻你此番返乡已与家中夫郎完婚,还不速速为我介绍徒媳。”
文晖阳说着,转头看向秋华年,待看清徒弟的夫郎的脸后,他的眼中闪过极度的震惊。
文晖阳张开口,脸上突然流下两行清泪。
“文先生?”
“不,我只是……”文晖阳抬手示意自己无事,微垂着头,“我只是看到云瑟婚事美满,心中太高兴罢了。”
杜云瑟微微蹙眉。
文晖阳揭过此事,请杜云瑟和秋华年去屋里坐,随口问道,“云瑟是辽州人,乡君也是吗?”
“文先生叫我华年就好,我也是辽州人,出生在杜家村隔壁的上梁村。”
文晖阳沉默不语片刻,笑了一声。
“华年、华年……”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苦涩,“云瑟是我一手教导大的好孩子,华年要与他白头偕老。”
文晖阳说完这句话后,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时近傍晚,淡薄的阳光照入简陋的室内,透明的灰尘在空中飞舞。
秋华年和杜云瑟对视一眼,皆不明所以。
然而文晖阳却不打算解释,直接转移了话题。
“圣上下旨让我官复原职,其实这三年里我除了不能出门,活得倒算轻松自在,日后天天去翰林院点卯,见一群惹人厌的嘴脸,倒是让我没那么想出去了。”
杜云瑟笑笑,“老师应该早就猜到,我考过殿试后,陛下会放老师出来。”
文晖阳叹气,“是啊,圣上已经决定要让我帮太子,这次肯定辞不了官了。”
正常人能官复原职,当上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肯定会欣喜若狂。但对不慕名利的文晖阳来说,这反而是一种负担。
“太子方才派人给老师送了东西?”
文晖阳点头,“是那位十六公子送来的,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太子的暗卫也不好当啊。”
文晖阳的正房里摆了几个箱子,如是过来收拾,里面有二百两银子的银票,十几匹布料和绸缎,半箱美酒,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
“太子怎么不多放点钱呢?”秋华年有些好奇。
“咳咳。”文晖阳捋着胡子清了清嗓子。
杜云瑟解释,“老师手里留不住钱,只要有钱便爱一掷千金,还时不时当东西换钱,所以最好每隔一些时日给他送一点。”
杜云瑟跟着文晖阳在外游学的日子,真说不好是谁在照顾谁。
反正杜云瑟年纪轻轻便十项全能,很大一部分功劳得归属于文晖阳的不通庶务。
文晖阳知道自己的问题,不好意思和弟子拌嘴,只能心虚地继续捋胡子。
秋华年看得好笑,“我记下了,我和云瑟如今在南熏坊居住,乘马车过来只需不到两刻钟,以后我经常来看看文先生这里缺什么。”
文晖阳又清了清嗓子,但眉眼间满是高兴。
秋华年把自己带来的东西送给文晖阳,见文晖阳这里只有如是一个小厮不够用,又从家里叫了一个厨艺不错的老阿叔,让他以后住在文府负责做饭。
星觅去外面街上的食肆里叫了一桌好菜,几人在正房里拆开太子送的好酒美餐一顿,一直聊到月上柳梢,秋华年和杜云瑟才起身告辞。
文府正房里,如是一边清扫地面一边感慨,“齐黍乡君真是既大方又孝顺,日后有他和杜公子一起照顾您,您晚年也不用愁了。”
如是说话直白,文晖阳也从来不计较这些,被软禁的那三年里,府上只有两人能说句话,渐渐地就没了主仆的限制。
然而这一次,如是等了半晌,也没等来文晖阳的回应。
如是疑惑地停下扫帚,转头一瞧,手里的扫帚差点跌在地上。
文晖阳坐在窗边的圈椅上,顺着半开的窗户怔怔望着头顶缺了一大块的月亮,清瘦矍铄的脸上一片湿润。
“先生?”
“如是。”文晖阳长长喟叹,“许多事情,我竟已不敢发问。”
“不过云瑟迟早会来问我……真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啊。”
如是听得一头雾水,“先生要问什么,杜公子又要来问什么?先生为什么不想说呢?”
文晖阳苦笑着摇了摇头,“云瑟和华年如今婚姻美满,前途无限,过往旧事只会给他们平添麻烦。”
话音落下,他便起身继续去书案旁读书去了。
如是搞不懂情况,只能继续扫自己的地。
不论怎么说,先生解了禁足,杜公子夫夫也要来京中生活了,他们总算是苦尽甘来,大家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文庙释菜礼之后,新科进士们的庆祝活动便就此结束了。
想要考庶吉士的进士,还要留在京中再参加一次考试,不打算考的则可以直接去吏部报到等待授官。
朝廷给予新科进士们的赏赐也下来了,一人五十两银子,对于像杜云瑟这样家境厚的人来说,这点银子不算什么,但对王引智来说,可算是救了大急。
王引智来京中赶考,各项活动一直跟着杜云瑟,长了许多见识,心里也有了些计较。
去吏部报到前,王引智找上杜云瑟,想听一听他的建议。
“二甲进士大多都要考庶吉士,愚兄排名在三甲靠前,能在空缺官职中稍微挑一挑,不知云瑟能否替愚兄参谋一二?”
杜云瑟想了一想,“进士外放,起步便是县令,若去滇洲等边关之州,或许可谋一大县,但天高路远,王兄又在朝中无人,想调任回来便难了。”
裕朝绝大部分县都是普通县,县令为正七品,只有边境之州因为地广人稀,会设一些行政区域接近于府的大县,大县的县令官职为从六品。
王引智叹气,“我也在想这个,大县的县令官职高一级,但必须去边境之州,若是到东北还好,去了西南和东南我的一家老小恐怕无法适应气候。而且边境多有外敌犯乱,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治理不好岂不愧对百姓。”
杜云瑟垂下眼睑,心神微动。
“王兄可愿谋一个离京中近的低品级之官?”
王引智知道杜云瑟绝不会无的放矢,虚心问道,“是什么官职?”
“户部十三清吏司下属金科的主簿。”
十三清吏司是户部的一个部门,它将整个裕朝划为十三块区域,每一块区域都由对应的清吏司负责粮草、人口、税收等事务。
金科为清吏司下属的一个组织,掌管海外贸易、鱼盐茶叶等事务,最高长官是正五品的郎中,而主簿只是从七品的官,品级还不如县令。
“殿试之后,金科已成炙手可热的去处,但都是去东南沿海一带,这京城附近的金科……”
王引智并不傻,他呼吸一滞后问道,“难道圣上广开海贸的位置并不在东南?”
裕朝的几个对外港口都开在福州,旁边还有前朝开海禁的广州,从殿试题目中得到暗示动了心思的人瞄准的都是这两块区域的清吏司,从没人想过海贸开口会在京城附近。
杜云瑟没有直接回答王引智,只是说道,“王兄若是有意,可以静待好消息。”
王引智握紧身侧的拳头,“好,那便辛苦贤弟了,我一定会励志向上,也绝不会对外透露什么。”
王引智知道杜云瑟是太子一方的人,海贸的消息多半是太子党的独家情报,自己答应去京畿地区清吏司的金科,相当于也踏上了太子的船。
此时其他人都不知道海贸港口会开在京城附近,他就是一颗不起眼的暗棋,未来总有发挥作用的一天。
见过了京城繁华,还一路体验了许多杜秋二人家优渥的生活条件,王引智也想为自己的家人拼搏出更好的未来。
王引智还需要等吏部统筹后授官,杜云瑟的官职则在上表谢恩后第二日就下来了。
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初入官场之人最高的起点,与任命文书一起送来的还有从六品官员的官服,一共三套,分为朝服、公服和常服。
朝服是朝见时所穿,公服是上朝奏事或谢恩时所穿,常服则是在自己衙门里办事时穿的。
三种服饰颜色、制式都有所不同,杜云瑟穿上一件比一件气宇轩昂,秋华年拉着他试了好久才过瘾。
官职定下,他们的宅子大门上的装饰也可以重新画上了,日后升官还要涂了重新画。
新科进士定官后最长可请一个月的探亲假,把家里诸事安顿好,再去赴任。
秋华年和杜云瑟老家在辽州,一个月时间很赶,任命文书刚下来,杜云瑟就去吏部请了探亲假,秋华年也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了。
好在杜云瑟中了会元的时候,他们就给老家捎了报喜的信,秋华年在信中仔细嘱咐了一番,请云成小两口、苏信白等人帮助九九收拾进京的行李,这样他们回去后能节省许多时间。
回去前一天晚上,秋华年坐在明亮的油灯下检查贵重的行李。
给九九打的一套京中最时兴样子的金首饰、给春生订制的削铁如泥的匕首、给云成的科举书籍、给孟圆菱的玉佩……
秋华年拿起一只盘丝镂空的金质平安扣,平安扣上镶了一颗漂亮的绿翡翠,翡翠被别出心裁地雕成了猫猫头的模样。
秋华年设计出这个样式时,首饰铺子的老师傅差点没揉眼睛,但齐黍乡君说要这么雕,他也只能这么雕。
“咱们一月十八出门,回去就到四月初了,小狸奴也两个多月了,不知道我干儿子长大了多少。”
秋华年手里晃着平安扣,“回去给小家伙挂上,希望信白别质疑我的审美。”
质疑也没办法,这可是干爹在京城花重金打的,小狸奴只能乖乖戴着。
为了赶路,回去他们打算轻车简从,宅子里大部分下人都留着看家,除了星觅和柏泉外,只多带了一个赶车的小厮。
来的时候为了路上安全,他们选择与镖局的镖队同行,回去时却是不用。
状元回乡探亲,朝廷会赐一队京军随行护卫,这是给状元的特权,也是为了彰显皇恩浩荡。
甚至连“状元及第”“钦点翰林”的大红木牌都有一对,只要杜云瑟想,就可以让护卫举在车前彰显身份。
不过这个仪式还是留到回到故乡时再来比较好,赶路的时候取出来,太耽搁行程了。
元化二十三年,三月二十五日。
柳色青青,花繁枝茂中,新科状元杜云瑟与其夫郎秋华年没有惊动任何人,低调地悄悄离开京城,带着一身荣光与璀璨的未来迫不及待踏上了返乡之路。
第129章 衣锦还乡
从京城启程回襄平府,因为轻车简从,又一路有京兵护送,速度比来时还要快些,秋华年和杜云瑟不出十日便到达了襄平府。
此时已是三月末尾,沿路的农田都种上了庄稼,青青幼苗在田地里蓬勃生长,煞是可爱。
路过几座皇庄时,秋华年看见了棉花的踪迹。
在太子的安排下,全国各地的皇庄已经开始试种棉花,收集数据了,如果顺利的话,明年就可以全国推广。
听太子的意思,他是赖上了秋华年,之后回京,秋华年得和管理皇庄的户部官员一起整理各地汇报上来的数据,找出合适的解决方法。
当然,太子也给秋华年透了底,只要这件事办好了,他的封号可以升至县主。
裕朝给女子和哥儿的封号从下至上分为乡君、县主、郡主。
其实再往上还有公主和青君,不过那是只有帝王所出的女儿和哥儿才能封的。
其他三个封号里,郡主一般也是非皇亲国戚不可封,所以县主算是普通身份的人能达到的最高封号。
在裕朝,乡君无品级,县主为正五品,郡主为正三品,公主或青君为正一品。
当下整个裕朝只有一位青君,他是先帝所出的哥儿,元化帝同父异母的弟弟,封号栖梧。
据说元化帝幼年丧母,栖梧青君的母亲对其曾有照拂,先帝晚年,栖梧青君母亲生产时难产而死,先帝认为这是不祥之兆,对栖梧青君颇为厌恶。
后来元化帝夺位登基,将当时只有三岁的栖梧青君接到皇后宫中抚养,并给他定了封号,可以说栖梧青君是皇后养大,和太子一起长大的。
与太子的自幼体弱不同,栖梧青君从小便活泼好动、不喜拘束,不爱待在宫廷里,十几岁上拜了位道士师傅出宫访仙去了,一年都不见得回一趟京城。
秋华年只听闻过他的大名,还从没真正见过这位正一品的青君。
不过他隐约听人提起,今岁是元化帝五十寿辰,栖梧青君应该会在入夏前回京祝寿。
到时候他应该有缘能见到对方。
处于整个裕朝经济、权力、文化中心的京城的生活真是多姿多彩,令人期待啊。
元化二十三年四月初三,秋华年一行人来到了襄平府城门外。
他们回来的事情早已被众人知晓,京兵护送的阵仗也不小,早就有人把消息传进了城里,离城门还有三里地,已经有许多人在长亭迎接了。
秋华年揭开车帘,远远就瞧见了站在最前方的九九、春生、云成、孟圆菱、苏信白、祝家兄弟、舒家夫妻、黄氏姐妹等人。
除此之外,以司泾为首的一众襄平府官员也在。
“来啦,来啦!”
“兄长和华哥哥回来了!”
马车到近前停下,星觅扶着秋华年跳下车,九九和春生立即冲上来,顾不得礼仪直接抱住他们。
这趟进京赶考整整两个多月,对两个孩子来说,他们还从来没有和兄长们分离过这么长时间。
九九平静得快一些,春生抱了会儿秋华年,又去抱杜云瑟,杜云瑟摸了摸他的头,这次没有教育他注重礼仪什么的。
春生鼻子一酸,眼睛红红的,但没有不管不顾直接诉说,而是和姐姐一起站在一旁,先等大人们说完正事。
上个年翻过去,春生快要九岁了,没有家长在的两个多月时间里,他似乎长大了不少。
两个孩子站开之后,襄平府知府司泾上前向杜云瑟道贺。
“两年前端午赛诗会初见,我便知晓状元郎非同凡响,短短两年,杜状元便已考上一甲头名,实在令老夫钦佩又汗颜啊!”
知府是正四品的官职,比杜云瑟现在的从六品要高几级,但司泾非常清楚,这个高只是暂时的,状元的前途绝非普通进士可以比拟,用不了几年,杜云瑟的官职就会高于他半生的积累。
因此司泾与杜云瑟说话,已经用上了平辈的口吻。
状元郎出在襄平府,是他的一笔不小的政绩,他作为襄平府的父母官,天然与杜云瑟有一层亲近关系,日后杜云瑟平步青云,他在朝中也就有人了。
杜云瑟没有任何自满之色,对司泾拱手道,“大人谬赞了,下官也要多谢大人当初照拂之情。”
司泾呵呵笑道,“能照拂到状元郎,是我的幸事。”
“杜状元此番应该要回乡祭祖吧?不知在襄平府停留几日呢?”
杜云瑟看向秋华年。
秋华年想了想后说,“襄平府离京城路途遥远,漳县还要再远上一分,一个月的探亲假时间很紧,我们最多在襄平府留三五日。”
当年端午赛诗会上,司泾便知道杜云瑟有多看重自己的夫郎,见此情景并未疑惑,只是在心中感叹世上富贵仍不变心的人真难得。
“这也够了,我可要向杜状元借一日了。”
“襄平府诸多学子都想与状元郎讨教,本府官署也该办一场大宴庆祝,不如就择一日,白日在清风书院与众学子谈文论道,傍晚在明凤台上大摆宴席?”
身为新科状元,这些家乡的活动是推不掉的,知府已经亲自出城迎接了,如果不去肯定会被人议论倨傲无礼。
杜云瑟点头道,“那便定在后日吧。”
司泾和杜云瑟拉了关系,得了准话后,其他官员们也上前恭贺杜云瑟。
杜云瑟在这边交际,秋华年找了个空档,和老朋友们聊天去了。
“你怎么不好好在家休养,直接出城了?”
苏信白拢了拢身上的夹缎斗篷,“在屋里闷太久了,今日天气好想出城走一走。”
秋华年挑眉,“不是专门来接我的?”
苏信白像是对秋华年腰上的玉佩产生了极大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