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说回来,还是和秦玄枵那孩子的相处舒服。
第二日一早,前日出去浪了一下午的秦铎也,病得更严重了。
高估了这副新身体的健康程度。
头痛欲裂,只轻轻一晃,就好像有钝器在敲打脑袋。
秦铎也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艰难灌下去两碗苦药,慢吞吞起来,蹭到了他之前每日上值的谏院。
明天就是大朝会了,他得在今天去整理一下之前的公务,再挨个看看同僚的脸,争取多激起一些文晴鹤的记忆。
上次大朝会上,皇帝一怒之下把他扔进后宫,经过了这几日的发酵,早就在官员之扩散开来。
他已有四日缺勤,今天甫一来谏院,就像往滚烫的油锅中倒入凉水,骤然沸腾起来。
周围正安静处理公务的同僚呼啦啦一下子围到他身边,叽叽喳喳问东问西。
猛地一下接触到这么多张脸,纷繁杂乱地记忆一下子涌进脑海,让本就因发烧头昏脑胀的秦铎也更加眩晕。
他连忙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好在,上司嚎了一嗓子:“成何体统!都回自己位置上!”
周围的同僚一下子做鸟雀散。
骤然清净了不少,秦铎也伸出手,食指和中指点在眉心,缓缓按着。
他将脑中涌上来的所有记忆梳理清楚,又把案上的文书都收到包里,然后慢吞吞站起来,出了谏院。
上司本想叫住秦铎也,可一看他旁边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周围人的玄衣卫青玄,就噤了声,权当这人今天没来过。
次日,大朝会。
秦铎也昨晚老实了,在家中休息,随手看看属于文晴鹤的文书公务,风寒的症状终于减轻了些,能让他在清晨三更就爬起来,从偏远的街巷中,往皇宫去,赶五更的早朝。
秦铎也一边呼吸着仲秋清晨沁着冰凉尘土气的空气,一边往皇宫走。
心里暗暗决定以后绝对赖在宫里不走了,这么远的上朝路,要起那么早,这身子那么弱,根本起不来!
在宫里住下,四更多起来就行了!
秦铎也匆匆赶到时,五更天的钟声宫殿中悠悠传来。周围的官员注意到了他,还没等问什么,上朝的队伍就缓缓前进,再没了问话的机会。
秦铎也将手缩进衣袖中,默默跟着朝臣穿过两仪门。
他上辈子,只坐在龙椅上,等待百官高呼万岁,却从来没亲身从宫外走这一遍的上朝路。
有趣极了。
秦铎也开心地跟着队伍踏进无极殿的台阶,抬头一看。
金色的穹顶庄重冰凉,寒光肃然,跨越浩荡的大殿,正对上龙椅上那道似笑非笑的目光。
秦铎也冲着皇帝翻了个白眼。
秦玄枵独坐高台,身子舒展,惬意地倚着,侵略性的目光不加掩饰地盯着秦铎也。
两人目光犹如金石相撞,却寂然无声地较量。
秦玄枵本以为,那口出狂言、大不敬的臣子,不过是个哗众取宠的。
可这短短几日不见,竟思念得紧,一合上眼,脑中就不自觉浮现出那双如同点墨般的眼睛。
直到今日再次见到人,心情竟莫名愉悦起来,他手指轻敲龙书案,嘴角不自觉微微翘起,带了一丝笑意。
第五言官位列前排,一抬头,扫见皇帝的表情,瞳孔微微瞪大。他身侧的几位官员亦是如此,均是连忙低头遮掩住自己眼中的震惊。
当今皇帝上朝时,从来都是阴沉着一张脸,或是冰冷地、或是讥诮讽刺地、或是愠怒地、或是面无表情地面对朝臣,从来没见他笑过。
今日这是怎么了?
行至列队处,摄衣瞻拜,山海高呼万岁。
朝会的流程和他上辈子没什么差别,甚至让秦铎也感到几分诡异的熟悉和如鱼得水。
风寒未愈,头脑昏热,双眼眼皮沉重干涩,秦铎也在队伍末尾阖上眼,权当休息,只是安静地听着朝上议事。
闭上眼后,脑中反而清明了些许。
先是说时节将至,该筹备秋狝的相关事宜,交由兵部和礼部共同承办。
偶尔朝臣间有几句对峙,秦铎也听起来,也像是在争夺主持和礼官之位。朝中势力争先恐后地将自己这派的人推到关键位置上去。
秦铎也尚且不算了解朝堂的情况,都能听出来这明晃晃的野心,他不信秦玄枵坐在那个位置上许久,他听不出。
这么想着,秦铎也抬起头,想看看自家崽子。
这一抬头,却又对上了那道不加掩饰的目光,皇帝狭长的凤眸微垂,盯着百官队伍的末尾,秦铎也所站的位置。
见他睁眼抬头,秦玄枵竟然还冲他眨了眨眼。
死孩子不知道看多久了,根本就没有在认真听朝政!
秦铎也抿唇,目光幽幽,盯回去,暗含警告意味。
半响,这皇帝崽子竟然还没有收敛的意思,甚至在接收到他的眼神之后,笑得更放肆了,磨了磨牙,又点了点眉梢。
一声轻笑从龙椅上传来。
方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朝臣瞬间噤声。
陛下一笑,大事不妙,生死难料。
朝臣停止争吵,均是安静下来,等待秦玄枵做出下一步的指示。
没人会在这时候,为了区区一个秋狝的礼官位置惹怒陛下,不值当。
四年前陛下刚登基那会,也是这么阴恻恻地笑,然后眼睛一眨不眨地,就在朝堂上杀了他们近三分之一的朝臣,血流漂橹,大殿弥漫的血腥气三天三夜都没有散尽。
直到近几年,陛下的性子才慢慢缓和了,他们才敢伸出爪牙试探。
不过这一笑,一下子又将众人拉回四年前的宫变中。
安静到近乎死寂的无极殿中,就连众臣的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死寂许久之后,秦玄枵突然开口,语气玩味:“文爱卿,朕看你似乎有话要说?”
一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动声色地落在队伍最末尾。
目光中,有的怜悯,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像逃过一劫一样。
所有人都在等着秦铎也的反应。
秦铎也:“......”
他深深闭了闭眼。
死孩子。故意的是吧。
他迈出一步,只身站在无极殿中央,和请求封妃那时的场景一样,但和那时狼狈跪地却截然不同。
秦铎也脊背笔直,象征性地将笏板举了举,淡淡上奏:“陛下,臣以为,今年秋狝,当以节俭为主,删减制事,精简随行人员,轻衣快马出行,做到象征意义即可。”
因为风寒未愈,嗓音仍哑哑的,却并不耽搁凛然的气势。
“不可,”礼部尚书摇头,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年轻人一般,摇头,“你不懂国祚礼制,怎可随意删减?”
“是啊,秋狝也可彰显我朝官员武力风貌和精神气度,大魏从成烈帝时期就尚武,安平盛世后,朝中官员哪个不习武强身健体,”礼部侍郎也是个孔武有力的,上下打量了一眼秦铎也,语气中颇有些嫌弃,“你这样弱不禁风......得了吧,是你懂魏成烈帝还是我们懂魏成烈帝?”
秦铎也:“?”
你是说成烈帝秦铎也吗?
要是不说还好,说起这,朕可就不困了。
那你们懂不懂,魏成烈帝在位,可是将从前的朝堂旧事全都掀了一遍的?
秦铎也因风寒而起的困顿一扫而空,漆黑的眸子闪过一缕明亮的光,他向前跨出一大步,扔了笏板,开始了。
“诸位大人,那你们可知,成烈帝在位时期,秋狝共举行了几次?”
漆黑幽深的眼眸依次扫过反对的几人,只几秒,甚至没给足够的反应时间,伸出三根手指:“三次。正式进行的秋狝,只有过三次。”
秦玄枵向后倚着龙椅,像是看戏一般,颇为满意地看着秦铎也。
“尚书大人,知道其中缘由么?”秦铎也看向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被噎了一下,“这......”
秦铎也却没揪着不放,而是将他的窘态轻轻放下,自己回答:“因为安平年初期,秋收时节,成烈帝年年出宫去往京郊或是南方的水田,亲自躬耕,以劝农事。政务繁忙,忧心天下百姓,何来时间亲自秋狝?”
礼部侍郎开口帮忙:“成烈帝亲口说过,借秋狝向北疆胡人彰显我大魏武力和气魄,你承不承认吧。”
“是,说过。”秦铎也干脆利落点头,却又冷笑一声,“但你莫要本末倒置。那时胡人未败,来大魏境内挑衅。你且看成烈帝将胡人打回草原深处后,就算不办秋狝,难道还有胡人在边疆闹事?”
“没、没有了。”礼部侍郎也噎住。
“好,都拿成烈帝的话做金科玉律是吧,”秦铎也笑,独自一个面向众人,“那你们说吧,安平六年,成烈帝在位时期的第二次秋狝开始时,他在文武百官前说了些什么?有人记得么?”
满朝寂然。
呵,果然,一群断章取义的家伙。
秦铎也正准备继续,忽然殿上冷不丁响起一道声音。
“秋狝之根本,在于皇帝为天下万民做出表率,猎杀伤害家禽的动物,保佑秋收,瑞兆丰年,象征意义大过秋狝围猎本身。”
龙椅上,秦玄枵仍以一副惬意看戏的姿态坐着,漫不经心地将秦铎也百年前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朝堂上下安静极了。
就连秦铎也也愣了一下。
尔后眉眼缓和了些许,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这小子。
竟然连朕曾经说的话都记得这么清楚。
“很好。”秦铎也满意点头,对着礼部众人,微笑,“所以,诸位大人,秋狝不过是昭告天下,可以开始猎杀伤害庄稼和家禽的野兽,准备秋收而已。而今国库并不充盈,规制还是要能简则简,诸位还有意见么?”
急促的、激烈的攻势,宛如鼓点一般愈敲愈快,无暇思考,无法反驳。
几番唇舌交锋下来,朝堂上和秦铎也对着干的人好像生出了幻觉,恍惚这位文官好像对成烈帝时期的政策比谁都熟,没人能说的过他。
“那取消不就行了?反正成烈帝也没搞过几次秋狝。”秦玄枵拖长声音,懒懒的。
“陛下,不可,”秦铎也面向大殿的正前方,“成烈帝时期,百姓已然了解,可自那之后,年年秋狝,已成惯例,贸然取消,不甚妥当。”
秦玄枵表情凝固:“......”
看这家伙在朝堂上大杀四方是爽,突然间刀刃抡到自己,就不爽了。
最后商议下来,双方竟然让步得出奇地快,最后没有异议地达成了两部共派人手,玄衣卫监工的共识。
将原本需要吵一上午的事,不到半个时辰就协商完毕了。
“文卿言之有理,就按照他的想法商议吧,既然这么有才,升个职吧。”秦玄枵有些心烦,随手将圣旨扔下去,让勾弘扬宣读。
擢原谏院司谏文晴鹤为吏部给事中,原吏部给事中为工部左侍郎。
圣旨一出,满朝哗然。
原本平歇下来的朝臣,迅速将积攒的火力全部对准了秦铎也,一致对外。
“陛下,从没有这样的规矩,他一个小小的司谏,没有大功,如何突然升职至给事中一职?”工部尚书率先跳出来反对。
工部左侍郎的位置,一直空着,他可是为家族年轻人筹谋许久了,忽然被截胡,他不满极了。
原来的吏部给事中虽是被升职,但工部却比吏部差远了,而且给事中虽然官职不高,但权力大啊。
原吏部给事中眯着眼瞪秦铎也,低声阴阳怪气:“难道真是做男宠赚得平步青云?”
秦铎也站得有点累了,刚刚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此时喉咙已经肿痛难忍,他开口,嗓子却是哑的,“你们不跪下接旨么?”
工部尚书&原吏部给事中:“......”
跟这人说话,莫名憋屈。
秦铎也白着脸,身子晃了一下,准备接旨。
秦玄枵垂眸看见,道:“行了,今日到此为止,朕的旨意,谁觉得有问题,谁的官帽也别要了,腾出来,有的是人要升职。”
“退朝!文爱卿留下。”
第五言向外走的时候,隐晦地看了一眼秦铎也,眼神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秦铎也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抬眼,望向龙椅上的人,凤眸遮掩在冕旒之后,看不清神色,想必是生气了。
秦铎也被秦玄枵怒气冲冲拽着手腕,一路拖到了含章殿中。
他被一股力甩到榻上,秦玄枵伸手掐住他的脖颈,拇指关节抵住下颌,被强迫着抬起头。
秦铎也呼吸不畅,呛咳两声。
听到咳嗽声,遏在脖颈上的力道松开了,秦玄枵的声音冷冷的:“朕生怕一个不小心将你掐死。”
“既然都怕了,陛下,”秦铎也用手揉着被掐的生疼的脖子,有些脱力,就顺势向后仰到,躺在榻上,“就别这么粗暴了,我现在这副身体脆弱的很。”
声音哑哑的。
秦玄枵没有回答,俯身撑在床榻上,将秦铎也压在身下,凤眸危险地眯着,“朕,不喜忤逆。”
秦铎也仰头看他,“所以?”
“说好了要做朕的利刃,就不要噬主。今日朝堂,朕对你后面的行为,十分不满......”说着,秦玄枵伸手挑开秦铎也的发冠,如墨般的长发倾洒铺开,他的手指从头顶一路向下,划过脸颊,勾过下颌,一点一点,沿着脖颈的曲线划过,最后,勾在衣领处,轻轻一拨,光洁的肌肤露出,锁骨隐藏在未被扯开的衣服中。
秦铎也一把握住秦玄枵作乱的手,“陛下,做什么?”
秦玄枵忽然反手牵制住秦铎也的手腕,向上一抬,按在头顶,低头,一口咬在秦铎也的锁骨上。
秦铎也:?!
他的身子猛地绷直,抬起另一只手,向内微屈,用手肘狠狠撞击在身上人的胸口处。
上次被咬了一口是他没反应过来,这次还他妈的来?!
秦玄枵毫无防备被打在胸口,闷咳一声,向后退却两步。
咬着牙倒抽凉气:“你还真是下死手啊......”
“陛下,请自重。”秦铎也理好衣服,冷着脸,寒声道。
这么喜欢咬人,狗转世的?
“勾弘扬,传膳吧。”但无论如何,秦玄枵将人咬了这么一口,心情明显好转起来,也不在乎秦铎也的行为有没有将他当作皇帝,那都无所谓。
秦铎也正对着铜镜,试图重新束好被那狗拆得凌乱的发冠。
忽然秦玄枵从后面靠过来,伸手一下子取走了他手上的发冠。
秦铎也皱眉回头,见秦玄枵似乎在比划,研究这玩意该如何佩戴,余光瞟见他回头,将他按着做到铜镜前。
“朕替你束发,你坐着吧。”
秦铎也坐下了,理所应当地接受秦玄枵的服侍,好似这座宫殿里真正的主人。
大手捋顺着他的头发,忽然又拐弯,忽然又打了个结,乱糟糟地把簪子一插,手就往下方探去了。
秦铎也头发被揪得生疼,他伸手一把打掉了秦玄枵作乱的手,抢回发冠:“不会就别捣乱!”
勾弘扬端着午膳进来,瞪着眼就把头低下了,连忙将午膳布好,退出去的同时将殿内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二人坐在饭桌前,秦玄枵给人夹了一块糖浸的藕片,“你的行李,玄衣卫都给搬到清露宫了。”
“嗯。”秦铎也食不言。
午膳过后,秦铎也没有丝毫犹豫,伸手就将那一碗漆黑的药汁灌进嘴里。
然后将碗撂下,准备离开含章殿。
这孩子不太对劲,还是离他远点好。
忽然,一个温热的触感碰上了唇,秦玄枵伸手,将一个什么东西塞进了他口中。
丝丝缕缕的甜意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秦铎也的眼睛微微睁大。
“蜜枣。”秦玄枵撑着脑袋,手指顺势抹过秦铎也的唇,问,“现在,药不苦了吧?”
“朕让勾弘扬在清露宫备了汤池,先去沐浴,然后在殿中歇息。”
秦玄枵不容分说地将后续事宜安排好,带秦铎也向后宫走去。
秋色总是晕染的很快,短短几日功夫,原本还只是浅浅涂抹了一层红色黄色的枫叶今日再看,已经完全被浓妆艳抹的赤色覆盖,绚烂极了。
秦铎也静静地跟在秦玄枵的步子后面,抬头仰望高远的天和浓重的色彩。
呼吸着百年后的空气,恍惚间,他好像也成了此间的人。
史书写的不详细,记忆也不算完整,他只隐隐从寥寥几笔带过的文字回忆中得知,盛世已不再。但好在,秦铎也的目光落在了身前的青年身上,好在当朝皇帝看起来资质不错,是个好苗子。
清露宫隐藏在一片清雅的假山玉竹中,秦铎也略有些惊异,因为太过眼熟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都过了百年了,清露宫还是他上辈子的制式,就连周围的景色都大致相仿,恍惚间他还以为他没死,还在安平十二年的繁忙政务中一样。
不过靠近了,倒是看出些略微的差异来。
殿内的竹制雕花门被推开,淡淡的花果香和草药的清香从其间蔓延出来,秦铎也嗅了嗅味道,面不改色,但心里喜欢。
绕过一扇屏风,湿热的水汽迎面而来,房间的中央是一个被玉石环绕砌成的汤池,在朦胧水汽的浸染下,仍泛着温润的色泽。
勾弘扬正在旁边,将屏风摆好,将沐浴所需的皂角、新衣物布置好。
见二人来了,勾弘扬向秦玄枵拱手,弯着腰退去,顺带又赶走了周围的侍从。
“这汤池水的色泽......?”秦铎也望着白玉池中淡棕色的温水,看向秦玄枵。
秦玄枵上前一步,拉着秦铎也的袖子将人扯到身前,伸出手,手掌覆在秦铎也的额头上。
“还在发热,”秦玄枵放下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说,“朕让太医院备了药浴,加了连翘、黄岑还有些什么的,温水和药性有助于祛寒,早些将你的风寒治好吧,在朝会上都站不稳了,这把剑还怎么对外指向朝廷?”
秦铎也听了这话,心中泛起一阵暖流,他抬头看了一眼垂眸脱衣服的人,随着他低头的动作,鬓边的发丝垂落,刚好勾勒出眉骨和鼻梁高耸的轮廓。
好孩子。
不过,他脱衣服做什么?
秦铎也歪头问:“陛下也要泡药浴吗?”
秦铎也还从没有过和别人共浴的经历,这会见秦玄枵自然而然的脱衣,难得有些迟疑。
秦玄枵反问:“怎么,不行?”
秦铎也撇撇嘴:“你又没病。”
秦玄枵:“......”
很好的文卿,敬辞从来都说不多过一句。
“朕怕你泡到一半昏过去,淹死在汤池里。”秦玄枵冷笑一声。
秦铎也:“......”
很好的皇帝,就是长了一张嘴。
“朕还是很喜欢清露宫的,不想这里面淹死一个,成了凶宅。”
很好,但是闭嘴吧。
不过也有道理,现在这副身体实在是虚,很容易泡着泡着气血不足,昏死过去,溺死在汤池里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秦铎也抬手解了外袍,挂在屏风上,又依次脱下朝服,只剩最里面的一层里衣。
漆黑的头发倾泻而下,和纯白的里衣、略有些苍白的皮肤行程鲜明的对比。
秦玄枵目光深幽,视线从秦铎也的眼眸缓缓下移,从肩颈落到腰侧,衣摆宽大,将身形勾勒其中,若隐若现。又想起每每在饭桌上,这人每道菜只浅尝一口,忽然开口,“爱卿。”
“嗯?”秦铎也没回头,正在理着衣服,有些随意地回,“怎么了?”
“有些瘦了,多吃点。”
秦铎也不满皱眉,他低头捏捏自己没二两肉的手臂和大腿,啧了一声,“确实。”
他确实不喜欢这副病怏怏的模样,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身体若是不好,精力不济,如何才能忧心天下,治理家国?
“那以后去蹭饭,希望陛下届时不要赶我走。”
一句话,得到了意外之喜,秦玄枵背过身,说,“泡药浴吧,别着凉了。”
秦铎也跟着秦玄枵,赤足踏上白玉的台阶,温水一点点漫过脚踝,他逐级走入汤池中。
汤池水温刚好合适。
淡淡的草药香气萦绕在鼻尖,水波温柔,暖洋洋的热气蒸腾,舒适地抚上皮肤。
秦铎也背靠着一处石台坐下,汤池水的浮力微微将他双手托起。
黑色的发丝铺散开来,漂浮在水面上,白色的里衣也在水波的荡漾下顺势轻柔浮动。
秦铎也微微舒了一口气,头微微后仰,撑在汤池的边缘,闭上眼。
接连几日的疲惫都被清扫一口,温水仿佛在轻柔地按摩头部,风寒发热引起的昏昏沉沉的感觉都舒畅了些许。
一时间室内静默无言,只有水波声轻响。
困意袭来,秦铎也这幅身子中气不足,意识渐渐昏沉过去,一下子睡着。
脱了力,汤池的白玉石为了防止伤到皇帝,特意打磨地圆润光滑。他的身体不自觉向下滑去,汤池的温水逐渐漫过肩膀和脖颈,舒适的温度令陷入睡眠的秦铎也不自觉去追寻,腿上的力一松,整个身子水中陷了进去,口鼻一下子被水淹没。
猛地吸入水,剧烈的窒息袭来,秦铎也悚然一惊,忽地醒过来,睁开眼,眼前视线模糊,光影散乱,滞涩感、窒息感冲击大脑,他眼前忽然一黑。
下一秒,颈后一股大力,猛地将他拎出水面,腰上一紧,直接将他搀扶着站了起来。
冰凉的空气骤然鼻腔,秦铎也手中攥着唯一的借力点,剧烈呛咳。
“文、晴、鹤。”
阴森森的声音从头顶响起,秦铎也好不容易捋顺了这一口气,捂着胸口,蹙眉抬头,对上一张略带薄怒的脸。
秦铎也嘿嘿一笑,伸手在秦玄枵眼前挥了挥:“嗨?”
“你好的很。”秦玄枵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冷笑道。
秦铎也从那双微眯的凤眸中读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好啦好啦,”秦铎也站直,抽出手,拍了拍秦玄枵的肩膀,“小孩子别担心,不就是呛了口水嘛,我自己也是能站起来的,没事。”
秦玄枵没接话,只是垂眸盯着人。
突然这么一站起来,被水浸湿的发丝如墨一般流淌而下,衣物也紧贴在皮肤上,将整个身躯的形貌勾勒出来,一滴水顺着脸颊滴落,钻进衣领中,溶于湿衣中,倏忽不见。
二人因刚刚的动作离得极近,几乎是贴在一起,甚至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和触感。
秦玄枵意识到这一点,喉咙微微动了动,他坐回汤池的石台上,顺势也将秦铎也拽入水中。
水波漾漾,隔绝了什么,也遮掩了什么异样,将暗中冒出苗头的心思隐藏在波纹之下。
秦铎也这回不敢再睡了。
他若是再滑进池子里一次,丢人。
秦玄枵长臂伸出水面,拿起一旁台子上摆放着的金铃,轻轻一摇晃,叮铃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