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越说:“行,我知道了。”
几个人飞快穿梭在小巷中,赫瑞斯半揽着晏越在最前面开路,后面是紧跟着弗洛狄和白岩。
可人鱼的速度哪里是人类能比的。
白岩是因为感受不到疼痛,但断后的基恩和基特明显开始跟不上了。
临到巷口,白岩猛地停下脚步,巷口外便是王宫的方向。
“就到这里。”
晏越知道白岩能跟他们一起走到这里,也带着自己的利益索求,于是他答应白岩,弗洛狄不会被抓去做研究。
白岩皮笑肉不笑,“还轮不到他,就算抓也是你的人鱼先倒霉。”
这是事实,如果国王祈求永生一事不得到解决,那么只要帝国存在一天,那些人便会无止境的寻找赫瑞斯。
更何况,晏越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即将走到尽头了,他无法保证可以一直保护赫瑞斯。
基恩和基特不断击毙偷袭过来的人。
他们决定留在巷口,防止这些人跟上晏越。
在晏越准备离开时,白岩突然叫住了他,“晏越。”
白岩双手插兜,看向穹顶机械壁。
“机械壁快坍塌了。”
晏越一愣,跟着白岩的目光看向去。
偌大的机械壁上有一个极不起眼的缝隙,因为缝隙靠近王宫附近,所以暂时没被人发现。
基特大喊:“教授,快点进去,我们撑不了多久的!”
晏越握紧手里的冷冻箱,对白岩说:“机械壁坍塌,所有人都跑不出去,你们离开这里或许还有活路。”
此时的弗洛狄拉下帽子,站在白岩身侧,告诉赫瑞斯:“我会带他离开,如果你还能有命活着回去的话,我会让我的族群为你们留一个位置。”
赫瑞斯抿起唇,眼睛一直放在晏越身上,显然弗洛狄说的对他来说没有什么诱惑力。
“我只要在他身边就够了。”
几个人在巷口分别后,晏越和赫瑞斯没费太大力就闯入了王宫,这里的守卫比他们想象的要薄弱。
自从进入了第三区域,他便失去了跟莫里那边的联系。
好在他以前来过一次这里,凭借着超群的记忆力,找到了通往大殿的路。
就在即将推开金碧辉煌的走廊门时,晏越腰上一紧,被有力的手臂紧紧抱着,飞快躲到了一个障碍物后。
待看清,他才发现门后是黑洞洞的一排枪。
原来老国王早就防备着了。
可如果要抵达大殿,这里是必经之路。
但那一排枪,别说人,连苍蝇都进不去。
晏越突然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感觉不到右手的存在了。
他心下一惊,发现右手仍在死死握着冷冻箱的把手,只是他已经无法控制右手做出任何动作了。
他唯一的想法不是手废了,而是还好箱子还在。
“晏越。”
赫瑞斯突然叫他。
晏越紧皱着眉,“别说话,让我想想。”
他的后脑勺抵在墙壁上,在脑海中飞快搜寻解决办法。
还有没有别的路,怎么才能穿过去。
世界突然安静到只剩他急促的心跳声和呼吸声,然后一个平缓的心跳声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姿态陡然入侵,逐渐感染他。
无数次抚上肌肤的蹼爪贴在他的侧颈,轻轻摁着他的脑袋,扣在了胸膛上。
“咚。咚。”
赫瑞斯的心跳像沉重的鼓点,一下又一下。
晏越就这么静静地听着。
心底不断被撞击,有些坚硬的东西在缓慢的一寸寸融化。
他曾厌恶过甚至有憎恨过这只人鱼,时时刻刻无法容忍继续呆在赫瑞斯的身边。
他认为他们是不一样的。
但好笑的是,最后他才发现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兜兜转转,所有人都离开了,剩下的只有赫瑞斯仍不离不弃。
他们灵魂相通,言语反而是最无力的传递工具,就连心跳声都能证明一切。
高傲不可一世的人鱼臣服于自己的人类配偶,双手呈上自己对爱人的忠诚。
赫瑞斯愿意穿上人类的皮囊,学习人类的模样,只为多靠近自己一点。
直到如今,他仍认为赫瑞斯是残暴嗜血的,但他无法否认赫瑞斯的爱是虚伪的。
明明这份爱与所有人类相比都不遑多让。
长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化成了金色的鱼尾,卷在他的腿上。
不带任何其他的感情,只是最原始本能的想要靠近、再近一点。
他突然笑了,但其实笑的比哭还难看。
手指摸上金色鱼尾上坚硬的鳞片,他竟没发现原来赫瑞斯的一个鳞片几乎有半个手掌那么大,这让他很遗憾,从前居然没有仔细看过一次。
只可惜命运万般不由人。
赫瑞斯轻轻地说:“你该进去了。”
晏越深呼吸一口,调整好情绪。
赫瑞斯抱起他,粗壮的鱼尾支撑起来,他下意识搂住了赫瑞斯的脖子,定定地看着赫瑞斯说:“活着出去。”
金尾人鱼缓慢地眨动眼睛,蔚蓝色的瞳孔几乎要将人溺毙在里面。
“我们都会的。”
门后的枪炮在瞄准到目标后疯狂开始扫射。
赫瑞斯紧紧抱着晏越,像丛林中灵活的巨蟒穿梭在走廊的墙壁之间。
他们经过的地方全是触目惊心的弹孔。
如果赫瑞斯再慢一些,那些弹孔就该出现在他们两个的身上了。
赫瑞斯甚至抽出一只蹼爪摁在他的头上,让他避免被弹壳误伤,将晏越保护的严严实实。
虽然头被摁在胸膛里,但晏越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视线中一些蓝色的痕迹。
赫瑞斯肯定是受伤了。
他急忙想要起身,又被蹼爪牢牢摁回去。
“不要管我,我没事。”
晏越紧咬着牙,哪里是没事,赫瑞斯已经失去了从前一半的力量,连愈合能力都大大降低。
但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保持这个姿势不乱动,才能不给赫瑞斯添乱。
扫射来的子弹越来越少了,他们安全穿过了走廊。
晏越看到赫瑞斯那惨不忍睹的金色鱼尾,一时沉默无语。
赫瑞斯轻轻亲了亲晏越的额心,说:“没关系。”
声音还是那样的缱绻低沉。
为爱人付出的伤疤不是伤疤,是荣耀也是矢志不渝的证明。
晏越看着面前最后一扇门,用还有知觉的左手推开。
下一刻,门后一个巨大的影子以迅雷之势袭来,身后的蹼爪用尽全力将他推开。
那是一只巨大的融合污染物,浑身上下不断滴落着腐蚀性液体,就连张开的嘴巴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生物的嘴。
赫瑞斯再次推开了他,像是在南极峡谷那样。
只是这次他没有呆在那里等晏越救,而是用粗壮有力的鱼尾狠狠砸穿地面,拽着融合污染物一起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洞里。
“赫瑞斯!”
晏越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蹼爪。
蹼指轻轻勾在他的指尖,然后擦过。
很短的时间,只是一秒,他获得了又失去了。
最后,他的脑海里只记得那双深邃的瞳孔,以及一声:
“去做你该做的。”
他没有任何时间浪费,转身就跑,没命地跑,好像跑慢一点所有人做出的牺牲都白白浪费了。
他跑到肺部像炸了一样剧痛无比,跑到口腔里全是鲜血,跑到只要一停下就会昏厥。
骨节分明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最后的肾上腺素,也不管过量不过量了,狠狠扎在侧颈上,用力地全部推进去。
他一脚踹开殿门,发现老国王坐在最上面的王座,早就等候多时了。
青年赤红着双眼,浑身上下是血,活像是地狱来的恶鬼。
相反,在上面的老国王看起来很惬意,腿上盖着昂贵的毛毯。
他说:“这一天终于来了。”
青年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一字一句道:“是啊,也该算算账了。”
晏越曾在幼时同父母一起入宫, 记忆里的老国王就是这副模样。
垂垂老矣,满脸皱纹,又总是面带微笑。
二十年过去了, 他成年了,但老国王还是那样, 跟记忆中并无丝毫差别。
老国王看到他右手提着的那个冷冻箱, 混沌的眼珠闪过一丝惊喜。
“哦?孩子,你最终还是做到了你父母做不到的事,你比他们更聪明。”
一只犹如枯骨般苍老的手伸向了他, “孩子,拿来,给我。”
晏越没动,冷眼旁观。
老国王抛出自以为诱人的条件:“只要你给我那个东西, 我会给你贵族的身份,给你整座帝国研究院, 让你一跃成为这座城里高贵的学者。”
但晏越仍不为所动, 老国王略略收起眼中灼热的视线, 弯下眼睛,语气也变了。
“年轻人, 你想要什么, 都可以跟我提。”
晏越这才终于开口, 只是他并没有提要求, 而是问老国王, 当年他父母的意外死亡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国王说:“知道那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老国王握着手里的高档毛毯,半晌嗬嗬地笑出了声。
“孩子,你知道我活了多久吗?”
然后又自问自答:“一百四十六岁零五天。”
“是不是觉得很长?”老国王说完又摇头,“但我觉得太短了, 我建立了这个国度,它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
“我看着我的孩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强大起来,很欣慰。”
“明明这个国度已经是最强大的,但我觉得还是不够,但我有信心并且有能力会让这里变得更好,可就在我要继续努力让这个国度变得更好的时候,我却已经老的走不动路了,甚至只能将我毕生的心血拱手让人。”
“可是凭什么,他们可以轻而易举的获得我所付出的一切?”
老国王那耷拉的眼皮下,是浑浊又阴冷的眼珠,正在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转动着。
“你说,这公平吗?”
他坐在高高的王位上,头发花白,身上穿着昂贵的金丝镶边布料,住的宫殿极尽奢华。
而他下面的亚裔青年,一身简单的风衣,还沾满了硝烟和血液的味道。
晏越知道国王想要打感情牌,毕竟他要的东西还在自己手上。
“公不公平不是你说了算的,也不是我说了算的,我只知道为了一己私欲拿一个国家甚至种族的命运当做借口和垫脚石,那不叫公平。”
晏越缓慢地吐出这几个字,“那叫畜生。”
老国王许多年没见过胆敢在自己面前如此狂妄的人了,听到晏越骂自己后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哈哈大笑。
苍老的笑声断断续续地环绕在巨大的王宫大殿中。
因为这具身子的所有器官都失去了应有的功能,所以笑声格外阴森诡异。
等到笑够了,老国王终于不装了,他很干脆地告诉晏越: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你的父母竟敢妄图违背我的命令,所以我让人在你父母的船上做了手脚,本来想着让他们死在抵达基地前的,谁知道那里居然突然爆发了污染光线。”
老国王冷笑:“他们违背了我的意愿,就是违背了天意,天意让他们死在那里。”
晏越从兜里掏出枪,举向王位的方向。
“放屁,就算没有意外,你也不会让他们活着回来,从我进这里开始你就不停地拿别人找借口,是良心不安到只能用假象欺骗自己了吗?”
被拿枪指着老国王也没有丝毫恐惧,他笑地眯起眼睛,“哦,孩子,那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一直盖在腿上的毛毯被掀开了,老国王的下半个躯体已经融为了一体,呈现出一种类似于触手又类似于尾巴的形状,并且是诡异的暗绿色。
当毛毯被掀开的瞬间,浓重的酸臭味开始弥散。
本来连走路都困难的老国王突然从王位上跳了下来,像蜘蛛一样匍匐在地上,用手臂和那个不知道称作什么的器官猛地冲向晏越,沿途留下了一道黑绿色的痕迹。
晏越连开几枪,不断后退。
老国王的眼珠掉到了地上,被黑绿色的液体腐蚀。
他冲着晏越大吼,声音也变成了混杂的声音,既有男人和女人的声音,更有老人和小孩的声音。
“把东西给我!!”
晏越强忍着想吐的欲望,拼命开枪。
不知道为了永生,这老国王到底吞噬了多少人的性命。
子弹打空了,他拼命闪过老国王的攻击,顺势将枪丢掉然后打开冷冻箱。
里面躺着两支试剂,他费劲掰开自己的右手,将药剂举起来冲着老国王喊:“别想着做你的春秋大梦了!”
急速爬行的老国王吼叫着,一只手竟然开始融化成粘稠的液体,甩在晏越已经没了知觉的右手上。
慢慢的,粘稠的液体开始腐蚀皮肤和肌肉,甚至漏出了白骨。
“砰!”
已经称不上人的老国王用令人干呕的融合躯干砸在晏越肋骨上。
人类的身躯无法承受巨大的冲击力,被砸飞了出去,但白骨仍死死捏着药剂。
粘稠的液体又重新变回了手,一寸寸掰开药剂上的白骨。
老国王心满意足地拿起药剂,在即将打入身体前,突然转变了主意,竟然把药剂先打给了晏越。
“年轻人,不要耍花招。”
直到看晏越没什么反应,他才放心下来,迫不及待将最后一管药剂打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疯狂大笑着,飞奔着跑去按下了一个按钮。
“我终于完成了!”
金碧辉煌的王宫开始脱落,天花板像蛋壳一样被一点一点剥开。
原来整个王宫都被他建立成了一个可以打开的形状。
晏越耗尽最后的力气,平躺在地上,恰好能看到天幕机械壁上的缝隙越来越大。
从缝隙中开始漏出一点紫色的光。
那是污染光线。
“我耗尽精力才达到了这种程度,只要污染越强,我的力量就会越强,能够成为我的力量源泉,这是你们的荣幸!”
老国王迎面仰头接受着光线的沐浴。
污染光线抵达这个帝国深处最安全的地方,他听到哭喊声尖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一阵轰鸣声后,沾染上污染的人类开始失去智,一股脑涌入帝国的最深处,寻找最靠近光线的地方。
那些污染物围上了老国王后,老国王才发现哪里不对。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吞噬它们的力量,反而是在被分食。
他猛地低头看到下半身居然开始恢复了人类的躯体模样。
惊慌失措的老国王知道自己上当了,开始对着晏越大吼大叫:“你究竟给我打了什么东西?!”
但他的喉管已经被一个污染物咬开了,可他连推开那个污染物的力量都不存在了。
污染物被老国王吸引,却没管一旁的晏越。
于是晏越费劲地撑起身子,靠在墙旁。
因为肾上腺素失去了效用,疼痛开始从四肢蔓延。
他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可惜烟已经受潮了,味道变了,并且他摸遍了全身都没找到能点火的东西。
看来靠着尼古丁镇痛的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他只能叼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上不知道什么沾染了赫瑞斯身上的香气,竟意外地让他觉得比尼古丁的作用更好。
他说:“你求之不得的东西。”
晏越把风衣的衣角撕开,死死绑在自己的右手手臂上,延缓疼痛。
老国王的声音越来越低了。
“你个混账东西,跟你那没用又该死的爸妈一样....”
他先是咒骂,把能想到的词全用上了,然后是痛的大叫,开始祈求晏越救救他,最后才是痛哭尖叫。
看似是忏悔后悔,但句句都是虚伪。
一波一波的污染物涌入,迫不及待分食老国王残破的身躯。
晏越轻笑了一声,他知道现在老国王还能听到自己说话。
污染物不喜欢人类的大脑,所以独独留下了老国王的头颅。
所以现在所有的声音和痛苦都会被清楚地传达到老国王的脑袋里。
“成为食物的感觉怎么样?这种慢慢被咀嚼的声音是不是很好听?”
“这可是你自己选的,怪不得别人。”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这个药剂并不是我研究的,而是你嘴里那个没用又该死的两个人做出来的。”
脸色苍白的青年缓慢地勾起唇角,“下地狱的时候,记得从这些污染物的肚子里掏出来自己的尸体碎片啊。”
耳边只剩下了咔嚓咔嚓的咀嚼声,他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又深深吸了一口没点燃的烟。
那些污染物吃尽了老国王的躯体,只留下一个脑颅,才将目光放向了晏越这边。
俊朗的青年曲起膝盖靠在墙边,似乎是以这种姿势睡了过去。
整座王宫开始塌陷掉落。
大殿中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躲避不及的污染物们纷纷掉入了洞中。
一只污染物好不容易爬了出来,在即将抓到青年的衣角时,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翻出去。
待它再抬头看时,眼前的青年已经被一只人鱼带走了。
被抱着离开的晏越在赫瑞斯的怀中逐渐清醒过来。
他难受地动了一下,赫瑞斯摸了摸他的额头说:“别乱动。”
晏越的声音闷闷的,“痛。”
赫瑞斯拢着爱人的手臂顿了一下,然后轻柔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像是哄小孩睡觉一样。
“一会儿就不痛了,再忍忍。”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他的眼眶上、脸颊上、鼻梁上。
晏越说:“还是痛。”
赫瑞斯咬破了舌尖,将人鱼血喂给他喝,但没什么太大作用。
他只能快点,再快一点,离开这里。
“别睡,跟我说说话。”
赫瑞斯不断在怀里人的耳边说着,希望这样可以让他保持清醒。
他瘦了不少, 赫瑞斯一只手臂便能将他抱过来。
穿在身上风衣有点宽松,右边的袖子耷拉下来空空落落的。
赫瑞斯只是看了一眼,眼底满是心疼, 抱着他时尽量避开了他的伤口。
他依在赫瑞斯的肩头,看着飞速向后倒退的一切景象, 苦痛好像逐渐抽离了出来。
不断变成污染物的人类开始叫嚣着往王宫涌入, 天幕在一片片坠落。
整个帝国像是崩溃的一盘散沙,社会秩序也不复存在。
活着的人尖叫着拼命想要跑出这个曾经是所有人趋之若鹜的堡垒。
还有人仍在祈求神明的原谅,选择呆在这里, 并不断说服自己这只是神降下惩罚的假象。
但他们忘记了,这个地方从根里就开始腐烂了。
摇摇欲坠的帝国死在数十年前,直到今天才轰然坍塌。
赫瑞斯将他保护的严严实实,动作干脆利落杀灭了扑来的污染物。
鱼尾和蹼爪不知不觉染上了黑色, 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那些污染物的。
晏越仰头看向天空,破碎坠落的天幕外, 是不断扩大的污染光线。
明明都是一片紫黑色, 但他偏偏从天幕外看到了灰白色的苍穹。
那是天空真正的颜色。
自然不会为任何人降下垂怜, 这才是天道。
所有生命都只是世间的过客。
人不该妄图获得违逆天道的东西。
“别睡,我带你离开这里。”赫瑞斯不让他睡, 不断地跟他说话。
晏越闭了闭眼, 说:“我想再去看他们最后一眼。”
涌入的污染物互相感染, 放眼所及全都是, 他们几乎被淹没在黑色的海洋中。
只要停留片刻, 就会有被吞噬的危险。
而赫瑞斯却立刻停下,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他。
“好。”
晏越指了公墓的方向,赫瑞斯便带他去了。
当年父母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作为突出贡献人员入葬帝国陵墓, 而是葬在了一处偏僻狭小的公墓里。
晏越觉得这倒很好。
从生前他们便不喜帝国这破烂腐败的巨大牢笼,死后的灵魂也应当得到安眠。
两块墓碑简单干净,除了时间和名字没有其他多余的文字。
他们的时间最后停在了同一天。
旁边留着一块空碑,那本来是晏越留给自己的。
但现在或许用不上了。
赫瑞斯将他放下来,静静看着他缓慢走上前,用风衣将他们二人的名字擦净。
“我十岁的时候他俩就离开了,小时候不懂事还恨过他们,为什么偏偏要把我一个人留下来。”
“其实我跟他们赌气了许多年,那段时间里我的人生只有实验、吃饭和睡觉”,晏越说到这里想起那段时间的日子后笑了一下。
“就这样持续了三个月没说过一句话,老师回来的时候发现我已经失去了语言沟通的能力,最后又花了快一年的时间去康复。”
晏越说的有些累了,想要找一块地方坐下来休息。
赫瑞斯低下身子,让他坐在自己的鱼尾上。
休息了一会儿,晏越继续说,“然后老师就让谈寺天天盯着我,跟我说一百句话,实际上大多都是谈寺自己在说,我觉得他很吵,没想到吵着吵着就习惯了。”
身下的鱼尾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他干脆把后背也靠在赫瑞斯的鱼尾上,因舒服而轻轻喟叹一声。
“我没想到谈寺居然是第三联盟的人,不过其实他是哪里的人都无所谓,但他自己好像很在意。”
他说着,摊开掌心,从墓碑上拿下来的树叶顺着风就飞远了。
“结果人死的时候,连块碎片都找不到。”
他看着树叶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我不喜欢他,但如果这样能让你舒服一些的话。”
赫瑞斯说着,俯下身子,额角贴着他的额角。
一股独属于赫瑞斯的香味逐渐散开。
他在这一瞬间,先是听到了树叶飞舞的窸窸窣窣声,然后是海浪拍击礁石声,慢慢的变成了冰山碎裂砸入海中的声音。
跟天地融为一体后,人突然就变得异常平静。
晏越抿起唇角,举起左手,用手背碰了碰赫瑞斯冰凉的脸颊。
“是啊,其实大家都是殊途同归。”
是风是雨也是自然万物。
天幕在不断坠裂,被污染光线侵占的土地开始蔓延。
青年靠在赫瑞斯的鱼尾上,深深地看了墓碑最后一眼,做最后的告别。
婆娑的树影混着最后的日光,照在洁白的碑上。
这里会变成重度污染区。
数十年,甚至百年以后,重度污染区才会面向人类开放。
他那时肯定是看不到了。
赫瑞斯没有催他,甚至弯曲着鱼尾好让他靠着更舒服一些。
只要他想在这里呆上多久,赫瑞斯就会陪他多久。
然后,他对赫瑞斯轻轻地说:“走吧。”
在光线覆盖到洁白墓碑的下一秒,金尾人鱼抱起他快速离开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