鼉吃食时,那男子还伸手去摸鼉的脑袋,就像在摸一条小狗。
祁珍算得上见多识广,看到这样的情景,也是目瞪口呆。
“白棠,他和那几条‘龙’都从白湖来,他是白湖君的孙子,‘龙’是白湖进献的珍奇。”
鹰膺和玄旸不知何时过来,鹰膺听见青南和祁珍的讨论声,瞄了对岸的白棠一眼,言语平淡。
高地人看来称鼉为龙,大概鼉因为在地中罕见,而且它的形体又有几分近似天上的龙星,才这么称呼。
龙嘛本就是世上没有的动物,它在天上,是东方星宿。
“我听说他是白湖质子。”
青南言语柔和,目光一直落在白棠身上,见他正在将肉食切碎,一点点喂食小鼉,对周边人的目光丝毫不在意。
“当年大鹰城与白湖因为一些事情互相猜疑,我父将一名王族子弟送往白湖作为质子,白湖君送来一个孙子。”鹰膺望着对岸那个孤零零的身影,说道:“想来是最不受宠的孙子。”
白湖属于地中,那里气候温暖,人人富庶,白湖君的孙子自然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忽然被族人送至异乡,举目无亲,想想多少有些凄凉。
两条大鼉吃饱饭后,慵懒地趴在岸边,一条小鼉在白棠脚边爬行,白棠将它抱起,轻轻放回水中。
他伫立在树下,目光终于往对岸投去,那视线落在青南与玄旸身上,很快就移开。
池岸,水青树下,白棠的仪态优雅,他身穿高地常见的大衣,暗色的大衣内却是白色的丝袍,腰间系一条朱色腰带,有份与粗犷高地不契合的秀美之感,令人印象深刻。
大鹰城的内城已经十分宏大,更别提正在营建的外城,当外城的城墙竣工时,大鹰城将是天下最大的一座城。
大鹰城的“大”体现在方方面面,极其巨大的城,雄伟的宫殿与神殿,无比开阔的中心场地,鳞次栉比的民居,与及从台地延伸至谷地,一望无边的手工业作坊区。
此地的手工手与别处不同,它不是因治陶、治玉、髤漆而繁荣,而是因为制骨与冶炼。
大量的羊骨被输往制骨作坊,在能工巧匠手中,制作成骨针与口簧,并作为交易品被输往四方。
近些年气候寒冷,人们更需要御寒的衣物。
骨针不是一枚,而是制作数枚,并成组装在骨制的针管里,它是纺织用的针,不仅仅用于缝缀衣料。
每家每户都需要纺织,每一个人都需要衣装,人们对骨针的需求是无限的,大鹰城的骨器作坊从未停歇。
对大鹰城人而言,他们并不觉得生活“苦寒”,曾经有过暖和的时期,曾经有过粟黍丰收的时节,那样的日子很美好,如今的日子也不艰难。
当晨曦升起,人们扛着耒耜外出,爬下台坎,穿过沟壑,来到河岸边的田地里,翻动松软的泥土,在地里头耕耘,在农闲暇时吹奏口簧,消磨时光;当晚霞照耀时,高大的石城下也有不少牧者的身影,无数牛羊的身影,还有那或高亮,或低沉,时而短促,时而悠长的口簧声在城郊奏响。
战士们用青铜匕首的匕柄敲击手中的木盾,敲击声与吆喝声齐整,他们洪亮的声音,掩盖黄昏归城的牧者的口簧声。
白日将近,夜间的守卒便在此时登上城楼,与白日的守卒换班,当盾刃齐奏鸣时,就是换班的时候。
青南沿着制骨作坊外沿的一条小路行进,听见守城战士交接时齐奏出的声响,抬头看看夕阳,他加快了脚步。
制骨作坊远离权贵们的居住区,它的气味不好闻,能将路过的人熏得捂鼻,无数的牛羊骸骨废料随意倾倒在沟里,几乎要将整条土沟填埋。
此刻,城门即将关闭,一支风尘仆仆的贸易小队逆向而来,行色急匆匆,可当他们与青南擦身而过时,无不露出惊讶的表情,领队停下脚步,用一种陌生的语言向青南问询。
不是高地语。
青南留意到领队穿着一件很长几乎垂地的斗篷,斗篷上别着一枚青铜别针,他举起的右手上戴着一枚青铜戒指。
别针与戒指都是青南后来才认识的物品。
言语不通的事情在以前时有发生,青南一路走,一路都在学习各地的话,青南猜测他们出自西北族群,而他是第一次接触这个族群。
领队还在不停陈述,青南不慌不忙朝四周察看,若是有人路过,或许那人正好能听懂,可以帮自己解释一番。
“他们是西离人。”
青南吃惊地抬起头,寻找声音来源,却没见到说话的人。
“他们在西离见过你的同伴。”
青南已经意识到声音的来源,他往城门外探看,果然说话的人在瓮城中,却是鹰金。
鹰金身穿戎装,携带弓箭,他的随从也是全副武装,可能刚从城外巡视回来。
那支西北来的贸易小队见青南一直不明所以,鹰金的随从又嫌他们挡道,一再催促,领队便就带着成员离去。
鹰金说的是地中语,而且显然,他也能听懂西离语。
“他们见过觋鹳?”青南喃语,留意贸易小队离去的方向,正通向他来时路过的骨制作坊小道。
“人们说,文邑王派遣的使者里边有岱夷武士,有羽人族巫祝,看来如今文邑真成为天下之中了。”鹰金打量青南,从头到脚,看得很仔细,他显然正通过衣着和配饰去核实青南的身份,他说道:“我认识觋鹳,他有着强大的巫力,渊博的学识,他的能力甚至能支配国君的意志。觋鹭,你以文邑使臣的身份前来大鹰城,有什么目的?”
鹰金的言语并不友善,他予人强大的压迫感,这份压迫感并不是由力量与体魄来体现,而是他的眼神,他的谈吐。
“我来自羽人族的都邑——羽邑,和觋鹳都是羽邑祠庙的巫祝,我们的族人受水患之苦,多年前觋鹳远行,渴望在远方寻找治理水患的方法,从此再未返回。”
“人们传言他死了。”
鹰金穿过城门,来到青南跟前,他的态度不再显得轻慢,他言语平淡:“几年前西离发生大瘟,许多人死去,那是个荒凉的地方,瘟疫发生后很久,才有路过的旅队将消息向外传播。”
“可是有人亲眼看见觋鹳的尸体?”
青南半信半疑。
鹰金回道:“旅人间的传闻,总是似真似假。”
“羽邑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瘟疫,觋鹳在那场瘟疫中救活不少人,他能医治他人,也能自医,那传闻多半不实。”
听到青南的话,鹰金的目光落在青南的羽冠上,若有所思。
“你在寻找觋鹳?”
“是。”
“哪怕在西离,你也会去吗?”
被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注视,青南习以为常,回道:“我听闻西离路途遥远,途中又多劫匪,要是有识路的伙伴结伴同行,我会前往。就算人已经死去,总该有些遗物在那儿。”
“觋鹳给过我一样东西,说是羽人族的神玉,我留着没用,你要便拿去。”
鹰金挽起袖子,将手腕上佩戴的一件玉镯取下,掷给青南,青南接住,拿起一看,大吃一惊,那是件玉琮。
玉琮残缺,失去三分之二,剩余部分正好被打磨成玉镯。
“他给我时东西就已经残破,高地不需要羽人族的神明,我只当它是寻常玉饰,让玉匠将它加工成镯子。”
鹰金拥有可观的财富,使他能将珍稀的远方之物,随手掷予远方之人。
抚摸手中的残琮,青南颇为感喟:“你是觋鹳的朋友?”
“他曾教授我们兄弟几个历法和草药,算得上是我的老师。”
鹰金留下这句话转身便离去,他为人高傲,不谦和,又似乎是个重视情谊的人。
初来大鹰城时,起先并不觉得特别冷,直到一日气温骤然下降,严冬来临。
大鹰城的冬天十分严寒,天寒地冻,北风彻骨,这种寒冷,使南方来的青南和青露一时难以适应。
身为文邑使者,待遇优渥,居所有仆人供差遣,有炭火御寒,青南身披皮袄,头戴暖帽,坐在炉火边烤火。
外面飘着雪花,风声呼啸不止,人们除非不得已,尽量居家,连身上长毛的动物都畏缩在畜棚里,不敢外出。
青南伏案书写,他在布帛上记录大鹰城见闻,写着写着,手指冻得受不了,他又会将双手放在火旁取暖。
屋中寂静极了,仆人似乎不在院中,大概是外出取水,准备炊事吧。
青南搓了搓手,抬头往院门外望去,见到飘舞的雪花,见到远方的丘陵台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想到这样的天气,玄旸正在参加冬猎活动,也不怕冻掉耳朵。
听说今年的冬猎活动和往年不同,大鹰君不再参与,由嗣子鹰金率领狩猎队伍,活动很盛大,高地众多城邦的武士纷纷前来参加。
青南执笔继续书写,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歇笔,整块布帛已经写满文字。如果仔细看的话,那上面既有文邑的文字,也有羽人族的竹文、江皋人的图文,青南把各区域使用的符号与文字糅合在一起。
将字迹未干的帛书晾在一旁,青南离开木案,步入院中,风很大很冷,天冷得他刚出来又想缩回屋里头。
听见院门处的脚步声,青南瞥见青露的身影,他匆匆进院,将肩上的什么东西卸在地上。
“觋鹭,打猎的队伍回来了!鹰庚给白棠不少猎物,白棠说他吃不完,要是在平日他能用来喂鼉,现在鼉都冬眠了,叫我拿来。”
将那袋东西提起,青露往厨房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他还给我两罐白湖的细盐,听说十分珍贵,这种盐用白湖的秘技制作,一小罐在高地就能换头羊。”
“你说的鹰庚?可是大鹰君的第六子鹰庚?”
“就是他。”青露已经进去厨房,厨房内传出他的声音:“我见他时常给白棠东西,有时还会在白棠那儿过夜。”
忽然,青露不再往下说,厨房里再没传出任何声响。
夜间,玄旸也总往青南屋里头去,青露见过几次,这番联想,使他觉得自己话太多。
第47章
高地人争强好胜, 倾慕强者,这是由环境决定的,气候正在发生剧烈变化的环境里, 弱者根本无法生存。
冬猎结束时的宴饮总是混乱不堪, 有醉酒闹事的人,有逞能邀架的人, 来自高地各城邦年轻气盛的武士聚集在一起,又怎么可能不打架。
玄旸抬脚, 将一名执匕首攻击他的醉汉踢开,那一脚踢得不轻, 醉汉脸朝下栽在地上, 很快就被他的伙伴拖走,有一位旁观者揶揄:“‘白宗獐牙’, 你可真是走到哪里都能将人得罪。”
懒得抬眼看,也知道是谁,玄旸倒上两杯酒,一杯递给对方,说道:“那人是河前城的武士, 有神弓手的称呼, 他白日比试弓箭赢不了我, 心里不服气, 醉酒后找我闹事,酒醒后就该觉得羞愧了。”
隼跖接过酒杯, 在玄旸对面坐下,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便就掏出佩刀,切食木案上的烤肉。
他与数月前见到的装束大不相同, 衣着款式完全是高地风格,身上的配饰也华贵许多。
“是该羞愧!就算是你,你也不敢夸口天下没有敌手。”
隼跖说完话,将刀尖上的烤肉用牙齿咬去,大口嚼食。
玄旸不否认,他瞥了一眼老熟人,说道:“我本以为你出使鹞城,促使鹞城与鸱鸺休战后,会继续留在文邑为帝徵效劳,看来你已经回归隼城?”
“我父招我回去,我当时也有回去的意愿。”喝口酒,吃口肉,隼跖很平静。
“看得出来你如今很受欢迎,昨日打猎,鹰延和鹰曳俩兄弟都想跟你组队,俩兄弟为了你还差点动手。”
听见玄旸的调侃,隼跖为自己倒杯酒,他呷了一口,不慌不忙说道:“你要不要猜猜,我在大鹰城为何突然受欢迎?我当年参加冬猎,那两人都是大鹰君的儿子,自以为尊贵,当时眼里可没有我。”
“我耳朵比较灵,听到一个传闻,白湖和大鹰城要联姻。大鹰君有八个儿子,前面五个都结婚了,后面那三个才能平庸,也不受族人重视。鹰延和鹰曳都想娶白湖君的孙女,都想在你那边讨点好处,毕竟你深得白湖君信任。”玄旸说。
隼跖点了下头,他把桌上的羊骨头捡起,一个个摆放,边摆边说:“白湖君只有一个孙女要出嫁,大鹰君有三个儿子要娶妻,鹰庚、鹰延、鹰曳,所以,到底谁更适合去提亲?”
“这还不容易,三个人一同去白湖提亲,白湖君相中谁,便由谁娶他的孙女。”
“真让你说中,白湖君便是这个意思。”隼跖有些吃惊,这种方法以往从未听闻,他继续说:“世人都贪恋白湖的财富,白湖的美姬,哪怕是大鹰君的儿子也不例外。”
“白湖的大湖产盐。”用指尖捻起陶碟中的粗盐,玄旸将盐洒在盘中的食物上,他稍作停顿,把自己用来切割肉食的青铜匕扎在木案上,补充道:“白湖的曜山产吉金石,白湖就是一处聚宝地。”
“白湖是处很美的地方,气候暖和,产盐的大湖常年结出盐晶,白得像刚下过雪,曜山的草木摇落,鲜花遍野。”
听见隼跖的赞誉,玄旸笑语:“你该不是已经将它视作故乡?”
“在我无处可去的时候,白湖收留了我,一住就是五年,那里也是我的故乡。”
隼跖如是说。
两人又喝了会酒,不再聊天,直到散宴时,互相道别,隼跖才问:“你出使大鹰城,觋鹭也来了吗?”
“怎么,又想让他随你去白湖?”
“我当时没有不好的意图,白湖君身患恶疾,觋鹭要是治好他,肯定能得到白湖君丰厚的赏赐。”
“我猜到了,你对白湖君还真是忠诚。”
“玄旸,世人都说白湖君好色昏聩,我却受他恩情,把那份恩情报答,再不亏欠。”
“说是这么说,你多少有点私心吧。我听闻白湖君有头疼的老毛病,疼起来要命,恨不得拿石斧劈开脑袋,白湖君对外声称任何人只要能治愈他的病痛,便能得到他库房里十分之一的财富。要是青南能治好他,你也有功劳,有丰厚报酬。白湖的财富堆积如山,令世人羡慕,不说别人,连我都心动。”
“我还以为这世上没有东西能入你的眼。”隼跖轻嗤。
“当然有,我又不是大鹰城神殿外面那些硬邦邦、冷冰冰的石像。”玄旸回道。
夜已深,那家伙一身酒气回来,打开房门时,还将外面的冰寒带入室内,青南瞬间便醒来。
睁眼就见到玄旸坐在自己身旁,正在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脸。
拨开对方的手,青南问:“门关紧了?”
听见衣物窸窣的声音,随后人便被搂抱住,身后人道:“关了,夜里的风声总是很响。”
“你身上有寒气。”
“我先烤烤火,再来抱你。”
搂抱住自己的臂膀松开,那人翻下身,没多久就见火塘的火烧旺了,屋中更为暖和。
看他高大的身影坐在火边,往那一坐就不再动弹,身上只穿着贴身的衣物,他的岱夷斗篷和皮袄挂在衣架上。
“等到春时天气回暖,玉料输送到大鹰城,到那时,你和祁珍挑好玉料回去文邑,跟帝徵复命。”青南坐起身,手中捏着一件玉器,那是觋鹳的残琮。
“你呢?你还没打消念头?”
“这应该是我唯一的机会,我以后再不可能来到大鹰城,并找到一支值得信赖,又愿意带我前往西离的贸易队伍。”
“那支西离来的贸易小队还没离开?没想到他们也惧怕风雪。”玄旸把手掌放在火上取暖,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言语也有些平淡。
“明年开春你与我,还有祁珍会护送玉料安全到达文邑,然后,我和你去西离。”玄旸抬起头,眼眸深邃,直勾勾盯着灯火阑珊处的恋人。
“青南,西离凶险之地,你可别踏上觋鹳的老路。”
青南来到玄旸身旁,挨着他坐下:“你怕我跟觋鹳一样,去了就再也回不来吗?”
玄旸张开手臂,将身边人揽进怀,低语:“我还是喜欢去羽邑找你,虽然羽邑总是下雨,但是草木葱翠,气候也暖和;西离那地方,又冷又荒凉,实在不适合养老。”
“我出来一年有余,用来记录的帛书便有那么厚一摞,觋鹳也有做记录的习惯,就算他死了,我也想将他的遗物带回来。西离贸易队的领队名叫各贞,各贞和我说,他出自西离的西旌部族,西旌人将觋鹳视作神明,后来觋鹳失踪,觋鹳留下的物品便被西旌人供奉起来,那些物品各贞见过,里边就有不少文书,各贞看不懂,说是从未见过的文字。他当然不曾见过,那是羽人族的竹文。”
羽人族很少有旅人,觋鹳的旅行见闻尤其珍贵。哪怕觋鹳真得已经死亡,他也在远方留下一笔财富,等待族人去领取。
“你与觋鹳挺像,都很执拗。”
“我与他并不像,我的心没有那么纯粹。”
“谁知道呢,也许觋鹳也曾迷恋上某个人,在旅途上也曾为某人驻足,人又不是石头草木,岂能无情。”玄旸往火塘里添加一把柴,他说道:“我烤暖了,你摸摸。”
把青南的手拉过来,贴在自己胸口。
手心传递暖意,还有砰砰有节奏的心律。
大鹰城的冬日十分漫长,予人一眼望不到头的感觉,寒风呼啸,薄薄的雪花飘落在尚未营建好的南郭城上,郭城之下是一处处简陋的屋舍,那是筑城劳工的居所。
也有天气晴好的时候,太阳懒洋洋挂在天上,没有一丝暖意,耕者纷纷提起竹篮,到河谷林地、田间地头采集野菜,挖根块;牧者成群背着竹筐,踏上远程,前往草甸获取饲养牛羊的草料,役工们又夯筑起一段城墙,人们从近处运土,泥土夯墙;从远处搬运石块,给土墙砌上石片,加固墙体。
站在城楼上可见运石队伍的前端,见不到队伍的尾端,那么长一支队伍,头尾相接,从平缓上升的台塬延伸至河谷地带。
触目所及的一切,都如此雄壮,无论是沟壑纵横的大地,是凛冽的风,是宏伟的城,这些都令青南难忘,在之后的许多年间,一再忆起。
沿着那条通往郭城南门的石道行进,青南和青露来到正在营建中的南郭城,他们时常来到这里,走走看看,了解大鹰城人的筑造技术。
有役工认识他们,焦急地走上前来,朝青南激动的诉说着什么。见言语不通,那名役工抓住青露的手臂,便将他拽着往前走,青南猜测到缘故,紧跟在后,他们来到役工的居所,见到五名受伤的役工。
从周围人的比划中,了解到这些役工受伤的缘故:有大量的石块堆放在土坡上,又从土坡上倾落,砸伤坡下劳作的人群。
青南和青露上前检查伤者,有两名伤者伤势最严重,皮开肉绽,肢骨折断,疼痛使他们不断地发出虚弱的哀嚎声。
一名监工过来,瞥了室内的青南一眼,没说什么,他出屋后,将屋外围观的役工斥走。
青南和青露寻来木板,又从役工那儿要来绳索,给腿脚骨折的伤者加固伤肢,减轻痛苦,伤口日后也能更快愈合。
之后,青南与青露又返回城中,取来伤药,给其余伤者上药。
等两人从屋中出来,外面飘起雪花,役工们已经停工,聚集在伤者居住的屋舍外,他们用疲惫却又期许的目光目送青南与青露离去。
“觋鹭,那些人怎么知道我们会救治伤者?”
青露频频回头,心中有疑惑。
青南回道:“当地人似乎都听说过觋鹳的事迹,知道他能治病,我与他的装束相类,便来求助。”
“还真是这样,白棠前些天跟我提起觋鹳,说他听过传闻,当年觋鹳初到大鹰城,住在城郊一处地方,那地方叫牵谷。牵谷人时常遭到劫匪骚扰,觋鹳同情他们的遭遇,决定帮忙。觋鹳暗中吩咐牵谷人采摘神麻草,他用神麻草制作毒酒,用毒酒款待恶人。劫匪饮酒后都发了狂,互相厮杀,死的死,逃的逃,牵谷从此再也没有匪患。觋鹳不需要兵器,便能击退敌人。”
听见青露的话,青南反应平淡:“那并非毒酒,神麻草有使人亢奋的功效,饮用一小口,人会不知疲惫,不能贪口,喝多了要发狂。”
“我见白棠屋中就有神麻草,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神麻草能提神,采来碾做佐料。我见大鹰城往西的一处野地上生长不少神麻草,植株又高又大,他应该就是在那儿采摘。”
“他问过你神麻草酒如何酿造吗?”
青南的问话,令青露感到惊讶,回道:“他问过我知道这种酒吗?我说听说过,但不会酿造,羽人族的土地并不生长神麻草。”
青露喃语:“觋鹭,难道他也有想惩戒的恶人吗?”
身为白湖质子,白棠在大鹰城显然势弱且孤独,他受人欺负了吗?
大鹰城的冬日似乎是在一个清晨结束的,那是个很普通的清晨,荒野上还可见几处薄薄的积雪,北风吹拂,送来一支人员庞大的运输队伍,他们运送的正是齐嘉山开采的玉料。
齐嘉山有高地最好的玉矿,也正是文邑王要通过交易获取的珍贵玉料。
每年齐嘉山运送玉料的队伍抵达大鹰城,便是春天即将到来的时节,大鹰城的普通人不知时间的秘密,但明显掌握了玉石输送的规律。
城中的居民开始出城忙碌,农人扛起农具,到农田翻土,以便天气回暖播种谷物;畜牧者将牛羊从窝棚里赶出来,赶到草甸里,不少妇人、孩子四处采集食物,收集柴草,纷纷活动起来。
数日后,一支讨伐锥城的军队返回,将领是大鹰君的嗣子鹰金,玄旸也在队伍里边。
回城后,鹰金奖赏有战功的人,玄旸领到一条镶嵌青铜饰的皮质腰带,还有一面皮盾,那是大鹰城武士才能匹配的装备。
随手将皮质腰带系上,玄旸道了声谢。
鹰金行赏完毕,独自将玄旸唤到一旁:“玄旸,我听说你因为厌恶打仗,连文邑王要封你为伯,你都拒绝了。这次鹰击恳请我父遣兵支援小鹰城讨伐锥人,而你自愿跟随我前去作战,是什么缘故?你想在高地扬名吗?你看着不像是个重视名声的人,难道归城或者源落有你的亲人,他们不幸落到锥人手里?”
“我一个岱夷人,在高地能有什么亲戚。”玄旸将盾牌背在身后,他调整绑系盾牌的带子,而后才抬起头来,回道:“传闻总是有真有假,我可是很重视个人声誉,尤其是在大鹰城的声誉。”
扫视广场上的士兵,围观的群众,与及后方高大巍峨的建筑,玄旸用高地语朗声道:“若说地中之中是文邑,依我看高地的中心便是大鹰城,这是座众城之城,我很荣幸能为大鹰城出份力。”
人们为玄旸这番说辞喝彩,鹰金脸上有笑意,说道:“人们说你是位旅人,还说你是位武士,我看你是位出色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