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璐山态度一强硬,透露出来的信息自然被人分析了又分析,加上那段惨烈的容渊城景象,不少低阶散修都吓破了胆,毕竟……易地而处,他们是无法做到从这样的炼狱之中活着出来的。
口舌能造业,修士再明白不过,就算是心里依旧嘀嘀咕咕,但说出口的话是有业力的,大家同为修道众人,人家三十几岁接连拯救三座城,他们一百来岁还在背地里对人指指点点,冷静下来自己都觉得没脸,还真有人因此羞愧不已,主动前往宝塔城附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后勤工作。
甚至还有不少丹修,在面诊过影留石里的闻叙真君后,炼制了不少丹药送到雍璐山门口,其中甚至不乏高阶丹师的独家丹丸,让守山门的弟子咋舌不已。
不过这些丹药到底还是没有送到闻叙手中,一来他对丹药依赖性不高,二来有师尊在他也不用依凭外物疗伤,这几天下来,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连修为都精纯了不少。
“怎么?阿叙急着去宝塔城了?”
闻叙倒不急于一时,他只是察觉到了师尊偶尔的忧虑,对于师尊这个档次的修士来讲,已经很少事情能使其忧虑了:“没有,只是弟子想替师尊分忧。”
“知道你乖,不过也没必要如此懂事。”承微楞了一下,眉间的愁绪都化开了不少,“不过你想知道的话,为师也可以告诉你。”
闻叙乖乖坐下来听。
“宝塔城的丹阵破了。”承微本就没准备隐瞒太久,原本他想着君照影和雾山都去了,加上那株佛莲,三个合体估摸着也能把宝塔城的事压下去了,谁知道……居然依旧僵持着。
这就让龙有些担忧了,他愿意让弟子涉险,但如果是这等十死无生的境地,他自己去可以,但小徒弟才四十不到,委实还未享受过多少人间喜乐,他不忍心。
“啊?破了?”闻叙一脸惊愕。
“嗯,破了,不过不是我们破的,而是魔主动破的。”承微一摊手,一副很难办的表情,“当时我进容渊城后,雾山就去了趟宝塔城送苦渡寺的那株佛莲入城,原本是奔着先破阵再诛魔的想法,但兴许你因为你不在,佛莲无法渡化魔种,魔种大概率是寄生成功了。”
闻叙心中一突,心想这种情况恐怕他的金光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场了,难怪师尊都没打算告诉他:“那被寄生的人是?”
“你不是猜到了嘛。”
“是……持善尊者?”
承微点头:“是他,温持善此人从前心性确实极佳,但他身负心魔,妄图勘破心魔、渡化魔种,这就有些过于异想天开了。”
闻叙:……
“宝塔城本就是矿产之都,城中甚至还有一条上等的灵矿之脉,此番算是被耗损殆尽了,也是有了灵矿的牺牲,你那个光头小朋友才能暂时牵制住温持善,可惜他不过初入金丹,论佛法倒是挺厉害的,但修为实在不济,哪怕临阵突破,也就是从金丹前期到了金丹后期,好在佛莲及时进去,才算是势均力敌起来。”
“既是如此,怎会……”
“佛莲乃是听禅论经数万年才开化灵智的,若是谈佛苦渡寺无一人比得上他,温持善被魔种寄生,把持宝塔城,为的是肃清世间妖邪、化解一切恩怨情仇,他理想至高无上,看似无坚不摧,说到底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老佛莲若是连这点小伎俩都对付不了,趁早晒干当舍利子算了。”
闻叙:……佛莲前辈听了怕是又得自闭了。
“如此,那丹阵围住的宝塔城于温持善而言,确实没了大用,反倒是阵破之后,束缚在宝塔城中的力量逸散开来,城外本就集结了不少人,多是城中百姓的亲友亲眷,轻易就被温持善影响了。”
承微没说的是,温持善出身苦渡寺,后半路转道合欢宗,对于七情之道的理解远超许多人,在魔种的影响下,他甚至聚拢了一批信众,这批信众又发展着更多的信众,佛修普度众生,不会累及无辜之人,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投鼠忌器。
“你应当知道温持善与苦渡寺那个似忍小子之间的恩怨吧?”
闻叙点头,他确实略知一二:“似忍师兄出事了?”咦?闻叙忽然意识到,他和似忍同辈了,也就是说下次不释那家伙见到他,起码得叫他一声师叔了。
“他同佛莲一道入城的,城破之后,有传言他被温持善俘虏了。”
闻叙心想,苦渡寺这运气够可以的啊,未来继承人又命悬一线了。
“君照影和雾山方才传讯给为师,说是联手暂时将温持善的魔气影响控制在了宝塔城百公里的范围内,但也因此,为师得前去助老佛莲一臂之力。”
连城中的灵脉都断绝了,宝塔城的形势竟已严峻到了这种地步:“师尊可有把握?”
承微双手一摊:“没有。”
“那弟子也去。”闻叙当即开口,半点儿不带犹豫。
“可是怎么办?如今外头可还传言你重伤不治呢,现在你要去了宝塔城,岂不是直接说咱们雍璐山弄虚作假了?”
闻叙啊了一声:“还有这种事?”
“没办法,有些人太蠢太烦,你宗主侄儿都忍不住出手替你料理了,宝塔城不比其他三座城封闭,你的金光或许会直接曝露在众人面前,甚至可能对温持善还没什么作用。”毕竟没有寄生和寄生成功的魔种完全是两种威力的存在。
如今的宝塔城并不具备诛魔大阵的条件,他去的话,刚好补足了四角之阵的最后一角,如果实在没办法,他也只能舍弃这一身修为了,相信君照影和雾山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这个就没必要告诉小徒弟了。
闻叙确实考虑过这个:“其实暴露也没什么,连您都没摸准金光到底是何物,估计也无人有此识货之能。”
“……”一时之间竟无法反驳。
“再者,总要去的,师尊。”闻叙摸了摸自己的心,“这里有个声音,让我去宝塔城。”
承微一下语塞了,何其熟悉,当初他化龙之时也是如此,明明所有人都在等待他成人,他却毫不犹豫地选择化龙,谁都知道在他之前天地间已经没有龙族了,化龙就意味着死于雷劫之下,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化龙,因为……冥冥之中的指引。
而也因此,他的口碑饱受争议,虽然承微不在乎,但当初确实是他一意孤行。
如今,他的小弟子也出现了这样的“一意孤行”。
“那你要带上你那两个朋友吗?”
闻叙说不上是犹豫还是什么,没有立刻开口,门外就立刻冲进来两个身影:“带上,带上!”
闻叙讶然扭头,立刻意识到如果不是师尊愿意让人偷听,春舟和陈最根本闯不进来,他忽然一笑:“那就同去。”
反正如果他不答应,这俩家伙也会偷偷去的,倒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或者说……他们从来同出同进,闻叙都已经习惯一道对敌了。
“还请师尊成全。”
后头两人立刻行礼:“请神尊成全。”
承微看着三个小弟子,颔首:“也行,那就出发吧。”
“现在?”
“不然呢,兵贵神速,为师赶着去帮忙呢。”
闻叙对师尊的作派已经见怪不怪,陈最是完全时刻准备着,反倒是迷弟卞某一下子没跟上节奏,不过即便没跟上,这会儿身体已经自动跟了上去。
哇,居然乘龙去诶,这速度、这徜徉,就算是去送死都值得了。
第398章 恭候
宝塔城是灵矿之都,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处寻宝之地,后来易开采的灵矿被开采完毕后,就成为了苦渡寺佛修的一处苦修之地。
彼时也无人知道, 宝塔城地下还蕴藏着一条上等的灵矿之脉,只要有这条灵脉在,灵矿就会无限地再生,可因为无人知道, 所以后来灵矿复生,大家都以为是佛修修行有成、渡化而来, 一度还成为苦渡寺的一段美闻。
不过这段美闻很快就被打破,盖因某任苦渡寺的住持法师选择在此地历劫飞升,因飞升的雷劫实在凶猛,灵矿之脉为了护住己身,终于曝露了存在,而那位法师渡劫成功后, 自觉亏欠灵矿之脉,故而在登仙梯之前用力量保护住了灵矿之脉。
也就是说, 除非灵矿之脉自己愿意, 否则就算是渡劫期的老祖来了也没办法动它分毫。正因如此,这条灵矿才有了延续生长之力,不惧任何人的窥伺, 渐渐地就吸引了不少修士慕名而来, 等苦渡寺在此地建立起第一座宝塔,宝塔城的雏形就出现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宝塔城的灵矿产业越来越大,整座城池也一扩再扩,宝塔更是密密麻麻地扎堆拔地而起, 可以说整个大陆都找不到一座比宝塔城的宝塔还多的城池。
甚至宝塔城不设城墙,只有九座金塔伫立在城池的各个重要方位之上,只要金塔上的佛光一日不灭,护城大阵就一直安稳维持着。
也正因为如此,四座城被封锁之时,大家都觉得宝塔城是四城之中最安全的,毕竟宝塔城的防护是最强的,佛修的控场能力也是最强的,谁知道……问题好死不死,就出在佛修身上。
打从宝塔城的丹阵被破之后,苦渡寺还好,合欢宗完全成了众矢之的。本来嘛,合欢宗的名声就不大好,甚至有些犄角旮旯出来的修士会将合欢宗的修行片面地理解成“情欲之道”,言语间多有鄙夷。
虽然合欢宗几番辩解,但依旧无济于事,这会儿但凡有合欢宗弟子出现在宝塔城,五大宗门根本拦不住群情激奋,可见哪怕此事圆满了结了,合欢宗的名声也无可挽回。
特别是从前名声甚好的温之仪,作为温持善唯一的弟子,从前哪怕再好的友人,此刻也无人站出来替他分说两句,但温之仪已经顾不上这些小节了。
他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自己温和雅致的师尊会是掀起宝塔城乱象的祸首。
如今在宝塔城外主持大局的人是一澄法师,他的弟子似忍和徒孙不释此番都还陷在城中,他心中不可谓是不着急,可他也知道,此事是怪不得合欢宗的,当年持善出走,是他和苦渡寺默许的。
只是当初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如今这般的局面,说不后悔是假的,但现在危难当头,不是思虑这些的时候:“即便你现在入城,也无济于事。”
温之仪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请法师成全,弟子此番若是什么都不做,恐也会心魔缠身,万劫不复。”
一澄法师长叹一声:“罢了,你与你师尊确实一脉相承,他当年跪请离开,也如你这般模样。”当年似忍还小,他是真心将持善当做苦渡寺继承人培养的,持善也半点儿不负他的教养,成了修仙界赫赫有名的佛子,只是后来阴差阳错、乱了道行,不得不改投合欢宗。
“多谢法师成全。”温之仪已经失去了往日里的风度,此刻又是猛猛磕了三个头。
“只是现下你想入城,恐怕并不容易,你也知道丹阵已破,现下魔气未扩散,都是三位神尊在苦苦支撑,老衲虽为苦渡寺住持,但在三位面前没什么脸面可言。”如果只是佛莲师叔,他还可以说项,但另外两位他实在交情不深。
温之仪脸上顿时露出惊慌,不过还未等他开口,一澄法师继续说着:“所以你得等,等雍璐山那位龙尊到了,你或可有一线机会入城。”
于是温之仪按下耐心在城外等待,他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心中的焦灼让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做任何事,他只能守在这里,等那一线机会。
好在他终于等到了,一澄法师并没有诓骗他,因为除了那位龙尊以外,他还看到了雍璐山那三位新鲜出炉的元婴真君,思及最近沸沸扬扬的传闻,他立刻明白过来,雍璐山的小师叔祖势必要入城与师尊一见。
“温师兄?”
“在下已当不得这句师兄了,但我斗胆想请小师叔祖……”
温之仪话还未说完,闻叙就猜到对方的来意了:“可以。”
温之仪抬头,眼中不乏错愕。
“如果你想说的是入宝塔城,我可以答应。”闻叙虽不知道持善尊者秉性如何,但温之仪的品行他还是了解几分的,虽说持善尊者是心魔作祟,但具体情况如何可能温之仪当弟子的更为清楚,带上对方没什么坏处。
再者若易地而处,倘若师尊陷入此等境地,作为弟子他是绝不会愿意在城外干看着的,这对温之仪而言,未尝不是一种极致的折磨。
“多谢。”温之仪没想到会这般容易,思及近段时间的传闻,他忍不住相询,“小师叔祖可有把握……拔除魔种?”
闻叙如实摇头:“没有,实不相瞒,我在容渊城受的伤还未好。”这倒也不算说谎,他确实还没完全好透,毕竟顾宗主都替他打出那样的名声了,他不可能大喇喇地宣扬自己好得差不多了。
温之仪听完,心头有些失落,却也明白闻叙才初入元婴,哪怕再天赋卓绝,连拔三颗魔种,势必付出了不少代价:“你放心,此番入城,我定死在你前面。”
陈最一听这话,立刻不乐意了:“他有我们护着,绝不会死。”走了个郑仅,又来了个姓温的,这家伙才金丹巅峰,还不如郑仅呢。
卞春舟在一旁点头:“温道友,别绷太紧,你这般入城反而不好。”
温之仪也知道自己现在状态不对,闻言忍不住苦涩一笑:“抱歉,是我失态了,我努力调整调整。”
隔日便要入城,温之仪看着果然好了许多,在承微神尊的助力之下,他们一行四人悄悄夤夜入城。
承微本来想陪小弟子一道入城,可无奈条件不允许,本来就是三缺一,如果他任性入城,恐怕君照影三人撑不了多久,加上他进去反而会刺激温持善,便只能任由弟子去闯了。
但好在四角归位之后,短时间内魔气不会再度扩散,那温持善受他们四方克制,所能调度的力量也会锐减,除非入魔后的温持善完全背弃本心,将宝塔城百姓的性命和灵力一口气吸干。
而倘若真是如此,他们也不必再受制于人,直接将温持善连带整座宝塔城覆灭即可,只是那样的话,他们四人得赌上这一身修为。
但既然来都来了,他们都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相信阿叙吧,他能创造奇迹的。”
“阿弥陀佛。”懒得理这条龙。
君照影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倒是雾山忍不住开口:“那你倒是别那么急躁啊。”
承微一脸你没有弟子你不懂的表情。
雾山:……我就多余开这个口。
闻叙四人一入城,便心觉有种误入佛门国度的错觉,倒不是没见过佛门气息浓厚的地界,而是一进来,四人便觉……矮人一等,在城外看还未觉得,一进来抬头去看城中的宝塔,有种小人误入巨人国的既视感。
是他们的错觉,还是……魔气影响?
闻叙直觉,此地不像另外三城,哪怕是容渊城的魔种也还在酝酿阶段,不像温持善本就有心魔,当初在苦渡寺五宗大会的时候,合欢宗那名木灵根弟子就受魔气影响,据说是持善尊者出手封印了魔气,才等来师尊最后湮灭了它,可见这位尊者对抗心魔的手段,并不是诛杀,而是更为温和的镇压。
以己身之力镇压魔气,确实是佛法高深,但一旦被魔气反扑,后果……便是眼前的模样了。恐怕在持善尊者在封禁心魔的过程中,就已经被魔种盯上了。
闻叙跟魔种拥有丰富的打交道经验,魔不同于人,天性恶,也最善于引诱人性之恶,说实话如果不是金光在身,以他自己的心性而言,早就被寄生十七八次了。以自身为熔炉诱杀魔种,这很大胆,但……不得不说成功率太低了。
人之所以为人,便是拥有七情六欲,哪怕修佛,也不是全无杂念,师尊说持善尊者从前并不偏执,可见肯定是发生过什么事情,才导致对方转变了想法,甚至从苦渡寺转去了合欢宗。
昨日一澄法师来找他,告知了此中缘法,闻叙这才明白……人心太过向善,也会滋生心魔。
闻叙望着高耸入云的宝塔,耳边似是传来佛音阵阵,等他低下头来,竟已没了春舟陈最和温之仪的身影,他当即明白,自己入了别人的幻阵。
“雍璐山的小师叔祖,我已恭候你多时了。”
闻叙从未见过温持善, 但听到这个柔和的声音,他就明白这绝对是温持善的声音。
“弟子闻叙,拜见持善尊者。”
温持善生就一副月华清泠的容貌, 彼时还在苦渡寺当佛子之时,比初出茅庐的不释容色还要惑人,据说苦渡寺开法会的时候,合欢宗只要无事的弟子都跑去旁听了, 可以说无人不想摘下这朵高山之巅的高岭之花。
可后来温持善改换宗门,续起了一头长发, 明明姿容更加丰神俊朗,合欢宗的弟子却反而对他敬而远之,再没有了从前的趋之若鹜,坊间都说合欢宗弟子“盗亦有道”,兔子不吃窝边草,至于真相到底如何, 也就只有合欢宗弟子清楚了。
闻叙此刻依旧蒙着眼,透过朦胧的缎带, 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子坐在蒲团之上, 身后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宝塔,隐隐有些流光透出来。
“你竟还愿意尊称我一句尊者?”这语调云淡风轻,显然非常清楚自己如今在外面的名声如何。
“尊者爱听的话, 弟子可以多喊两声。”闻叙张口道, 意在说明口头上的尊称并不代表任何意思。
“你倒是与我想象当中的救世主模样,有些不同。”温持善的眼睛非常温柔,像是一汪清泉碧波,哪怕是此刻,也没有任何红意, 看不出任何入魔的模样。
就算是闻叙,也很难将眼前的人同一个心魔缠身、被魔种寄生的修士联系在一起,至少跟王继文相比,眼前的人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但闻叙从一澄法师那里听过温持善改换宗门的故事,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之后,正常人道心崩溃都很正常,他方才那声尊者,确实是发自内心的。
佛修参禅悟心,多数人修到最后,多有宏愿加身,小一点的便是己身脱胎之法,大一些就是世间之法、天地自然、百姓民生,而往往胸怀天下者,不屑于小乘之法。
持善以善为心中佛灯,长燃于佛祖菩萨门前,他在苦渡寺之时,甚至渡化过极恶之徒、入邪之人,当时在所有苦渡寺弟子心中,持善师兄就是天底下最为仁善、慈悲之人,似忍便是其中最为崇拜温持善的弟子,所以温持善离开苦渡寺,也是似忍反应最为激烈。
可见似忍并不知道温持善曾经经历过什么。
“我并非救世主,这等名头落在身上,是很沉重的。”
温持善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低低地喟叹了一声:“确实很沉重,看来师尊已经将我的事都告知于你了。”
温持善曾经与一澄法师有师徒之谊,后来离开苦渡寺拜入合欢宗,师徒缘尽,他也没有另拜高人为师,故而此刻他口中的师尊自然是一澄法师。
“尊者介意弟子知晓?”
温持善摇了摇头,温声道:“并不介意。”
对于那段过去,曾经他很介怀,甚至可以说是难以释怀,温持善修佛修心,明白人心善恶并非一成不变,他哪怕是成佛成仙也无法改变人的本性,但他可以导人向善、劝人放下。以前,他一直都是那个劝人的角色,后来他落入凡尘、方知世人之苦。
庄子《人间世》曾有言,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若经我苦,未必有我善。温持善当然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也明白世人之苦、各有各苦,可若所有人都只发泄心中苦难,世间将会变成炼狱模样。
他所能做的,便是以己身帮扶世人,不叫人误入歧途、辜负一生。
却没想到当他经历人生之苦时,这苦……竟如此的苦涩。
苦渡寺的佛修达成金丹之后,便会入凡尘修行,持善当然也不例外。不过他盛名在外,哪怕他褪去法袍、打扮成普通和尚,哪怕用上易容丹也很容易被认出来(主要是合欢宗弟子眼尖),所以久而久之,他更喜欢去一些修士少踏足之地。
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相对封闭的地方民风也更加彪悍,对于佛修而言,传播佛法、教化百姓在哪都一样,但能解这种地方的世人之苦,显然更有挑战性。
这一日,持善一身褴褛袈裟,来到了山坳中的一处世外国度。
说是国度,其实也就是一座小城池大小的地方,只是因为相对闭塞、不与外界相通,所以便拥有了高度自治的体系,统领之人便为王,而在王国之中,只有出生时生带异象之人才能成为王的继承人。
持善进入这座国度的时候,刚好是权柄更迭之际,也恰恰巧合的是,这一次身带异象而来的继承人竟有两位,无人可辨其真假,王也没办法。
持善是修士,来时不小心显露了些力量,很快就被上报,更又因他有仙人之姿,很快就被王请去王廷、供奉起来。
这样的待遇,在持善看来自然没什么,但在两位继承人眼中,这位世外高人足矣决定两人的未来。持善眼明心亮,当然一眼就看透这两人的心思,也知道其中哪一个公子更适合当继承人。
但他是个聪明人,当垂垂老矣的王问他哪一位公子才是真正身带异象而生的继承人时,他并没有选择直接挑明,事实上,他很明白这两人都不是生带异象而来,所谓的生带异象,不过是有人故意造势。
至少在他看来,这二人既无灵根、也无天赋,天道连天之骄子都不会过分垂怜,更何况是一个小小边陲之地的国度继承人,不过是人心谋划而已。
彼时的温持善不知道,权柄会让一个人直接化为魔鬼,他看似不经意地涉足,实际上已经卷入他人的因果之中,当他清醒抬头之际,整座小国已经尽皆倾覆。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是与他毫无关系的。
但持善看不得有人在他眼前死去,两个继承人注定了只能有一人成功、一人死去,但他觉得其中一人心性仁善,有容人之量,故而他虽未做任何偏袒之举,但人心敏锐,远超他所想象,当他意识到的时候,那位仁善的继承人已经死在了另一人的刀戈之下。
老王死去,新王继位,新上任的王残暴非常、苛政于民,甚至将从前支持另一位继承人的属从全部处死,倘若民间有任何人拜祭,他也会立刻下令将之捉拿、处以极刑。
整座国度瞬间换了底色,持善看到了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可下一个生带异象的继承人迟迟没有诞生,或者说是新王不愿意看到有人出现取代他的地位,所以但凡有所谓的继承人诞下,他就会命人私下直接处死。
人心之恶,竟能恶到这种地步。
持善原本要离开这座国度,但看到如此景象,焉能有离开的道理。
他尝试着渡化新王,但没有任何作用,此人坐于权柄之上,哪怕如此残暴,只因他是天命之人,臣民依旧对他俯首跪拜,甚至因为他的渡化,新王愈发残暴。持善固然可以救下所有人,但他发现,自己救不了这些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