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同样的面孔面对面,夜明珠柔和的光打在两人身上,竟似有种说不出的宿命感。
“我……”太子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粗糙喑哑得不像话,“你……”
这是他距离权势最近的一次,几乎唾手可得,他看向高台之上满眼殷切的母后,和旁边恨不得将他就地处死的父皇,忽然笑了起来,他笑起来自然也是极好看的:“父皇,你可曾有过半分后悔?”
他第一次全面地袒露自己的憎恶,他憎恶父皇的绝情,憎恶那些自懂事起就无处不在的恶意,憎恶母后因父皇的心情对他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一直很想问,为什么啊为什么?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却依旧想问,只是问出口后,他又觉得没必要了,似父皇这般绝情冷心之人,只有他辜负他人,却从未有别人辜负他的。
“你若信我,定不负你。”
闻叙就将法器直接交到了太子周嘉手中,自从结丹之后,他对于命格的感知越来越强烈,落地凡人境后,更是有种封印即将解封的感觉,一直到如今,到刚才一切真相曝露在阳光之下,他终于感觉到了封印的全然松动。
只剩临门一脚,封印就会全然破除,他体内的命格势必会与修为冲突,就像蓝桥所言,帝星之命不得修行,他原本的打算,是直接斩断亲缘、斩断与周家皇室之间的羁绊,到时候孑然一身、回归上界,帝皇命格自然就不攻自破。
他日谁登基、谁为皇,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现在,他想与其浪费了,不如送给“自己人”,他跟太子长得一模一样,太子登基,就是老皇帝最不愿意看到的。
而太子登基之后,所谓弑君之祸,自然就不存在了,他只是跟一个从小抛弃他、追杀他的恶毒父亲算算账而已。
“自然信你。”
命格原本承袭天数,剥夺命数乃违逆天命,在修仙界要是被人知道了,绝对被正道宗门全面通缉,但此时此刻闻叙送出法器,命格随着法器过渡到太子身上,却顺遂得不像话。
就像,是天命要他如此一样。
闻叙心想,孪生同胞兄弟姐妹,或许从来没有所谓两极之说,当初老皇帝如果不对他下毒手,那么他或许会登基、成为一国之主,太子则会成为他的最强辅助之力,但现在老皇帝因为信了国师之言,对他狠下杀手,他被迫几番险死逃生,最后坠入破云秘境、另有一番机遇。
如此未尝不是给予他的一种赔偿,因为当他下定决心留在修仙界、走上修行之路后,所谓的帝皇命格就不可能再属于他了。
他隐隐约约有些明白支师兄的顾虑了,不是不能断,而是断了之后,再无流转之可能。事在人为,也确实是事在人为。
闻叙感觉到有一束东西自他神魂之中抽离,在脱手之后,又反哺了一些无形之物给他,但他没刻意探知,只觉得浑身一轻,就像是……沉疴终于治愈。
“这是什么?”太子只觉得触手一烫,如同被人在雪天灌了一大碗热汤一样,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斥着说不出的暖意。
“一个,将你父皇从皇位之上拉下来的好东西。”
众人再去看皇位之上的皇帝,只觉得短短一瞬间竟老了那么多,浑身陈旧腐败的气息,就像是垂暮老矣的濒死之人一般。
不过三日,老皇帝就连下榻的力气都没有了,衰老似乎只在一瞬间,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到他身上逸散不去的死气。
朝臣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陛下将死,太子继位已成必然之势。
老皇帝还想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皇位另投他人,他看着自己厌恶的儿子登上皇位,自己却连咽气都做不到,然后他就……被另一个他更为厌恶的儿子像一条死狗一样从皇宫之中拖走。
旁若无人、无人阻拦,他曾是天下之主,如今却低贱至此。
意识消散之前,他听到这个孽障对他开口:
“你不是想要长生吗?那我就送你一段长生路。”
第230章 缘来
三日过去, 大势已定,朝臣永远是最懂风向的一群人,三日之前他们还在批判太子不够仁义、不够端厚, 更有老臣倚老卖老、借机生事,妄图替先帝“磨砺”太子。
而今,太子登基,朝堂之风立刻掉转风向, 那位苏卿老臣更是直接在家吓得生了大病,连床都下不了, 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病中却还在担忧自己家小会被新帝问罪。
但事实上,新帝对此一无所知,周嘉这会儿很忙,倒不是忙于朝政,而是……推平摘星楼。
他已经决定, 大盛朝再也不设国师之位,写进祖训之中, 任何后代都不得违抗。
“陈府尹, 还好吗?”
闻叙点了点头,有春舟照顾,只剩毒没解了:“不问问另一个人好不好吗?”
“不问。”周嘉摇头, “你准备放过母后和陆家了吗?”
闻叙沉默片刻, 道:“她应该过得不太好吧?”
周嘉暗叹一声,随即点了点头:“那日之后,母后就疯疯癫癫的,她手指还未长好,又再次碎裂受伤, 一旦有宫人仔细侍奉她、照顾她,她就痛得浑身难受、抽搐不停,后两日好不容易好转一些,她迫不及待地换上太后朝服,立刻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闻叙:“……这可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这是母后遗弃你、追杀你的报应。”出宫之前,他去看过母后,醒来后她连锦衣都穿不了,华服宫殿、权势地位、玉盘珍馐,母后想要的东西都加不得身,但凡享受到一丝,都会转化为病痛落在身体之上。
对于母后而言,这就是天底下最恶毒的诅咒了。
“你恨她吗?”
闻叙抬头,看着摘星楼的牌匾砸在地上,蒙上尘垢:“不恨,但她应该极为恨我。”
周嘉的话却很令人意外:“不,恰恰相反,她现在最恨的人,是我,她在宫中大喊,若不是我,她就不会丢弃你,若不是我当了新帝,她就不用受此等苦楚,可哪怕她浑身疼痛,也不愿意脱下身上的朝服。”
闻叙明白了:“我不会再对她出手,至于陆家,陆老太爷几番来诚意楼找我,就麻烦你将他劝回去了。”
周嘉也明白了:“好。”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就陷入了沉默。事实上,闻叙之所以会亲自来看摘星楼的毁楼过程,并不是为了跟周嘉说这些话,而是他们发现……蓝桥有些死不透。
这事最开始是陈最发现的,他对这些最为敏锐。
蓝桥的修为不高,也非常贪生怕死,有一些保命手段不足为奇,但他的丹田都被闻叙直接废掉了,人也衰老反噬得不像话,可……就是死不掉。
就像有人用万年老参硬生生吊着他的性命一样,三人合计一番,思来想去这最后一口气,或许是落在这摘星楼上,故此闻叙才特意亲自来监督。
却是没想到,整个摘星楼夷为平地之后,平地之下居然还有一座倒置的摘星楼。闻叙将蓝桥从牢笼里拎出来,却发现蓝桥身上的气息带着粘稠的恐惧,似乎整个人都在抵触、抗拒接近摘星楼。
“看来,你们国师一脉,还隐藏了一些小秘密啊。”
不过如此一来,才算是合情合理了。闻叙身在其中,自然以自身的仇恨为出发点,皇帝罪大恶极、皇后不遑多让,这两个国师更是他的头号敌人,但仅仅只是如此、仅仅祸及数人,哪怕他是帝皇命格,天道何至于动这么大的手笔?
总不可能是看老皇帝不顺眼,非要将他弄走扶个新帝上去吧,平心而论,老皇帝治国治得不差,但以老皇帝对修行和长生的执着,他应该没多大心思在治国之上,倒更像是在刻意努力当一个好皇帝一样。
“上次你说,你们与大盛国运气机相连,到底是怎么个相连法啊?”
蓝桥呜呜咽咽地说不出来完整话,但很显然,肯定不是什么好词。
“兄长,你觉得如今的大盛朝如何?”
他又叫我兄长诶,周嘉立刻精神一振奋:“应当还算是安居乐业、四海太平吧,只是近几年天灾人祸不断,哪怕是最富庶的江南之地,也不比从前了。”
特别是近两年,每至夏日两河流域就会发大水,南方大水,北方却大旱,哪怕国库还算充盈,也抵不住频发的灾害,蓝桥从前每次都说会遇难成祥,如今想来,怕是诓骗之词。
“难怪,我瞧着也没九年前热闹了。”
闻叙将手中的蓝桥丢下,直接取了一把旁边侍卫的铁剑,“排除一切的可能,如果治国没有问题,那么问题就绝对出在其他地方了。”
什么地方?
“轰隆——”一声巨响,闻叙提剑直接将地面之下的摘星楼劈成了两半,任凭是什么样巧妙的阵法机扩,只要蛮力足够强,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整个地下的横截面在烟尘散去之后显露出来,闻叙原本没察觉到,现在倒是有些庆幸,自己刚才那一剑收了劲:“原来,是这么个气机相连啊。”
“这一幕,真该叫那位先帝来瞧瞧。”
瞧瞧什么?自然是瞧怎么引狼入室、与虎谋皮、被人耍得团团转了。
当然,闻叙这么说他也这么干了,反正人暂时就被他关在玉瓶小秘境里。
“怎……么了?”
闻叙将手中的剑还给那个侍卫,侍卫看了看自己手中毫发无损的剑,心想……人与人之间的剑术相差这么大的吗?这不合理啊。
“走,我带你下去。”
下?下哪里?
周嘉只觉得一阵狂风自他耳边呼啸而过,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来到一个光怪陆离的通红之境,只是这里鼓噪的声音有些大,大得甚至让他的耳鼓都有些震颤。
“此处,应当是盛朝的一处龙脉所在,摘星楼名为摘星,却是擒龙之处,难怪是气机相连呢,我就说修行之人没那么好心,赌上性命还要给老皇帝卖命的人,只有一个陈鹤直。”
周嘉:……龙脉?!
“不对,那里……是不是趴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他是谁?”他揉了揉眼睛,仔细确认又确认,“真的是一个人!他是谁?”
太子并没有见过玉檀真人,他只是听说过,但他记事的时候,国师已经是蓝桥了。
但蓝桥认得啊,于是他颤抖的频率更高了。
“你们一门,胆子真的很大啊,关键是,还真让你们谋划成功了。”这就很离谱,修仙界的邪修都没这两位国师吃得好,毕竟修仙界早就没有皇室国家了。
吸食龙脉之力助力修行,难怪当时所谓的玉檀真人死得那么痛快,陈最第一眼就说蓝桥身上不对劲,原来是这么个不对劲啊。
“老东西,给别人作嫁衣的感觉,怎么样?”
老皇帝自混沌之中醒来,眼睛还未睁开就听到了两个孽子的对话,等他睁开眼睛看到那个扒在龙脉之上大口吸食的人影时,他完全破防了!
玉檀,玉檀!原来从头到尾,都是玉檀这个狗贼在为自身谋夺力量!
那他算什么?他苦心孤诣、妻离子散、日夜殚精竭虑,难道就是为了给玉檀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人贡献一切吗?!
“原是如此,难怪你会招致天谴,原来如果不是我,再过四五年,这大盛江山就要气运衰竭了,你举江山之力供给一人,这玉檀真人上辈子救过你的命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朕要杀了他!杀了他!”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老皇帝居然当真爬起来冲了过去,或许是因为做过皇帝的原因,龙脉并不排斥他的靠近,那个趴在龙脉上如痴如醉吸吮的魂魄也终于察觉到了有人闯入。
“玉檀,朕要将你碎尸万段!”
玉檀见是老朋友,登时桀笑一声:“原来是陛下啊,您可终于发现了,可惜晚了,我已经——”
“你已经什么?”
闻叙推了一把周嘉:“兄长,把我给你的东西拿出来。”
周嘉非常听话,东西他一直随身带着,倘若闻叙不要回去,他甚至决定带着它死后入皇陵:“然后呢?”
“丢到那个老鬼身上,它吸了太多,得叫它吐出来。”
一听是来帮它的,龙脉似乎也有所感应,它老早就看身上这个蛀虫不顺眼了,奈何是自家人引狼入室,它驱除不得,如今终于有明白人进来了,龙脉立刻配合起来,那老鬼竟还要跑,吸了它那么多的元气,它怎么可能任由他跑!
登时,玉檀老鬼的鬼体被困住一瞬,法器随之落到鬼体的丹田附近,下一刻龙脉就爽了,终于回流了,这些年它兢兢业业、抠抠搜搜地维护大盛江山,它容易嘛,它可太不容易了,这孩子果然知恩图报,不枉费它从前费心费力地帮他活命。
可惜,帝皇命格易主了,诶?易主了?
龙脉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里更爽了,好哇好哇,换新帝了呢,那岂不是证明,它不用再被这一门术士觊觎了?!
‘孩子,你真好。’
闻叙脑子里陡然出现了一个昏沉的声音,既小孩又老迈,非常矛盾,却并不违和。
‘您叫我孩子?’
‘对呀对呀,你那么丁点大的时候,吾就见过你了,你不信?’
登时,闻叙就觉得自己坠入了时间的记忆长河,他曾经在被魔种攻击之时陷入过混沌梦境,如今梦境再次来袭,却破开蒙昧、拂去尘埃,真正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闻叙看到了自己,年幼尚在襁褓的自己。
第231章 几番
琉璃瓦、金翠顶, 老人都说小孩子刚生下来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但闻叙却看到了,也记起来了。
他记得皇后宫殿里的金碧辉煌, 记得皇后撕心裂肺的痛苦呻吟,记得宫女急促跑来跑去的脚步声,记得自己身旁……还有一个同他一样的婴孩。
那是太子周嘉。
不过很快,他就被人从头到尾裹紧向外移动, 抱他的人非常用力,似乎是要将他活活勒死在襁褓里一样, 小小的婴孩浑身青紫,宫人巨大的喘息声如同是手拉破风箱一般,闻叙看着自己像一团棉絮一样交到了年轻的陆学士手中。
彼时,陆学士正当壮年,抱着婴孩的手却在止不住的颤抖,婴孩也得以喘息, 免于被襁褓勒死。不过很快,陆学士养了他没两天, 就悄悄交于陆家心腹送出盛京城, 大抵是陆路不好走,所以走的水路。
这心腹起先对婴孩照顾得还算周到,但他不知婴孩的身份, 只以为是自家老爷的私生子, 生怕被太太知道才送往边陲之地。后来船上无聊,他见有人聚众赌钱,一来二去便忍不住下场,等他反应过来,莫说是自己身上的盘缠, 就连老爷交代留给婴孩养父母的钱都给投进去了。
他登时害怕,转头却发现,孩子没了!
心腹害怕极了,可如果是拐子,他一个人哪里还找得回来啊,加上身上的钱都输了个干净,最后他心里一合计,反正老爷的意思是不再管这孩子的将来,想必送到哪里都无所谓吧,只要能够瞒过老爷就好了。
于是心腹仓皇过后,就决定在夹岸逗留数日赚点盘缠,就回京中交差。
至于那个婴孩,他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只能算他命不好了。
婴孩的命确实不太好,他最开始被杀手带走,杀手本想直接捂死它,却正好赶上漕运船帮的火并,杀手因身带兵器搅了进去,等他脱身出来,那婴孩早就不在原地了。
闻叙就看着小小的自己一路“随波逐流”,出狼窝又入险境,很难想象一个刚出生不到二十天的小孩子,居然可以从这样的重重危机中活下来。
到最后,婴孩落入碧洲郡的乞丐窝里,终于停下了漫长的逃生路。
原来,落入泥潭的乞丐窝,竟是生命的起点,闻叙看到此处,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从金碧辉煌的皇宫到破烂不堪的乞丐窝,却竟是他的生路。
‘你看你才这么小一只,吾还送了你一点灵气,你才将将活下来。’
‘多谢您,原来当年是您救了我。’
‘不止哦,吾还知道不久之前你来京城了,吾还以为你是来……谁知道你被人追杀,差点死了。’
闻叙眼中满是震惊:‘原来,是您送我入修仙界的吗?’
‘这是你的机缘,吾当时只是察觉到你即将面临一场抉择,只是小小送了一缕春风给你。’
春风,原来是春风啊,或许他正是在这缕春风之中步入了修行。
闻叙心想,原来我不曾被所有人抛弃啊,哪怕是在凡人境,也曾受过这般的善意,哪怕他知道,这份善意或许与他的命格和出身有关。
‘多谢您,若不是您,便没有如今的我了。’
龙脉心想,果然是好孩子啊,可惜皇帝命格易主了,要不然它肯定能襄助好孩子将江山治理得漂漂亮亮,不过新帝也不差,宅心仁厚、胸有丘壑。
‘你既谢吾,那就将此人交与吾来处置吧。’
‘您要将他如何?’
‘暂时没想好,但此二人谋夺国运、挪为私用,不惩戒一番,实在难平天怒!’
……哦,他还以为龙脉要保老皇帝一命呢,合着是报私仇来了。
闻叙自然没有不应的,他不仅应了,甚至还体贴地为龙脉献计献策,大概内容就是不如让这二人在长生幻境之中痛苦挣扎、相互仇杀、悔恨终身却无计可施。
龙脉:不愧是吾的好孩子啊!采纳!
‘你写个玉简,吾怕忘了。’
闻叙应下后,眼前的迷雾终于散去,那趴在龙脉之上吸吮国运的玉檀鬼魂终于被龙脉反擒,而旁边的老皇帝也是同样的待遇,至于蓝桥,他终于死透了。
不过龙脉颇为嫌弃,叫他们走之前将这人的尸骨带出去,不要弄脏了此地。
等蓝桥的尸身被闻叙嫌弃地暂时收起,两人就被龙脉送出了通红之境,闻叙带着周嘉,很快又回到了一堆废墟的摘星楼外。
在里面似过了许久,但在外面,竟只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罢了。
周嘉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神异手段,他心想难怪父皇如此执着于修行长生,试问谁在这等诱惑面前,能坚持本心呢?一次可以,两次呢?三次呢?最好的办法,果然还是直接禁止皇权接触长生术法。
“此地竟是……,那这里是否需要戒严?”
闻叙将蓝桥的尸体交给后面的侍卫处置:“戒严的话,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再者,没有邪法阵术困住,龙脉它是流动的,现在你再看,下面就是最普通的泥石瓦砾了。”
那就好,那就好。
“那……此地空旷,要不要替你盖一座王府?”周嘉忽然开口。
闻叙微微一笑,然后行了一个书生士子礼:“兄长,我要离开盛京城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周嘉心里却依旧下了一场大雨,他们原本该是最亲密无间的兄弟,可却因为种种的算计,如今竟是这般收场:“好,不会再回来了吗?”
“嗯,不会了。”闻叙从袖中掏出两个口袋,里面各自装了平安符,“给侄子侄女的礼,虽未见过,但想必你会提及,以免他们觉得我做人小气,连一点礼物都没有。”
周嘉:“……我没有吗?”那个法器刚刚还留在龙脉那里了,太亏了。
“你是天子,自有天地国运庇佑。”要这平安符有什么用。
“不一样。”
于是,闻叙又补了两个口袋:“王府就不必了,若你愿意,可以替我义父造一座香火庙吗?不必在此处,碧洲郡泸水镇足矣。”
“好,朕会亲自督办,绝不假手于人。”他也想亲自去看看,去看看弟弟成长的地方,只是这些话,他就不必说出来了。
周嘉知道,他的皇弟闻叙,将会有远超他想象的无上前程,他不该做阻隔的刀,他只需要替他守好大盛江山,做一个有德之君,不辜负这份信任。
盛京城的风雨终于落下,闻叙与两位友人却在一个午后悄悄离开了诚意楼,与北上时的肃然不同,此刻南下,四人的心绪都说得上畅爽。
“呼,终于出来了,总觉得最近诚意楼里狗狗祟祟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们不会都是来看你的吧?”
闻叙对此不太在意:“或许吧,陈府尹,你还好吗?”
陈鹤直摆了摆手,坐在一群小年轻之中,他自觉心态也年轻了不少:“不必再唤我府尹了,我已经辞官不干了。”
任凭是谁效忠皇帝却被皇帝背刺,这官都很难当下去,虽然这江山已经换皇帝坐了,但当时被碾碎身躯、毒入肺腑的痛苦尚还在心中,陈鹤直只喜欢当为民请命的父母官,京中的大官实在是……敬谢不敏了。
可他若不辞官,新帝势必要给他升官,或许是尚书、或许是御史大夫,他都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再者……他的毒还没解,不如趁此辞官了事,反正他身后无人,也没什么遗泽需要给子女亲人。
陈鹤直做官时严肃不阿,但辞官后却非常和气,颇有种面团人的感觉。
卞春舟和他处得非常好,如今已经叫上陈叔了,但实质上论年纪,真还没到叔的地步,只是陈鹤直做官做得认真,难免就显得疲倦老态,毕竟上班嘛,谁还能精神稳定的,就算是青天大老爷也做不到。
“你若是不介意,也可以唤我一句陈叔。”
闻叙看了春舟一眼:“陈叔,我今年三十整了。”
四十二岁的陈鹤直:“……也行吧。”问题不大。
卞春舟见此,当即热热闹闹地挤过来:“叔,能问个稍微有点冒昧的问题吗?”
“……假的,我确实有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但她不是失踪了,而是另嫁他人了,为了她的清誉,故才不与人提及。”
卞春舟瞪圆了眼睛:“叔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
“不然呢?”陈鹤直没好气地开口,都写在脸上了,他很难假装没看到。
“好吧,既然如此,叔你为什么不成婚啊?”不都说古代很注重这个的嘛。
陈鹤直却道:“我出身贫寒,家里也没什么需要我传承的地方,我少时求学,有些功名后也曾经有人想要给我指婚,可他们既要我的才学却嫌弃我身上的穷酸,我做官后,亦不贪图那些,并非不愿找,只是不想将就。”
……居然如此,卞春舟忍不住心生佩服:“陈叔牛气!”
“当然后来,就是先帝不允许我婚配了。”毕竟他算是朝中直臣之首,他原以为陛下至少对他有几分君臣之义,却没想到……如此叫人寒心。
陈鹤直看向马车里端坐持身的如玉公子,不论看多少次,都让人忍不住想起曾经的太子殿下、如今的新帝,毕竟实在是长得太像了:“闻叙,其实你不瞎,对吧?”
此言一出,马车里的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就连外面驾车的陈最都没声了。
第232章 坦白
闻叙装瞎其实装得不算太认真, 如果不是师尊送的缎带覆眼,或许他根本装不了多久,也就春舟心性纯然, 一开始助长了他的“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