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间,光明的教派尚未建立,赛尔斯也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成为圣光的信徒,大陆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神明与神殿——朵拉斯白城的龙神教以安戈洛纳斯为信仰,遗忘之森则奉星龙为神祇,科维亚信奉河神,索沙民族则信仰牡鹿……某些神秘教派甚至以虫神为尊。
赛尔斯在信奉冰龙王子伊格洛纳斯的教会中学习了大陆的基础学识以及诸多道德与社会原理,当然也被随之灌输大量的对神明的崇拜与敬仰。
在他十二岁时,第二次圣战的苗头已初步呈现,母神的耳语化作影魔,煽动着人类的背叛与分裂,每一天都有新的所谓“预言”的出现,每一天都有仇恨在孕育与滋长,中古时代的诸王被引诱而坠入权与欲的深渊,他们彼此征伐,带来毁灭的战火,蹂躏着彼此的家园。
赛尔斯在这一年里,受到冯家的征召,以铁匠的身份加入了大陆军,十二岁的他辞别了母亲与养父,背井离乡,加入了军队。此时诸王尚不知道,愈演愈烈的人类纷争,不过是即将到来的巨大变故的一道餐前酒。
他在军队中结识了许多朋友,继而在某几轮伏击中,编队全军覆没,只有他愤怒地抡起铁匠的巨锤,杀出一条血路,并为他的袍泽们报了血仇。很快他的名声变得响亮起来,跻身百夫长之列,并受到了冯家的青睐。
他开始带着自己的队伍在战场上厮杀不休,尸体堆积成山的大地上,他失去了一个又一个的手足,但他总能生还,就像当初在教会中向着伊格洛纳斯的雪徽立下的誓言:
“我将我的生命交付予你,冰龙王子伊格洛纳斯,从此你的荣光将照耀我活着与死亡。”
立下誓言的时候赛尔斯只有八岁,他完全不知这誓言的真实含义,教会让他立誓,他便按著书本,磕磕巴巴地读完了那行字,将自己的灵魂与一生草率地交给了一位素未谋面的神明。
人活着总归要有信仰——后来赛尔斯如此安慰自己,不皈依这位神明,也是另一个,本质上并无太大区别,诸王高举神祇的大旗互相杀戮,而高高在上的神们则坐视他们彼此残杀,自古使然。
直到某一天,赛尔斯已成为将领时,起初相识的人已全部死光了,他带领新的军团,新的部下,参与一场在罗德斯平原的征伐,这时虚空之龙出现了。
它从天际飞来,喷发出闪烁的龙炎,整个世界产生了爆破,与此同时,东方的大地卷来滚滚红云,火焰的大元素从塔克的地底再一次出现,被母神引诱而堕落,成为炎魔。龙族发生了分裂与背离,整个大陆出现了两大阵营。
安戈洛纳斯所在的白城陷入动摇之中,遭到了叛变的群龙围攻,天地剧变,赛尔斯茫然地看着天际。
龙啸声响彻北方天际,伊格洛纳斯出现了。
赛尔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了他所信仰的神。
它展开翅膀,优雅地飞过罗德斯平原,冰雪铺天盖地,抵挡了虚空之龙的力量。
“到北方来。”伊格洛纳斯只向赛尔斯说了一句话。
在这场剧变中,河流改道,山峦移位,虫神沉睡万年的力量释放而出,龙族爆发了内战。人类的王国在命运的飓风中被摧枯拉朽,逐一毁去。赛尔斯集结了他的队伍,沿途拯救了无数流离失所的人类,越过叹息群山,进入北境,来到了伊格洛纳斯的面前。
“我曾走过广袤的群山,也曾度过广阔的大海。”
“我见过尸骸垒砌的平原,也见过鲜血汇成的河流。”
“我时常思考,陷入亘久的,漫长的质疑之中。”
“是什么原因,令我的同胞们迎来这样的命运?”
“如果雷霆即将降临,那么就让我带领你们,在末日中寻找答案吧!”
“人类之子。”伊格洛纳斯低下头,注视赛尔斯:“提拉克已被地底的魔火所吞噬,你们再看不到任何希望。”
亡灵从四面八方涌来,赛尔斯怒吼一声,在北境展开了最后的反击战。
冰山崩塌,冰层陷落,他竭尽全力,在伊格洛纳斯面前付出了最后的力量,兑现了最初的誓言。
“现在,苏生吧,人类!”伊格洛纳斯的声音传遍世界。
赛尔斯的复生与诸多传说及吟游诗人的诗篇截然不同,没有光与夜的圣子,也没有光芒万丈的龙力绽放,然而在北境浓重的乌云之下,奇迹就这么诞生了。
他的胸膛爆发出伊格洛纳斯的圣徽,在上百万人类的面前,获得了新生,那正是苏生之术在世上第一次展现。
正应验了赛尔斯坚定的信念,随着他的苏醒,诸龙的世纪已进入尾声,而人类的纪元,才刚刚开始。
那一天被后人定为神恩节,亦是历法中一年结束的日子。
在神恩之夜中,赛尔斯率领他的军团,得到了伊格洛纳斯的龙授之力,击败亡灵,再次进入大陆,安戈洛纳斯走入生命的尽头,大陆依旧烽火四起。
赛尔斯陷入了艰难的奋战中,但他的队伍得到了龙与人类的帮助,他们攻破了一个又一个看似绝不可能的壁垒,将战线推回了白城。
及至塔克一战,他失去了他的神,伊格洛纳斯。
冰龙载着他,在生命消逝的最后时刻,回到了他们正式订立契约的北境。
“你一定会成功,赛尔斯。”伊格洛纳斯疲惫地说:“我相信你。”
它的胸腹流淌着龙族的金血,在天地间形成一条充满了光辉的路。
赛尔斯失声恸哭,他抚摸伊格洛纳斯的侧脸,在茫茫的冰雪中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大喊。
“不……你不能这样!”赛尔斯已经无法道出自己的悲伤,伊格洛纳斯眼中的光芒缓慢消失了,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剥离开去,因他的神祇之死而被强行撕裂。
“去吧,去兑现我们的约定。”伊格洛纳斯眼中的光彻底熄灭:“我最后的力量,依旧伴随着你,诸龙死后,父神所赐予我们的光明之力将被释放,人类将继承……圣光。”
在那之后,赛尔斯的灵魂仿佛已经死了,然而他的怒火摧毁了一切。
他集结起最后的部队,迎战红龙提拉克,最终,他的圣痕第一次爆发出了圣光,那是凝聚了伊格洛纳斯最后的龙力,以及诸龙在被圣光创造之后,又释放出回归天地的圣能。
赛尔斯在圣光的力量之下,成功地净化了提拉克。
大陆的残局终于得以收拾,第二次圣战即将结束时,他回到北境,只为了再看伊格洛纳斯一眼。
守护意志现身,授予他光辉之怒,于是,赛尔斯成为了大陆上的第一名圣骑士。
他在大陆的中央,母神力量释放之处建立了封印,并将它定名为第一符文。以阿胡埃斯的神徽为第二符文,守护意志神徽为第三符文,在大陆上立下了诸多黄金之柱。
他在朵拉斯与科维亚、盛饶之地的交界处,建立了中央教廷,并设立了第一任教皇,以安戈洛纳斯与诸龙王得到的光明力量为教廷的信仰根源,以古老的圣光所降临的传说为依据。
圣光于是成为大陆唯一的信仰,带着创世的回响在世间往复循环。
而在结束了这一切后,英雄王赛尔斯迎娶凯瑟琳·冯,在银翼之城登基,成为大陆的唯一王,那些过去已逐渐消逝了,伊格洛纳斯的回忆亦犹如褪色的照片般逐渐淡去。
虚无又苍白的阳光照耀着北境,乔伊斯看着这陌生的北方世界,忽然有种荒芜感,仿佛昨天晚上与锡林的缠绵,是他们最后一次相守,而他们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这片土地上,只是为了越过无穷无尽的空间,去寻找终将到来的毁灭。
锡林沉默不语,乔伊斯凭借直觉行走,来到了英雄墓园前,他依稀记得上一次来到北境时的环境与道路。
在废弃的冰封之城与群星墓园中央,有一片巨大的血池。
乔伊斯停下脚步。
锡林说:“是这里吗?乔?”
他亮起自己的圣痕,但在血池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圣光与圣痕之间的联系被遮罩了。”乔伊斯回头,向锡林说:“虫神的力量与圣光处于同一位阶,我们现在无法感应到圣痕的存在。”
锡林说:“那么你如何知道他就在这里?”
“直觉。”乔伊斯说:“锡林,我们能进血池里去吗?一旦我沉入血池寻找他,会不会再次陷入母神的幻觉世界中?”
锡林在血池旁一截横倒的枯树坐下,说:“我会让你我之间形成精神纽带,但我不知道太长时间的浸入,会发生什么。”
乔伊斯说:“也就是说,我必须尽快找到他,像你唤醒我一样唤醒他,否则会有不可预知的……”
“不,不会。”锡林取出他的六弦琴,说:“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乔伊斯。”
乔伊斯很清楚锡林所想的,如果有选择,他绝不会让乔伊斯这么做。
但这是他们的使命,这个使命还远远没有结束。
乔伊斯来到锡林身前,亲吻了他。
“现在就开始吧。”锡林低头调弦,没有太多的回应,但乔伊斯看见他的眼眶发红,他们面对的是未知的巨大危险,锡林与他好不容易在三年后再次重逢,却又要承担失去他的危险。
“一定能办到。”乔伊斯低声说:“相信我们。”
锡林稍抬起头,双眼通红,带着泪水,以悲伤低声唱道:
“今日的离开并非永别……而是在浩大尘埃中的回落……”
“我的爱人,看吧,看见那永不会停止的雪……”
六弦琴响起,犹如掀起一阵气浪,天地间刹那变得如此不同,北境万年的风雪温柔卷来,乔伊斯感觉到他的灵魂发散了,意识随着琴声而无处不在,向着万物浸润而去。
犹如伸出了无数感知的触须,而在血池的最深处,另一个存在隐约地回应着他。
“霍伦!”乔伊斯马上转身,走进了血池,他浸没在齐腰深的血水之中,涉血踉跄前进,他感觉到霍伦所在的方位了,随着他的接近,圣痕终于温柔地呈现出了它的轮廓!
这一年,赛尔斯三十九岁。
胸膛上的圣徽已消失无踪,圣战结束的七年里,它没有再呼唤过他,伴随着伊格洛纳斯之死以及与提拉克的决战结束,它的力量近乎永远地消失了。
他与凯瑟琳·冯有了两个儿子与一个女儿,他们都是正吵闹的年纪,大陆未来的统治权将与冯家息息相关,他严厉地教导儿子,却对女儿格云瑟公主充满了宠溺。
他无心处理政务,一直认为自己只会行军打仗,不是当君王的料,幸而在冯家的协助之下,一切都井井有条,而对他而言真正的乐趣,就是每天回到银翼之城的东塔内,以铁丝及铁片做一点玩具,以作为给女儿的玩具。
“陛下。”属下敲门道:“教皇想见您。”
赛尔斯有时想出银翼之城去打猎,却被凯瑟琳王后阻止了。
“又有什么事?”赛尔斯无奈道,放下工作台上的手工,起身来到花园内。
教皇是个不足二十岁的年轻人,拥有与圣光沟通的强大资质,正如沙利叶的魔能导体特质一般,被圣光眷顾的人被称作“圣光导体”。
这种人极为稀少,传说在星辰移行到某个特定时刻,形成自然的魔法力量时诞生的婴儿,将获得导体的特殊体质,又有人认为这是灵魂在影界进行转世时,遭遇了特别的变异结果。
“我找了几个人选。”教皇有点不安地说:“不知道您觉得如何。”
“你可以自己决定的。”赛尔斯有点不耐烦地看了眼教皇递给他的资料,他总觉得这个年轻人太内向了,而且犹豫,没有自信。但他们的目光相触时,赛尔斯感觉到教皇有点畏惧,毕竟他的威严过于外放。
于是他改变了口吻,说:“来看看吧,你最喜欢哪个?”
说着,他主动伸手,摸了摸教皇的头。
“我猜你喜欢最帅的。”赛尔斯笑道:“英格拉为什么不在里面,那个红头发的小伙子。”
“枢机们认为……”
“不用管他们的意见。”赛尔斯说:“你要习惯坚持。”
赛尔斯推荐了一些守护骑士的人选,午后,他又回到书房,开始写他的《骑士手册》。格云瑟跌跌撞撞地向他走来,想爬到他的身上,赛尔斯把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膝前。
“这是什么?”格云瑟公主刚学会说话。
“书。”赛尔斯以羽毛笔蘸了少许墨水,答道:“给大哥哥们看的书。”
格云瑟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了,便在房间里四处翻箱倒柜,赛尔斯从不阻止她,毕竟最后被翻乱的物品,都会有人来收拾。
但今天,她不知道从何处,翻出了一条红色的布巾,犹如一块披风。
赛尔斯无意中看了眼,短暂地被吸引了注意力。
“宝贝,你从哪儿找出来的?”赛尔斯问。
格云瑟眼里带着茫然与疑惑,拿着红布,向赛尔斯挥舞了几下,继而笑了起来。
赛尔斯似乎想起了什么,一切却是混沌而无序的,仿佛笼罩着一层迷雾,数分钟后,他心烦意乱,再次转向书桌。
“霍伦?”
赛尔斯再次抬头,环顾四周。
“宝贝,你在说话吗?”赛尔斯向女儿问。
格云瑟公主:“?”
赛尔斯放下笔,不知所措地站起,但他没有再听见那个声音。
“是谁?”赛尔斯向着空气问。
是日深夜,赛尔斯离开银翼之城的外宫,独自走过朝圣大道,来到封圣之厅。这一年厅内尚无他的塑像,圣座前置放着光辉之怒。
第一符文在圣殿高处长明,将光芒洒向黑暗。
赛尔斯手上缠着那块红布,来到圣剑前,一手放在剑柄上。
“霍伦。”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赛尔斯的胸膛上,沉寂七年的圣痕再次不易察觉地亮起。
“是谁?!”赛尔斯难以置信道:“伊格洛纳斯!是你吗?”
但很快失去了回应,唯独圣光照耀着孤寂的王者。
“霍伦是谁?”赛尔斯仿佛隐隐约约,感受到这个名字与自己有着直接的联系。
下一刻,凯瑟琳穿着睡衣,出现在赛尔斯身后。
“陛下?”凯瑟琳问。
赛尔斯回头,看了王后一眼。
“没什么。”赛尔斯说:“我只是……做梦了。”
“您最近总有点心神不定。”凯瑟琳走上前,伸出手。
赛尔斯牵起她的手,把她搂进自己怀中。
“对不起。”赛尔斯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翌日上午,赛尔斯的两个孩子,沙克斯与菲里德正在接受武学训练,他们一个六岁,另一个五岁,出生只相差了一年。
他穿着武服便装,来到王家演武场旁,随手玩着一把长剑,坐下后左右耍着剑花。
凯瑟琳则站在不远处的露台上,面带微笑看着这一幕。
赛尔斯回头,向王后吹了声口哨。
“专心!”辉特正在教他们用木剑,将两名王子的注意力拉回现实。
“霍伦?”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赛尔斯静了,时光仿佛停驻,他没有回头,仿佛生怕一回头,那个鬼魂的幻影便会彻底消失,一切景象凝固在一秒之中,世界仿佛被圣光所笼罩。
“伊格洛纳斯,是你吗?我知道是你。”赛尔斯喃喃道:“但那不是我的名字,为什么这么叫我?”
他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
赛尔斯:“伊格洛纳斯,你还放心不下我吗?“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你看,这是你希望我所拥有的一切吗?”
圣光出现了,在一片沉寂中,赛尔斯向着圣光说:“我爱她,我们有了孩子,我觉得很美好,你觉得呢?”
“凯瑟琳是个很好的王后,也是温柔的妻子。”赛尔斯自言自语道:“生活平静又乏味,但这正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
“如果说有遗憾……”赛尔斯仰头,喃喃道:“就是当初来不及与你好好地告别吧。”
风吹起,圣光消失了,一切又变得喧嚣与真实起来,在那之后,声音就没有再出现过。
数日后,烈回来了,在露台的花园下吹了声口哨,赛尔斯便敏捷地翻出栏杆,跃下,与烈勾肩搭背,溜出了王宫,前往城里喝酒。
“这样的日子你不无聊吗!”烈简直对赛尔斯的耐性叹为观止。
“我有什么无聊的?”赛尔斯与烈在嘈杂的酒馆角落里喝着酒,烈倚在圆桌旁与他碰杯,看见路过的一名年轻人,向他吹了声口哨。
“我从小就想过这样的生活……”赛尔斯看见被烈撩了的英俊少年要过来,马上示意他收敛点,抬手让人离开。
“……你忘了小时候,我和我妈妈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到处流浪……”
烈喝着酒,眼睛却依旧不安分,四处瞥,笑道:“所以有凯瑟琳,有孩子,很符合你对生活的理想?”
“是的。”赛尔斯一手半拢宽大的手掌,让骰子落在桌上,说:“这是所有男人的理想。”
烈:“不想和我出海去玩吗?”
赛尔斯摆摆手,烈说:“也是,你老婆不会放你离开。”
“我不是囚犯。”赛尔斯说:“冯家代理了几乎所有的政务,其实我挺自由的,我是自愿待在这儿,别胡思乱想。”
烈修长的手指抵着木杯,让它在桌上打转,随口道:“也是,你不用担心冯家夺权的问题。”
“那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赛尔斯说:“辉特还在。”
过了一会儿,战争大师辉特也来了,他在桌旁坐下,点了酒,随口道:“冯家已混到了世俗的巅峰,教廷是赛尔斯一手创建的,他们能夺什么权?孩子长大以后,想必也全听凯瑟琳的话。”
“我们的婚姻不是利益交换。”赛尔斯说:“不要总这么想。”
他喝下了半杯酒,心满意足。
烈与辉特又嘻嘻哈哈地推搡着,丝毫不改当年的脾气。
赛尔斯沉默片刻,而后说:“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里我听到了伊格洛纳斯的声音。”
“什么?”烈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辉特一本正经道:“幻觉吧,你就是太闷了。”
“不,不是。”赛尔斯说:“我很肯定不是,伊格洛纳斯用另一个名字来称呼我……他叫我『霍伦』?我总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烈与辉特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你进入影界时……”
“我想起来了!”赛尔斯马上道:“霍伦!是的!那两名旅人!”
赛尔斯带着醉意的双眼顿时睁大,颤声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烈与辉特都没有回答,赛尔斯说:“离开影界的刹那,我看见了两个身影,其中一个称另一个为『霍伦』。而在影界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那是谁?”赛尔斯难以置信道。
烈与辉特交换了一个眼神,绝口不提真相。
“那只是伊格洛纳斯派出的两名使者。”辉特漫不经心地说:“既然他没有告诉你,就不要再追问了。”
又一天过去,赛尔斯坐在银翼之城的位置上。
“父王!”沙克斯来了,比起弟妹,他显得很有规矩,没有向父亲身上爬,而是温顺地在王座下盘膝而坐,抬头看着赛尔斯。
赛尔斯与他的长子对视,眼神突然有点陌生,这一刻,他仿佛已不是他自己了。
沙克斯不明白父王为什么叫自己过来,显得有点茫然。
赛尔斯离开王座,说:“沙克斯,你到这里来,坐着,让我看看,对,就是这样。”
沙克斯顺从地坐上王座,赛尔斯沉默地看着他。
“王冠呢。”赛尔斯又吩咐侍从:“把我的王冠拿来。”
沙克斯一脸疑惑,戴着赛尔斯的王冠,坐在大陆中心,银翼之城的王座上。
“这样很好。”赛尔斯说:“我要出去一趟,这段时间里,凡事听妈妈与舅舅的,有实在决定不了的事,你可以问辉特,交给你了,沙克斯。”
赛尔斯上前,摸了摸沙克斯的头。
“父王,你要去哪里??”沙克斯喊道。
赛尔斯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王宫。
“你要去什么地方?”凯瑟琳追出王宫侧殿,花园一侧,有赛尔斯在七年前的坐骑天马,此时他把胡乱收拾好的衣物与储备收进了储物戒指中,转头看了眼凯瑟琳。
他抚摸凯瑟琳的侧脸,与她对视。
“你要去北方吗?”凯瑟琳说:“去找伊格洛纳斯?”
赛尔斯说:“凯瑟琳,你是否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而是变成了另一个人,这一切会变得如何……我是说,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我不明白。”凯瑟琳摇头,难以置信道:“你究竟在说什么?陛下!”
赛尔斯沉默片刻,取出红布,说:“我在书房内发现了它。”
“这是什么?”凯瑟琳莫名其妙道。
赛尔斯说:“十年前,在影界,我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他与我有着同样的圣痕,同样的圣光,他的名字叫『霍伦』。”
凯瑟琳焦急地说:“所以呢?”
赛尔斯又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常常在想,在离开影界的那一刻,我是不是就成为了他?或者说,我从来就不是赛尔斯,我只是霍伦?”
“你到底在说什么!”凯瑟琳简直忍无可忍:“陛下!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你自己,你的心里会不知道吗?”
赛尔斯沉默地站着,这些无意识的话,仿佛令他窥见了记忆片段深处中的某个瞬间。
“我得走了。”赛尔斯回过神,向凯瑟琳说:“我要去求证这一切。”
凯瑟琳的眼里充满了泪水,哽咽道:“自从我们在一起的那天,我就时常有种预感,你会离开我们而去……看看沙克斯、菲里德与格云瑟,看看这里的所有人。”
沙克斯抱着妹妹,带着弟弟菲里德,站在花园另一头,看着父母的告别。
“你忍心吗?”凯瑟琳说。
宫殿内几乎所有人都涌出来了,他们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赛尔斯的灵魂正在动摇,凯瑟琳近乎愤怒地说:“你要抛下我们所有人,去哪里?去求证什么?赛尔斯,这是你的责任,这是你的生活!你打算一走了之吗?”
赛尔斯陷入了痛苦之中,他的手中紧紧攥着红色的破布,它早已在岁月之中褪色,化作了一片暗红,却仿佛无声地呼唤着他。
“父王。”菲里德说。
格云瑟向他走来,她不知道父母之间发生了什么,却本能地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离别。
赛尔斯发出低沉的叹息,他的眼里出现了倔强的泪水。
“忘了它吧。”凯瑟琳走向赛尔斯,赛尔斯一时竟无法再离开。
“世界已经成为了你想要的模样。”凯瑟琳说:“这是在我们所有人共同努力下,最终的结果,为什么你还想逃离它,这分明就是你的梦想,赛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