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钟洺一直想寻个机缘,翻身去当陆上人,后来?她还?当成了亲定了性,不再想那?么远的事了,现在方知这志向始终都在,从未更改过。
换个角度想,她这侄儿还?真?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我和你二姑父手头不算多松快,这事我们还?得琢磨琢磨。”
钟春霞拿不准主意,要不要跟着钟洺也去买几亩地?放着,就像唐大强说的,田地?对?于水上人而言,没有那?么大的诱惑。
买地?是买地?,又没说买了地?就能脱了贱籍。
这些日子里她还?在操心大女?儿的婚事,连着相看了两个都不如意,但不耽误攒嫁妆,何处不需花钱。
钟洺不觉意外,他是生了双前后眼,若没有这双眼,也?不敢丢上百两出去,谁不怕到头来?什么也?落不下,只能听个响。
“既如此,我就先打个头阵,去县城买地?时打听一二,看看有没有什么告示上不会写明的小道消息。”
去到乡里,趁着各家都出了摊,钟洺去转一圈问罢,果然要么和他二姑父一样对?衙门一百个不信,要么和他二姑一样,虽有些意动,但不敢放下心、放开手去做。
当日晚食后,他拎一罐新炒出来还热乎着的鱼酱、一壶新打来?的黄酒去六叔公?家船上。
祖孙两辈在船头支张小桌,盘腿坐下,就着鱼酱吃起酒来?,说起买田的事,六叔公?道:“这两日下来?,我也?听了好些风声?,如今看来?,除了你,没人有这么个魄力?。”
钟洺有些许意外,“叔公?也?觉得此事可行??”
六叔公?看他一眼,抿一口酒道:“我若和你一般年?纪,家里资财也?够,想来?亦会去搏一搏,但现在那?点子积蓄,我和你叔婆还?得留着养老嘞,至于下头的儿孙怎么想,我们两个老家伙管不了。”
大约是有心无力?的意思。
钟洺沉吟半晌道:“官府给咱水上人开了口子,却还?不知细则如何,待我去瞧瞧分?的是哪处田地?。”
又言道:“叔公?可曾想过,一村一澳是如何来?的,都是先有了几户人,在这处置办家业,扎下了根,繁衍生息,人多起来?,日后也?就成了个有名有姓的地?方。焉知到时候种地?的水上人多了,那?处会不会成个新的村澳。”
“说书人讲故事,言‘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小老百姓不敢论天下大势,但这几个字其实只说了一回事,那?就是‘大势所趋’,势头来?了,谁也?挡不住。”
六叔公?默然许久,而后主动提起酒盏,同钟洺碰上一碰。
“阿洺,叔公?只愿你记得一件事,以后若是腾达了,莫忘拉一把?族里你瞧得上的亲戚,这世道,一门一户立不稳脚跟,钱财多了反倒易招人眼热,非要那?一族人多了,聚在一处才能教人不敢欺侮。”
一席言谈,各有所思。
月挂中天时,钟洺携着淡淡酒气回了家,堂屋里悬着灯,远看昏黄温暖,他拾阶而上时,在屋顶吹海风的两只猫“喵”两声?和他打招呼。
钟洺抬头看去,笑着“嘬”两声?回应。
进得门来?,见苏乙在堂屋里坐着,桌上铺几块裁开的布料。
“怎又在夜里做针线,眼睛不酸?”
“算不得做针线,不过是比着白日里画的线,分?片裁剪开好制衣,不费眼睛。”
哥儿凑近些动动鼻子闻,“应当是没喝多少,我想着那?点酒吃不醉你,没给你煮醒酒汤,假若没醉,夜里喝一肚子甜不甜酸不酸的汤子,也?不舒坦。”
“是没什么,我喝的还?没有六叔公?多,他老人家今天可是喝了个尽兴,也?说了个尽兴。”
他脱下外衣去洗漱,半路往小弟屋里看一眼,见人睡了,轻轻掩好门缝。
族里没人去,别?家的人他也?不多打交道,因而几日后,钟洺独自搭了个詹九的顺风车去县城,不仅路上有个说话的,还?省了一笔车钱。
“等买了田,早晚我也?得买头牲口犁田,到时也?学着你打个板车来?,载人拉货都好使。”
钟洺瞧着詹九的青壮牛艳羡许久了,等有了地?,他也?有了正经的缘由买牛。
詹九早知钟洺要去县城买荒地?回来?开垦,听衙门的话种那?咸水稻,还?是上来?就买五十亩,听着都惊人。
他常觉得钟洺行?事总能抢在别?人前面,上回在乡里张罗赁摊子如此,这回怕是也?如此。
“恩公?,五十亩属实多了些,在底下乡野里,家里有个几十亩地?,都能称得上小地?主了,就算家里没功名,雇不得佃户,只能赁短工、长?工,可也?了不得。”
他属实担心钟洺因是水上人,对?田亩之数没概念。
“那?真?是好大一片地?,走一圈腿都累酸了,普通人家三五亩地?,都得家里几口人一齐忙活。再想想,水田换成咸水田,还?是海边的咸水田,涨潮时看着岂不就是一片海。”
要在海里种稻子,这真?是人力?能干成的事么?
詹九实在怀疑。
“只有田地?尚算不得地?主,可总得先有了地?,才有后面的事。”
钟洺拍拍他的肩膀,如是道。
土路遥遥,到城里时,由于去的不是一个方向,钟洺没让詹九赶车把?自己送到县衙附近,而让他先去忙。
“一个时辰后,咱们在那?肚脐巷见。”
来?城里一趟,他还?要顺路给吴匠人送点贝壳。
詹九应下,驱着牛转了方向,钟洺寻一处临近县衙的钱庄兑开一张银票。
银票面额不小,他又是水上人的打扮,难免引来?些窃窃私语,却因他人高马大,瞧着就不是好惹的,私语终究只是私语。
出得钱庄,明显也?有几双贼眼睛落来?,脚步声?声?,缀在后面跟上,钟洺一早发现,懒得理会,等快到县衙时,后面跟着的人见他竟是朝衙门去的,原地?散了个干净。
钟洺暗哂一记,直接走向县衙门口的一张长?桌,立着丈远他就已看清,这处就是辟出来?专办咸水田开荒一事的。
至近前,他见只一小吏在桌后坐着,满脸百无聊赖,揣测估计是来?的人并不多,之后便?行?了礼,说明来?意。
那?小吏闻言立刻坐直,精神抖擞道:“你是说,你带了银子,今天来?买荒地??”
不知为何,钟洺居然从此人的脸上看出点“兴高采烈”的意思。
“回官爷的话,正是,只是不晓得这事是真?是假,小的也?是几日前……”
他话没说完,小吏就已站起来?。
“真?的,当然是真?的,盖了官府大印,还?能是假的不成!”
这人铺开纸笔,面露喜色,“你来?得倒是早,能挑个好地?方嘞!打算置办个几亩?”
钟洺还?是第一次遇见这般不拿鼻孔看人的官吏,惹得他沉默两息方道:“不知可有上限?”
小吏立刻大手一挥,“没有没有,你若有银钱,买个百亩都成。”
话是这么说,哪有人真?傻兮兮地?来?买百亩?
他在这里坐等数日,来?的人稀稀落落,还?有大半只问不办,实际掏钱的也?多是看着县衙换了新老爷,有心讨好,权当掏钱买名声?的。
更多时候里,连只苍蝇都懒得往案头落。
再这么下去,他都担心大人借这个由头挑自己的错处,现下好歹来?了个不说废话,上来?就要买田的,可不得态度好些。
钟洺松口气,紧接着道:“这百亩土地?还?是太?多了些,草民负担不起,此番和家里人商量,打算总共置办个五十亩来?。”
小吏笔都举起,闻言直接甩个墨点子在纸上。
“你说多少?”
他抬手揉揉耳朵,“五……五十亩?”
他瞪大眼睛,上下看钟洺几眼,顿觉这水上人是来?说胡话找乐子的,喜色顿下眉梢,变作狐疑的打量。
“你是哪来?的混账,敢来?县衙门口胡扯八道,拿我等打趣,信不信拉你进去打板子!”
钟洺不解此人为何态度忽而大变,正欲解释,余光忽见县衙门里走出几个人来?。
打头的一个着青色锦衣,踏白底皂靴,很快负手走近,站定后先看一眼办事的小吏,又看一眼钟洺,片刻后缓声?开口,语气温文,却自有气势,不怒自威,令人不敢造次。
“你可是来?此购置荒田的水上人?”
钟洺观其装扮,哪怕未见官服官帽,也?深知对?方身份不凡。
再觑小吏骤变的脸色,打摆子的两条腿,登时福至心灵,跪下行?礼。
“草民钟洺,参见大人。”
第125章 县公
九越县新任知县姓应名拱,做官日久的人?,见着冷不丁行礼的并不觉讶异,淡然朝上抬了?抬手。
“起来罢。”
一旁把身子躬成?虾米的小吏也慢慢直起身,脑袋却仍耷拉着,下巴都快杵进胸口了?。
钟洺却是心态尚可,心道自?己?又未曾作奸犯科,还是揣着银子来给官府送钱的,怕个什么。
新政初启,若是反响热烈,他夹在其中只是个凑数的,若是反响寥寥,他想揽下的五十亩荒滩可真就不少。
钟洺也未抬头,只垂眸瞧着自?己?脚尖,听得面前蓄着修剪整齐的短髯,神色平和的知县大人?开口道:“你怎知晓本官身份?”
他定定神道:“草民见大人?仪表堂堂、神采非凡,故而妄自?揣测,还望大人?恕罪。”
“你这后生?倒是有几分机灵在。”
应拱朗声一笑,这便是默认钟洺所猜不错了?,之后接着道:“你们方才在作甚?”
钟洺不语,小吏立在原地?解释道:“回大人?的话?,此人?自?称是在乡里看见了?告示,来衙门购置荒田。”
应拱“哦”一声,语气似有疑惑。
“既如此,依着先?前定下的流程经办就是,缘何大声喧哗?”
小吏吞下口水,心知这是自?己?耍威风被?新上官看了?个分明?,但他却是仍不信钟洺能拿出?百两银子,置办下五十亩地?的,便清清嗓子,一派正义道:“小的起初也以为此人?是诚心来购,怎料他张口就言要置下五十亩,掏得起百两银,小的遂起了?疑心,几位大人?出?来时,小的正在问讯。”
钟洺暗自?摇头,觉得怪好笑。
这些个县城里的吏员,有时还不如乡里那些个小吏清明?,他们不常与水上人?货真价实打交道,以为水上人?各个都穿不起衣吃不起米,穷得叮当响。
他自?诩穿着打扮都得体,却还教人?看低了?去。
“本官既来了?,无需你再问讯。”
眼见知县复转向自?己?,钟洺忙正色起来,听罢对方问话?,一一作答。
“回禀大人?,草民乃清浦乡白水澳人?士,因有一身还算说得过去的好水性,这些年靠着这本事,多少攒下些家底,前阵子瞧见乡里贴出?的告示,着实欣喜,凑够了?银钱便着急往县城赶来了?。”
接着掏出?怀中银票给众人?验看。
小吏一看钟洺还真是个深藏不露的,顿时脸皮胀红。
应拱未多言语,而是打量钟洺片刻道:“你是数日以来,第一个来此买田的水上人?,还是五十亩……想必大半家底都掏出?来了?罢,我听闻你们水上人?因不得上岸置业,银钱都是攒着买船的,这五十亩地?,可换一艘极好的渔船。”
他问钟洺,“你当真没?有顾虑?不怕咸水里种不出?稻米,或是因不擅耕地?,到头来落得一场空?”
大约是看钟洺年岁尚轻,担心他行事莽撞,顾头不顾尾,应拱把话?说得很直白。
殊不知钟洺早就把该琢磨的都琢磨好了?,当即答道:“不瞒大人?,大人?所说的草民也曾思忖过,草民的长辈也曾来劝过。”
至于他为何仍不改其志,同样的缘由?跟夫郎小弟说过,跟二姑姑父也说过,眼下无非是再说一遍。
最?后更是道:“草民没?读过甚么圣贤书,只是粗识几个大字,却也晓得咸水稻米今后若能广布九越,大人?必定青史留名,利在千秋。”
“我等水上人?,苦于粮价高昂日久,更因祖祖辈辈不得上岸置业,就连死后都没?个归处,只得葬于那野岛荒草之中而遗憾。而今大人?上任,带来能令荒滩变良田的新稻种,更为水上人?谋得了?一条新路,草民身为其中一员,感念尚且不及,其余的,只坚信‘事在人?为’四字。”
他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应拱沉默半刻,赞叹道:“好一个事在人?为!”
自?己?厌倦了?京中明?争暗斗,挂念于一手培育出?的咸水稻种,上疏自?请外放来此,从小小县官从头做起,为的就是能让当地?百姓吃上本地?米粮,改变而今山多田少不足耕,人?多粮少不足吃的境况。
多少人?说他荒废前程,白白做工,而今看来,那些个高官清流,还不及眼前的年轻汉子更懂自?己?的志向。
何谓民心。
民心在此。
在皇廷之中挥斥方遒,或许是许多士人?穷尽一生?的梦想,但于他应拱而言,不及行走田间地?头,多育出?一捧饱满稻穗的欢喜。
而允许水上人?参与垦荒种稻,也是外放前他写?了?无数封奏折,自?今上的御笔下求来的新策。
九越一县,沿海沿江的水户何止千万,陆上人?视他们为粗蛮之辈,上位者更担心他们扁舟入水,四处飘荡,散则为民,聚则为寇,根本难以管束。
故而历朝历代皆沿用过往条例,令水上人?重税加身,代代贱籍。
但在应拱看来,这等管教人?的法子也到了?应时而变的时候。
今朝国富兵强,江山稳固,不如趁此机会,逐步凭借咸水稻种,将荒僻的沙地?滩涂转回咸水农田,令水上人?无需靠捕鱼为业,安心于一地?专事农桑生?产,消隐患于无形。
假若他们积极性不高也不怕,只消挑那第一批里田种得好的予以嘉奖,允其改贱籍为良籍,如此只需几年,九越全县便可焕然一新。
事实上,新策甫一推出?,确实响应者寥寥,唯独眼前这个来自?乡下村澳的汉子是个例外。
此前他还正发愁嘉奖一事,担心“矬子”都凑不齐,哪还能从里面拔出?“将军”。
现在总算有了?些希望。
只是改籍这一条,尚且不能大肆宣扬,以免有人?借机浑水摸鱼,钻些空子,徒惹事端,到时令他给人?参一本,把这好好的新策又给弄没?了?,岂不真成?了?白忙一场。
他思绪万千,看向钟洺的目光愈多几分赞赏,的还将此事直接交给分管粮司税赋的县丞,让其领人去户房办田契文书。
钟洺拜别县令,又跟着县丞一路去户房,只觉得一路上躬身踏腰的,后背脖子都疼了?,民对官只有做小伏低一条路,实在是令人?不快。
不过这些个郁气在拿到自?家田契时,俱都一扫而空!
户房书吏抱着一大本鱼鳞图册,给他指看分派的荒田具体所在。
“大人?有令,分田时秉着就近的原则,总不好让你们背井离乡地?垦荒。你是清浦乡白水澳人?,这处滩涂你该是熟的,就在清浦乡西头,河口那处,当地?俗称作‘千倾沙’。”
钟洺俯身看那鱼鳞图,颔首道:“草民确晓得此地?,我们澳里人?去河口打水,日日经过此地?。”
“千倾沙”之所以得此名,钟洺也是听村澳里老人?讲的,说那处原也都是水,后来经年累月涨潮退潮,沙子越堆越实,几代后不知何故竟变成?了?一片平地?。
离海远的地?方,涨潮也淹不到,已是粗沙石头地?,离海近的地?方则是涨潮后浅浅淹一层的滩涂。
因面积广阔,哪怕清楚定然不够千倾,也往大了?说,说着说着就传开了?。
多年来,那边一直是海上与河上两拨水上人?的分界处,除了?偶有人?撑船去赶海打触,并无水上人?聚集定居,或许正因如此,才成?了?开垦水田的首选处。
“千倾沙”离白水澳大概半时辰海程,不算很远,而且离着河口近,还方便打水吃用?。
这土地?定下,却还有几桩要紧事,钟洺思忖几番,决定直接询问。
“请问官爷,我等若去开垦荒地?,少不得要在田地?旁安顿下来,寻个住处,平日里以出?海打鱼为生?,住在船上自?没?什么,可这耕地?犁田,总不能靠人?力,还得靠牲口,船上却是养不得牛和骡子。”
要是五亩地?就罢了?,五十亩,把他原地?变成?牲口都摆弄不完。
书吏忙着理鱼鳞册,闻言抬头道:“你这汉子怪是心急,我们大人?一心为民,连地?都分给你们水上人?了?,别的还能忘了?不成??你就是不问,一会儿也是要与你说的。”
钟洺遂告了?声歉,静待对方忙完。
好在那书吏没?多耍什么威风,把鱼鳞册放回原处后就回来,自?己?吃口茶润罢喉,方道:“依我朝田法,这地?你买去了?,那地?皮就是你家的,只一点,耕地?之上不许盖屋,纵是那山村农户,也是这等规定,不过虑及尔等水上人?特殊,大人?特地?开恩,允你们在‘千倾沙’内搭盖屋宇。”
钟洺心中狠狠一跳,尽量冷静道:“蚝壳房也能盖么?”
书吏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你在海边,不搭蚝壳房,难道搭茅草屋?”
钟洺不禁再试探道:“那这屋子所占地?皮的归属……”
书吏搁下茶盏,咂两下嘴,有些事其实是心照不宣,上头大人?不会说,底下办事的人?心知肚明?。
他心道水上人?还是太嫩了?些,这事要换个乡野村户,早就看透其中能钻的空子了?。
也不必提什么贱籍不贱籍,明?眼人?都看得出?,水上人?的贱籍消脱只是时间问题,田地?都能买了?,屋子都能盖了?,这帮水户只差名入黄册。
钟洺看出?些端倪,从袖里摸出?两块碎银子,不动声色地?压在面前几本文?书下。
书吏手指伸进去一探,估摸出?数目,目光骤亮,他暗中朝钟洺招招手,示意他凑近些,低声提点,“这等荒地?,素来遵四个字,曰‘先?到先?得’,先?有了?人?,才有所谓门户,门户多了?,才成?个村落,你可明?白?”
几句话?下来,正和钟洺那日与六叔公所言不谋而合,他反复咀嚼着这番言语,心下一片豁亮。
离开县衙时,钟洺怀里不单有田契文?书,还有他刚刚在里面用?借来的笔墨,歪歪扭扭抄写?的几页开垦咸水田、种植咸水稻的法子,说都取自?应大人?的手记。
钟洺这才知晓,原来咸水稻种正是这位应大人?昔日在别地?任上,钻研农事时歪打正着,一力培育出?的。
多亏了?那几钱碎银,书吏借笔墨十分爽快,还惊讶于钟洺识文?断字。
钟洺细心抄写?罢,不求字迹多好看,只求自?己?能看懂,好回去慢慢琢磨。
算算季节,眼下将至深秋,距离明?年播种插秧还有数月光景,在那之前,他尽可围垦水田,搭盖新房。
等到肚脐巷时,钟洺已是连新房的牲口棚要怎么搭,院子养几只鸡几只鸭都想好了?。
第126章 宗族的计划(修)
“姐姐哥哥们尽管挑去,我这里的鸭蛋没有差的,若是差了,怎能专给聚源楼送,他们楼内招牌的缠丝鸭蛋,可就是用我这蛋做的嘞。”
钟洺尚未拐进肚脐巷,还在巷口时就见了詹九的身影,这小子竟是直接在巷口一柏树下支开摊子,卖开鸭蛋了。
一妇人?正倾身朝前端详着,闻言狐疑道:“你个?后生莫拿浑话诓人?,我娘家兄弟的妻舅就在聚源楼里做事,我回家一打听可就知?晓真假,若是假的,可要你再做不得?生意。”
詹九自信道:“姐姐这会子去问都成,我前脚刚从聚源楼过来?,岂会拿这个?作假,怕是那附近摆摊贩浆的阿婆都还记得?我。”
他见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扬声道:“不瞒大家伙,我这些个?蛋都是聚源楼挑剩下的,他们为做缠丝鸭蛋,只要那一寸半长的鸭蛋,好使?得?切开摆盘漂亮,入得?了食客们的眼,故而?比这大的不要,比这小的也不要。”
“余下这些里除了个?头不合要求外,一个?坏了的都无,都是我们乡间农户自养,吃鱼吃虾的壮鸭下的。”
又道还有些运来?城里时摇晃磕碰的,都是半路才破,天也不算多热,仍新鲜着,可便宜卖了。
到哪里都不缺爱占便宜的人?,一说有贱卖的破皮鸭蛋,好几人?都开口说想要,回去直接下锅做了,也吃不坏肚,省下的几文钱还可买一把青菜。
而?那质疑詹九的妇人?,一听关于鸭蛋大小的说法,全然能和自己过去所闻对得?上?,当下信了詹九的前话,专心挑起鸭蛋来?。
不为别?的,就为比别?处一斤便宜一文钱,居家过日?子,不就得?一文一文的节约么。
钟洺见詹九给人?装蛋上?秤,忙活得?紧,便朝前去自牛车上?取了暂存的包袱,先进巷子里办事。
吴宅院内。
“我瞧着日?子,你也该来?了,上?回你托我磨的一捧贝珠子早就磨好,只待你来?取。”
吴匠人?看钟洺进了自家院,便使?唤一丫鬟去房里取东西,又问钟洺这回带来?了哪些个?好物。
钟洺把包袱拿出解开,里面?又是一层麻布包,解开这层才露出一大捧,足有七八斤洗刷干净的各色螺贝空壳子,来?之前皆在海水里泡着,到今早才提出水来?擦干装好。
举起细看,月白、胭脂、橙红、紫褐、玳瑁、黛青……都是钟洺自海底带回家,又经钟涵精挑细选过的。
小哥儿从小就喜收集些贝壳海星,眼光毒得?很,连他都夸好看的,定是少见又精致,如非他知?道这些能换银钱,还想私藏几个?装饰在床帘子上?来?着。
另有一细布裹的竹编匣子,启开后是五枚叠放在一处的砗磲壳。
砗磲表面?崎岖不平,好似波浪起伏,最常见的乃是白色砗磲,当中夹有金丝纹路的为佳,偏牙黄者略下品,棕黄者末品。
听吴匠人?讲,白砗磲之上?还有紫砗磲、血砗磲,万里挑一,有价无市。
钟洺在海底游走多年,也从未见过这二色的砗磲,不知?是传说还是确有其事。
他拿来?的五枚砗磲,皆是金丝白色,因这是吴匠人?点名要的,说要和磨了多年的一套棋子配成一色。
吴匠人?得?了宝,直接挨个?拿在手中把玩,喜爱极了。
“有道是穷川极陆难为宝,孰说砗磲将玛瑙。再添上?这回的五枚壳,我那棋子总算足可凑成了。”
砗磲难寻不说,每只砗磲能取出的料子多少也是不定的,他手中这套砗磲棋子,是想当做传家宝的东西,取料时更是慎之又慎。
距离磨出第一颗棋子,已经过去七八年的光景了,而?今可算是功成有望。
和钟洺做生意以来?,加上?今日?,对方也来?过两回罢了,两回拿来?的螺贝品相极上?乘,过去一大桶里都难挑出几个?入得?眼的,如今他却可省下挑拣的工夫,专心于制棋的技艺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