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小哥儿既不乐意说,也不肯要谢礼。
“我只是说了两句话罢了,连你的一声谢都当不起,哪里还能厚着脸皮收甚么谢礼。”
当初他本想分两只龙虾出去,言说这个算是海底白捡的,不花钱,让他拿回去吃,苏乙同样拒了。
“给了我,我也没有灶头整治,拿回船上,最后也不过是落进舅母的手里。”
想到刘兰草那副脸皮,钟洺自是不愿辛苦得来的龙虾,进了那妇人的嘴,如此只得作罢。
于是乎,轮到眼下的钟洺犯了愁,漫无目的地打量两侧,又走几步,却是被一家卖糖点心的给引了过去。
这是个临街的铺面,把摊子摆到了门外招徕主顾,钟洺上前,踩着一节台阶问:“哪样是梨膏糖和黑芝麻糖?”
方才他听这伙计喊得卖力,道是梨膏糖润肺化痰,黑芝麻糖补血乌发,想着已给小弟买过梨膏,梨膏糖该是也不差。
这等糖点心裹一包给苏乙,既能补补身子,又能垫垫肚子,也不似龙虾那般惹眼,易被刘兰草夺了去。
遂令伙计一样各称了些,用油纸包和麻绳子系好,往怀里一揣,再没心事。
东西买回来,怎么送出去成了问题。
他发觉自己若不是和苏乙在村澳里偶遇,除去卢家船上,都不知该去哪里寻对方。
为此只得暂且把东西放好,转过一日上山砍做鱼枪的竹子,有意在山上多转了两圈,也没见到人。
午后钟三叔来了一趟,寻姐夫唐大强和侄子钟洺。
“歇息了两日也差不多了,捕蛰季短暂,我和老四商量着明天便出海去。”
捕蛰确实耽误不得,飓风前那几日捕上的蛰,拾掇好的已有个几百斤之数,看着不少,实则卖出去后各家分分就不剩什么,要想过个好年,少不得再忙一阵子。
“你不来寻,我也要去找你们商量的,这都闲了两日,是该出海转转,还是那些个人?”
钟三叔答道:“是了,不过守财家的船修好了,他这回也出船。”
能出船的,分的银钱就多,像是钟洺只出人力,最后分银钱时只得少拿。
好在他还能趁着等蛰入网的间隙里下海捕捞,两头挣,两头都不耽误。
出海的事由商定,钟三叔留意到说话时钟洺一直在削竹子,“你这是预备做什么,扎虾网还是做钓竿?”
钟洺摇首,直言道:“我想做个能在水里用的弹弓。”
“水里用的弹弓?”
钟三叔和唐大强听着皆一愣,片刻后钟三叔反应过来,坐直道:“你是想在海底下打鱼用?”
唐大强同样好奇。
“这东西要如何做,寻常的弹弓在水里可不好使,射不多远,水流一冲不就跑了?”
人们认知里的弹弓多是山里打鸟的,一根合适的树杈子,上面捆节兽筋,用的时候随手取个小石子射出去,准头厉害的能打天上飞的鸟雀。
然而同样的道理,放在流动的海水中是行不通的。
钟洺其实对这个东西心中有数,他曾在军营里做过类似的玩意,打过鱼,也潜在冷水湖里打过蛮子,还因此赚过两个军功。
眼下无非是用不一样的材料,再仿制一个罢了。
“只捆兽筋的部分差不多,其它地方我打算这般做……”
他拿着竹子跟三叔和姑父比划一顿,大概是两头挖孔,以铁钩固定兽筋,藏一根长铁签在竹管当中,铁签的一头与兽筋相连。
用之前,将兽筋反向拉紧固定,松手后兽筋向前弹射,带动铁签,激射而出,只要速度够快,足以破开水流。
两个年长的汉子很快明白过来,钟三叔认可道:“这是个好东西!要是做出来,练练准头,在水下一射一个准,再不愁逮不到那些大鱼,且铁签细巧,至多在鱼身上留个孔,也不至于太损品相。”
他感慨道:“但这东西做出来,也就在你手里能使出十成十的作用来,换了我们,刚下水还没找到鱼,就该憋不住气上来了,哪里有余力摆弄这个。”
这般说来,整个鱼枪所需的材料中,唯一不太好寻的便是耐用的兽筋。
在军营里时,钟洺用的那根是鹿筋,北地山林中多鹿,兵士们时常成群结队上山打猎。
除去猎鹿,还会猎狼,不然狼群往往会在冬日食物短缺时,下山滋扰附近的村庄,狼筋也是合用的。
他昔日因军功升至总旗后,上面擅用弓箭的百户就有一把狼筋做的弓。
但在白水澳,想寻好的兽筋实在难上加难,没有打猎的家伙事,总不能为此再去置办一套。
不过话说回来,山上没有,难道海里也没有么?
钟洺知晓,自己六叔公手上就有一根鲨鱼筋,是年轻时海上逢了鲨鱼所得。
能从鲨口逃生,在水上人眼里可是能吹一辈子的大事,毕竟更多是命丧鲨口的。
当时他们几个兄弟,包括钟洺的阿爷在内,合力下海斩了那头猛鲨,鱼翅和鱼肉卖了钱平分,因六叔公出力最多,做主留下了其中的鱼筋当个纪念。
六叔公将其珍藏,宝贝得不行,他们这些小辈只远远看过一眼,捕鲨的故事倒是听到耳朵起茧。
听说曾有走商花大几十两银子来买,他都不卖,说要当成传家宝。
钟三叔显然也想起此事,同唐大强说了两句后,转头见钟洺停了手上动作,目光游移,当即警惕道:“你小子可别惦记也去猎鲨鱼,抽一根鲨鱼筋出来,那可是赌命的!”
钟洺干咳一嗓,他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哪里会为了根鱼筋去瞎逞能,鲨鱼筋贵重在它取自鲨鱼,实则海里的大鱼多了去,谁的筋不能用,就像鹿筋比起狼筋,也未差太多。
“三叔你放心罢,我还没成亲呢,哪里就活够了,闲着没事去追鲨鱼。”
他嘟囔一句,果然成亲的说辞永远是好用的,钟三叔和唐大强当即改了口,夸他转了性,如今多懂事云云,又讲冯宝送官的后续。
“村里好些个汉子一起去的,生怕他半路跑了,因人太多,撑的还是里正家的大船。这冯宝早就惹了众怒,哪里是里正压得下的,过去以后,生生挨了三十板子,听说血都往下淋了!最后是冯家出了几个人,给抬了回来。”
唐大强跟着咂嘴摇头,“我听说衙门的板子可是能打死人的。”
钟洺听到这里,问钟三叔,“麦婆子跟着去了?”
钟三叔点头,“哪里能不跟着去,看那架势,不给她船,游也要游过去,你说说这婆子,就是拎不清,把个冯宝宠惯得没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钟洺道:“有她在,就是掏空家底定也要使银钱打点官差,教他们往轻了打的。”
他讲那些官差打人板子也是有技巧的,“有的看起来面皮不破,其实筋骨尽碎,有的看起来血肉模糊,实则就是皮肉伤,养养就好了,端看你给的银钱够不够。”
这些话出自他口,没人不信,不管怎么说,以后村里少了个贼,不必再提心吊胆,是件好事。
钟三叔拍两下钟洺的肩膀道:“你现今在村澳里的名声不一般了,这回大家伙都该记你个好。”
说话时面容带笑,显然对此很是欣慰。
自己这侄子过去不着调,在村澳里名声差,说亲都说不着像样的,现在眼看有所更改,怕是离喝上喜酒也不远。
到时他可得去给大哥大嫂坟前专门上一炷香,好生说道说道。
钟洺浅淡一笑,不置可否。
要是先前里正不包庇,将那冯宝偷一次打一顿,何止三十板子?
这么想都是便宜了他。
至于村澳里人对自己的评价,更是不值什么。无非是人云亦云,今日往东,明日往西。
在苏乙开口之前,不照样没几个人信自己打冯宝是师出有名。
送走三叔,钟洺继续回船上坐着打磨竹管,铁钩可以用鱼钩,都是现成的,至于长铁签还需去乡里的铁匠铺子打两根,他预备到时再请铁匠做几个能替换的箭头,可以对付不同大小的鱼。
专注做事时,时间过得极快。
钟洺处理好竹管,把落下来的竹屑尽数扫进海里,已是傍晚。
今天岸边退小潮,家家都忙着提桶去赶海,连晚食都顾不上吃。
“阿洺,去不去赶海?”
“我收拾收拾,晚些带小仔去。”
“那我们不等你了,这就走了!”
钟春霞站在木板桥上,遥遥喊一句。
钟洺应一声,转身回了船舱,把打磨了好半天的竹管放好,给钟涵抓了两个虾干和鱿鱼干垫肚子,看他再度拿出小背篓,把多多装进去。
他同样剥一个虾干叼在嘴里,收拾铁耙和网兜。
“咱们不急着吃饭,捡点新鲜的回来再烧晚食。”
“好,我还不饿呢。”
赶海对于钟涵这么大的孩子来说,就是玩乐的去处,家里人不指望他们捡什么东西,能安安静静地挖沙子不闹腾就谢天谢地。
而且钟涵有自己的小心思,这几天他吃完饭就要喝药,晚点吃饭,药也能晚点喝了。
离开前,钟洺思索一番,还是把两小包糖和特地分出来的药丸子装上了,若是遇上了同去赶海的苏乙,他正好把东西送出去。
不然继续放着,虽说坏不了,他总看见了就惦记,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生。
两兄弟到海滩上,村澳里大部分人早已到了,有的在岸上挖沙,有的在浅水撒网。
唐大强已经得了开门红,站在礁石上用网兜捞到一条大八爪鱼,喜得红光满面。
“多捞几只,一只今晚下酒,余下的养到明日拿去卖了!”
海滩上各家分散,钟洺分别遇见了三叔和四叔一家,打了个招呼。
夏天白日长,离天黑还有小半个时辰,钟洺带着小弟转了几圈,看见沙子上有洞就下一铲子,要么是螺,要么是蛏子或者虾蛄。
钟涵赤着脚,啪啪踩水,背后背篓里,多多攀着他的肩膀探出个脑袋,左看右看,钟洺拎起一根海菜让它闻,没成想这猫动了动鼻子,张嘴就要咬。
“这猫还吃素呢。”
钟洺眼睁睁看着多多吞了一根海草,钟涵又给一根,也吃了,把他俩新奇地不行。
多多连吃了三根海草,第四根怎么也不要了,它把脑袋拧过去,专心看远处的海与海边的人。
“娘,看!虾蛄撒尿了!”
有小孩子抓着虾蛄从面前跑过,手里的东西喷出一束晶莹的小水柱。
“谁让你抓这个的,当心扎了手!”
孩子娘急忙忙地把虾蛄抢回来,这东西上面的刺锐得很,一不小心手指头上就是个血洞。
自己找来的玩具被抢走,孩子作势扁嘴要哭,孩子爹赶紧捧着个肚脐螺凑上去。
“咱们玩这个,你看,这个也会撒尿。”
肚脐螺卧在沙里,外壳晕姑姑,刚刨出来的时候偌大一个,一捏里面的水全都被挤了出来,螺肉也就变小了。
钟涵有样学样,也捏了一个玩,水呲得到处都是,只有他在咯咯乐。
除了肚脐螺,还有小香螺,这种螺口感更好,钟洺和小弟弯腰前行,不一会儿就捡了不少小螺和毛蛤、花蛤蜊,回去配上米粉就是一顿饭。
钟洺趁蛤蜊开口吐沙的时候将其掰开,把肉抠出来喂猫,多多一口叼了去背篓里吃。
正在这时,衣裳被小弟扯了扯。
“大哥。”
钟涵踮脚朝一个方向看,同他道:“你看那边的人,是不是苏乙哥哥?”
钟洺不靠赶海这点子收获养家糊口,带着小弟半玩乐着捡东西,这厢站定了才发现已走得有些远。
本以为周遭应当没什么人了,没想到不仅有,还正是自己要找到的人。
他自己都未觉察到,自己的心情一下子松快不少,笑意扬起。
“看着像。”
他摸一把背篓里探出的小猫脑袋,“你往前赶几步,让苏乙哥哥瞧瞧你把小猫养得多好,他定是要夸你的。”
苏乙本在埋头挖这一片沙子里的沙虫。
沙虫物如其名,长得像没毛的肉色长虫,看着恶心极了,哪怕是海边长大的水上人,不经意间挖到了也要爬一身鸡皮疙瘩。
然则虽然长得惹人厌恶,却味道鲜美,煲汤还是一味药膳,在圩集上能卖个好价。
对于能赚银钱的东西,苏乙都不怕,他打着赶海的说辞离了船,特意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掘沙虫。
因沙虫离了水也能活,挖出来之后,苏乙会寻个地方藏着,明日去圩集上卖虾酱时一并带走,多卖的银钱是他自己的,刘兰草不知道,也就不会与他算账。
沙虫栖在沙子里,打洞的本事极厉害,拿着铁铲,常常挖上好深才能寻到一只,苏乙风寒未愈,多少有点体虚,没挖几下子就出了一身汗。
又是一铲子下去,沙子扬上来,苏乙总算看见了沙虫洞。
他蹲下去掏了一把,一只沙虫被提溜出来,在空中扭来扭去。
“苏乙哥哥!”
不远处一个面生的小娃娃脚步噔噔地跑来,白水澳里从没有人这么称呼自己,苏乙诧异地看去,正好瞧见小娃娃跑得太急,险些绊倒,他伸手接了一下,倒是忘了另一只手里还捏着沙虫。
钟涵好容易站稳,笑盈盈抬头,欲和苏乙打招呼,眼前却先冒出一只大虫子,他刹那间吓呆,话都说不利索。
“虫,虫……”
“喵!”
苏乙还没搞明白这到底是谁家孩子,就见小娃娃身后的背篓里钻出一个猫头。
毛色灰里透黑,大耳朵,绿眼睛,可不正是被钟洺抱回自家船上的小雀猫。
钟洺紧走几步到大小两个哥儿跟前时,苏乙已经把沙虫丢远了,正语气抱歉地同钟涵道:“你是钟洺的小弟是不是?我不是有意吓你,方才太着急了。”
而多多正流连于两任主人之间,这边蹭蹭,那边闻闻,忙得不亦乐乎。
乍见钟洺,苏乙如同等来救星。
“你快哄哄你小弟,他被沙虫给吓着了。”
“沙虫?哪来的沙虫?”
钟洺没搞明白此处发生了什么,刚刚钟涵跑得快,一溜烟就远了。
钟涵皱着一张小脸指向不远处的沙子上,钟洺顺着看过去,见一只大沙虫正撅着屁股打洞。
他哭笑不得,“你个水上人家的哥儿,还怕这个?”
说罢走过去,把沙虫拎起,就要往小弟眼前送。
钟涵哪能想到沙虫刚被丢走,又被大哥捡了回来,他大叫一声,就近往苏乙身后藏。
苏乙怕他摔倒,伸手朝后护住,对钟洺这副孩子气的表现很是无奈。
“你别吓唬他,他是真害怕。”
钟洺也看出来这点,笑着收了手,同小弟道:“大哥不吓你了,这就把它扔了。”
沙虫值钱,真扔了让它再逃回沙里多可惜,钟洺觑一眼周围的一堆沙坑,和旁边的铁铲,就知道多半是苏乙辛苦挖出来的。
他就近找到木桶,把沙虫丢了进去,凑前一看,里面已有十来只。
他回到两个哥儿面前,冲小弟举起手“以示清白”。
“真的扔了,没了,你看。”
钟涵这才信他,扭扭捏捏地从苏乙背后走出来。
苏乙浅笑着看小哥儿重新凑到钟洺身边,足见兄弟俩的关系好。
“你这边的收成还挺不错。”
钟洺拍去手上的沙子,同苏乙道:“不过怎么来做这个活计,费劲得很。”
“不就是因为费劲,这玩意才卖得上价钱。”
苏乙想了想,还是说下去,“价钱上去,我也能多留下几个铜板。”
钟洺有些意外,“你那舅母还肯分给你银钱,我当她是个只进不出的。”
“给的不多,但总还是有一些,所以要想多留,就得瞒着她。”
苏乙说得含蓄,钟洺却是一点就通。
“这般是对的,哪怕暂时离不得那个家,能攒些傍身的银钱也好。”
除此之外,他没再多问。
以他和苏乙的交情而言,苏乙能说出这些,已是对他的信任。
垂眸看向几步远外,正在逗猫的小弟,不知这孩子听进去多少,又记住多少。
“我会嘱咐小仔,让他别出去乱说。”
就冲这份周全,苏乙便知自己没信错人。
想来也是,能对一只小猫善待有加的,会对自己一个名声不好的丑哥儿伸出援手的……
不会是坏人。
“他叫小仔?”
他看向钟涵,后者察觉到视线,仰脸笑了笑,露出两边的小酒窝。
“叫钟涵,我们家里人都叫他小仔。”
他招招手,“小仔,把多多抱过来。”
两个哥儿凑在一处,都是瘦瘦小小的身形,看得钟洺直叹气。
小弟还好,过去两年有二姑一家子帮着看顾,加上他虽是不着调,却没短过家里的吃喝,多少长了些肉,苏乙则全然像个撑着衣服的骨头架子,伸出的手腕上,两侧的骨头都凸出来。
他见苏乙从桶里拿出一只白贝送给小弟。
“哥哥身上没什么像样的东西,这个贝壳送给你。”
白贝个头不小,外面的壳子花纹也漂亮,钟涵喜欢得紧,乖乖道谢后想到什么,对苏乙道:“苏乙哥哥,我大哥也有礼物要给你!”
苏乙一怔。
钟洺:……
他回家定要好好同这小哥儿谈谈。
着实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小弟“出卖”,幸而早有准备。
两包糖,一包药,他把东西合在一起递给苏乙。
“说好的谢礼,不能不收。”
哪有送东西还这么说话的人,要是钟春霞在,八成要给这不解风情的侄儿一巴掌。
可此刻钟洺面对的人是苏乙,他长这么大,哪里被送过什么东西,平日里连个好脸色都难得到。
回想起来,最近这些日子,与钟洺相处的短暂时候,已是难得的轻松时光。
“都说了我不能收……”
纸包叠得归整,外面还印着红色的章子,上面是他不认得的字迹,看一眼就知是乡里买来的,便宜不了。
他哪来的脸面,要钟洺道谢,不妨说他更需要谢谢钟洺,先是替自己解围,又救了小猫。
“你说你的,我送我的,这是两码事。”
钟洺显出霸道的性子,见苏乙不伸手,他转而把东西给小弟。
钟涵机灵,一把将纸包塞进苏乙怀里,还兴致勃勃地介绍道:“苏乙哥哥,这两包是糖,甜甜的,很好吃,不过这一包是药。”
他皱了皱鼻子。
“药是苦的,不好吃,你记得先吃药再吃糖。”
钟洺怕苏乙没听懂,补充道:“我也不知送你什么合适,想着吃食总是差不了,这糖只要不搁在太阳底下晒,耐得住放,你平日干活时随身带上几颗,饿了就垫垫肚子。一样是梨膏糖,能止咳嗽,一样是黑芝麻糖。”
又示意苏乙解开裹药的纸包。
“这是治风寒的药丸,觉得身上害冷发热,不舒坦了,便一天吃一粒。我看你这脸色,怕是先前的病还没好利索,回去吃上两天,当是有用。”
又是糖,又是药丸子,苏乙捧着一怀东西,手足无措。
不说糖本就金贵,就单论药丸,更是贵重。
乡里的医馆,在苏乙眼里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界,听说去一次就是好几钱银子,哪里是看病,分明是吃钱。
刘兰草那么宝贝卢雨和卢风,这俩人生了病,上赶着寻族里老人常用的草药方子,配好煮了药汤灌下去,再多喝几顿香香的白米汤,熬上几日,病也就好了,从未去乡里看过诊。
在水上人眼里,白米汤比药还管用,不年不节的时候,大多只有孩子、老人和做月子的妇人夫郎有这个口福。
“我……”
他嫌自己口拙最笨,除了不能要,不能收,再无别的话。
钟洺看出他的窘迫,直言道:“我最不喜和人拉扯客气,拿着吧。”
他语气随意道:“不瞒你说,那些龙虾我卖了二两银子,买这些才花了个零头,我还嫌不够呢。”
苏乙被他的态度所影响,抱着东西的手臂总算往里收了收。
“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谢谢你。”
同时心里想着,改日也该回份礼才是。
隔着纸包,也能闻到糖的香味,油汪汪,甜香香。
苏乙说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吃过糖,他打开纸包,掏出一块干净帕子,隔着帕子拿起一块芝麻糖给钟涵,“你叫涵哥儿对不对?给你吃。”
钟涵不好意思地舔舔嘴唇,看一眼大哥。
“我不要,我家里有。”
苏乙莞尔,“拿着吧,横竖都是你大哥买的。”
钟涵见大哥点了头,欢喜地拿走那块芝麻糖。
苏乙又给钟洺一块,钟洺不要。
“你这倒好,刚拿到就恨不得全散出去,你们吃吧,我不爱吃甜的。”
苏乙见状只好把那块小心翼翼送入自己口中,轻轻咬一口,陌生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他微微睁大眼睛。
原来芝麻糖是这个味道,好香。
因为小猫和糖,钟涵与苏乙很快混熟了,他不再怕生,拉着苏乙摸小猫,同他讲多多在船上的趣事。
钟洺在旁看了一会儿,只觉苏乙和小弟确实合得来,他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捞起暂放在一旁的铁铲,也就地挖起沙虫来。
苏乙注意到时,钟洺已经挖出四个沙坑,各个有收获,动作比他快了许多。
专心做事的汉子穿着无袖的马甲,露出好看的侧颜与精壮的臂膀。
他意识到自己无端的脸热,飞快低下头去,不敢再望。
钟洺挖出来的沙虫到头来全给了苏乙。
“小仔害怕,我二姑家里的姐儿和哥儿肯定也害怕,所以我懒得往回带了,一共也没几个。”
苏乙数了数,一共七只。
沙虫体长,几只就够一斤。
“等卖出去,我把这几只的钱分给你。”
钟洺想拒绝,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也行。”
苏乙见他答应了,有些高兴,转而又听钟洺道:“你都什么时辰去乡里,我好像没遇上过你。”
“多是晌午后,我上午要在船上帮忙干活,或是去捕虾子,做虾酱,但也不是每天都去。”
苏乙答完,钟洺想起二姑好像提过一嘴,说乙哥儿会做虾酱,味道好得很,估计是卢家的方子。
钟洺却觉得不太可能,以刘兰草的脾性,若真是有这么个赚钱的好方子,她怎舍得教给苏乙,八成还会藏着掖着,生怕苏乙偷学了去。
一问之下,苏乙果然道:“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方子,舅母她曾让我教给雨哥儿,雨哥儿嫌虾酱臭烘烘的,不肯学,后来这事便不提了。”
钟洺冷笑道:“怕是你那舅母想明白,左右你卖酱挣的铜子也是进她的荷包,何必让她亲生的哥儿受这累。”
苏乙没有否认。
“当爹娘的,自是偏爱亲生孩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