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九走回副驾驶,坐下,回头见关阙没有看自己,便拉开了夹克拉链。
他总觉得虽然不到半个月时间,但自己的肚子似乎又大了许多,腰也粗了一圈。他又怀疑这不过是心理作用,其实完全可以表现得很坦然,不用遮遮掩掩。
但他终究还是心虚,不愿意在关阙面前如同往常那般挺着肚,拍着肚子自我打趣。他甚至连走路都弓背含胸,站着时不是在低头沉思,就是双手抄在夹克衣兜里,将衣服尽量往外撑。
纪九打开投影,心不在焉地选着电影,最后随便选了一部,按下播放。
他眼睛盯着三维屏,脑子里则在胡思乱想,琢磨那空间站的医疗点,能不能做中止妊娠这类手术。
这种煎熬让他受够了,这场意外应该尽快结束。
关阙很快也走了过来,在纪九身旁的主驾驶位坐下。两人都安静地盯着屏幕,谁也没有说话。
约莫看了十来分钟后,关阙突然开口:“这个错了。”
纪九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扭过头问:“什么?”
关阙半靠在座椅上,朝着前方抬了下下巴:“压矿机的无压泵不能灌注汞水,不然凝点变低,很容易出问题。”
纪九轻轻啊了一声,转头看向屏幕,有些惊讶地问:“你怎么会看这个?讲解压矿机?”
“不是你选的吗?”关阙问。
纪九赶紧重新选片,嘴里道:“我刚才没注意,选错了。”接着又解释,“其实我睡着了一小会儿。”
关阙只微微仰头靠着头枕,没有做声。
纪九拿着遥控器,不断往下按,舰内光线不断变幻,也响起各种不同的背景声。
“阿姨,我是真的爱他,不想离开他。”
“阿强刚才来过咱们家了,孩子,赌了这几天气,还是跟着他回去吧。”
“王嫂,我看见王哥他又去了李寡妇家。”
关阙靠在柔软的皮枕上,目光却从三维屏上移开,落在旁边纪九的脸上。他看着纪九微蹙着眉,满脸皆是压抑的烦躁,视线又慢慢下滑,最终停在了他的小腹处。
纪九的皮衣不算小,拉链也拉得严实。但因为下摆是松紧带,所以依旧可以看见小腹处有些微隆起。而纪九时不时在调换坐姿,每一个举动,都在下意识地掩藏肚子。
关阙就这样打量着纪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变幻的光线将他的脸映得明明暗暗,却无法到达那漆黑眼眸的深处。
作者有话说:
说明一下,关阙只记得那天去过赤牙城,却不记得和纪九发生过那样一段。
在太空里航行的第四天。
银辉星时间上午八点,纪九从睡梦中醒来,掀开身上的毛毯,趿拉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走向内舱。
“啾啾。”鸟崽看见纪九,立即欢喜地叫。
纪九顶着一头乱发,声音还带着刚醒的鼻音,大声喝道:“冲刺!”
鸟崽张开光翅膀在地面飞奔加速,朝着他飞快冲来。
“飞跃!”
鸟崽奋力一跃,在半空伸长脖子,拼命扑扇翅膀。
“发射!”
鸟崽便直直撞向了他的怀抱。
纪九伸手,在半空将鸟崽一把捞住,举到自己眼前:“001,好士兵。”
“啾!”鸟崽在他手上蹭了蹭。
纪九将鸟崽放在地上,让它自己去玩,自己则走向了内舱右侧。
那处舰壁上有个狭长的岛台,关阙站在岛台前,戴着一次性手套,在将一块煮熟的肉撕成细条。他面前盘子里已经盛了不少的细肉丝,旁边火眼上还煮着一小锅粥。
“这是什么?”纪九问。
“冰柜里冻了不少妄羊肉。煮熟后撕成细丝,再拌一拌,佐粥的话不错。”关阙回道。
纪九趴在岛台上,看着那一小盘肉丝,啧啧出声:“我有些佩服你的耐心,这是已经撕了一早上了吧?”
“嗯。”
“咱们一人拿一块啃不就行了?还撕成细丝,也太麻烦了。”
“口感不一样。”关阙道。
“都是同一块肉,哪有那么讲究。”
关阙抬起眼看他:“昨天中午是炖妄羊,你吃了两块就不吃了。昨晚拌的妄羊肉丝,你吃了两碗饭,整盘肉丝也都吃光,而我——”他竖起一根手指,“只尝了一口。”
“……原来那是同一种肉吗?”
“你没吃出来?”关阙瞥了他一眼。
“没有。”
纪九笑着摸摸脑袋:“好吧,那慢慢撕。”又凑到他面前,张开嘴:“啊……”
关阙便从盘里捻起一小撮肉丝,喂到了他的嘴里。
“好吃,确实好吃。”纪九也去拿台上的一次性手套,“我来帮你,这次多撕点,绝不能让你只能尝一口。”
他一边咀嚼,一边戴手套,嘴里也不停说着:“昨晚上我仔细琢磨过,既然你说泄密者不是陈轩然,我就暂时把他排除。那么现在只剩下两个嫌疑人,一个是吴思宇,一个是刘衡。我现在虽然回不了银辉星,但等到风头过去,还得去调查他们俩。阿宝,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只凭感觉,你觉得那两人谁最可疑?其实我感觉都挺像的,所有人都像,连军部传达室那个老头都有些鬼鬼祟祟……”
纪九说了一大堆,也没有得到回答,便抬眼看向关阙。
关阙手拿一块肉,却没有出声也没动,只定定看着他,脸上神情有些古怪。他不由一愣,顺着关阙的视线往下,在发现他在看什么时,脑中顿时嗡的一声,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
因为刚起床,他便忘记了穿上那件皮衣,只穿着一件T恤。而T恤对他现在的身形来说有点小,捆在身上,勾勒出肚子的每一处起伏。加上他贴紧岛台站着,肚子刚好悬在板台上,那圆润的凸起便更加明显。
纪九慌乱之下,只下意识侧身,收腹,含胸弓背。
但他刚做出这一动作,便立即反应过来,这欲盖弥彰的表现简直差劲得要命。
不过他还是想要补救,想如往常那般无所谓地拍拍肚子,笑着说自己又长胖了。
可他刚转过身,脸上刚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便对上了关阙的视线。
关阙脸色有些发白,神情是难得见到的怔忪。而那注视着纪九的目光里,除了震惊,还有各种他来不及去看明白的复杂情绪。
纪九再也绷不住脸上的笑,木木地站在原地,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两人都没有任何反应,只听见煮着的米粥发出咕嘟翻腾声,正在玩推球的鸟崽自言自语地啾啾。
纪九知道关阙一直在看着他的肚子,这目光让他无所遁形,心里涌起强烈的羞耻和难堪。同时也感觉到了一种痛苦,这痛苦的根源有些模糊,只是觉得有些东西可能还没有来得及抓住,就已经消失无踪。
他再也无法站在这里任由关阙打量,只想找个地方藏起来,隔开关阙的视线,便猛地转身,随便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他昏头昏脑地朝着右方走,看见一扇门,就要去按那开锁键。但伸出的手突然被握住,那条胳膊也被拉着。
“你要去哪儿?”关阙哑声问。
纪九终于找回了半分意识,发现自己想要打开的竟然是星舰外舱门,便又拿掉关阙的手,转过方向,匆匆走向洗手间。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很狼狈,很可笑,但他没法表现得镇定和坦荡。
纪九进入洗手间,砰一声响,房门关上。关阙则依旧站在舱门口,戴着一次性手套,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看着洗手间方向。
鸟崽并没发现两人的异常,还在兴致勃勃地推着那个运动球。它绕着内舱转了好几圈后,这才惊觉到舰内安静得出奇,很久都没有人说话了。
它看看洗手间紧闭的房门,又看看一直站在舱门口的关阙,走了过去,推推关阙的腿:“啾啾?”
关阙这才有了一些反应,他一步步走向驾驶舱,边走边扯掉一次性手套,丢进了垃圾处理器。
他在操纵台前停下,握住操纵杆,像是想要去驾驶星舰。他目光落到屏幕上,看见那排系统自动航行中的小字,这才回过神,又收回了手。
“啾啾?”鸟崽一直跟着他,歪着脑袋,疑惑地叫了两声。
关阙左右看看,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驾驶舱,又对鸟崽道:“走吧,准备吃饭了。”
纪九一直坐在洗浴间马桶上,机械地捏着一瓶便携装沐浴露。他的情绪已经慢慢平复下来,却依旧躲在这狭小空间里,既不想出去,也不想见到关阙。
外面也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但此时却又响起了碗勺碰撞的声音,还有鸟崽和关阙的低声对话。
“……好吃吗?”
“啾啾。”
他听到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最后停在了门外。
洗浴间门被叩响,关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你洗完澡了吗?马上吃饭了。”
关阙的语气和平常无异,仿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而纪九也不过是在洗澡,现在来提醒他该吃饭了。
纪九没有应声,关阙又道:“我刚才仔细想了下,在没有丝毫线索的情况下,我暂时没法去怀疑谁。不过我们可以分析一下吴思宇和刘衡的性格和行为特征,找出他们的弱点,方便以后接近他们。”
纪九抬起头,嘴唇翕动了下。但关阙说完这句后,便转身走向内舱,关掉火,拿碗盛粥。
当他将饭菜都摆上桌,给鸟崽装了一碗面包粒拌肉丝后,洗浴间的房门被拉开,纪九慢慢走了出来。
“过来吃饭了。”关阙只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在摆盘,神情间没有丝毫异样。
纪九低着头去了驾驶舱,拿过自己的夹克穿好,拉上拉链,再两手抄在裤兜里,低着头走向内舱。
他在桌旁坐下,关阙将一碗米粥摆在他面前:“已经不烫了,吃吧。”
“嗯。”纪九闷闷应声,只从裤兜里取出一只手,夹了一簇肉丝喂进嘴,大口咀嚼着。
关阙在他对面坐下,也开始吃饭。纪九将那口肉丝咽下肚后,才低声问:“卡塔拉教会的空间站,那里面的医疗点怎么样?”
关阙用勺子轻轻搅着米粥,垂着眼眸道:“卡塔拉教会有很多个空间站,用于救助平民。但资金有限,都是一些小型民用空间站,所以只有基础药物,用以应对一些最常见的疾病。”
“比如呢?”纪九问。
“比如感冒发烧拉肚子。但像是你上次的那种骨折,应该也是可以处理的。”
“能做手术吗?”
关阙的勺子停住,沉默两秒后才道:“处理外伤之类的小手术可以,大手术就会将病人转去主星。”
“那可以做稍微大一些的手术吗?比小手术大一点,又比大手术小一些的那种。”纪九舔了舔唇,有些艰难地开口,“不是缝合伤口,也不需要开膛破肚,就是……就是……”
“终止妊娠?”关阙平静地问。
纪九虽然清楚关阙已经知道自己怀孕的事,他刚才在洗手间里,度过了最初的那阵情绪冲击后,也做好了接受关阙询问的心理准备。
但就算如此,在听见关阙将这事挑明后,他心里还是浮起了一丝难受。不过到底也没有再掩饰或是做出其他什么,只轻轻点了下头。
两人都安静下来,只听见鸟崽的尖嘴啄到碗底,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关阙一直看着纪九,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见纪九的两排睫毛轻轻颤动,如同受惊的蝶翼,看上去既不安又惶惑。
“什么时候确诊的?”他开口问道。
“就是和你分开的那几天。”
“是那个谁的吗?前任?”
纪九缓缓点了下头。
“已经分手了?”关阙又问。
纪九觉得前任的意思就已说明双方已经分开,但还是回道:“是的,分了。”
“那他知道你怀孕的事吗?”
“不知道。”
关阙点了下头,没有再问关于前任的话题,只用一根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你不想要这个胎儿?”
纪九愣了下,又立即摇头:“不要。”
“为什么?”关阙语气和神情都很冷静,就像一名正向病人询问病情的大夫。
纪九迟疑着回道:“我没想过要孩子,我的人生规划里也没有他的存在。”
热水器响起烧水的滴滴声,关阙起身去料理台,但才走出一步,衣服下摆便被拽住。
他顿住脚,目光落在那只紧拽着衣摆,指节都根根泛白的手上,再慢慢看向了手的主人。
“阿宝,我现在该怎么办?”纪九仰着头问。
他那双眼睛依旧漂亮,但已不像往日那般充满生动的情绪,只有无措和惶惶。那张总是神采飞扬的脸庞,此时也盈满了脆弱。
关阙没有挣开他的手,只低声道:“人生充满了不定数,总会有意外出现。但当意外到来时,不要怕,考虑清楚后再做决断。”
纪九哑着声音问:“你会帮我吗?”
关阙垂眸看着他,片刻后才回道:“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帮你。”接着抬起手,摸摸他的脑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关阙的掌心温暖干燥,落在纪九头上时,带着安抚的意味。这也让纪九心里奇异地平静下来,似乎觉得自己的确将这事看得太重,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吃饭吧,米粥要凉了。”关阙又道。
“好。”纪九松开了他的衣摆。
关阙站在热水器前,等着水烧开,纪九端起碗开始吃饭。虽然他心情好了些,但也没有什么胃口,只勉强吃完一碗米粥,便说有些不舒服,想去驾驶舱躺躺。
“去吧,休息一会儿。”关阙点头。
纪九走向驾驶舱,关阙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纪九在副驾驶上躺下后才收回视线。
热水已经烧好,他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压力杯,举到出水口下方接水。
开水腾起袅袅白烟,压力杯开始扭曲变形。他停下动作,拉出厨余箱,将烫坏的杯子丢了进去。
接着再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压力杯,重新开始接水。
细碎的流水声里,手里的压力杯再次变形,他松开出水键,那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烦躁,将杯子连同半杯水都丢进厨余清理柜。
关阙抿着唇,继续取杯子,接开水,看着杯子被开水烫至变形,再丢掉。
他不断重复着这一动作,脚边的厨余箱里很快便躺了三个压力杯。
当第四个压力杯也被烫坏后,他停下接水,面无表情地盯着手里的杯子。
接着没有任何预兆地,他突然抬起手,将杯子重重砸进了厨余箱里。
砰一声巨响,正坐在驾驶座上发呆的纪九吓了一跳,猛然转回头。
“怎么了?”他问道。
关阙没有出声,只背朝纪九站在热水器前。他脊背挺得很直,下巴崩得很紧,眼里也翻滚着浓浓暗沉。
纪九疑惑地站起身,往这边走出几步,在看见厨余箱里那些变形的压力杯和一堆碎片时,心里顿时了然。
“星舰上的压力杯不能直接装开水,不然要被烫坏的,我们都是接半杯凉水后再接开水。”
关阙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再睁开眼时,他神情已平静下来,眼里的那一抹暗沉也飞快散去。
“刚才没有注意到这是压力杯。”他解释道。
他说完这句,便重新拿出两个压力杯,先接半杯冷水,再接开水,接着步履平稳地走向驾驶舱,将其中一杯递给了纪九。
整个白天,纪九都心事重重,寡言少语,也没有心情和关阙分析刘衡和吴思宇。关阙则表现得一如往常,驾驶星舰,陪鸟崽玩,做好饭喊纪九去吃。
夜里,纪九怎么也睡不着,但怕打扰到关阙,只一动不动地侧躺着,怔怔看着昏暗空间里的一点。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关阙起了床。他没想到关阙居然也醒着,只听着那脚步声去了洗手间,片刻后又走了出来,回到了驾驶舱。
当关阙在身旁重新躺下后,纪九便翻过身面朝着他:“阿宝。”
关阙一点不惊讶纪九没睡,只平躺着嗯了一声。
纪九注视着他的侧脸,轻声问:“你有没有生气?”
“我生什么气?”关阙转头看向了他。
纪九一下下捏着身上的毛毯,嘟囔着:“反正如果你现在怀孕了,却遮遮掩掩不想让我知道的话,我可能会有些不高兴。”他想了想后补充,“会觉得你这人挺没意思的。”
他心里还有一句话,但没有问出口。
我和别人怀孕这件事,会不会改变了一些什么?
“不会。”关阙道。
“我也不是存心想瞒你,就是,就是开不了这个口,有些怕你知道。”
昏暗光线中,关阙的眼睛微微闪着光,低沉着声音问:“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
纪九抿了抿唇:“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但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关阙声音柔和地道,“告诉我也没关系,我不会笑话你,也不会觉得你就不是那个纪九了。”
纪九没有再吭声,只将脸埋进毛毯里,片刻后又侧头看向他,声音轻快了许多。
“我现在身材有些变形,是不是没有以前那么帅了?”
关阙目光幽幽地打量着他,慢吞吞地吐出三个字:“挺帅的。”
“哦。”
“不过我的印象里,你肚子一直挺大,和现在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纪九突然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抱着毛毯翻了个身,将毛毯压在身下。他掩饰似的打了个呵欠:“时间不早了,睡觉吧。”
“好。”
纪九闭上了眼睛,但嘴角却慢慢翘了起来。安静中,他又突然出声:“其实我觉得你也挺帅的。”
第38章
自从怀孕这事被关阙发现后,纪九终于不再隐藏自己的孕肚,也终于肯脱下那件不离身的皮夹克。他换上了从舰内找来的T恤,比自己的尺码要大一个号,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反而让肚子看着不那么明显。
但就算如此,他也不喜欢提及这事,好在关阙也不问,所以两人自上次将这事说破后,便再没有聊过这个话题。哪怕偶尔提到,双方也是敏感地避开,或者用一些含糊的话代替。
纪九带着一身水气,坐在内舱小桌旁,用手指扒拉着刚洗过的湿发。
“卫生间的地板太滑,刚才差点摔了。幸好我身手敏捷反应快,一把撑住了洗脸池,才没有碰着那个。”
关阙在地板上做俯卧撑,薄薄的T恤贴在身体上,勾勒出漂亮的肌肉线条。他听见纪九的话后,没有做声,只从地上站起身,抓过毛巾擦掉脸上的汗,接着便去了副舱。
纪九没有在意,继续对着充当镜子的金属板抓头发,又去陪鸟崽玩,指挥它推着那运动球在舱内走。
玩了一阵后,他去了卫生间,惊讶地发现地面上竟然多了一层橡胶板。他用脚踩了踩,橡胶板很柔软,而且溅上水也不会脚滑。
他从卫生间探出脑袋,看见关阙坐在驾驶座上,正在查看星域图上的数据。
“阿宝。”
关阙转过头,纪九指了指地面:“你铺的吗?”
“怎么了?”关阙问。
纪九道:“其实我们也呆不了两天,洗澡的时候注意点就行了。”
关阙微微皱眉:“那你摔倒了怎么办?你现在是那个,这舰上可没有医院。”
“我会小心,不会碰着那个的。”纪九转头看了眼地面,笑道,“不过铺上肯定更好,只是辛苦你了。”
关阙没再说什么,只转回头,继续记录数据。
在太空里航行的第七天,他们这艘星舰终于飞出了银辉星系,到达介于银辉星系和塔柯星系之间的库卡星系,并接近那处卡塔拉教会空间站。
这天一早,两人便做好进入空间站的准备,都换下T恤,重新穿上自己的衣物,也将自动航行切换成了手动驾驶。
“你要在藤谷星呆几天?”纪九问道。
关阙一边扳动操纵杆,一边回道:“我会尽量快一点。”
“大概是多久呢?”
“半个月吧。”
“半个月?那时间也太长了。”纪九的语气有些惆怅。
关阙正要说什么,却突然坐直了身体,神情也变得分外严肃。纪九察觉到了不对劲,也看向他面前的控制屏,却见那屏幕上多出了四个闪烁的小红点。
“四架星舰!”纪九倏地坐正,又赶紧去看自己面前的屏幕,嘴里同时汇报,“对方的航线和我们一致,他们也是去往空间站的吗?”
“不清楚。你计算一下,对方还有多久进入可攻击范围距离。”
纪九双手在屏幕上拨动,目光也在那一排排数据上快速移动:“对方的速度达到了456,是我们的两倍,而能达到这种速度的飞行器只有两种,一种是银盟军的银翼荣耀,一种是暗影军团的黑鸦。”
他停下手,看向主驾驶的关阙:“这不是同路,这是来追我们的。”
“现在能找到空间站吗?”关阙问道。
“我试一下。”
两人紧张地忙碌,交谈声里夹杂着设备的滴滴声。鸟崽也察觉到气氛的异常,也不再去推运动球,只不安地看着他们。
“找到了!已经能发现空间站。”纪九刚出声,但在瞧清那些数据后,一颗心又沉了下去,“我们还要十七分钟才能到达空间站,但再过十分钟,就会被后面的飞行器追上。”
纪九不断计算各种数据:“我已经尝试过各种方法了,所有的计算结果都显示,我们不可能甩脱他们。”他看向关阙,“阿宝,怎么办?”
关阙注视着前方可视窗,那外面只有一片浓稠黑暗。纪九屏息凝神等着他的回答,期间又看了一眼屏幕,提醒道:“只有九分钟了。”
关阙突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手按下头顶的黄色圆键,身后的座椅背便往旁滑动,显出里面的一套白色宇航服。
纪九看着他的动作,立即便明白过来:“我们是要弃舰进入太空?”
“对,弃舰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那他们追上无人操控的星舰后,就会发现舰里没人,然后会掉头回去,在太空里找到我们。”
“所以就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弃了舰。”
“这样做的话太冒险了。”
“是很冒险,但现在只能这样做。”关阙伸出手,盖在了纪九的手背上,低声问道,“相信我吗?”
他的目光专注且平静,那双幽深黑瞳自带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纪九和他对视几秒后,果断回道:“好,那就弃舰,进入太空。”
两人立即进入准备状态,纪九一个猛冲去往内舱,双脚在光滑的舰底上滑动两米,再俯身捞起鸟崽,转身冲回,又一个滑动停在副驾驶旁。
他还未站稳,就已伸手按下头顶黄色舰,露出椅背里嵌入的一套宇航服。